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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文来首都主要目的是为了开公司。

之前有姜副书记打了招呼,这件事就容易多了。

反正比给九三学社的社员弄科研资金简单的多。

再见成秘书长是一个星期后的事情。

“我还得慢慢研究,这些都不是小数目,而且有些研究涉及到技术问题也不方便外流,不过我现在这里倒是有个单子,可能需要您帮个忙。”

“我这次来首都不就是为了弄一个专利公司嘛,公司主要是申请国际专利,国外那边倒是好办,反倒是国内有些麻烦,因为要翻译成外语,您看咱们社员里有没有精通法西德意语的,我可以聘请为公司的顾问,虽说这钱不算特别多,跟经费缺口没法比,但积少成多嘛。”

成秘书长也知道,虽然阮文有办法,但她家里也没矿,不见得能立马给整来钱。

再者说,国家都解决不了的事情,压在阮文一人肩上并不合适。

现在是聊胜于无。

“倒是有几个外语不错的,不过我还得再去问问。”

“那行,确定下来回头您跟我联系,或者让他们直接联系我都行。”阮文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成秘书长多少有些诧异,“你这就要回去吗?”

“这边暂时忙完了,有什么事再过来。”

本来嘛,省城距离首都又不远。

阮文走后,成秘书长这才有时间看阮文给他的文件。

字倒是写得不错,娟秀飘逸像她这人。

看到后面时,成秘书长抽了一口气,一单就五百啊。

这个数目,可不算少。

很多社员一月工资都不到五百块呢,要是有这么个外快,倒也不错。

不过阮文要求高,找会英语的那是一抓一大把,但想要找会法西德意这些语言的,还真有点难度,关键是还要精通。

这难度又提升了。

……

回到省城,阮文在研发室没看到陶永安。

“他人呢?”

万长明指了指隔壁的会议室,“熬了两宿,刚忙完,去补觉了。”

这是一个漫长的工程,要不是研发室里其他人全力相助,陶永安觉得自己忙完那真的得猴年马月。

其实这套生产线并不能投入生产。

体量太小了。

但攻克了关键技术,这就意味着可以进行生产线的加工制造了。

阮文看着运行着的设备,看着那新鲜出炉的pvc管,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个厚度能不能调整?”

“可以,只需要进行设定就好。”

“那就行。”阮文看着研发室里其他几个人挂着的黑眼圈,觉得自己有点黑心资本家的模样了,“挺好的,你们也去休息吧,忙活了这么长时间,辛苦了。”

阮文直接给人放了假。

三天小长假,好好休息。

不过万长明并没有着急走。

阮文把玩着手里的pvc管,好一会儿才发现这人还在。

“怎么了,有什么事?”

万长明的确有事,他吞吞吐吐的说出了自己的心声,“我们研发室,是不是也可以再招一些人来?”

对门的研究所如今人才济济,搞的万长明有些眼馋。

人多力量大,尤其是对他们这些搞研究的而言。

研发室就这么几个人,平时也没觉得人少。

可这次,一群人都在搞这个pvc管生产线,原本的工作都暂时搁置,这让万长明意识到,仅仅引入两个大学生远远不够。

他们需要的人更多。

像研究所那样,需要更多的人。

“那你有推荐的人选吗?”阮文之前一直忙着光刻机的事情,也顾不上别的。

听懂了万长明的话,她直接问人,“举贤不避亲,你知道我的脾气,但凡是有能力,能适应咱们这里的,我都没意见。”

“我这里倒是有两个人选,靳一鸣温斌他们倒也有认识的,要不我再问问?”

