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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文第二天就跟汪萍回首都,她要从首都飞上海。
汪萍打趣阮文,“就这么把你姑撂下,小心回头她找你麻烦。”
阮姑姑养了两个不平凡的孩子,可她自身定位却也不过是个极为普通的母亲罢了。
“没事,谢蓟生在家呢,不怕。丈母娘待见女婿,这女婿也不能太拖后腿不是?”
汪萍感慨万千,“要是早些年,我才不觉得谢蓟生会笑脸对人。”
那就是个冷心冷脸的人,偏生这心如今像极了太阳,恨不得天天围绕着阮文转。
阮文被这形容逗乐了,“那你还不如说他是向日葵呢。”
“不管是什么,反正就不一样。”
汪萍逗弄着儿子,“你不信问罗嘉鸣,谁敢相信谢蓟生有朝一日会成为看孩子的好手呢。”
昨个儿罗小虎在那里闹个不停,谁哄都哄不住。
最后还是谢蓟生带着孩子玩,愣是把这无法无天的小子给逗笑了。
汪萍这个亲妈都没这能耐呢。
充当司机的罗嘉鸣嘿嘿一笑,眼神里沁着水似的望着汪萍,“个人有个人的缘法。”
用佛家的话来说,阮文就是谢蓟生的劫。
他第一次见到阮文时,还单纯的以为谢蓟生只是为了报恩。
怎想到,这恩情最后越扯越大,甚至以身相许了呢。
阮文没跟他们继续扯这个问题,“我要去上海,你有什么想要的没,回头我给你捎回来点。”
汪萍倒是没客气,跟阮文说了几样后,她忽的想起来,“你们的机场还没好?”
“快了,说是国庆后就能正式运行,不过开通的航线可能不会太多。”
汪萍听到这话感情万千,“你可别说,这些差不多同期开工的机场,数你们省的最快。”
机场是国营资产,都是靠省里的财政出钱。
阮文的安心集团是本省的缴税大户,再加上分散在各地的事业,她要是城建局和财政的,也会紧着机场来建设。
说不定啊,阮文回头还能招惹些外国客商回来,这交通便利了,吸引投资更快不是?
“你想多了,我们这边建的快是因为规划好,机场本身规模不算太大。”
到底是内陆城市比不得沿海的那些都市。
不过够用就行。
开通国外航线怕是得再等些年,不过只要国内航线开通,那就省事多了。
阮文可不想在绿皮车上一呆就是一两天。
她这两年太忙了,还真经不起这种行程上的耽误。
没手机没办法接触第一手消息,很容易就会错过一些机会。
机会稍纵即逝,即便还有其他机会。
可错过了也挺可惜的。
汪萍觉得阮文的道理很多,自己实在说不过她。
“对了,听说乐薇要结婚了,真的假的?”
“你都听说了,还问我?”
汪萍瞪了阮文一眼,“小姑娘就差把你当异父异母的亲姐姐了,我不问你问谁?我可是听说了,她老父亲还蛮看好这个小青年。”
昨晚回家的路上,阮文倒是问了谢蓟生两句。
谢蓟生对那小青年的评价中等偏上。
“娶了乐薇,他的仕途怕是要坎坷些。”
阮文倒是赞同谢蓟生的看法。
于情于理乐薇的父亲都会提拔女婿一把,但情理之前是家国。
只怕老司令不但不会提拔,还会想着法子给点压力。
不过汪萍的看法和阮文他们不同,她觉得小章同志可以少奋斗十年。
“乐薇是最小的女儿,从小到大都是娇养着长大的,当父亲的哪舍得女儿吃苦受累?我看这次那个小章回国探亲后,就不会再回去了。”
“要不咱们打个赌?”
汪萍刚想要应下,驾驶员罗嘉鸣提醒,“你最好别跟她打赌。”
“为什么?”汪萍不服气,“我知道阮文向来判断精准,可是这件事上,我觉得我是对的。你难道不站我这边?”
罗嘉鸣讪讪,“怎么会?你说的肯定是对的。”
汪萍才不想搭理罗嘉鸣这溜须拍马的,她和阮文谈赌注。
“那就输了的请吃饭吧。”
阮文想了想,觉得似乎也没什么好的赌注,就随便选了个。
“那行,你这顿饭,我吃定了。”
阮文笑着逗了下刚睡醒的罗小虎,“好啊,那我等着你请客。”
两个女人争辩的时候,作为男人需要做些什么事呢?
