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 2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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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皑通过自己所展现的脆弱,成功让纪湫心软,并被她带到了商城咖啡厅,落入她两个恶魔闺蜜的罗网。
在对面两个促狭坏笑,手指蜷动,并发出可疑“嘿嘿嘿”的老巫婆阴影下,三岁半的商皑显得多么渺小无力。
他惊恐地立在原地,感觉整个世界都灰暗了。
自己应当正在经历一场噩梦,彼时,他这样想。
宥茗抢在隋锦之前,一把将商皑抢过去,唇角狡黠地勾起。
“这次我要当他大姨妈!”
隋锦大声控诉:“凭什么!”
宥茗:“就凭你上次抢在我之前当了狗子的大姨妈!”
隋锦愣了一下,抱歉地望向目光空洞的商奶崽子。
“对哦,在你之前,还有个狗哥哥哦。”
商皑几乎要咬碎一口奶牙。
旁边纪湫优雅地喝了口茶,懒洋洋地撇去一眼,正对上商皑向她求助的泪眼。
纪湫怔了怔,果断看天。
被纪湫屏蔽了信号的商皑,顿时就像是失去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石化在了原地。
不过,也正是通过商皑的目光,宥茗和隋锦总算注意到了旁边悠闲自在的纪湫。
两人恶劣的笑容收住,双眼瞬间迸发出八卦的金光。
纪湫正在思索与戴溪见面地的方向,忽然被隋锦按住肩膀,她诧异回过神来,又被宥茗捏住大腿。
前方逃脱魔爪的商皑“嘤”地一声躲到了桌布下。
“纪湫你不够意思啊。”宥茗凑过身子,“我们大侄子都三岁半了你给才带出来见人,瞒得这么紧,有必要吗?”
隋锦狠狠抠了下纪湫肩窝,“不正常,太不正常了。你和商皑结婚前不是不认识吗?怎么突然会有个这么大的孩子!”
纪湫一听隋锦提起商皑,就猛然从苦笑中清醒过来,“打住,这孩子不是商皑的!”
跟商皑生孩子,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啊。
这事不能想,一想她就得激灵。
纪湫倒吸着凉气,不停搓胳膊时,没有注意到宥茗的脸色变了。
“当我们瞎了吗,事到如今,你还妄图狡辩!?这孩子不是商皑的会是谁的。”
纪湫:“隔壁老王……?”
隋锦:“呸!你看看这脸盘子——”
看都没看就伸手桌子下面一抓,把抱着桌子腿的商皑给揪到纪湫面前。
“罪证都在这!跟商皑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就算说是缩小版的商皑也不为过!”
商奶崽子流下两条海带泪:嘤嘤嘤,我藏得这么隐蔽,你们是怎么找到我哒。
纪湫却在听到后半句话时,心里头咯噔一下。
她扶着额吞吞吐吐,“孩子不都长得一样可爱么……”
纪湫从指头缝里偷偷觑了下两个闺蜜。
只见对面隋锦和宥茗面面相觑。
这让纪湫不忍喜出望外。
难不成就这……也能糊弄过去?
哪知隋锦和宥茗堂而皇之地商量了起来。
隋锦:“商皑有亲哥亲弟吗?”
宥茗:“没有。但堂兄弟有好几个。”
纪湫:“你们在干嘛?”
两闺蜜对纪湫的话充耳不闻。
“查查长得最像商皑的兄弟有哪几个。”
纪湫:“……”
商小皑一头雾水地望了望忙得热火朝天的隋锦和宥茗,又天真无邪地瞧了瞧地铁老爷爷看手机的纪湫。
小嘴没忍住咕噜了下,“你们……在干什么呀?”为什么查我家谱?
隋锦回过头来,似无比痛心,“果真豪门深似海……”感慨着,目光狠厉瞥向纪湫。
纪湫被戳了一剑,无比肯定了自己心中猜测。
这……乱搞什么嫂子文学???
被闺蜜荒唐的想象力逼上绝路的纪湫,缴械投降。
十分钟后,闺蜜们表示懂了。
隋锦:“按时间来算,应该是你三年前去瑞士旅游的时候。”
宥茗:“竟然没想到这么狗血的带球跑情节会发生在你身上。”
纪湫:能不狗血吗,本身就是照着带球跑情节编的。
宥茗捧着脸感慨的时候,作为精英的隋锦一语惊醒梦中人,“现在我们面临着一个极其严重的问题。”
纪湫嘴笑成“v”。
隋锦:“现在你和商皑有了这个孩子,要离婚可就难了。”商氏只有商皑一个长子,多少年了,就盼着能有个继承人,如果这个时候爆出商皑已经有了后,孩子一定会被抢过去。
宥茗赶紧捂住嘴,“是喔——不愧是隋锦!那怎么办啊。不如……”她目光忽地一暗,“不是男孩子不就好办了?”
