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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海蓝金的一份子,而是沉鲸集团的一份子。

纪湫欣慰于自己被委以重任,也明白姑婆话中的庇护,但同时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她海草般地往座椅滑了滑。

原来,这就是戴溪的犹豫。

如今同为家族一员,她切实感受到了负重前行时,万事求稳不求急的无奈。

不知道自己还该不该再重新燃起来时的斗志,突然被亮起的手机屏幕打断思绪。

微信页面,隋锦和宥茗传来了十几张照片。

画面中,是商皑站在试衣镜前的模样。

小男生脸颊是兜不住的果冻牛奶肌,在商场闷热的空气中,红霞片片,两鬓垂着青棕色的羊毛卷发,头顶拴着可爱的绸带发箍,小小的身板套着一件黑色流钻蓬蓬裙,脚上一双白色荷叶边袜子,套一双布灵布灵的黑色低跟鞋。

皮肤是冷色白皮,唇却不点而丹,此时他两只水雾雾的鹿子眼充满紧张和恐惧,在全商场人的慈母慈父笑脸下,战战兢兢地缩着脖子,腼腆羞涩,全身写满了“我哪儿敢说话”。

纪湫透过照片,仿佛亲身经历了商皑那手足无措的模样。

不禁笑出了声来。

再点其他照片。

是商皑不同的造型。

什么甜心精灵,冰雪公主,长发美人……统统来了个遍。

透过屏幕,都能感受到隋锦和宥茗的兴奋,以及商皑淌着泪的小心灵。

此时的商皑,忍着满心的委屈,心想等纪湫回来,一定要狠狠地瞪她几眼。

隋锦和宥茗玩得心花怒放,“还没玩够呢!要不等会去影楼继续拍,你说呢白雪。”

商白雪继续一身“我哪敢说话”。

隋锦捂住嘴哈哈大笑,“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到时候把纪湫也叫上。”

抵达影楼的时候,纪湫已经在大厅里和托尼先生聊得热火朝天。

商皑暗暗斜了纪湫一眼,并用“人神共愤”腹诽了在场三个疯癫女人。

造型师团队簇拥着过来,把简单方案呈现于面前。

“年轻妈妈要不要看看我们新到的一件婚纱,超级炫酷呢。”

这话一出,隋锦和宥茗的脸色立马变了,纷纷小心翼翼地打量纪湫。

要知道,纪湫和商皑结婚,可是什么也没有的。

没有婚纱照,没有宴席,没有仪式,什么都没有……

团队似乎曲解了三位的顾虑,解释道,“穿婚纱也不一定是婚纱照呢,当成一套白裙子艺术照也不错哦。”

宥茗和隋锦没有从纪湫脸上寻找到答案,两人惶然地一合计,“要不换……”

旁边纪湫风轻云淡,“我看挺好。”她把书页一合,“三人一块拍吧。”

站起身来,扫了圈张嘴无话的隋锦和宥茗,“小孩今天自己去玩吧。”罢了笑眯眯看向助理小姐,“麻烦您带孩子去旁边儿童区,谢谢。”

交代完,就大步流星朝试衣间而去。

隋锦和宥茗皱巴着眉眼,心里打鼓,“糟糕,是不是坏事了!”

前方纪湫挑选着婚纱,不咸不淡回答,“我们三人穿婚纱拍一套吧,闺蜜装。”

隋锦和宥茗唯恐纪湫不开心,头点的像鸡啄米。

看纪湫神色自若,隋锦和宥茗也不敢再过多避嫌,捧场地冲过去,嘻嘻哈哈夸耀起来。

不愧为a城市内最大的一家造型工作室,所呈现的服饰裙装档次规格极高,品质设计优良,为著名服装设计师个人作品,并不于商场公开陈列。

宥茗选了一条盘扣鱼尾裙,隋锦大胆选了一套露背装,两人兴高采烈地站在全身镜前互摸腰线时,背后哗啦一声,帘子拉开,纪湫盛装站在高台上。

撒开的婚纱,层层叠叠地从腰际绽放放,长发落在红润白皙的肩头,丝丝缕缕,如同海藻铺开。

商皑从儿童区逃出来,满脸怒火地冲进更衣室,恰好透过半开的帘子,瞧见里头。

白光璀璨之下,新娘如暗魅夜色下悄然绽放的昙花。

吃够了露水的花儿,簇拥翠绿纤弱的根茎,懵懵懂懂地苏醒过来,无声无息地舒展开身子,将月光织成万千轻纱,穿在身上,磅礴华丽的纱裙,撑得根茎折下不堪一握的腰。

商皑的视野是模糊的,纪湫周围像润了一层水光。

他愣神在原地,半天没能找回呼吸的节奏。

耳边是嘈杂的赞许。

“啊,湫湫你真美。”

“我的天哪,风华绝代,风华绝代啊!!!”