罗嘉鸣想,闭嘴就是了。
这种事情,压根没他说话的余地。
毕竟不管哪个,他都得罪不起好吗?
……
石磊统管几个工厂,最近忙得厉害。
以至于家里头老爷子安装义肢他都没空亲自照顾,只是负责把人送到香港那边,他爱人请假在那边照顾。
他压根走不开。
阮文的到来让石磊心情紧张了下,“怎么了?”
“过来看看,你这么心虚做什么?”
石磊觉得自己真被阮文吓到了,关键是你闺女刚过了三岁生日,你第二天就来了上海,我能不紧张吗?
“你来的倒是时候,我听说你在伦敦的那个朋友,要来找你。”
阮文一愣,“谁?”
“就那个盖伊·布兰特啊。”石磊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也挺震惊的,但这是事实,“听说想来华做投资,可能也打算看看谢蓟生长什么样吧。”
不是他八卦,就作为一个管理几个工厂的高级管理人员,熟悉国内外新闻是基本守则。
因为日本轻、重工业的发达,石磊对日本的财经新闻极为关注,刚巧看到那一则报道。
具体的内容他也不可能一字不落的复述。
但核心内容石磊记得那叫一清二楚——
中国第一女商人成功背后的男人。
本来石磊还想着谢蓟生这威名远扬,都能登录日本财经报纸了。
结果谁知道这个男人金发碧眼,竟他娘的是个外国人。
盖伊·布兰特。
阮文的安心成为英格兰足球顶级联赛阿森纳俱乐部胸前广告的赞助商,正是得益于她和盖伊·布兰特之间非凡的友谊。
男女之间能有什么纯净的友情呢?
不过是一个图权,一个图色。
日媒对此大写特写,要不是石磊略微知道一些内情,他真觉得谢蓟生头上绿草幽幽。
阮文撇了撇嘴,“他呀,戏精一个。”
不去好莱坞真的可惜了,如果盖伊·布兰特想要进军好莱坞,阮文倒是不介意在她的小说中添加这么一个角色。
石磊瞧着阮文一脸不在乎的模样,他轻声说了句,“可那个布兰特说,他之所以对来华投资感兴趣,是因为他的缪斯女神在东方。”
英国人这是在唯恐天下不乱,可石磊又能说什么呢?
跟谢蓟生说吧,显得自己闲得慌似的。
可若是不说,他又觉得对方居心不良,万一谢蓟生没提防咋办?
石磊思来想去,最后还是跟阮文说了这事。
奈何阮文压根没放在心上。
“你听他胡咧咧。”
布兰特身为不大列颠的贵族,却向往共`产`主`义。
不知道一张嘴骗了多少人,他的话能信?
石磊瞧着阮文倒是态度坚决,但又想起了一句话,所谓烈女怕缠郎。
那人真要是纠缠不清,即便阮文意志坚定,但也会带来些麻烦吧?
“你这次要不要去杭州一趟啊?”
“嗯,等过些天去一趟。”
不止杭州,还有南京。
石磊迟疑了下,他要是再说,是不是显得自己此地无银三百两?
阮文这次在上海待得时间有点长,她也不止是来这边看工厂,趁着秋高气爽好时节,在浦西那边转了几圈,学校周围,几个大的研究所和国营、民营工厂都看了一个遍。
甚至还去弄堂里转了几圈。
大有要在这边欢度国庆的意思。
偏巧,阮文舍弃了国际饭店,住在了外滩旁的和平饭店。
那里外国人汇聚,是如今上海最为热闹的一处所在。
石磊总觉得有些不安。
他跟远在香港的爱人通了电话,知道老爷子如今正在借助义肢进行行走训练,如果没什么不良反应,大概十月底就能回来。
石磊觉得总算是有个好消息,他多说了两句,去和平饭店找阮文。
阮文并不在饭店。
酒店的服务生倒是提供了线索,“阮小姐好像去了江边。”
黄浦江有什么好看的?