和早些年他们来省城不一样,这两年科研环境似乎更糟糕了些,面临当年他们所遭遇的窘境的研究员也越来越多。

人嘛,面对的诱惑也越来越多,万长明原本的同事还真就有下海经商的。

有的赚了点小钱,还有一个赔光了。

人生百态,让万长明这个旁观者无比的唏嘘。

当然,他也不是为了帮自己的朋友,只不过如今的研发室,的确小了些。

“那行,你们商量下,跟之前那样,组织一个遴选会,能找多少找多少,只要合适,我这里是来者不拒。”

“那行,我尽力。”

把这事说清楚,万长明放心的回家去休息。

陶永安熬,他同样也在熬,要不是靠一口气撑着,早就倒下了。

“老万。”阮文喊了声,走到门口的人停下脚步,回头看阮文,“怎么了?”

“没什么,辛苦你们了,好好休息。”

万长明觉得阮文这嘱咐有点奇怪,不过他现在也不想去想这些,现在的他只有一个念头——

回家,睡觉。

……

阮文去隔壁的会客室,陶永安躺在沙发上,外套盖在身上,整个人恨不得像鼠妇那样蜷曲成一团。

倒是有几分可爱。

她没想着打搅陶永安,却不想沙发上的人忽然做起来,“阮文,你觉得这管子成吗?”

这哥们简直走火入魔了。

阮文刚想要回答,眼睁睁的,她看着陶永安又倒了下去。

“再不成我就真不成了,呜呜……”

这是什么样的精神,在进行怎么样的表演?

阮文很困惑。

陶永安在那里哭了笑了,然后抱着衣服,“是我不好,最近冷落了你,媳妇你别跟我生气了。”

阮文:“……”

恕她少见多怪,还真不知道陶永安睡觉的时候这么有表演欲,这简直非人哉。

……

小陶同学在会客室睡了整整一天,等吃晚饭的时候这才醒过来。

他迷迷糊糊的看了眼时间,飞快地跑到了阮文家。

阮文正在给女儿讲餐前故事,被忽然间杀到的人吓了一跳,“你来蹭饭都要这么大的动静吗?”

“谁来蹭饭了?”陶永安瞪了阮文一眼,脚下踩着风火轮溜进了厨房。

厨房里传来他小心翼翼的声音,“李阿姨,我媳妇最喜欢吃你做的饭了,等她忙完这阵,我让她请您吃大餐。”

阮文:“……”这还不是蹭饭?

关键不止是蹭饭,还要打包带走!

陶永安简直不是人。

厨房里,陶永安拿起饭盒,要去送爱心晚餐了。

研究所那边忙得很,这种情况怕不是还要持续两三个月。

虽说那边食堂大师傅整日里都在想办法换花样,但天天吃食堂也烦啊。

陶永安隔三差五的来阮文家,让谢蓟生和李阿姨帮忙做点饭,他给彭书燕送过去。

今天特别巧,被阮文撞了个正着。

小半个小时后,陶永安带着空饭盒回了来。

“谢蓟生呢?”

“晚上要给夜大的学生们上课,说是在食堂吃饭,就不回来了。”

“哦哦。”省大开办夜学他是知道的,但没想到竟然连谢蓟生都要去上课,“学会计什么的也就罢了,这机械也行?”

“来上课的是车间工人吧。”阮文了解的也不是特别多,就是李阿姨刚才提了一句。

陶永安饿极了,吃饭的时候狼吞虎咽。

等填饱了肚子,他跟阮文汇报自己的工作情况。

“你怎么一点都不激动呢?”

阮文太过于平静,让陶永安觉得自己这成就似乎变得乏善可陈。

“我十点的时候去了研发室,当时你在睡觉。”

陶永安微窘,“那是第三次测验,前两次都没什么问题,所以我就让他们盯着了,说要是有什么事去喊我。”

这次的生产线,是陶永安主抓,平日里忙得最多。

熬得时间也最长。

“第三次测验也没问题,忙完了你们都好好休息下,过两天再上班也不迟。”

小陶同学对放假的兴趣不算太大,毕竟他平日里也没有按照规章去上班。

“你去首都,还顺利?”