……

助理小姐姐好不容易追上来,正看见商小朋友站在光明临界点,身子动都不动地木在原地。

她好奇地蹲下身,戳戳商皑胳膊。

“嘿嘿,你妈妈漂亮吧,这就是你妈妈当年穿婚纱的样子哦。”

商皑心尖一震,猛然回过头去,看助理小姐姐满脸艳羡,动了动唇,半天也没从干涩的喉咙口吐出一个字来。

助理小姐姐摸了把小盆友肉嘟嘟的脸蛋,“哈哈,你也很诧异的对吧,想要跟妈妈一起拍吗?”

商皑依旧睁着大大的眼睛愣在原地,不发一言。

当助理小姐姐疑惑地重复问题后,商皑才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嗯。”

他小心翼翼地,只发出一个音节。

纪湫从高台上,提着裙摆优雅走下,看着全身镜里的自己,甚觉欢喜。

原来穿上婚纱,是这样的感觉。

正当她醉心于欣赏华丽漂亮的婚纱裙时,造型师带着助理小姐姐走来。

造型师先生看了一圈,眼中赫然有光。

“棒极了,这套婚纱简直就像是为您量身定做一样。”

助理姐姐道:“之前有多少名媛前来试装,都没法撑得起佐伊的设计,要么是身材不过关,要么就是气质不相称,时至今日,您是唯一一个能让驾驭得住这匹野马的顾客。”

纪湫被夸得心花怒放,“姑娘真会说实在话。”

隋锦和宥茗笑了起来,“果真是脸皮厚到家了,别人夸你两句就阳光灿烂”。

造型师连连辟谣,“确实说的都是实在话呢!”

在热闹中,助理小姐姐如梦初醒,记起此行前来的任务,给造型师递了个眼神。

造型师心领神会,“刚刚在门边,看见您家孩子也挺向往的,其实我们可以额外赠送一套亲子照。”

纪湫一脸问号。

造型师往后瞧:“哎,刚刚那孩子呢?”

助理小姐姐忙跑过去。

纪湫歪了歪脑袋,眯起眼仔细往暗处打量了几眼,看见商皑犹疑地露出半个脑袋,明晃晃的眼睛从黑暗里悄悄盯了下,又飞快躲开。

最后面红耳赤地被助理小姐姐强推到纪湫跟前。

隋锦和宥茗看这孩子可怜见的,心疼坏了。

纪湫环手抱胸,眼中隐有莫测,身边的造型师热情相劝,“请一定要给我们这个荣幸再为您拍摄一套,毕竟这裙子跟您实在有缘,您不会拒绝吧?”

纪湫朝桌上的水杯走去,抛下一句话,“你问他就好。”

商皑跌跌撞撞地接住纪湫突然抛来的话茬,在造型师、助理、宥茗和隋锦慈爱的目光下,抓皱了衣角,埋着头只发出来一个紧张无措的音节,“……想。”

造型师脚底生风,半秒不到就抱回来一大堆,“孩子,这是你的缩小版婚纱。”

原本已经迫不及待在思考用什么领结的商皑:啊哈???????

于是接下来的三个小时。

“小白雪,来,把脸蛋捧着,对——像盛开的花儿一样。”

“小白雪,腿弯一弯,脸靠着妈妈,对的,就是淑女坐,小白雪真有名媛天赋。”

“小白雪,向妈妈撒个娇,嘟嘟嘴,挤挤眼,哎……对了,保持!扭扭身子,就像找妈妈要棒棒糖吃的样子,好极了好极了!”

“白雪,我们wink一下。”

“白雪,我们把眼睛睁大一点嘛,咱们眼睛这么漂亮,不能老是眯缝着眼看人呢!”

商皑:没白你一眼是对你最后的尊重。

夜晚十点,纪湫才告别了隋锦和宥茗。

商皑抱着奶瓶,靠在纪湫的腿边昏昏欲睡。

好不容易等两个疯癫闺蜜走了,他如释重负地打了个哈欠。

纪湫垂头看去。

只见商皑眼皮打架打得厉害,小脑袋跟秋天沉甸甸的麦穗似地,在寒风中一摇一晃。

她伸出爪子,往商皑衣领子里一摸。

商皑被冰得顿时一个激灵,缩着脖子跳开一米远,大声吼道。

“你干什么!”