石磊在上海生活了三十多年,没觉得黄浦江有什么好看的。
阮文就倚在那里,旁边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人,这让石磊颇是警惕。
他早两年还在工作时,都没这么高的警觉性。
阮文指着对岸,“那里现在还有些荒芜,不过相信时间会给出答案。”
石磊上前的脚步蓦的停在那里。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这个长于斯的上海人,被阮文给比了下去。
“你这么有信心的吗?”
盖伊·布兰特颇是好奇,阮文哪来的信心。
阮文笑了起来,“十六世纪初,西班牙葡萄牙的航海家们在寻找香料和黄金时,伦敦人口不过才五万人而已。再往后几十年,利物浦人口不到千人,说是个小渔村都是谬赞。”
布兰特扶着栏杆,远远望去,黄浦江以东最扎眼的,大概就是阮文的那几个工厂了。
“你也说了,那是十六世纪的事情。”
“从海洋到陆地,用了三十五亿年。”阮文看着这个英国男人,“浦东的从零到一,甚至到一百,我想用不着等待二三百年。”
阮文想起了什么,她轻笑了下,“或许……”
“或许什么?”
“没什么。”阮文只是想到苏联的解体,浦东的兴起之迅速,可能比苏联解体来的稍微迟了点。
阮文觉得自己态度还算温和,“不如打个赌?”
“赌什么?”
盖伊·布兰特对这个赌很有兴趣,“怎么赌?”
“嗯,用不了二百年,就二十年为限吧。”阮文略做思考,“我赌二十年后的浦东日新月异,让你再看不出它今时今日之面貌。”
布兰特笑了下,“你这么有把握,倒是让我不敢赌了。”
阮文很美,美在她的自信昂扬。
那是一种布兰特曾经在秘密文件中看到的美,是曾经的苏联女兵,那些找不到的人只活在一些见不得光的档案中的人。
如今以另一种形式,站在她面前。
“赌注是什么?”
“随便吧。”
布兰特笑了,“这么自信能赢我?”
阮文笑得灿烂,“这点信心都没有的话,还怎么跟你打赌?怎么,你不敢?”
布兰特觉得这大概就是激将法吧,他目光灼灼的看着阮文,“赢了的,随便提一个要求,如何?”
石磊觉得这人居心不轨,如果赢了那万一要阮文嫁给他怎么办?
他刚要上前,就看到阮文笑吟吟地问,“好啊,赢了的人随便提要求。”
石磊:“……”你这是不是答应的太快了?
布兰特看着那巧笑嫣然的人,“说实在话乔伊,我觉得你在给我挖陷阱。”
“哪能啊,你不也有所图?”
阮文收回目光,看向那蜿蜒而去的黄浦江。
二十年。
也不过二十年而已。
……
石磊有些激动。
“我不是故意偷听的,可阮文你太冒险了。”
阮文平静的很,“有些事情值得冒险去做,难道你觉得给浦东二十年,他还发展不起来?”
这话问住了石磊,让他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我相信你的眼光,可二十年是不是太短了点?”
从荒芜的乡下地方,发展成为一个大都市。
二十年,浦东能做得到吗?
“短吗?”阮文低声一句,“二十年后进入了二十一世纪,那时候我都四十多奔着五十岁去了呢。”
岁月对每个人都很公平,可又是那么的冷酷无情。
“你来找我,该不会就是为了听我跟盖伊聊天吧?”
还盖伊。
刚才英国人被喊走了,这江畔就剩下阮文。
石磊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甚至怀揣着几分好奇心,“你在这里看什么?”
“看过去。”阮文指了指身后。
身后是外滩,大上海的十里洋场所在。
“这里曾经是英国租界,在这里是不是还曾有过‘中国人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
只一瞬间,石磊觉得自己火气蹭蹭的往上窜。
阮文的目光越过黄浦江,落在了对岸的浦东,“那里是浦东,是老上海人说的乡下地方,就连小工厂都不想去的地方,没有政府大院没有电影院也没什么像样的学校、百货大楼。”
阮文笑了起来,“可那是明天。”
“石磊。”阮文喊了一句,“你难道不相信二十年后的浦东会翻天覆地大变样吗?”
石磊拿什么去相信?
或许浦东会变化,可这变化能有多大呢?
