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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皑哇哇大哭起来,在屋子里蹦来蹦去地逃。

可他哪里是纪湫的对手,眼下被逼到角落,抱着桌子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纪湫拿着手机对着他一顿拍摄,“很好,再给我演,继续演!今后你恢复成人看到这段,我保证你不羞耻。”

还没对他怎样,奶糖精哭得声嘶力竭,整栋楼都在颤抖。

纪湫气坏了,第二天就直接给商皑请了假,扔到了杜婉玉那里。

杜婉玉心疼极了,却也不敢对纪湫发火。

只当面装模作样训斥了一下,“乖孙女儿,你怎么能不做作业呢,嫁祸妈妈是不对的!以后有什么冲着奶奶来,就说是奶奶教的。”

旁边商熠董事长,弹奏着一曲高山流水,“是的嘛,船到桥头自然直。”

商董事长的五条箴言。

——水到渠成。

——尽力就好。

——做人嘛,开心最重要啦。

——你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上天最好的安排。

以及这句“船到桥头自然直”。

纪湫对商家夫妻的教育感到严重焦虑。

并且开始怀疑,在他们二人这种溺爱与无作为教育下,商皑是怎么长成那副死样子的?

纪湫与商皑对视,商皑因为不但放假一天还没被二老责怪而得逞一笑。

纪湫当即就气走了——上班了。

商白雪请假回了商家的消息,让二房院子宁静的清晨变得热闹了起来。

在这隐蔽的沸腾中,各方势力也在暗自窥探。

主卧,二老爷商祺喝着咖啡,报纸迟迟没有翻动。

厚实的睡袍裹着臃肿的身子,挤在狭小的欧式丝绒椅子上,半迷着睡眼,精神不振地听妻子文韵嘀咕。

“之前我家儿子比商皑早生了整整三年,原以为会有优势,结果那商皑一连跳了好几级,成了学长,现在我们小宇也早生了这么多年,商皑那女儿也开始跳级跳到小学,跟小宇一班。这不是故意的是什么?”

“我们儿子读书不行吗?小宇读书不行吗?呵呵,我们是没稀罕跳,想让孩子踏踏实实走好每一步,不要在班上像个异类一样。”

“学习好,做人就好?我看他商皑,情商这么低,性格这么差,没聚会没社交,敢情连个朋友也没有,只知道工作,这学习都学傻了!学木了!学废了!事实证明,脑瓜子聪明有什么用。根本没用!”

“我看他那个女儿,将来也是个空有智商,不会为人处世的家伙。”

智商是能测的,情商却测不了。

智商是不可更改的白纸黑字,对情商的定义却因人而异。

比不了智商,反驳不了白纸黑字,就在情商上大做文章,以自己格局,质疑他人为人处世,这仿佛已成为人们为自己挽尊的统一出路。

二夫人在此处,与街道胡同里对人肆意评头论足的市井小民殊途同归。

商祺醒了瞌睡,洗了把脸出门。

二夫人还在镜子里义愤填膺。

“三岁半就是幼儿园的年纪,读小学干嘛?逞能成这样,哗众取宠!”

*

“你三岁半就该是读幼儿园的年纪,读小学干嘛!逞能成这样,花中取虫!”

下午,熊孩子商嘉宇,对着花园里写作文的商皑,这样吼到。

但显然,他没能将今早从奶奶口中听到的话,完美复制。

商皑在懒洋洋的冬日阳光中,打了个哈欠。

“花中取虫是个什么东西?哦,你是说的,哗众取宠吧。”

‘小姑娘’无所谓地笑了两声,低头继续握笔写字。

小宇暴跳如雷,“你敢取笑我?我比你大,你该听我的!真没礼貌,不懂规矩!”

商皑依旧不理他。

这下彻底点燃了商嘉宇。

“臭东西!听见我说话了吗?你聋了哑了?还是智障!?”

商皑手一顿,“你再给我说一遍试试。”

商嘉宇得意笑了,得寸进尺,一把抢过商皑桌面上的作业,撕了个粉碎。

在纸张碎裂的清脆声中,他猖狂喊,“略略略,我说你是脑残是智障,有娘生没娘养的智障!看我干嘛,以为我怕你吗,有本事打我啊。”

话音刚落,这个他以为的不足为惧、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妹妹,跳下来一脚就把他踢翻在地。

商嘉宇“哎唷”一声,仰头不可置信,“你敢打我?就你也敢打我?滚你的吧!”

他正要起身挥拳,谁知商皑拳头更快,一下子就揍到他那张肥头大耳的脸上,把他打歪过去。

商嘉宇比同龄的孩子长得壮,打架从来没输过,个性非常好斗,挨了商皑一拳岂能作罢,上去就要去掐商皑脖子,揪他的头发。

商皑身子小,但这么多年练习的拳击不是白练的,在商嘉宇毫无章法的拳脚中,几下就把他撂倒在地。

商皑牢牢地把身体大了几乎一倍的商嘉宇锁在地上,“给我磕头认错,不然我把你仅剩的牙全部打碎。”

商嘉宇不愧是校霸,不知天高地厚到这种程度,也是种本事。

他在地上奋力挣扎,像条敦实的胖蛇。

“你做梦!给纪湫那种货色的孩子认错,我疯了差不多呢!”