纪湫嘿嘿收回手,“给你吃个冰糕。”

商皑小手捏在胸前,再次露出了忍无可忍的表情。

一番挣扎后,他总算控制住了怒火,深切而无奈地叹了口气。

纪湫绕到前面,饶有兴致去观察商奶崽子黯然失色的小脸。

“怎么了,忽然间这么消沉。”

商皑垂头丧气,从后面看,溜肩小小的,连衣服领口也撑不住,在夜色下露出粉嫩圆润的肩头。

纪湫伸手准备帮他提拉一下衣领子,商皑敏锐往旁一避,防备地将纪湫望着。

纪湫手指头尴尬地卷了卷,“你太瘦了,衣服掉了。”

商皑瘪着小嘴侧过身子,随意扯了扯领口,阴影下,那密如小扇的睫羽扑朔几下,就挂了几点泪光。

纪湫顿时懵了。

她有些费解,用手指试探性地戳了戳委屈吧啦的奶崽子,那小小的人儿却固执极了,不依不饶地生着气,横竖只拿脑袋对着她,就这还不算,纪湫好奇想要看他表情,他却连小胳膊小手全使上了,严防死守着自己巴掌大点小脸,就是不让纪湫瞧见。

纪湫无奈作罢,看着眼前肩膀一耸一耸的商皑,将包往怀里一搁。

她蹲下身,用手去抓住商皑肩头,“行啦,多大的人了,耍什么小性子。”

商皑倔强地扭扭身子,大力去隔开纪湫,纪湫就是不肯放手,两人虚晃了几个动作,没得手的商皑不甘心地跺了跺脚,不再反抗。

但却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从脸蛋红到脖子根,忍着突然上头的情绪,一抽抽地打着哭嗝。

纪湫捂眼摇头,“真拿你没办法,你到底在生什么气。”

商皑听不得这话,一听这话就受不了。

奶崽子忽然撤下双手,一下子把头往纪湫肩上埋,“我怎么知道,就是难受,我又能有什么办法控制得住。”

纪湫:“……”你还挺理直气壮。

纪湫深思熟虑了一会,心思骤转,把商皑拉开,用手背去挨了挨他的额头,“也没发烧啊……?”

商皑两只眼睛肿成了桃子。

见纪湫还是这样领会不到重点,忽然间就气到不行,委屈到极致地控诉,“我没有生病!你是傻了吗,傻了吧唧的呜呜呜呜!”

声音弱得跟小猫叫似的,倒不像耍浑,更像是撒娇。

纪湫:“……那你突然发什么神经?”

商皑当真还花了点时间认真思考。

末了他又继续涕泗横流道:“你过分!凭什么你穿大婚纱,我穿小婚纱!”

纪湫捏着他的小裙裙,“不好么,今天那个叔叔,还送了你一套奇迹暖暖联名的洛丽塔汉服裙呢,你瞧你穿上多好看。”

商皑哭得更大声了,“我才不要穿裙裙。”

纪湫拗不过他,“好了啦,以后不带你去拍照了好吧。”

不想这话适得其反,商皑气得暴跳如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说不拍照!你怎么就听不懂啊!我怎么就这么可怜啊啊啊呜呜呜嘤嘤嘤——”

商皑摆着小胳膊,摇头晃脑地,眼泪都给甩飞了。

旁边路过的阿姨抱着一小萝莉,友情提醒,“妹儿,这么晚了,你娃娃可能是造瞌睡咯,快带他会去睡觉觉就好了。”

纪湫如释重负,“原来是想睡觉了啊。”

貌似是有这种说法。

困觉却没地儿睡,确实对孩子来说,是件挺不舒服的事。

商皑却在看见纪湫一副接纳了大娘建议的样子时,更加万念俱灰。

“不是这个原因!我不是因为这个在难受……我心口这里很堵。”商皑指着自己的心,开始很认真地对她描述,“这里面,酸酸胀胀的,又揪又抽,又像是虫子在咬,很难受很难受。痛极了,这种感觉你知道么。”

虽然商皑指着的位置确实是左胸口,但纪湫的关注点在他圆滚滚的小肚皮。

当下很是敷衍:“哦,良心痛了是吧?”