他不知道。
已经不惑之年的人心境似乎都变了很多,很难再那么热血沸腾。
这不见得是好事,但对人到中年的男人而言,却又是最正常不过的情况。
“但愿如你所言吧。”毕竟他这些年来,都要把精力放在浦东这些工厂上,能不希望浦东好吗?
阮文笑了笑,回头看着昔日的万国建筑群,“那些昔日的耻辱还在那里矗立着,我想让它们一辈子都站在那里,看着浦东一天天的变化。”
耻辱见证荣光。
多么美好的畅想啊。
……
国庆节后,阮文先后去了杭州和南京,后来从南京的军用机场搭乘一架小型客机往沈阳去。
飞机上坐满了前去沈阳考察的国企领导。
说是想要引进东北的工业模式。
阮文闭着眼睛,听着这些领导们高谈阔论,昏昏欲睡。
“对了姜厂长,听说电子工业部那位部长可能会下放到地方,你知道些什么消息吗?”
阮文耳朵微微一动,电子工业部?
曾经的小姜副书记拿掉了职务前的那个副字,五月份的时候转正了,一把手二把手一把抓。
成为最年轻的部长。
这才几个月,怎么可能就去地方呢?
“这种事情,我不太清楚。”
还是那声音,“那个姜部长不是你本家的吗?没点内幕消息?”
阮文眼皮微微一动,原来这样啊。
“没有,其实姜部长跟本家这边不太熟的。”
阮文看了眼,说话的姜厂长嘴角带着几分苦笑,瞧着有不得已的苦衷。
有没有阮文也不清楚,不过她倒是闲着无聊在那里听这些厂长副厂长们闲扯。
东一句西一句的,颇是没什么章法。
“小声点,还有外人在呢。”
这个外人,自然是在那昏昏欲睡的阮文。
“没事,那是潘厂长的人。”
“秘书吗,瞧着眼生,之前没在潘厂长那里见到过。”说话的人忍不住多看了眼,又觉得这张脸又是熟悉,之前肯定见过。
“说是一位朋友。”
有点急事要去沈阳,坐火车得两天两夜不合算,便是坐了他们这专机。
一群人瞧了一会儿,看阮文似乎熟睡,大概并没有听到他们的谈话,便没再往心里去,又各自说起了自家厂子里的经营。
有炫耀的,有哭穷的,倒是另类的人生百态。
飞机抵达沈阳时已经是半下午了。
小客机上可没什么飞机餐,即便是国营工厂的厂长们也饥肠辘辘。
瞧着对面过来的人,有人上前打招呼,“沈所长,您怎么亲自过来了?这多不好意思啊。”
沈所长脸上笑容微微僵硬,不怪他。
他没认出这人到底是谁。
倒是身后的助理提醒了句,“应该是陈所长说的那几位国营厂的厂长。”
沈所长恍然,不过他一向都是抓研究不搞这些精英,冲着人笑了笑,“我过来接个人。”
“接人?”
打招呼的姜厂长恍惚了下,瞧着沈所长往后面去。
这军用机场也没什么讲究,航班更是少得可怜。
这会儿就他们这一趟。
不是接他们,还能有谁?
姜厂长想了一圈,也没觉得有谁能跟这位沈所长有深交啊。
他正想着,余光瞥到沈所长快步向前,“辛苦了。”
是蹭飞机过来的那个女同志。
阮文有些惊讶,“您怎么还亲自过来了?”
“正好有些技术上的问题想要跟你讨论下。”
沈所长是个实在人,不熟悉阮文前对她也没什么印象,后来知道阮文在自动化研究方面竟然还颇有见解,更是对114所第一套自动化生产线的研发与去处做出了卓越贡献后。
他已然把阮文引为上宾,让他供起来都没关系的那种。
几个国营厂的厂长副厂长们看着离开的一行三人,懵了。
“她谁呀?”
“哪个领导的千金吗?”
“姜厂长你也不认识?”
姜厂长摇头,就觉得眼熟,可到底哪里见过,怎么就想不起来呢。
而且这人两张面孔似的,闭眼睡觉和刚才压根就不是一个人。
前来小机场接人的陈所长姗姗来迟。
有好奇的问了句。
陈所长思考了下,“哦,那个啊,阮文,听说是要过来,我们沈工这些天都在等着了。”
众人:“……”知道为什么眼熟了。
……
沈所长并非本地人,但和沈阳114所有着不解的缘分,谁让他名字就叫沈阳呢?