专利公司的事情阮文在盯着,陶永安分`身乏术,实在忙不过来。

“嗯,已经选好了,我让汪常阳给我推荐了个施工队,平日里他娘会帮忙盯着。”

“那老太太一把年纪了,成吗?”陶永安有点担心。

“闲着也是闲着,我虽然不是建筑设计师,但对工程方面也懂,放心好了。”她人不在首都,但遥控指挥还是可以的。

所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不外乎如是。

陶永安也没再多问,“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光刻机的事情算是暂时告一段落。

选在上海的半导体工厂有石磊盯着,首都那边有汪常阳帮忙,再不济也还有周建明汪萍一干人,倒也不用太担心。

至于省城这边,如今最大的工程大概就是锐芯建厂的事情。

不过眼皮子底下倒也不怕。

这么一算,阮文好像能消停下来了。

“这生产线要尽快弄出来,去齐齐哈尔和边疆,你选一个。”

研发室的车间搞不来正常的生产线,最终还得去专门的机床厂。

齐齐哈尔自然是首选。

而生产线出来后,就涉及到安装投产这些事情。

去边疆是计划中。

陶永安看着阮文,“我去吧,这里面涉及到技术类的问题估计你也解决不了。”

安装投产这些陶永安还算熟悉。

更何况去边疆不要太旅途辛苦,不适合阮文。

去年她那一趟,让谢蓟生脸黑了有一段时间。

陶永安要是再没点眼力劲,干脆出门找棵树吊死算了。

“那行,有什么事你联系我。”

阮文没有再多说什么,她现在出去,尤其是出远门的确不合适。

陶永安有这般自觉性,当然是最好的。

但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陶永安去齐齐哈尔没两天,阮文接到了来自日本的电话。

她出远门去了东京一趟。

电话是荣林打来的。

事情则是与田岛喜江有关。

这件事挺有意思的。

田岛家的事情,荣林这个女婿要瞒着田岛惠子偷偷跟自己打电话。

阮文想,荣林的第二次婚姻似乎也没看起来那么幸福美满。

希望她不是这罪魁祸首。

荣林亲自来机场接人。

他比之前瘦了一圈,精神状况似乎也不是太好。

带着点萎靡?

不知道为什么阮文想起了凋零的樱花。

如今的荣林,像极了零落成泥的樱花。

“男人是不能发福,如今瘦下来倒有几分美男子的味道了。”

阮文的恭维似乎很有诚意,但荣林却笑不出来,“让你看笑话了。”

“哪里?我怎么没看到。”

车子载着阮文去了酒店。

两国距离近,时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荣林请阮文下楼喝茶。

他倒是直白,“惠子的爷爷快不成了。”

“抱歉。”阮文和田岛喜江也算有联系,知道这位老人家的身子骨不太健朗,如今就是在熬时间。

人有生老病死,这是他们所无法左右的事情。

阮文能说的,也只有这么一句不痛不痒的安慰。

荣林笑容中透着苦涩,“他对自己的身体还算清楚,早就知道自己如今就是挨日子,有一天算一天。”

相较于早前那个沉默寡言的荣林翻译,如今的日本女婿荣林话有些多。

“他最放心不下的,是田岛家的造纸坊。”

那是田岛喜江凝聚了一辈子心血的产物,是他想要竭力维持下去的东西。

“他把这个造纸坊,留给了你?”

阮文原本就有些猜测,而荣林的点头,则是最后一击,坐实了阮文的想法。

果然如此。

“田岛先生的做法无可厚非,不过惠子小姐怕是不见得能接受吧?”

她才是田岛家的子嗣,可为什么要越过她这个孙女,把造纸坊给她的丈夫呢?

