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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怀抱着熟睡的阿琅进了城门,也解除了禁令。在看到她睡颜的时候,他的心结稍许解开了一些。

他把她抱上了马车,刚要放下,眼梢瞄到她的双手紧紧拽着他胸前的补子。宫里的事务一结束,他就直奔府第,见她人不在,光顾着命人打探她的行踪以及故作镇静地等待,连身衣裳都顾不得换,始终穿着今早进宫时的菊纹蟒衣。

“冷……”她抓着他,是为了汲取他怀中的温暖,他长吁了一口气,不再撒手,对着怀中的人轻声细语道:“靠着我就不会冷了,我们回家。”

天地之大,有她在身边才是家。

一路上她始终依偎在公孙怀的怀里,没有任何的防备,就像是儿时依偎着温柔的母亲,安逸而平和。

马车停下,他依然轻手轻脚地把她抱下车,曹元亨提前开路,不许任何人出声,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护送她回到了卧房。

此时她早已汲取了足够的温暖,纤细的十指也已松开,他得以将她安放在架子床上,到此他只需为她盖上被子就可离开,但一想到她与宋世良待了一整天,方才又席地而坐,衣物上沾染了外头的晦气,心里不是滋味。

他转身走了两步,本要唤来婢女为她更衣,可她的身份尚且不能为外人所知,不得已只能关上房门由他亲自代劳。

阿琅睡得香熟,毫无戒备之心,屋子里安静得就连绣花针落在地上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动魄惊心。

公孙怀坐在床沿,深吸了一口气,她的呼吸绵长而有力,在看到她翕张的双唇时,呼吸猛地一滞,骨肉亭匀的手指从衣襟伸向那如羊脂白玉一样润泽的脸颊,轻抚时的触感犹如在把玩一块暖玉,爱不释手,充满怜惜。

呼吸像是头疼时一般急促,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挠了几下又猛地攥紧,“永嘉……公主……”他呢喃着她原本尊贵的封号,面露哀伤。

倘若当年没有那一场宫变,她该顶着她尊贵的头衔过着最荣光的年华,只是没有这一场宫变,他也不可能成为权倾天下的东厂督主,更不可能与她如此亲近。

他望着她的睡颜许久,嘴角微扬,原来只有对着她,他才会展露笑颜,原来,在她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的那天,她的所有就跌进了他的心坎里。

爱护她,并不只是为了报答范皇后的恩情。

“督主……”公孙怀恍然回神,像是做了亏心事似的惊慌地缩回了手。

“别丢下阿琅。”听到她含糊的声音,再定睛一看,她仍闭着双眼,原来是梦呓。

他像是松了一口气,轻声哄着她:“只要阿琅乖乖听话,我自然不会丢下阿琅。”

她像是能够听到他的话,嘴角扬起,活脱脱就是只小猫崽,扭了扭身子,公孙怀看着她一身皱巴巴的衣物才想起刚才要做的事,便定了定神,伸手去解她的衣物。

只是才解了一半,一双杏眼蓦地睁开,与他大眼瞪小眼,两人近在咫尺,她的睫毛又细又长,眨巴了两下,在看清那张媚骨天成的熟悉的脸庞时,阿琅猛地弹跳起来,与他额头相撞,“哎哟”一声痛得龇牙咧嘴,“原来不是做梦!”这份疼痛也让她看清自己不是在做梦,眼前的人真的是督主!她没有被抛弃!只是她不是在城墙下面睡大觉吗?

扫了四周一眼,是她在提督府的厢房没错,眼角余光落在胸前的衣襟上,隐隐约约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她脑筋转得快,连忙低头看了自己一眼,上袄的衣襟怎么开了!完了,他一定发现了她一直在欺骗他了。

“督主,这件事我本来想跟您解释的,可是您不给我机会……”她硬着头皮尽量降低自己的罪责。

“那你倒是解释解释,为何今日要随宋世良出府?”他看着她搔头弄耳的模样,那些梗在心间的烦闷早已烟消云散,却还故意曲解她的意思,起了捉弄她的小心思。

“啊?原来是解释这个,我还以为……”话说了一半,差点不打自招,及时收住了嘴。

“以为什么?你还有什么想解释的么?”他忽然眯起双眼,身子微微前倾,逼近她。

最难消受美人恩,这叫阿琅哪里挡得住,她赶紧往后一缩,与他保持了一点距离,讪讪笑道:“没、没……其实今日之事阿琅也是情非得已,督主不在府上,也没布防,光凭老弱妇孺哪里斗得过宋大哥……”

“宋大哥?”公孙怀皱了皱眉,似有不悦。

什么叫祸从口出,此时此刻阿琅深有体会。

“是宋大人,一时口误……对了,不知这……是怎么回事儿?”她指了指自己的衣襟,有意岔开话题,也想求证他是否已知晓她的身份。

公孙怀垂了垂眼,那些烦闷的气息又笼上了心头,他强压着这股闷气,严肃道:“说起来在我身边当差,须例行查验身份,当初情势紧迫,后又因公务繁忙,迟迟未曾带你验身,如今正好得闲,不如由本督亲自查验,也好早日了却一桩心头事,也不至于犯错让人抓住把柄。”

想他堂堂司礼监掌印兼提督东厂,什么样的大风大浪不曾见过,天下大乱他都可以临危不乱,可到了一个小女子面前,他倒是自乱阵脚,要与她过不去了。

他一乱,阿琅心也乱了,平日她脑筋灵活,准能想到对策,可如今算个什么事儿,什么叫他亲自来验身?