知道阮文长途飞行辛苦,沈所长吩咐司机先去馆子里,让阮文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我一开始还以为自己记错了时间。”
瞧着那些人都不怎么认识,能不觉得奇怪吗?
阮文笑了起来,“我是搞民企的,一路上听这些国企的领导聊天,倒也颇有一番收获。”
国企的领导们说话什么调调,沈所长还不清楚?
早些年好歹还有规矩拘着,说话做事都讲究一个得体。
如今呢?国营工厂都快变成他们的后花园了,怕是过不了几年就会被那些民营企业给比下去,到时候就是不知道那成千上万的工人该如何是好。
沈所长性格直爽,有话就说,这一番担忧让阮文恍惚了下。
下岗潮。
其实下岗潮从八十年代就开始了,伴随着国营企业经营不善,工人不再是铁饭碗,曾经的主人翁甚至变成了丧家犬。
东北这边尤甚。
她能做些什么呢?
“我估摸着之前陶永安也跟您打电话了,您看他说的那个数控车床,您这边能做吗?”
沈所长有一说一,“倒是能做,不过可能得稍微需要点时间。”
“能做就好。”阮文笑了笑,“我前些天在上海,跟那些外国商人代理人聊了聊,十一月份的时候,慕尼黑那里会有一个博览会,您要不去看看?”
沈所长眼前一亮,“你是说想要借博览会的名义,在欧洲推销我们的数控车床?”
“推销是一方面,此外我想日本的那些企业也会去,到时候看能不能知己知彼,这样方便接下来的研究。”
沈所长虽是不太喜欢跟人打交道,但这些道理却也懂的。
闭门造车是不行的,很容易就会走进大森林里迷失了自我。
“那行,我这边跟省里头汇报一声,到时候过去一趟。对了阮文,你要不要一起去?”
沈所长有些不好意思,“你也知道的,我们不太擅长跟人打交道。”
到了国外人生地不熟的,别说探别人的底细了,只怕很容易就被人给摸清楚了。
有一个能力强的跟着,倒是会省心不少。
“去,不过我可能不跟你们一块过去。”
阮文还想要去一趟日本,先去考察下日本那边的数控机床产业。
沈所长松了口气,“你只要到时候人去了就好。”
早一天晚一天倒是没什么,只要人过去,就好。
阮文吃饭的时候也没闲着,看着沈所长给的图纸,她索性一边吃一边跟人讨论着。
“之前小陶还说你算是半个机械系的人,我瞧着你这囫囵个的都是才对。”
阮文也不慌张,“之前跟陶永安一起上课的时候听老师们提起过,找了几本国外的书看了看,主席不是说过吗?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攀登。我这有些基础的,学起来也没那么麻烦。”
“学习精神什么时候都要有。你们年轻人脑子还灵活,学习起来快。”
沈所长深有感触,就像是今天和阮文一起来的那些厂长们,拎出去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但是到了这个岗位上再想着去学习的能有多少?
尸餐素位的有,还有的……
瞧着阮文认真地研究那设计图,沈所长忽的觉得自己该庆幸。
头几年阮文来114所参观的时候,他当时还亲自接待了。
要是没当初的那点缘分,想来也不会有今天的合作。
其实阮文本专业的内容忘了不少,再捡起来倒是不难,毕竟用大学老师的话来说“你们所学到的知识距离自动化领域最先进的研究落后二十年。”
往前推二十年那就是九十年代。
现在还在八十年代中,自己学的内容还领先于时代呢。
她也不胆怯,大胆的提意见,“我觉得这里,是不是可以用一下咱们自己的中央处理器?”七十年代末国内无线电厂就仿制英特尔的cpu,比西德那边还要早上个把年头。
据阮文所知,计算机院的秦院长他们也一直在坚持中央处理器的研究,和国际水准相差不算太远。
“倒也不是不行,不过想要出口国外的话,最好还是跟国际接轨。”
沈所长在这件事上有考量,现在每天都能在电视上看到与国际接轨,有些接轨没必要,但既然是卖给人东西,自然还是要替买家考虑。
不然,人家买家干嘛不选别家呢?