商皑险些背过气去。

纪湫伸手把无力往后倒的小孩儿一捞,“好了,回家睡吧。”

商皑很轻,差不多一个高中生书包的重量,纪湫稳稳抱着他往家走,想起刚刚的一切,满脸匪夷所思。

商皑宛若全身的力气被抽空,“……纪湫你不懂我。”

纪湫:“我比任何人都懂你,相信我。”

商皑:“可是你没有买我的‘睡前一瓶’奶奶。”

纪湫:“……哦。”

倒退回去,在便利店买了一瓶草莓味的牛奶,商皑抱在怀里吸吮两口,就睡得不省人事。

=

商皑一觉睡到大天亮。

他揉了揉惺忪睡眼,舒舒服服地伸了伸小懒手,打了个哈欠。

“纪湫?”

“纪湫啊——”

闷闷的奶音在屋子里回荡。

三秒后,商皑猛然清醒了过来。

他不可思议地从沙发上跳下去,在屋子里来回找了一遍,然后灵魂震颤般晃晃悠悠回到客厅。

纪湫……把他一个人扔在了家里。

商皑的世界瞬间暗无天日,他一口气哽在胸口,忽地跌坐在地板上。

小孩睁着大大的眼睛,眸子失焦,花了好半天,才终于稍稍认清了这个难以接受的事实。

“我这样的小可爱……竟然会没人要。”他拉着脸皮,目光空洞。

十分钟后,商皑站在凳子上,打开冰箱,掏出两枚鸡蛋。

他凝望着圆滚滚的蛋,信誓旦旦。

“纪湫一定只是去买早饭了,她很快就会回来。”在此之前,他就姑且帮忙分担一下家务吧!

商皑沉下一丝自信的光芒,唇角在思及纪湫回来看见两枚冒着热气的水煮蛋后的,露出惊喜之色时,越发深刻。

正待他促狭地笑起,门铃响了。

商皑一惊,赶紧跳下凳子,将门打开。

门外露出隋锦和宥茗,“纪湫上班去咯,我们俩来照顾你。”

商皑:“不好意思,纪湫家在隔壁。”

说完啪嗒一下将门关上。

商皑背靠大门,大口大口喘气,对刚刚发生的事仍心有余悸。

还好他反应快,否则又要被拉去换装。

就在他庆幸之时,响起了清脆的电子音,“密码正确,请开门。”

商皑呼吸一顿。

望着满脸阴翳地两个女魔头,他终于发出了由衷的控诉。

“你们都这么不务正业的么!”

隋锦and宥茗:“带我们的亲亲小侄子,就是正业。”

=

天气晴,宜出行,宜求嗣。

商皑真正的亲妈,杜婉玉女士,却在宅子卧房里扶额叹气。

事情的起因,是今天早晨家族早茶时,商老爷子闲来无事,吃着吃着就提了句纪湫现状。

待他一双锐利鹰眼扫过一圈,桌上儿女纷纷噤若寒蝉。

杜婉玉接收到来自身边数道求救目光,咬着牙,用苦练多年的话术糊弄了过去,堪堪逃过一劫。

老爷子冷哼一声,不知是看出来了,还是没看出来,反正临走前抛下话来,说一定要在明天上午,看见纪湫坐在这儿吃早餐。

众人松了半口气,杜婉玉却险些送了半条命。

她望着窗户,无限忧思。

这个儿媳妇,已经好几个月没见着了。

最后一次对话,还是在电话里,被她毫不客气地驳了面子。

杜婉玉一想起这不争气的儿媳,就急火焚心,捏着脖子上的玉珠子,牙根都在痒。

她真是想不通,像纪湫这样又没家世,又没教养的女孩子,老爷子怎么就这样宝贝?

她实在是窝火。

想到等会还必须去见上纪湫一面,就更加窝火。

商董事长,也就是商皑的父亲商熠,出门前看见窗前妻子捂着心口,满脸排斥阴沉,叹着气转身走回去。

“事情都已经这个样子了,我们再怎么不喜欢纪湫,都没有任何意义。百善孝为先,你还是抽个空,跟纪湫见一面吧。”

杜婉玉听丈夫这样说,再也忍不住。

她压低了声音,怒目而视,“天底下哪有长辈去见晚辈的道理,要我去找她,想都别想!”