商小皑鸡皮疙瘩窜上头皮,下意识捂住裆,并眼神惊恐地往后退。
“你你你你们要干什么?”他记起当时在宠物店里,医生慈爱地建议给他绝育时的战栗。
商皑机械性地回过头去,发现纪湫也如那时一般,托着下巴在深思熟虑。
她竟然……竟然……真的在思考!?
隋锦一把捉住吓软了腿的商奶崽子,“好主意,我们就这么办吧。”
纪湫:“不过我可能无法亲眼见证了,戴溪那边急着让我去一趟呢。”
宥茗:“我做事你放心,等你回来,mua!”
纪湫:“mua!”
拼命伸手却捞了个空的商皑:“不要……”
十分钟后,童装店。
“欢迎光临,我们这边才敢上了新品哦,小妹妹几岁啦,喜欢穿什么颜色的公主裙呀?”
顶着一头假卷长发的商小皑,在隋锦慈祥的笑容下,生无可恋,“黑色裙子,谢谢。”
冷色调,是直男最后的坚持。
导购:“小鞋鞋呢?”
商皑:“黑的,谢谢。”
商皑心灰意冷地说完,导购望了眼隋锦和宥茗,忽然别有深意地捂嘴笑了起来,“现在的小姑娘都很爱美呢。”
在商皑匪夷所思的注视下,导购拿来一双镶着水钻的黑色皮鞋,“白雪公主系列,迪士尼联名新款,有点跟,穿上去走到学校走廊上,啪嗒啪嗒的,可好听了呢。”
宥茗看着心动,“是呢,小时候谁不想拥有一双水晶鞋呢。”说完,热泪盈眶地摸了摸商小皑的发顶。
商皑望着黑色带跟水晶鞋:我后悔了,请给我一双老北京布鞋,谢谢。
导购望着眼前唇红齿白,粉雕玉琢的奶娃子,越看越怜爱,“真是好漂亮的小姑娘,尤其那双眼睛,水灵灵的。”
商皑死鱼眼盯。
导购:“小姑娘注册一个会员吧,以后当你生日的时候,店里还会派发小礼物哦,小美人鱼玩偶,金光闪闪的项链……都有哦。”导购在隋锦同意后,蹲下身,耐心问商小皑:“姐姐来帮你注册会员,小姑娘叫什么名字啊,生日几号?”
商皑正要开口。
身后隋锦和宥茗一番急中生智,异口同声,“他叫商白雪。”
商皑:“?”
导购惊喜:“啊,是白雪公主的白雪吗?”
商皑:“??”
导购:“果然漂亮的小姑娘名字也这么好听呢。”
宥茗:“过奖过奖。取名之人颇有一些才华。”
隋锦欣慰地看着底下满脸无法接受的商皑,“走啦,白雪。”
商皑:“???”
商皑的假发,在狂风中凌乱。
但他发誓,此刻他的心情,远比假发更乱。
提着大包小包出了商场,宥茗经过一番思考后,严谨建议。
“我们让白雪去上学吧。”
隋锦:“为什么,你就不怕暴露了孩子行踪?”
宥茗憋得一张脸通红,“可是……如果不送他去学校,怎么向别人炫耀我的打扮成果?”
已经穿上裙子的商皑脚步一顿。
愣了三秒,又赶紧跑上去阻止,“不行!”
宥茗强烈的愿望被驳斥后,心中大为不悦,转眼投向底下面红耳赤的小娇花,顿时又心生怜爱,不禁放软了语调,“为什么呀~~~”
商皑仿佛面临着一场生死考验:“我、我过于聪明而与那些蠢货格格不入。”
他自认为找了个顶实在的理由。
此时商小皑支着高傲的小脑袋,双手叉在扎着蝴蝶结的细腰上,粉嫩的脸颊浮着一团羞恼之气,当仁不让地从眼皮缝里瞧着面前两个大人。
面前的两个大人:卡哇伊!!!!
大抵是被卡哇伊娇花大法迷了心智,隋锦竟深以为然。
她把包往肩上一带,撩了下长发,“白雪说得对,区区幼儿园大班怎么配得上他的聪明才智!”
宥茗发自肺腑地点头,“至少也该是个小学。”
此话一出,两人一拍即合,“对!一定要是能够说出彩虹屁的年龄段!”