他们更能提供贴心的服务,不是吗?
“也是,是我欠考虑了。”
阮文拿着笔在图纸上圈了几处,“您看着有用就做参考,没用就当没看见。”
沈所长乐呵起来,他特别喜欢阮文的态度。
这种事业有成的企业家,难得脾气还那么好。
他回去好好研究下。
……
阮文第二天和那帮国营厂的厂长们又碰上了。
114所的陈副所长带着人来参观,顺带着做推销。
现在国内兴起了数控机床热,东北这边的几家机床厂都十分的抢手,114所不止是研究所,早前和其他机床厂合并,又跟哈工大那边有合作,这算是产学研结合的典型。
年初的时候,一篇关于整套自动化生产线的报道让114所声名大噪,这段时间国内很多工厂都来咨询订单。
南京这几个国营厂的厂长并不是什么稀客,类似他们的人还挺多。
阮文只是打了个招呼,又跟沈所长聊了起来。
“现在东北的机床厂有多少啊?”
沈所长揶揄了一句,“你跟梁厂长合作那么多年,还不清楚?”
这还真是把阮文给问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是真不清楚。
沈所长倒是直接,“去年下半年,国家也在提倡进入自动化时代,当时有些国企开始引入数控机床,不过数量还少,今年倒是多了。”
东北毕竟是共和国的长子,重工业发展基地。
这种机床厂还真不少,但是能够生产数控机床的……
“技术成熟的真不算多,现在都是匆匆上马,有的现在还在折腾,大概有那么十几家吧。”
这种情况其实阮文在新闻上经常见到。
今年大蒜贵,明年一股脑地去种大蒜,市场上大蒜多了,价格下了来,最后倒霉的却还是这些跟风的农民。
工业产业或许不同,机床卖出去买家用不了,耽误生产最终的受害者是买家。
即便是卖家这边赔钱,又能赔多少呢?
阮文考虑到这个问题,所以提出了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您看能不能把这些能生产数控机床的厂子联合起来?”
沈所长觉得自己膝盖一软,“阮文,你在开玩笑吧?”
联合起来,这还得了。
“我没开玩笑。”相反,阮文很是认真,“我是觉得,如果能够把这些厂家联合起来,由几个研究所做统一的指挥,这样出售的机床的质量能够得到保证。”
质量得到保证意味着什么?
那么购买的工厂不会在这件事上吃大亏,生产能够正常的运行,经济发展状况自然会趋向于好的那一方。
沈所长听懂了阮文的意思,但这件事他办不来啊。
“这不是一个人的事情,阮文你要知道,这涉及到整个东三省。”
除去东北,其他地方也有机床厂。
他们同样也会上马一些设备,开始生产制造数控机床。
那些怎么办?
“电子工业部是不是能管你们?”
沈所长眼皮子一抽,他倒是知道,阮文和那位姜部长有些交情,可是……
“阮文,现在是市场经济。”
“但你们是国营企业。”
阮文本来这次来沈阳的目的,就是为了来114所进行参观,和沈所长商量下博览会的事情。
可有些事情,总是来得突然。
时代赋予的使命很多,多到她可能忙不过来,她一个人哪有这么多的精力呢?
可阮文觉得,自己能做的还是要略尽绵薄之力。
“我先去其他机床厂看看,如果没办法联合起来,统一质量标准的话……”阮文皱着眉头,好一会儿才问道:“沈所长,您能和其他几个所联合起来,进行一下技术帮扶吗?”
这话沈所长听懂了,“这倒是没什么问题。”
但他觉得阮文出去跑,大概率是没什么收获的。
上午的参观因为阮文的“心血来潮”结束的有点早,她想了想出去打了个电话。
秘书倒是十分客气,“姜部长出去开会了,大概下午四点钟才能回来。”
阮文只能等着。
但也没闲着。
她又给谢蓟生打了个电话,把自己的想法给谢蓟生说了下,“小谢老师,你觉得这个有可行性吗?”
沈所长并不看好,他觉得这想法有点太理想化。
这么多工厂,又不是早些年,怎么可能想要统一经营呢?