于是纪湫当日接到了许多陌生号码。

大致意思是,她貌似有什么债务没有还清。

纪湫当即就当是诈骗电话给挂了。

直到后来处理完了公务,接到来自公馆管家的电话。

管家那边也没说什么事,一直压低着声音,万分为难地拜托纪湫回来一趟。

纪湫想了又想,老管家之前对她不错,而且也是用的公馆电话打过来,应该不会是什么危险之事,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出公司前,助理团团将她拦住,“总监,这边还有一份文件……”

纪湫瞥了一眼,“我回来再说。”

哆啦尽职尽责,“总监去哪我送你。”

纪湫摇摇头,“公司车在年检,我自己可以打车,反正就在溱潼路那边,个把小时就到了。”

哆啦迟钝地“哦”了一声。

公馆大厅,管家女仆上上下下立在一侧,战战兢兢地等候老夫人杜婉玉发话。

杜婉玉喝了一口咖啡,心情才总算好了一些。

赵倩在旁边努力优雅端庄地坐着。

即便她已经深吸了好几口气,还是忍不住想起刚刚被纪湫挂断的几个电话。

原本是想拿纪家那岌岌可危的公司做要挟,让纪湫碍于资金压力,自己乖乖过来低头认错。

谁知,纪湫直接把她当诈骗电话挂了。

赵倩当场就气到抓头发。

眼看老爷子的任务就要完蛋,赵倩和杜婉玉只好驱车前来。

来时却又突然被告知纪湫不在,扑了空的两人气得鼻孔冒烟。

给老管家一通施压,纪湫好歹才算是来了。

杜婉玉看见大门前风尘仆仆的纪湫时,长吁了一口气。

纪湫火急火燎地赶过来,把被风吹乱的头发胡乱一抓,“出什么事了,这么着急叫我过来?”

话一说完,就看见沙发上坐得趾高气扬的公婆杜婉玉,与边上好不傲慢的赵倩小姐。

再望向身侧老管家。

老管家吸着嘴,眼中布满内疚和无奈。

于是她悟了。

“不知二位突然造访有何贵干?”

纪湫一伸手,女佣们上赶着过来给她拿包,提鞋,挂外套,各种夫人夫人地叫着,殷勤地问她喝热水还是果汁。

主人的地位一下子就显现了出来。

面前被忽视的杜婉玉和赵倩,脸色有些绷不住。

等听见赵倩几声轻咳,纪湫才如梦初醒般,招呼了一下,“别客气,随意就好,当自己家吧。”

说完悠哉悠哉往最舒适的位置一躺。

杜婉玉皱了下眉。

对面赵倩假意客气,开口便道,“湫湫怎么疲惫了不少?都在干什么呀,这么累,想来平时你也没什么事情可做吧?”

杜婉玉和赵倩从来对纪湫不怎么瞧得起,当然也不会知道纪湫最近任职海蓝金。

纪湫笑得异常明媚:“比起要负责孩子功课起居的赵小姐来说,我确实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但看你脸胖了一圈,应该依旧没怎么管小宇吧。”

赵倩瞬间脸就黑了。

纪湫却从善如流地拍了拍她的肩,“你这个妈妈可是当得真有福气。”

赵倩当下气得连接下来要说什么都给忘了。

还是杜婉玉接过话茬,继续含沙射影,“纪家最近的困难,我们都听说了,既然都是亲家,何苦硬撑。你奶奶和叔叔年事已高,你哥哥也如履薄冰,做小辈的,什么时候都不能由着性子胡闹。任何时候都要为家人想一想。”

纪湫打量着面前一脸大公无私的杜婉玉。

之前拿纪家嘲讽她的时候,怎么就没有如今的体贴?

“想必那日我在电话里面,已经说得够清楚了。”纪湫面色已冷,“我近期就会和商皑离婚,说话算话,纪家的一切与商家再无瓜葛,以后纪家何去何从,都是它自己的命,不需要商家多管闲事。”

纪湫站起身,撂下话就要走。

杜婉玉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侮辱,气得心口直发疼。

“站住!”

纪湫余光一转,瞥见杜婉玉那张怒气十足的脸。

“想必您该对此喜闻乐见,但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您好像又在生气?”

纪湫笑着扫去一眼,“所以您到底是希望我和商皑离婚,还是不希望我和商皑离婚呢?”

赵倩惊怒异常,看纪湫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纪湫,你在干什么,这些话是该从你的嘴里说出来的吗!你父母都是这样教育女儿的?”

纪湫被冷不防触了逆鳞,眉宇一皱:“你又是谁,堂而皇之地教育我,你才是最没有资格的外人。”

赵倩勃然大怒,掌心一痒,捏着拳头就要上前。

纪湫亦做好了撕扯一番的准备。

身后杜婉玉压着声音忍无可忍,“都给我住口!”