宥茗:“届时,每天都会有小朋友来到我家,指着白雪对我赞叹不已,啊啊啊,姐姐真是心灵手巧,甜品也好吃,也好会打扮,白雪这么美丽,一定都是因为姐姐。”
隋锦:“吃完甜品,试完衣服,我就把大家召集起来做作业,然后他们就会指着白雪对我艳羡不已,啊啊啊,姐姐真是智慧过人,这么难的题都会做,白雪这么冰雪聪明,一定都是姐姐教出来的。”
两人欣喜若狂,捧着脸咿咿呀呀好一阵子。
商皑怎么叫都叫不醒这俩人。
终于当他放弃了的时候,隋锦貌似良心发现,随口一问,“白雪,你觉得如何。”
商皑:“不如何。”
隋锦,“看吧,白雪也同意了呢!”
商皑一股子怒火就冲到了天灵盖。
但理智让他憋了回去。
平复了好一番,商皑做出了最后的让步,“白雪,不要这样叫我。”
隋锦听着商奶崽子从肺里憋出来的一句话,不可思议反问:“为什么?”
商皑胡乱一说,“不吉利。”
白雪白雪,娘里娘气的,他一个男孩子,要有坚守知道么!
商皑心头哼了声,将腰杆挺得更笔直了些,极目远眺,颇有一米八五时的威风凛凛。
隋锦和宥茗在此时窃窃私语起来。
“白雪皑皑,有皑字。”
“嗯,那确实不太吉利……”
商皑感觉自己腰杆一折,就快要战术前倾。
=
天空落了点雨,路上车辆行驶缓慢。
纪湫抵达约定地点时,刚好三点整。
她站在大铁门前,望着里面偌大的象牙白古堡,有片刻愣神。
正在百思不得其解时,戴溪身穿一件丝绸曳地长裙从阶梯上下来。
“湫湫。”
她站在最后一级石阶上,温柔地朝纪湫伸出手来。
黑色制服的安保人员肃穆立在两边,铁门被缓缓拉开,慈眉善目的白人管家微微颔首,展臂相迎。
纪湫颇有些奇怪地迈步入内,“戴溪姐,你家真漂亮。”
赞叹古堡庄园巍峨宏伟之下,纪湫显然更想搞清楚,为什么戴溪会在事先没有告知的情况下,把她直接带到家族古堡里来。
太正式,太严肃了……
纪湫满腹疑窦地看向戴溪,却震惊地发现戴溪眼眸盈润,眼眶通红,虽然唇角带笑,眉宇间却是苦涩。
敏锐觉察到纪湫一闪而过的不自在,戴溪吸了下鼻,用食指悄然揩去泪光,用略带沙哑的声音欣慰无比地开口。
“湫湫,今天邀请你来到家族,其实是有一件重要的事告知,希望没有唐突到你。”
纪湫正诧异能有何事比盛典更重要,便见到那金碧辉煌的大厅里,一个气度雍容的老人激动无比地站了起来。
像是急切盼望着见到她一样,老人满眼热泪,唇角颤抖。
纪湫忽然间心口一窒,像是受到感召般,鼻头也奇异地酸了。
耳畔是戴溪故作镇定的介绍,“这是我外婆,查尔娜。”
这个名字有如惊雷,声声撞击在纪湫心头。
纪湫瞠目结舌,不可置信地看向老人,仔仔细细描摹着她保养得体的眉眼,不难发现熟悉的轮廓。
“孩子。”老人唤了一声,蹒跚走近,“我找了好些年,终于找到你了。”
她说着,将手缓缓展开,掌心里,躺着一枚图案奇诡的翡翠。
“螭头鱼人,是我族的图腾。”
“世间只有两枚,分别在我和姐姐身上。自从那日于码头分别,我和姐姐,也就是你外婆,已经有整整五十年没有相见。”
“你知道么,我远隔重洋,要找到这枚玉佩,有多难?”
老人泣不成声,紧紧捏着纪湫手臂,啜泣连连。
纪湫心情难以形容,扶住身前悲痛欲绝的老人,“所以……您是我姨婆?”