“有可行性,但不算太高。”
阮文也知道是这么个情况,但总得尽力去做不是吗?
“想要把这件事做好,你要做到恩威并施。”
阮文连忙问道:“你说说看?”
“可以举着电子工业部的大旗,跟这些机床厂说,电子工业部要拟定一个行业准则。这是威。”
来自中央的威压。
“而符合上面发布的产品质量标准的,你可以帮助他们打开海外市场。”
这是阮文给与的恩。
“地方的企业对中央多少还有些忌惮,国营企业担心资金,民营企业则是怕政策,所以跟他们商量这件事时,你要拿捏好分寸。”
阮文连连点头,不愧是小谢老师,这要是走仕途肯定一把好手。
“而海外市场是国内企业的终极梦想,尤其是东北那边的企业,你不妨提一下日本。”
阮文有些兴奋,“东北对日本人最是痛恨!”
“对,所以如果能够抢占日本人的海外市场,又能赚到外汇,甚至能够拿到更好的政策支持,我想他们会倾向于你的提议。”
谢蓟生顿了顿,“所以这件事的关键在于,你如何得到电子工业部的支持。”
阮文倒是有那么个主意,“你说我用电子工业部的大旗去吓唬人,是不是也可以用民意来倒逼电子工业部一把?”
这话引得谢蓟生一阵轻笑。
阮文不满,“你笑什么?”当初谢蓟生险些去了电子工业部,若是他真的去了的话,那或许今天阮文就不用想着去找姜部长要个保证了。
不过他要真的去了,阮文想,他们之间怕也是玩完了。
毕竟她不可能离开省城,更不可能做一个政府高级干部的太太。
“傻姑娘,姜部长早些年在工厂担任了将近十年的厂长。”
那位,对工厂经营很是了解,阮文想要骗到他,可不太容易。
“我这里有一个小道消息,你要不要听听?”
阮文想要打人,怎么还跟陶永安学起来了,卖关子好讨厌哦。
“什么消息,你说说看。”
谢蓟生带来的小道消息挺有意思的。
电子工业部想要大力发展国内的半导体事业,最近在国企和高校研究所征集相关讯息,大概率会斥资一亿美元引入一部分晶圆生产线。
“从国外引入?”
阮文是真的想打人了。
“倒没说,不过你觉得,这是不是一个机会?”
阮文觉得,谢蓟生在诱惑自己,他就像是潘多拉魔盒。
“你是说,让我拿晶圆生产线和姜部长做交易,来换机床厂的政策?”
“一个政策的制定不是拍脑袋拍大腿做出来的,即便是电子工业部的负责人,他也需要对部门负责,还要对国`务`院负责,你如果能够帮着解决另一些事情,我想姜部长可能更乐意答应给你提供帮助。”
阮文忍不住嘟囔了句,“我又不是为我自己。”
“我知道,可是在其位谋其政,他们有他们的难处。”
阮文撇了撇嘴,“知道啦,那我想想,回头怎么跟他说。”
这位姜部长还年轻,起码在部级干部里面他是数得着的年轻人。
可到底是干部,他不是那个在沈老家里,问她红烧狮子头吃着怎么样的唐主任。
挂断电话,阮文看向窗外。
114所很热闹,外面是那些南京来的厂长们在高谈阔论,嗓门一个比一个大。
阮文深呼吸了一口气,慢慢想,不着急。
……
沈所长下午开了个会,回到办公室时,忽然间想起来阮文,“她今天下午在做什么?”
“写东西?”
助理也有些说不好,可的确是在那里写东西。
至于写的是什么,他没好意思去看。
沈所长笑了笑,“我去看看吧。”
阮文说要打几个电话,所以他就把隔壁的那个办公室借给阮文暂用。
门是虚掩着的,沈所长刚想要敲门,听到里面传来的声音,“……我知道啊,秦院长之前跟我说过,他前些天还去我们那里,光刻机生产出来不就是为了造芯片嘛,他们计算机院搞得就是这个,肯定要合作的啊。我又不是学计算机的,哪知道芯片怎么研究啊,您可就别取笑我了。”
沈所长稍稍迟疑,阮文这电话是打给电子工业部的?