场面有片刻的凝固。

在两侧仆人无措的注视下,杜婉玉上前两步,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注视着纪湫。

杜婉玉是第一代千金名媛,那个年代严苛到令人发指的规矩,让她骨子里透着股宿命般的庄重典雅,如今岂能因区区小门后辈坏了形象。

失控不过片刻,她很快就恢复到了往常的优越从容。

“有些话我本来不该说。做小辈的偶尔冲动,做长辈的却不能意气用事,但你今天口出狂言,我却不能不管。或许我必须得提醒提醒你,让你明白自己是谁。”

杜婉玉昂首挺胸,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优越的话语。

纪湫眯了眯眼,“哦,是么,那我是谁?”

杜婉玉几乎没想到纪湫会用如此风轻云淡的一张脸来面对她的打击。

当即不屑一笑,“纪家就像个无底洞,商家不断地往里填钱都救不起来。如果不是因为顾及你是商皑的妻子,商家又怎么可能无休无止地出手相助?我们只不过要求你做好一个妻子的本分。之前一段时间倒还算乖巧,这段时间却越来越不像话。”

赵倩此时也忍不住开口,“我家表弟,十二岁即达到少年班标准,常青藤名校双学位毕业,隐姓埋名时就在a城名声大噪,成为三十年来最年轻的富豪至今未能有人打破记录,而你呢!不仅没有高文凭,做不了贤内助,娘家还各种拖后腿。现在连做儿媳妇最基本的责任也没履行,至今肚子一点动静也没有,商家娶你进门干什么!”

纪湫不咸不淡,“报恩啊。”

赵倩如鲠在喉。

纪湫笑眼盈盈,似乎对两人这一系列诋毁毫无感觉:“只是陈述事实而已。”

她解开胳膊,望着两人精彩纷呈的脸色,慢慢敛下笑意。

“这世上,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啊,当媳妇的职责竟然是为了传宗接代,食大便了,两位。”

“还有啊,杜夫人你何苦跟我推心置腹地说这些话呢,你话里话外表达的意思都是我配不上商皑,我离婚,把位置让给更有需要的人,不正合你意?后面一串废话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其实刚刚赵倩说那番话,明着与纪湫针锋相对,实际上却拿商皑取悦杜婉玉,不曾想聪明反被聪明误,纪湫区区一个“陈述事实”,倒是把杜婉玉反而气得胸哽。

而此时此刻,纪湫的反唇相讥,更是让杜婉玉被逼得没道理可讲。

清淡望着愕然愠怒的杜婉玉,纪湫的表情越发无所谓起来:“不会是就是单纯想要数落一下我吧?杜婉玉夫人贵为名媛,难道也是只会逞嘴皮子快的市井泼妇?”

杜婉玉眉头即刻便像是要拧出水来。

她目的为何,再明白不过。

“我是为了你好。你自己的能力不清楚吗。没了商家,你以后要怎么生活,我劝你不要冲动,纪家也眼看就要破产,到时候资不抵债,你后悔都来不及!”

你就该认清自己,好好做商家媳妇,像之前那样毕恭毕敬,然后明天出现在早餐桌上,规规矩矩地孝敬长辈,让我也好在老爷子那儿交差,皆大欢喜!

杜婉玉说这话时,丝毫没有求人之姿,看上去倒像是在命令和施舍。

纪湫仿佛在看一个笑话,“别了,讨饭还是挺辛苦的,我有手有脚,自己出去工作。”

杜婉玉怎么也想不到,纪湫竟然铁了心离婚,油盐不进,一点商量的余地也不给。

她追了几步,到了屋檐下,“你以为天底下工作好找?就你,干得了什么!”

赵倩在后面气得咬牙,“姨妈,干脆别管这个废物了!”

铁门在此时被缓缓拉开,一辆宾利驶入,停到纪湫跟前。

在赵倩和杜婉玉的诧异注视下,一个年轻人从车上下来,为纪湫拉开车门,并护在车门顶。

“总监,董事长急着要见您一面,实在不好意思,直接就过来接您了。”

纪湫茫然,“姨婆找我什么事?”

“不方便说。”年轻人瞥了眼阶梯上仿佛石化的杜婉玉。

也就是这防备鄙夷的一眼,把杜婉玉唤回现实。

她正要挪开步子,纪湫就往车里一钻,年轻人手脚飞快绕去驾驶座。

赵倩眼疾手快,拉住那年轻人,“你是谁!和她什么关系!”