老人唇张了张,最终什么话也没力气说,重重点了下头。
身边的仆人和戴溪,都在悄然抹泪。
纪湫将手扶住链条包,包里的另一枚玉佩,似变得发热发烫起来。
目光下移,又赫然发现老人肩头重工刺绣的花团。
难怪她此前第一面见到老人时,会心生迷惑,原来这本就并非汉人服饰。
身边的老仆扶着姨婆去沙发坐下,纪湫在戴溪的引领下,也恍惚着迈开了腿。
她双手冰凉地将包裹玉佩的布在茶几桌面揭开,紧着心内疚道,“玉佩……碎了。对不起。”
姨婆陷入回忆之中,伤感地抚摸了下玉佩残块。
“幸而它碎了,否则我就找不到你了。”
纪湫抬眼看去,老人面色已恢复平静。
姨婆深吸一口气,肩背舒展开来,姿态恢复优雅。
纪湫此时才细细打量起这位忽然与她相认的亲人。
姨婆应该年轻时是一位出色的舞者,骨架身形相当纤瘦轻巧,脖颈从容立着,微收下颔挺直细腰,如一只拨动清波的白天鹅,直角肩头和姣好的蝴蝶背肌,也是多少年轻女孩都羡慕不来的完美。
可无论姨婆如何严苛要求自己,那双严重变形的腿,却已无法保持当年的笔直灵动。
姨婆捧起玉佩,又叹声放置腿上,低眉注目时,声色惆怅。
“我和姐姐穆娅,是族中百年一遇的孪生姐妹,母亲为了区分我们二人,将刻有图腾的玉佩一分为二,姐姐是象征‘美丽’的鱼人,我是象征‘智慧’的螭头。”
姨婆叙述的声音略显疲倦,纪湫仿佛能从她垂暗的眼眸里,看见六十年前的过往。
“那时候,山里匪灾频繁,剿匪部队深入敌营,与当地的武装力量共同抗战,久居山中的族人们从这些山外而来的客人口中,了解到了外面的缤纷世界。所以后来,我和姐姐不再甘心继续囿于大山,由着一份对新世界的向往,跟着部队走出了湘西。”
“后来,我认识了从国外留洋回来的朋友,又对海外的世界有了期待,可在我憧憬计划的时候,却忽略了姐姐穆娅的心情。直到我一意孤行买了船票,拉着姐姐上船……”
“没想到船即将起航的那一刻,姐姐竟然跳下了船,奋不顾身地投向了前来寻找她的男人的怀抱,那就是你的外公,陈团长。”
“我没想到穆娅和陈团长会走到一起,穆娅竟连我这个亲妹妹也没有告诉……我当时大声地喊她,告诉她,我看够了世界,就回来找她。”
“当时的我,却怎么也想不到,船一旦离港,我和姐姐今生再不会相见。”
“后来我所有的梦,都在企图让船开得再慢些,可偏偏那日的风太大,浪太高,推着船,推着我,走了很远,姐姐一下子就变成了一个小黑点,连她的样子,我都看不清了……我甚至连她的一张照片也没有。她分明长得与我不同,但我已经记不清这些微妙的区别。”
纪湫听着听着,也几度哽咽。
在姨婆如此动情的叙述中,纪湫仿佛也能看见六十年前那个夏天,驶离的巨轮,呼啸的海风,遮天蔽日的海浪,和船上船下挥手作别的旅客。
纪湫晃神时,手背一热,面前出现姨婆的笑脸。
“湫湫,哪日带我,去祭拜下你的外婆吧。”
纪湫从古堡里出来的时候,夜色将至。
戴家派司机搭着纪湫行驶在郊外一望无垠的绿地道路中,外面冷雨拍打在车窗前,暗寂异常。
透过成排林区,纪湫望向远处城市的灯火辉煌,无限忧思。
认祖归宗后,纪湫在古堡吃过晚饭。
后来被叫到书房密谈。
彼时姨婆一改追忆故人时怅然若失,谈及公司前景和姚万钧,目光犀利异常,言辞果决狠厉,即便是昔日见到戴溪时,那雷厉风行,不怒自威的凛凛形象,也不及此万分之一。
她还记得姨婆在临别前的那句话。
“湫湫,现在你是我的家人,是戴溪的亲表妹,也是沉鲸集团的一份子,你想做什么就毫无顾忌地去做,出了差错,有家里人帮你兜着。”
不是海蓝金的一份子,而是沉鲸集团的一份子。
作者有话要说: 如花似玉的小娇花幼崽出现,各位可随意捕捉。
【番外终篇】
商皑不发一言地立在风里看她。
帽檐和肩头积了南方湿漉漉的白雪。
在身后那个西装男被士兵按在地上叫苦不迭时,纪湫神色恢复如常。
她甚至茫然地左右瞧了几下,又回头各种确认,最后礼貌而不是尴尬地一笑,“您好?我们认识吗?”