哪怕是夫妻,但不一样的。

“她目前还不知道。”

荣林叹了口气,惠子还在想着爷爷去世后,她继承了造纸坊后该如何经营。

而第一件事,就是要把阮文给踢出去。

惠子一直都不喜欢阮文。

荣林顾忌这太太的颜面,并没有把事情摆到台面上,但他很清楚,以阮文的聪明肯定能明白这些。

“那荣林先生你总不是请我来说服惠子小姐吧?”阮文开玩笑,“真要是说服她接受,我想她会觉得我们之间不清不白。”

荣林苦笑不已,“我知道。”

田岛惠子外柔内刚,心思又极为敏感。

“那你的意思是……”

“我只是不知道该跟谁说。”

他离开大使馆后,更多的时间花在造纸坊里。

那里像是他的另一个家。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荣林喜欢上了造纸坊的生活,虽然每天都是重复,有些枯燥。

但在造纸坊工作让他内心平静,看着那些充满了国风元素的图案,他仿佛回到了国内。

可田岛喜江的离世,会让这日子彻底消失无踪。

自己若真是继承了造纸坊,惠子会跟他离心,甚至可能会采取离婚打官司的手段,去获得造纸坊。

真要是打官司,荣林或许会赢,因为他有遗嘱。也可能会输,因为他到底不是日本人。

可如果是惠子得到了造纸坊,她会想方设法把阮文踢出去,这定然会违背爷爷的遗愿。

而且阮文的出局,可能会让田岛家造纸坊陷入毁灭之中。

尽管和阮文打交道的时间不多,□□林就有这么个直觉。

两国之间本就有着血海深仇,危难之中是阮文拯救了田岛造纸坊。

惠子如果背信弃义,阮文又怎么会坐以待毙?何况她本就和藤原家有合作。

阮文反应过来,原来是拿自己当树洞啊。

“方便带我去看看田岛老先生吗?”

“当然,这次请你过来,也是他想要见你。”

田岛喜江深知孙女的性子,荣林想,或许他是想要拜托阮文一些事情。

一些足以让田岛造纸坊维持下去的救命之法。

……

阮文第二天才去见了田岛喜江。

荣林带着她直接去了造纸坊,而并非医院。

稍稍震惊,阮文倒也不意外。

田岛喜江什么样的人,阮文多少还算知道。

将军马革裹尸,文人埋骨书海。

而田岛喜江或许想要自己生命最后一刻都在这造纸坊。

“惠子小姐不在?”

“她去了大阪,得后天才能回来。”

阮文微笑道:“看来她对田岛老先生的病情不太清楚。”不然遗产之争就在眼前,又怎么会去外地出差呢?

荣林轻咳了一声,阮文太过于敏锐,一下子就抓住了事情的真相。

田岛喜江的确跟孙女隐瞒了自己的病情。

“不过惠子出差这件事他早就安排好了。”

阮文闻言低声一句,“是吗?”

她的笑容中透着几分了然,让荣林忽的脚下一顿,“你的意思是……”

田岛喜江在规划惠子出差时,就已经在算着这一天?

“我要是没猜错的话,惠子小姐最近几个月都有出差的时候吧?”

“是。”

阮文耸了耸肩,“那就是了,贸贸然安排她出去自然会引得人怀疑,所以要从长计议。”一个侦探小说家,要做的就是洞悉人心。

主人翁活在书中,活在笔墨之间,但行为逻辑要圆上,从书本中抽出来,他们也是活生生的人。

动机、行为。

这些不止适用于纸片人。

荣林都没有注意到这些,听了阮文这三两句,他才恍然,原来田岛喜江竟然早就安排了这一切。

这本该让荣林心头松快些才是,毕竟田岛喜江应该有万全之策能够保住造纸坊。

可他却怎么都开心不起来。

阮文假装没看到,她绕过长廊,看到了正在那里忙活的田岛喜江。

老人消瘦了许多,身上没了多少肉,仔细去看感觉像是骨头架被一层皮给包裹了起来。

他看到阮文露出笑容,“麻烦阮文小姐特意跑着一趟。”

知道阮文只喝白开水,田岛喜江没再给她泡茶。

小小的方室只有阮文和田岛喜江两人,荣林在和造纸坊的师傅们一起忙。

他的心情还没能平复下来,而田岛喜江也并没有让孙女婿进来。

一个有心,一个有意,这算是另类意义上的不谋而合吧。

“这次特意麻烦您过来,是我有事相求。”

田岛喜江看着对面的年轻姑娘,他有时候会想,如果惠子能有她这般拿得清,该多好?