年轻人眨眨眼,过了片刻才体会出赵倩那警惕的神色,当下不由讥讽一笑,“真是聪明过人的赵大小姐,这样高看我一个助理。”

说罢,礼貌朝杜婉玉一颔首。

“我是沉鲸集团董事长助理,现在我要接我们纪总监去一趟公司,方才没有道明身份,让赵大小姐误会了,我这样说,您能听明白吗?”助理用一种可笑的眼神看赵倩,

赵倩惊疑不定,忘了手中动作。

助理沉下眼,神色不悦地从她手中直接抽回衣袖,进了驾驶座。

纪湫已没有闲心去关注车外,眼下正在车厢里闭目养神,等待发车。

相反,台阶上的杜婉玉和赵倩,脸上慢慢流露出越发强烈的惊讶。

“沉鲸集团……总监?”

杜婉玉反复嚼着“沉鲸”这两个字,心生不祥。

要知道,沉鲸这个名号,可不小。

然而,正当杜婉玉对纪湫当上娱乐巨头“沉鲸”总监这个事实,还在怀疑之中时,一件更加离奇的事情发生了!

不知何时,纪湫的车子前面忽然窜出个小身影。

“你怎么能把我留在家不管我,有你这么当监护人的吗?”

小团子被车遮住大半,眼下正奶凶奶凶地大声指责。

哑萌却穿透力十足的声音,在半空回荡开来。

纪湫无可奈何地连忙打开车门,低低叱责,“干什么你!”

商皑把隋锦和宥茗甩得老远,抓到纪湫,满脸得意。

“你怎么回家了?也不告诉我一声。过分!”

气喘吁吁赶过来的隋锦很快也出现在身后,“纪湫,你也不管管你家崽子,跑这么快!真一刻离不得人。”

这一切发生在短短两分钟里,极大的信息量一股脑传入杜婉玉的脑袋。

但此事背后难以忽视的非凡意义,让她很快反应过来。

杜婉玉第一件做的事情,就是赶紧拉住身边的赵倩,稳住发软的膝盖。

巨大的震怆几乎令她质壁分离,刚刚差点就直接栽下去。

而当杜婉玉瞳孔骤缩着向当事人瞧去时,正好纪湫也朝她看来。

纪湫显然没料到奶崽子会忽然出现。

但这放在杜婉玉的眼里……

纪湫这幅神色,绝对是败露后的无措!

纪湫没有领会到杜婉玉自以为看透一切的心情,不等杜婉玉行动,她飞快地抱起商皑,塞进车里。

杜婉玉:果然!!!!

杜婉玉一口气提上心头,光着脚丫子就飞奔过去。

但她终究还是与崽子失之交臂。

纪湫动作搞得飞快,在商皑还处在懵逼之时,已吩咐助理开车。

纪湫原本以为可以松一口气了,谁知当她朝车窗外看去时,发生的场景可谓是吓了她一跳。

车窗外,杜婉玉和赵倩正撒丫子狂追。

两人提着裙子不顾形象地穷追不舍,边跑还边向她招手,发髻散乱纷飞,尤其脸上毫无表情管理,像两个走火入魔的妖怪。

纪湫转过身来。

这世界太迷幻了。

可杜婉玉显然没将车窗隔音放在眼里,在外面大声地呼唤。

“我的亲媳妇,不,我的亲闺女,那是不是我的孙女?让我看一眼,就看一眼!”

杜婉玉自己追不上,还推着赵倩脱鞋追,“愣着干嘛,快追,这些年白吃米饭啦!”末了又朝远去的轿车挥手帕,“闺女哎,你慢点开车,小心安全——”

隋锦和宥茗呆愣在原地。

“这……发生了什么?”

隋锦对上忽然回头的杜婉玉:“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们也得赶紧逃。”

果真,下一秒就看见折返回来的杜婉玉。

“我亲闺女的闺蜜哎,告诉我真相好么?妈妈会对你们好的。”

隋锦and宥茗:“我们自己有妈妈嘤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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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湫第五次从车窗往后望,再没发现杜婉玉和赵倩,才总算松了口气。

她回过身去,顺手捞过正努力扒在皮椅往后瞧的商皑,看也没看,爪子精确无误地按在他小脸盘子上。

商皑在纪湫五指山下挣扎出来,眉头倒竖着瞪她。

纪湫斜眼瞅去,只见商皑头顶着两个牛角包,发根别着一圈的太阳花发卡,明晃晃地衬托着他粉雕玉琢、生龙活虎的眉眼。

商皑极度不满地嘟起油亮亮的嘴,表示不满,“你到底在看什么!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前头的助理阿奇被逗笑了。

“小小姐,不要生气了,我们等会去个更好玩的地方,那里有蛋糕和小裙裙。”

商皑从后视镜望着驾驶座里这个满脸慈父光环的男人,狠狠磨了磨后牙根。

“谁是你小小姐!”