商皑眉宇拧了起来,黑沉沉的脸色令人胆战心惊。
如今夜里的大雪,都不及他此刻万分之一的酷寒。
纪湫无视他满脸的风雨欲来,视线挪开,就打算越身而过。
她屏着呼吸,隐忍着内心紧张,装作轻描淡写地经过……
直到她相隔了五步远,商皑都无动于衷。
就在她大喜过望,感谢今日的浓妆帮她侥幸逃过一劫时,忽然听见来自商皑不冷不热的嘲谑。
“分明是只狐狸,却这样地狼心狗肺。”
纪湫不可思议地愣在了原地,“什么?”
她回过头去,商皑脚尖调转,不到两步就逼近跟前。
纪湫来不及做出反应,身子忽然腾空。
耳畔只听裂帛之声,下一秒纪湫就被商皑用披风裹成蚕蛹,直接给扔进了车里。
她大惊失色,启唇威胁,“什么年代了,强抢民女,有没有王法!”
话音落下,商皑倾身进车,左手按在她脸侧椅背上,一双深邃薄怒的眸子紧紧盯着纪湫。
冷茶香,带着威慑力,筑起牢不可破的围城,把她死死困在狭小天地之间,极度霸道地占有着她的每一寸。
他已经无所顾忌地把纪湫彻底拉进他的世界,如今便像个统治一切的王者,毫不客气地在她耳边一字一顿。
“你说的没错,我目无王法,我罪恶滔天,那你让警察来抓我啊。”
纪湫像是有些不认识面前的男人。
记忆里的商皑,是个道德感原则性极强的人,他从未说过这样不着边际的话。
“你疯了吧……”
商皑看着她,最后咬着牙转过身,哐地一下砸上车门。
待商皑周身肃冷坐上前排,车子飞快驶入空旷无人的街道。
留下一群噤若寒蝉的年轻男女。
他们未曾亲眼见过传说中的北城少帅商皑,本该雀跃激动一番,但彼时被军队这般持枪包围不免人人自危,哪还有功夫去花痴感慨。
此时他一走,士兵随之整装出发,不耽误分秒齐步跟上那辆汽车。
待舞厅周围重新恢复祥和,吓坏了的众人忐忑心情才得以缓解。
“刚刚那姑娘到底犯了什么最,竟让堂堂北城少帅亲自拉着队伍过来抓捕。”
“不像是逃犯,更像是巧取豪夺呢……”
汽车七歪八拐,周围陌生的景象把纪湫看得云里雾里。
正在她用自己不太好的方向感辨别路标,试图猜测自己会被带去哪里时,汽车猝不及防地停在了一座西式公馆前。
高高的石墙下严阵以待着两排士兵,气势之恢弘,队伍之浩大,占满了长长的街道,堵住每一个路口,甚至延伸到了外围。
以公馆为中心向外辐射七条大街五条小巷,都被围得水泄不通。
此刻天已经亮了,街道上人来人往,见到这般境况都不由朝内探头。
谁能想到,北城少帅不惜拉来这么一直强悍之师,里三层外三层包饺子似地阵仗,仅仅只是为了提防一只小狐狸呢?
为什么要为难她,她只是一只小狐狸啊!
纪湫被商皑从车里抱出来的时候,在内心这样嘶吼道。
无奈,在商皑的布阵中,纪湫就算再如何神通广大,也逃不出他的五指山。
男人身上气味冷冽,被披风裹成蚕蛹的纪湫不动声色地挣扎一番,试图脱离这令她不自在的桎梏,不曾想刚有动作,商皑的手便立时往内一收,压制得越发强势。
纪湫用手死死抵住他的胸前,满眼诘责地看他。
商皑才不管纪湫眼里的威胁和警告,视线清清冷冷地低头扫过一眼,便大步上楼。
纪湫在他英伟高大的身材下,有如一团轻巧的小动物,一点负重感也未能在商皑轻松沉稳的步伐中体现。
走至三楼,商皑一脚踢开房门。
纪湫被巨响吓得微微一颤,眨眼间就被扔到中间又大又软的床铺上。
刚一落地,她连忙手脚并用不遗余力解开束缚。
正抬起半边身子,高大的男人顺势欺身上床,牢牢握住她纤细的手,将她逼到床前进退两难。
“纪湫。”
商皑唇瓣动了动,出声唤她的名字。
字音染着冬日的霜气,别样地令人胆战心惊。
商皑深邃的眼里淌着纪湫看不懂的情绪,纪湫望进良久,脸上只有无措和茫然。
这个人分明那样的可怕冰冷,目光却又如此炽热灼人,被他如此分毫不挪地直视着,纪湫感觉自己热得难受,甚至快要融化掉。
她便连呼吸也乱了起来,有些慌乱地避开。
发现端倪的男人,将她下巴一钳,迫使她抬起头。
像是被她此前所作所为耗光了耐心和温柔,纪湫发现商皑的眉眼里竟对她透出不可置信的森森恨意。
“为什么,你骗我一次还不够!你到底还想捉弄我多少次才罢休!”