可惜惠子是惠子,终究不是阮文。

田岛喜江身体的确不太好,没说几句话就开始咳嗽起来。

阮文瞥了眼那帕子,看到了上面沾染了红色的痕迹,

她不着痕迹的收回了视线,“我们本来就有合作,田岛先生不妨直说,如果我能办到,自然会尽力而为。”

阮文的话有保留,田岛喜江听得出来。

“我打算,把这个造纸坊留给荣林去经营。”

田岛喜江看着对面神色平静的人,他知道阮文肯定猜了出来,但她并不一定能猜到自己接下来说的话。

“准确点来说,是荣林有决策权,至于造纸坊的主人,是惠子与他的孩子。”

将产业交给外人去经营,这的确是一个十分冒险的决定。

不过如果再增加一重保险呢?

阮文觉得这个遗嘱有点意思了。

“这是一个不错的主意。”田岛惠子目前还没有孩子,一旦怀了孕生孩子,那她精力不济自然没时间去料理造纸坊的事情。

从怀孕到产后两三年,只怕田岛惠子的精力都在照顾孩子这件事上。

若是荣林有心,那造纸坊会被他牢牢掌控。

“我知道荣林并没有太多的经营能力,也知道阮文小姐你与藤原家的造纸坊有合作。”田岛喜江又是一阵咳嗽,撕心裂肺的声音让阮文皱了皱眉头。

“您应该去医院的。”

“医生救死扶伤,但救不了我这条命。”田岛喜江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后觉得似乎好了一些。

缓了缓精神,她这才继续说,“与谁合作那是您的权利,能够让我的造纸坊起死回生,我已经感激不尽。”

造纸坊想要继续经营下去,依靠的终究是自己。

惠子明白这个道理,可她不明白,与阮文交恶并没有什么好处。

甚至是一个再愚蠢不过的选择。

“我不想在我百年之后,因为惠子的短见导致造纸坊没落。”苍老的眼睛直直地看着阮文,“阮文小姐,能不能看在我这个老人垂死的份上,答应我的请求,请不要跟惠子一般见识。”

没人能够拒绝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的请求,可……

阮文不是寻常人,她是一个生意人。

生意人讲究的是利。

熙熙攘攘皆为利来,熙熙攘攘皆为利往。

有时候,并不需要那么多的同情人。

尤其是与眼前这位老者,还隔着家仇国恨。

“田岛先生,您很爱您的孙女。”阮文轻声说道:“惠子小姐很幸运,她能得到您的疼爱,哪怕您现在身体不怎么好,依旧在为她考虑。”

“而我就没那么幸运了,我出生后没多久就不得不离开父母,甚至于我都没有见过我的祖父母。”阮文拿捏着手里的白瓷杯。

她这段时间养了回来,起码皮肤又变得白皙。

虽说不如手里这白瓷茶杯光滑动人,但也没有逊色太多。

“甚至于我都没见过我祖父的模样,直到前两年我才无意中看到了一些旧照片。您可知这是为什么?”

田岛喜江怔怔地看着阮文,他想自己或许做错了事。

他不该这么贪心,企图让阮文宽容惠子可能犯的错误。

“因为战争,我的父亲不得不离开故土前往大洋彼岸求学,归国后又投身国防建设,把我送到乡下去抚养,我甚至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模样。他们为国为民到最后一刻,我想即便是死,也死得其所,是他们所求。我的祖父,他不一样。如果他足够长寿,我想他会像您疼爱惠子小姐那样疼爱我。”阮文低声一叹,“可他去世很久了,他的家人他的宅院他的产业都毁于一旦,毁在了日本军队的手中。”

阮文平静的看着田岛喜江,“田岛先生,在你们帝国的军队撤出杭州城前,我的祖父惨遭灭门,最后我们家只剩下我父亲和姑姑兄妹两人。”