纪湫在边上心有余悸。

谁都能看见这娃,唯独商家人不能看见。

杜婉玉是商皑的亲妈,要是认出了商皑如何是好?

那商皑变小孩的事情不就败露了?

半小时后,商皑牵着纪湫的手,出现在了郊外的庄园。

他阴着一张小脸,警惕排斥地审视着面前从未见过的一群人。

戴溪捧着脸,直勾勾地盯着奶崽子,昔日霸道女总裁,画风逐渐猥琐起来。

“这就是我的表侄女吧,好可爱啊!!!”

老仆诺英大娘,“湫湫,娃娃长得可真像你!”

商皑几乎惊得下巴脱臼。

睁眼瞎吗这是?

边上气度清冷的姨婆查尔娜眼纹难得加深,“身材瘦削,骨骼清奇,是个跳舞的好苗子。”

戴溪身为赞同,“公司新来了个从俄罗斯留学回来的芭蕾舞老师,明天就可以安排!!”

姨婆:“胡说,这身板该跳民族舞。”

老仆:“我觉得拉丁舞和爵士更好。”

纪湫:“我就不同了,白雪跳肚皮舞应该很好看。”

戴溪:“那就都学,压腿和劈叉可以安排着了!”

商皑步步后退。

自从变小以后,全世界满满的都是魔鬼!

姨婆见商白雪小姑娘一脸惊恐,忍不住上前逗弄。

“还害羞了?别怕,快到祖祖这里来。”姨婆揉开商白雪的眉头,“哎哟哟,要哭了,真是个小哭包。”

纪湫揉着腰找地方坐下,无视商皑泪眼婆娑投来的求救。

“好软的果冻肌,q弹q弹的,快让表姨摸摸。”

“孩子,你的牙口挺齐整啊,来祖祖给你敲打敲打。”

“小小姐真是个美人坯子,我都能想象出今后家里上门求亲的男人把门槛踏破的样子。”

商皑:“大可不必,大可不必嘤嘤嘤——”

诸如此类,在纪湫这里化为背景音。

如今她正在为琐事烦恼。

同一时间的商家大宅,气氛有些诡异。

门前打扫的佣人们,望见一向妆容端庄的大夫人杜婉玉,蓬头垢面地提着鞋,踩在泥泞的地上,匆匆路过。

她马不停蹄地往院子里赶,进门的第一刻,就把邀请好友前来喝茶的商熠董事长惊摔了心爱的紫砂壶。

在商董事长为壶壶泪脸满面之时,好友觉察不对,飞快遁逃。

商董事长面色复杂地入内,看见一向温婉动人的妻子在罗汉塌上又哭又笑。

商熠:“你是长辈,哪怕受了点刺激,也不能这个形象!你你你成何体统?”

杜婉玉赶紧摆手:“不不不,你不知道当时的情况。”

杜婉玉起身,在屋子里急得犹如热锅蚂蚁。

商熠:“算了,你别去了,明儿我亲自向父亲解释。”

杜婉玉:“你瞎凑什么热闹,纪湫我是一定要喊回来的!”

商熠:“有觉悟……”

杜婉玉:“我的乖女儿是不能在外面受苦的!”

商熠:“???”什么发展?天下有情人终成兄妹的狗血故事??

杜婉玉急中生智,拿起手机就出了门,独留下一脸震怆的商董事长。

夜色已深,院子的佣人们抱着扫帚,凝望着露台上打电话的杜婉玉。

“夫人已经在这打了一个小时电话了。”

“不,准确而言,是拨了一个小时电话,对方好像一直没接。”

“奇了怪了,夫人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夫人都已经换了几十个号码了。”

“对方是谁啊,这么大的威风,连夫人的电话都敢拉黑。”

作者有话要说:  商皑一脸生无可恋:“请问我还要女装多久你才罢休。”

纪湫:“换装这么好玩的事情,当然要天天做了!我们迪士尼在逃的公主盆友,谁叫你小时候长得这么如花似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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