纪湫听得懵了。
商皑望着她的眼底,出现一片屈辱的血红。
面对纪湫那震惊茫然的样子,商皑显得越发痛苦起来。
这番话,每一个字都像是黑洞,夺走了他仅剩的力气。
商皑缓缓地,垂下了头。
像是不愿以这种的样子示人,尤其是纪湫的面前。
以纪湫的角度,却能看见商皑唇瓣的颤抖。
他咬紧了牙关极力忍耐,宽阔的背此刻也像是大山压制般勾下,而那握紧了拳头的手仍旧死死抵在纪湫身侧的床头,此时那软垫已深深陷成一个坑。
纪湫看得呆了。
没有什么犹豫,她抬起手覆上商皑冷得吓人的脖颈。
“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商皑顿时愕然愣住,抬起一双赤红的眼眸看向她。
略有模糊的视线里,映出纪湫微蹙着眉的脸。
纪湫似对此时他的心情仍是不觉。
商皑再也隐忍不住,心里恨得不行,出声揶揄,“怎么?以为假情假意关心一番,我就能放了你么。”
纪湫眨眨眼,“你这个样子,我要是置之不理,你死了怎么办。”
小狐狸这般没心没肺地回答,让商皑内心越发百感交集。
他感觉自己终究还是一败涂地。
商皑静默片刻,不动声色地握住纪湫的手。
纪湫感知到他力道渐柔,一时有些领会不到他的背后的含义。
而那只手,带着她的手,往他的心口按去。
商皑的手掌将纪湫的小手包裹,纪湫被迫死死抵在他那炙热滚烫之处,感受到阵阵人类稳健的心动。
他悲伤得红了眼,眼底有着一层难忍的水色。
“是啊,我受伤了,受了很严重的伤。”
商皑的声音沙哑,流露出一种极度罕见的无力。
“有只可恶的狐狸,趁我不注意,挖走了我的心。”
=
商皑十四岁那年遇到了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狐狸。
他从小活在祖辈的光环下,让他十分无奈气恼,于是某日他干脆留下一分书信离家出走,改名换姓参了军。
可是他运气不太好,他所在的那支队伍因总部那群高官的勾心斗角而成了炮灰。
全军覆没,他托着重伤羸弱的身子,三天三夜也没能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
就在他以为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两只狐狸在半空打架,后来他被其中一只狐狸当成战利品带进了洞里。
那只狐狸对他一点也不好。
三天两头不给饭吃不说,甚至还扬言让他做她的奴仆。
年少时一腔热血,满心自尊,被人如此轻贱,自然怒不可言。
起先,商皑讨厌死了这只狐狸。
谁知道这只狐狸变·态至极,见他不从,反而来了兴致。
狐狸虽然是狐狸,但已经幻化成了人身。
那是一个相当漂亮的少女,冰肌玉骨,像一团南方湿润的雪。白嫩嫩的皮肤上覆着浅浅的小绒毛,全身散发着淡淡的白光,像是一轮皎洁的月亮。
可她却不如月光那样纯洁温柔,那吊梢的眼睛乌黑清澈,永远藏着一抹坏坏的狡黠,尤其恶劣地戏弄他时,眼里能愉悦得闪出光来。
可是她又好像初为人形不久,大多时候还是保持着狐狸的习性。
比如她时常充满了好奇,有时他一句无心的话,便能让她追问一整晚。
比如她不习惯没有毛发保暖,爱在夜里偷偷挤进他被窝,舒服愉悦地在他怀中蹭来蹭去。
比如她极爱撒娇,每天的快乐就是把他惹得火冒三丈,然后又温言软语地抱着他胳膊来回摇晃,直到他无奈至极轻声叹气。
比如她极度好动,经常缠着他整晚整晚让他合不了眼。
……
后来……商皑真是讨厌死了这只狐狸。
当她无意间如动物半跪在草垛倾身而来的时候,乌发落在他的指间,清丽的香气缠绕在他的鼻前,一双眼睛直直地打量着他,阔大男士衬衫里若隐若现的玲珑娇柔,这般情景,不知多少次出现在他的梦里,又令他多少次惊醒坐起。
侧卧枕在他腿上,睡得毫无警惕,半开的唇齿和轻缓的鼻息,像月下半开的花,丝丝缕缕都在拨乱他的心弦,让他意念大动,忍不住一圈一圈地摩挲她的头发,无法自拔地沦陷其中。
而分明他已乱无可乱,她却得寸进尺。
狐狸似乎根本不了解,人,是会动心的。
然而这只狐狸却偏偏惹得他意乱情迷,青涩动心时,又命令他去外面给他找能为她提升法术的男人。
商皑没能忍得住,怒火攻心地抓疼了狐狸手腕。
狐狸却不可思议地瞪圆了眼,实在是一点也不知自己的所作所为,伤他至深。
“所以,你是喜欢我吗?”