田岛喜江手指颤颤,他试图去端起茶杯喝口水来缓解自己的情绪,但茶杯空了。

他想去拎起茶壶,可是那茶壶像是有千钧重。

怎么都,拿不动。

“国仇家恨,我本来不该和您说这些的,但看到您为惠子小姐百般筹谋,我不免有些感慨,倘若我祖父还活着,或许他也会十分疼爱我。”

茶壶忽的侧翻,田岛喜江想要去扶住,但那手似乎被定住了。

一双纤细的手,扶住了那险些歪倒的茶壶。

阮文声音轻轻的,“真的很抱歉,这是我的家事,我不该跟您说这个的。”

生意就是生意,不要用亲情来捆绑。

倘若真是想要捆绑,那阮文或许就该让田岛造纸坊早早毁灭。

毕竟作为日本企业,造纸坊本身就是原罪!

阮文的话没有这么直白,但她相信,田岛喜江听得懂。

“阮文小姐这么优秀,我想任何长辈都会对你十分满意。”

阮文听到这话笑了起来,“也没有啦,之前我不太想生孩子,还惹得我先生的养父有些不高兴。”

不好意思汪老,您先背着这锅,回头我给您买雪茄。

田岛喜江闻言神色一怔,这是在提醒自己,惠子可能会拒绝生孩子?

他原本想,必须由惠子和荣林的孩子继承造纸坊,这样能让惠子没空去管造纸坊的事情。

可如果她执意不肯呢?

那造纸坊岂不是没了继承人?按照法律规定,这造纸坊最终还是会到惠子的手中。

除非他再加上补充条款——

如果两人没有子嗣,将会由荣林来继承田岛造纸坊。

田岛喜江脸上神色不定,恍惚中听到阮文的声音,“说起来我昨天飞机上看到一个新闻,说是美国的一个富豪去世,家里人为了争夺遗产,有一个儿子为了多分到遗产不惜把自己的兄妹和母亲毒死。”

田岛喜江闻言恍惚,惠子性格中是透着几分偏激,她认为中日之间有着仇恨,阮文并非真心实意帮造纸坊,他们之间的合作早晚会破裂。

若是为了得到造纸坊,她或许的确会做出一些偏激的事情。

自己养大的孙女,从小到大惠子到底喜欢什么,又会去做什么事,没人比田岛喜江更清楚了。

“其实这种事情很常见嘛。”阮文笑了起来,“田岛先生您对历史很了解,应该听过我们八龙夺嫡的故事,即便是唐太宗也有玄武门之变,对于帝王来说权利的诱惑大,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其实富豪之家倒是没必要,杀人总会被揪出来,到时候鸡飞蛋打,便是连原本的那点钱都拿不到手花不了,只能铁窗泪了,您说何必呢?”

……

荣林正在那里检查新出炉的和纸,瞧到阮文过来他有些奇怪,“你们已经谈完了?”

阮文耸了耸肩,“田岛先生精神不太好,没跟我说太多,我想他可能需要休息下。”

老先生的确考虑了很多,但是他怎么就敢保证,保证田岛惠子会听从他的安排呢?

人死如灯灭,死人到底当不了活人的家,做不了活人的主,不是吗?

荣林觉得阮文看自己的眼神不对,“他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跟你道歉。”

“那倒没有,我还觉得可能是我心直口快,不小心惹了他生气呢。”

阮文可从来不是这种人。

荣林觉得这之间肯定有什么问题,但他又说不好。

“阮文,你方便跟我说,你们之间谈了什么吗?”