“督主,您日理万机自然顾不得咱们这些小喽啰,可验身这种小事儿也犯不着您亲自动手,有**份。”她双手背于身后,十指交握,拧成了一股,手心里的汗黏黏糊糊,心里也如一团乱麻。

“咕噜噜”一声打破了尴尬的氛围,公孙怀也跟着泄了气,他点到为止,不再逼近,“我从宫里带了些花糕回来,一块儿吃点罢。”说着,他已起身。

这事儿算完了?

阿琅舒了一口气,哪知他又转过了身,“我让人把花糕送进来,若不想叫人误会,就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

她连声应是,两眼始终盯着公孙怀,直到他走到外间,她才麻溜溜地给自己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再出去时,只见屋子里空荡荡的,唯独桌上整齐地摆了一些吃食,心口和肚子一样空空荡荡。她本是期待与他同桌吃一顿团圆饭,可她一声不吭地跟宋世良跑了,他不追究已是格外开恩,如何再去奢求与他在一起的温存。

阿琅不是个爱钻牛角尖的人,她抓了抓头皮,填饱了肚子睡一觉没准就把今天的事儿给忘了。可当她胡乱塞了一嘴的花糕差点没把自己噎死的时候,她发现自己非常在意公孙怀,就连采荷进屋给她端茶送水都能瞧出她的心思了。

“阿琅你要是心里过意不去,明儿个就给咱主子磕个头、认个错,主子疼你,凡事都可商量。”

采荷低着头,说的话句句戳心,阿琅抿了抿嘴道:“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我有督主撑腰,有恃无恐,即便我不懂规矩,督主也不会降罪于我,可我呢,偏偏坏了他的规矩,即便如此,也不过是小惩大诫,你们心里都在怨我罢。”

树大招风,一样都是奴,有的人就高人一等,有的人就像蝼蚁一样任人践踏,阿琅就是前者,她这些日子威风惯了,背地里难免会招人嫉恨,说不定就想借此机会看她笑话呢。

“采荷以为,主子待你特殊,你应该珍惜,得知你不在府上,他虽没有动怒训斥咱们下人,可那声音我听得清清楚楚,凉到了人的心坎里,冻得人浑身哆嗦……”一想到几个时辰前的提督府,像是进了广寒宫,冰冷彻骨。

阿琅的心咯噔一下,她是真的把公孙怀惹怒了,这会儿没惩罚她,保不准今后要做什么。

“采荷,快去给我打盆水来!要烫的,越烫越好!”

这突如其来的指令让人摸不着头脑,直到阿琅推了一把,采荷才“哦”了一声。

没有多久,采荷将滚烫的热水装在木盆里端了进来,话还没问一句,阿琅就从她手上夺过木盆,端着它冲出了屋,站定在院子的中央,两手一举,顶在头上,紧接着,双膝跪地。

平日这院子少有人出没,这会儿夜深人静,也就采荷见了目瞪口呆,她只是提议明早请罪,这深更半夜的,凉飕飕的,若着了风寒可就出大事儿了!

采荷心里一急,忙上前去拉她,“算我说错话了,阿琅,快回屋吧!”

“不,你说的没错,今日是我有错在先,若不能求得督主原谅,今夜恐怕难以入眠。”她单手推开采荷,面朝正屋,豁了出去,“阿琅知错了!求督主赏罚!”

公孙怀的屋里亮着一盏烛火,可从窗格上看出他的剪影,他坐在南窗下,低头持卷,在阿琅忏悔的时候,他翻了书页,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动静。

阿琅顶在头上的木盆稳稳当当,即便双脚麻木,双臂酸痛她都咬牙忍了下来,而木盆中的热水早已凉透。

他们的脾气一模一样,倔强不服输,一个怄气,一个希望他消气。

她身子骨弱,受不了寒,最先妥协的人只会是他公孙怀。

果不其然,在她精神涣散的时候,他终于舍得开门了,状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紧凑的步伐向她走来,在她脱手之前先抢过了木盆,冷哼道:“你就仗着我不敢拿你怎么样才敢如此胡闹!顶着个破盆在这儿跪上一夜就能一笔勾销了?”

他气了一夜,想了一夜,他想他是在嫉妒宋世良,也羡慕宋世良可以坦诚面对自己的心意,可以不顾一切带她离开这里。

“阿琅不敢!阿琅再也不敢坏了督主的规矩,只要督主肯原谅我,从今往后,阿琅什么都听督主的!”她回了点神,抬头仰视,今夜月色惨淡,看不清他的面容,只在透出的影影绰绰的烛光中隐约可见他棱角分明的下巴,就像刀子一样锋利。

“采荷,再去打盆热水替她擦擦脸。”他没有应她,而是唤来了采荷。

采荷现身应是,临走时瞅了阿琅一眼,不住叹气。

人一走,他缓缓蹲下身,伸开双臂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这猝不及防的举动叫阿琅彻底清醒了过来,惊呼:“督主!——”

公孙怀面不改色,瞥她一眼,沉声道:“跪了一个时辰,还能走?”

这么一说,确实如他所言,她的双脚早已麻木,便不再叽叽歪歪,索性任由他抱着,享受这片刻的恩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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