她这样疑惑地问他。
商皑咬了咬牙,有些屈辱想否认,却又藏不住爱她爱得那样无措。
可看透他一切真情的狐狸,却叹了口气,遗憾地轻语。
“我不能跟你在一起哦。”
“因为你喜欢我。”
商皑大惊,抬起眼却对上狐狸发光的眼眸。
他听见她的语调魅惑的咒语:“再次见我,你将讨厌我。”
商皑此时才知道狐狸想要提升法术,不能找对她动心的男人。
也知道这只狐狸她与众不同,讨厌胡搅蛮缠的爱慕者。
知道狐狸为了避免日后麻烦,要对他施法,控制他的情感,商皑变怒火攻心。
他一把抓过狐狸低头吻了下去,咬红了狐狸唇角。
他痛苦和不甘地试图抵御那头痛欲裂,挣扎间感觉自己的心都快碎掉。
“不要再反抗了,你只会更难受。”狐狸的脸变得越发模糊。
少年离开狐狸唇齿,强撑着混沌的眼。
“我绝对不会……忘了你!”
少年青筋凸起,艰难地捏紧草垛狠狠发誓。
在狐狸冷眼注视下,少年终于无力昏睡在了草垛上。
后来他走过了十年的岁月。
十年,足以令他建功立业,威震四海。
与纪湫再见,商皑已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少帅。
那日他坐在车上,隔着校门口拥挤的学生,和漫天的雪花,与亭亭如立的姑娘遥遥相望。
她白皙的肌肤像在发光,精致的眉眼在小毡帽底下娇憨可人,她用那双乌黑秾艳的眸子打量他,不知为何,让商皑下意识就心底生出厌恶之感。
商皑甚是怪异,分明与她只是初见,为何会有这般匪夷所思的厌恶。
他仅仅只是追溯了一下这怪异的心情,便骤然震惊。
商皑几乎毫无理由,便确认了自己的想法——一定是那只狐狸无疑!
十年间,商皑一刻也没能忘记那只渣了他就跑的狐狸。
他四处征战,找遍了每个角落,可惜十年了,仍是一无所获。
商皑不懈追寻了半生,却万万没想到,和她重逢在这样平平无奇的一个清晨。
她虽已不是熟悉的相貌,却依旧让他一眼认出。
商皑望着大雪纷飞的街道,失神良久,黑色皮手套被他抓皱。
抵达府中,传信来告,狐狸今天要相亲。
商皑脱下大衣的动作一顿,许久后,唇角扯出不冷不热的一道弧度。
很好。
敢去相亲。
晚间,办事处众军官被少帅毫无征兆地叫到游船包厢聚餐。
席间众人噤若寒蝉,时不时观察一眼主位上挺直了身板,眼见着脸色越发冷酷吓人的东道主。
军官们面面相觑,就这样缓缓地……缓缓地放下了筷子,颔首低眉坐在位置上,不发一言,等待发落。
隔壁包厢欢声笑语,喜气洋洋,这边的饭桌上空却萦绕一层不祥。
终于,他们的少帅按耐不住地起了身,一步跨出座位,别上木仓出了房门。
屋内,军官们看着少帅离去的方向呆愣片刻,霎时间如梦初醒也别上了枪跟出去。
——原来是有秘密行动!