阮文微笑,“不方便。”

荣林:“……行吧。”

“不过我想过两天田岛先生还会约我再见面的,我刚好也有时间,日本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你给我推荐下?我打算四处去看看。”

尽管刚才被无情的拒绝,但荣林还是很热情的提供了几处。

“似乎有点太远了点,我还是在东京这边转一圈吧。”阮文笑了笑,“说起来我的朋友过些天应该也会来东京,说不定我还要在东京多待上一些日子。”

荣林笑了笑,“东京是一个有意思的城市,可能除了饮食上不太如你的意,其他倒也不错。”

“单是一个饮食,就足够让我嫌弃的了。”阮文很是直白,毕竟民以食为天。

追求美食是人类的共性,而日本的饮食,除了那炒作到天价的神户牛肉,其他又有什么好吃的呢?

阮文没发现其他美食,她也没空发现美食,真有这时间,为什么不去那些大公司瞧瞧呢。

说不定还能有些收获呢。

荣林还要忙,只把阮文送到了造纸坊门口。

他刚要转身回去,忽然间觉得哪里不对劲。

日本女婿快步上前,“阮文,我还有些事要问你。”

荣林一脸的紧张,这让阮文忍不住笑了起来,“我没事的。”她也看到了等在那里的人。

有点像□□。

莫非是传说中的山口组?

人是自己请来的,若是在东京出了事,荣林想自己可能也不用活了。

他其实对生死看的没那么重。

但他死也就罢了,怎么能牵连到阮文?

面对这个寸步不让的人,阮文苦笑了下,“真没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尼康的人。”

本田车旁,精壮的汉子几乎把西装撑破,丝毫不掩饰自己那纠纠肌肉,以及那一脸的凶神恶煞。

在听到尼康这个词时,那壮汉神色略有些变化。

显然默认了自己的身份。

“请你们能说得上话的人来,比如武田先生,我在这里等着他。”

尼康的人自动找上门来,阮文倒也不算意外,甚至觉得这大公司的人未免太迟钝了些。

但只让一个打手来请自己,甚至用这么一个壮汉来给自己下马威,这是不是太蠢了些?

荣林倒是知道武田幸江这个名字,但不放心的在这里陪着阮文等待。

阮文仿佛是在茶室里品茶一般悠闲自在,“对了,你们去年的出货量怎么样?”她一直在忙,还真没顾得看日本这边给的报表。

提到这事,荣林的神色有些不自在,“藤原家的和纸冲击了高端和纸的市场,没能像之前预计的那样扩大市场份额。”

“也就是说,其实还是扩大了一些市场份额,但是没想象中多罢了,对吧?”

荣林点了点头,田岛造纸坊的名声不够,等藤原家缓过神来,再想要占据市场就没那么轻松了。

阮文和藤原优子女士有合作这件事瞒不住人,当时惠子恨不得冲到中国去找阮文算账,指责她背信弃义。

可什么叫背信弃义?

荣林觉得惠子太冲动了,他没能拦住惠子。

好在她被爷爷拦了下来。

老人的道理倒是简单,“一家独大是不可能的,我们与其在这里指控阮文小姐和藤原家合作,倒不如想想该怎么提高我们的品质,留住我们的客户。”

荣林不是特别擅长经营,也知道在图案上的推陈出新很快就会被模仿,藤原家早晚会反应过来,只不过中间牵扯到阮文,这可能有些自己不知道的交易在里面。

如今和阮文谈起这事,荣林有些不知道怎么说。

“田岛造纸坊既想要固守品质又想着霸占市场,这本身就是矛盾的,因为田岛喜江压根没有扩大造纸坊规模的意思,对吧?”

阮文一点都不客气,“日本人很讲传统,所以田岛喜江是想用传统留住老顾客,荣林,或许未来你要经营这个造纸坊,我想你总得弄清楚造纸坊的宗旨是什么,才能经营好。”

荣林一阵恍惚,他只是想要做一个工匠罢了,现在还要知道为什么要去做,该怎么去做这个工匠吗?

武田幸江的到来让荣林不得不独自去思考这个问题。

阮文在后排落座,神态悠闲,这让武田幸江觉得火大。

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请问阮文小姐,你打算什么时候交货?”

他们,被这个女人骗了,被耍得团团转!

实在太可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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