不像啊,连说带笑的,可没什么严肃样。
看来这电话一时半会不会挂断,沈所长想了想还是帮着关上门离开了。
他可没听人电话的意思。
阮文压根没注意到门口的动静,她在跟姜部长聊天。
虽然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间就说起了计算机院的事情。
“老秦现在想要研究大规模集成电路。”
阮文忽然间发现哪里不对劲,计算机和芯片是两回事。
秦院长的计算机院搞的是微型计算机和超级计算机,而并非集成电路。
研究集成电路的,首都那边是计算所,和计算机院并不是一个单位。
“计算所怎么了?”
“经费紧张,那边拿不出钱来支持大规模集成电路研究室,说是要关掉。”
就像是一家饭馆,忽的没了资金流,关门是迟早的事情。
这要是计算所的领导这么说,阮文不奇怪。
但说这话的人是电子工业部的部长。
电子工业部如同其名字,抓的是国内的电子信息产业和工业产业两大块。
计算机也好,芯片也罢,还有光刻机、晶圆生产线,这些都归电子工业部管。
阮文的声音一点不着急,尽管她心里头有无数小蚂蚁在爬来爬去,“计算机所的那个大规模集成电路研究室的人,会被安排到哪里去?”
“计算机院想要人,把这个研究室接手过来,但是缺乏资金。”姜部长也没办法,不算计阮文他也弄不出钱来。
阮文明白了过来,“我能冒昧的问句,部里真打算给工厂和高校研究所派发晶圆生产线?”
“嗯。”
“那资金……”
“预算是一亿美元,上面已经核准了。”
阮文深呼吸了一口气,“那要是我能提供这生产线,是不是这笔资金的一部分可以挪到大规模集成电路研究室的建设研究中去?”
“也没什么好建设的,设施设备都在,只不过没有资金支持后续研究。”
拆东墙补西墙,姜部长知道为什么当年老部长退休的时候跟小学生放学似的开心了。
没钱事多,这就是个烂摊子。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可总是得要努努力才是。
阮文想她可真是大胆了,可自己这也是被人拉上贼船了。
“那这资金挪用,您能做主吗?”
她听到电话那头的轻笑声,“你觉得呢?”
阮文很是老实的回答,像一个乖宝宝,“我觉得可以,如果可以的话,我只需要六千万美元的预算,剩下的四千万可以留给研究室用来进行大规模集成电路的研究。”
敢把这话说出口,阮文觉得好像也没那么大不了的,“我这也算是帮您解决问题,所以您看能不能给我点政策上的支持,起码您开个会表示下,让我能吓唬吓唬那些厂长们,这也是为了更好的推广数控机床着想,不然到手的都是坏机器,派不上用场,最终损害的还是国家利益。”
说完这话,阮文在那里静静的等待,等待着姜部长的回应。
“阮文,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出事了,很可能牵连到你。”
阮文想了想,“我又没跟你行贿,而且我也不是存私心,我想即便是您遭受严刑拷打,也卖不了我。”
这话引得一声轻笑,“你说得对,你这是帮我解决麻烦,我还能出卖你不成?”
他看了下墙上的挂钟,已经十点半了。
这通电话打了将近半小时,倒是解决了几件麻烦事。
“我明天去京郊的机床厂参观,差不多后天就会有新闻见报。”
“好嘞,那就辛苦您了。”
辛苦?
姜部长看着挂断了的电话,他是在其位谋其政,有什么好辛苦的?
阮文图什么呢?
她说的没错,她参与到数控机床这个行当里来,的确没什么好图的。
即便是和齐齐哈尔的那个机床厂合作多,但她这么做明显不是为了那个厂子。
东北的经济形势如今还好,但是发展势头却也不如前些年。
根据数据就能够看得出来,而且现在国企普遍出现了一些小问题,这些小问题看似不严重,可问题就是滚雪球,会越来越大,以至于发展到最后,相当难处理。
齐齐哈尔那个机床厂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搞了个奶粉厂,把工厂里的压力转移,可以说是一个相当完美的转型。
听说当初梁晓整顿工厂的时候,阮文也有出谋划策。
她图什么?
把整个东北的机床厂变成自家后花园吗?
瞧着这些年的发展,可看不出来阮文有这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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