漆黑的夜里,纪湫扶着那吴二宝的肩,踮着脚凑得越发地近。
走廊尽头阴翳森森里,商皑不发一言地矗立着。
半晌后,一阵枪响打破了船舱的和谐。
游船大堂的士兵立刻动了起来,各处警戒四处勘察,唯恐他们保护的大人物受到伤害。
灯光暗昧,长廊幽深。
商皑在走过空茫茫的十年后,终于握住了纪湫的手。
那截手腕这般纤细,让他忍不住揉捏收紧。
商皑已不再是那个一腔热血的少年,却在触及她的刹那终究还是难忍情动。
蚀骨焚心的深爱,与撕心裂肺的憎恨交织在一起,让他的世界一片混乱颠倒。
商皑悲戚地望着纪湫,难以启齿内心的爱恋。
而纪湫终究还是没能读出他眼里的情深似海,只把他当做一个陌生军官,皱着眉不甚愉悦地看他,说她被捏得痛了。
商皑不由想笑,你曾带给我的痛,不及此刻承受的万分之一。
他必然不会轻易放她离开,纪湫却不理解其中恩怨纠葛,只把他当做一位失误抓了无辜小市民,偏执又自以为是的高位者。
“放手哦,我不要名声的吗?”
“我还要回去相亲呢,好不容易得来的红线,就被少帅一脚踩断,我该找谁说理?”
“少帅这样舍不得放手,着实有点令我误解哦。”
“喂,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少女再一次猝不及防地凑近,那明媚的眼里是露骨的挑逗,与昔日记忆里撩得他意乱情迷的模样重合在一起。
商皑惊得僵住,不可思议地望着她。
他无措地松了力道,少女却像是玩起了坏心眼,踮起脚凑了过来。
视野里都是少女的丰润美好,殷红的唇瓣肆无忌惮地夺取他的理智。
商皑非常艰难,才忍住了掠夺的冲动。
他望着这个胆大妄为的女孩,终究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日他转身离去的模样,像极了落荒而逃。
终于快要有拐角掩饰,后面便又传来纪湫烂漫的宣誓:“少帅,就等着娶我吧!”
多亏了走廊的寂静,多亏了楼下的混乱。
没有人注意到靠在墙上僵硬了身体,用手掌遮住大半张脸,许久胸膛都没有什么起伏的商皑。
北城威风凛凛的少帅大人,羞恼的红潮蔓延到了下颚,阴影下一双眼睛波光乱颤,失了魂魄。
商皑平生做过最成功的一件事,就是让一只狐狸误以为他讨厌她。
多亏了这份喜欢藏得深,她主动地来到了他的身边。
她踮起脚乖巧扮做妻子模样,为他解开纽扣,为他洗手作羹汤,依偎在他的身边,让他度过了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起初,商皑对狐狸摆出一副冷脸,这只渣狐狸,不惩罚一下怎么对得起他被辜负的十年。
后来,他不敢表露心迹,害怕狐狸发现他动情后又一次逃之夭夭。
直到狐狸有一天对他说,“我们就这么分开吧。”
那个雪夜对商皑来说,有如地狱。
“你分明是一只狐狸,可为什么这样狼心狗肺。”
商皑再一次对纪湫这样评价。
在纪湫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商皑看似轻描淡写,一双眼睛却红得越发厉害。
“我既不能爱你,又不能不爱你,你说我要怎么办?”
商皑无奈失笑,转身松开手,坐在一旁,垂着头不发一言。
纪湫在寂静中也慢慢坐直了身。
“我不知原来你是他……”
她这才明白过来,灵石之所以没有异动,不是商皑不爱她,而是他用冷漠和厌恶骗过了她。
他对她不仅仅只是动心,而是情根深种。
商皑低笑一声,有些凄凉,“无所谓了。离开我这种事,今后你再也别想了。我不会给你第三次机会。”
他这样冷漠地告知她。
许久,身侧并没有传来意料之中的反驳。
下一秒,软乎乎的狐狸挨在了他的肩头。
商皑吃了一惊。
低下头,对上纪湫明晃晃的一双眼睛。
“哦。”
她对他笑了笑。
“我知道了。”
原本已经打算被无情拒绝以及下半生都将被她憎恨的商皑,好半天也没领会她这话背后的含义。
纪湫却仿佛被他满脸的讶异逗笑了,“我说我不会走了,陪你过完一辈子,一心一意地爱你。”
商皑实在没法相信,“你又在耍什么花招。”
狐狸抱住了他的手臂,“少帅大人,你知道你的人生,于一只狐狸面前,仅仅只是弹指一挥间吗?”
纪湫脑袋挨着他,圆溜溜的杏仁眼盛满灵气的娇憨。
“所以少帅大人的一生还能有几个十年,狐狸不忍心再让你追寻。因为狐狸也爱少帅大人。”
师父说过,能抵御狐狸媚术的人,只会是狐狸的爱人。
这话,想必不假呢。
【“少帅大人的初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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