商皑手中力道突然一深,把商嘉宇狠狠往土里按,“你又是什么高贵的品种!”

商嘉宇近乎咆哮,“难道不是吗?纪湫是倒贴的,商皑叔叔不喜欢她,讨厌她,嫌弃她,家都不回!娶个保姆都比她强!谁知道她跟外面哪个野男人生的孩子回来?一个赔钱货,你根本不是你商皑叔叔亲生的!想进商家的大门,你们做梦吧——!”

孩童尖利刻薄的声音,像是箭矢穿透商皑的身子。

商皑脑子轰地一片空白,抓住商嘉宇衣领的手背血红得吓人,血管触目惊心地凸起,狠狠发着抖的时候,让人唯恐下一秒会爆裂开。

商皑牙关咬紧,后背一阵冷一阵热,凝视着商嘉宇的一双眼睛,猩红可怕。

他这样的震怒,心间却越发生出绝望和无力,像是难以接受的冲击巨浪迎头而来,让他近乎招架不住。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一下子抽空了商皑的灵魂,他死死按着商嘉宇,思绪却萦绕不开。

心间的剧痛撕裂得他喘不上气,死死凝望中的一切事物都开始浓稠发虚。

商嘉宇分明察觉到上方商皑的迟滞,他大喜过望,立时翻身而上。

商皑猝不及防被推到在地,抬头间,混沌的灰败眼瞳中,映出一道残影。

没来得及反应,就是一阵剧烈的痛楚。

他小脸被挨了一拳,随即高高肿了起来。

假发落地,露出齐整短扎的发。

商嘉宇见状大笑,伸手就来扯商皑脖子:“原来是个秃子!哈哈哈,那个女人生了个丑秃子!”

商皑挨了痛,在惯性中退了几步。

失衡僵硬的形态,有如行尸走肉。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一阵刺痛传来。

仿佛是没有料到,对方竟然胆大妄为敢往他的脸上挥拳头。

商皑失焦灰黑的眼睛,在商嘉宇大肆嘲笑悠悠传来时,恢复了神采。

几乎是与此同时,商皑的眉宇间迅速聚拢一团阴戾,小小的一只站在两步开外,身后却无声无息地酝酿开来一场可怕的风暴。

商嘉宇似乎浑然不觉,仍妄图大声取笑。

他得意洋洋地走过去,抬手就要揪商皑的衣领。

可就在这时,商嘉宇始料未及地被钳住了手腕,还未来得及吃惊,下一秒肚子一阵剧痛。

商皑收回拳头再转过身,回旋一脚把商嘉宇踹翻在地。

仅仅两下,商嘉宇已在地上哀嚎阵阵,痛苦不已。

而商嘉宇的身前,小小的男生立在风里,尘埃在他的脚前翻卷。

他周身萦绕不散着沉郁,眼睛像阴森的古井水,暴戾火花于无声中寂灭。

悠然上前半步,微微仰着下巴,以高位者优越的居高临下之姿,冷漠旁观着地上痛得直喊妈的熊孩子。

身形很小,粉雕玉琢的可爱孩子模样,如今这般静默矗立,却无端叫人胆战心惊。

像是一个伪装成无辜孩童,披着欺骗性十足皮囊的魔鬼,背后藏着瘆人的刀光。

可无论商皑这双眼睛如何可怕,他垂于身侧的松散手指,仍是止不住地发着抖。

纪湫在杜婉玉院子没找到商皑。

杜婉玉陪老爷子去了,拜托照顾商皑的佣人疏于管理,不确定地让纪湫去后面看看。

纪湫当真找到了商皑。

但也被眼前的情形吓了一跳。

绿油油的草地上,商皑正骑在商嘉宇身上,将这个比他壮实一倍多的男生,按在地上打得鼻青脸肿,满口鲜血。

纪湫都懵了。

反应过来后,飞快上去把俩娃拉开。

商嘉宇被打得完全没有反抗能力,趴在地上哇哇大哭。

草地上有颗牙。

纪湫把面无表情的商皑拉到身边,蹲在他面前,看着他肿大的小脸多少有些心疼。

“你怎么了这是?为什么要打人啊。”

商皑一言不发,慢慢找回了点状态,却只看了一眼纪湫,就躲闪地挪开。

纪湫皱着眉往后看,只见一大群人正朝这边赶来。

她站起了身,为首的赵倩越过纪湫,一眼看到地上的商嘉宇,冲过去把他孩子抱住。

商嘉宇吼得撕心裂肺,“妈妈,我的牙——我好痛,我要死了——”

赵倩心疼坏了,好不容易把商嘉宇哄好了点,恨恨地允诺,“妈妈一定给你讨说法。”

说完,她直起身,目眦尽裂地朝着纪湫走过来。

纪湫在发现赵倩并非对自己而来,而是要捉小孩,赶紧上前一步拦住。

赵倩发疯一样推搡,张牙舞爪像个精神病。

还好众人赶来,把赵倩拉开。

纪湫整理好衣服,看了一遍在场之人。

二房的来得可真齐整,连二夫人文韵的娘家人也都来了。

纪湫开始不得不怀疑这场争执背后的用意,“这是干什么,两个孩子打架,两个母亲还拉不住,需要这么多人来?”

赵倩气得直哭,二夫人忙着看小宇伤势,出场压阵的是纪湫想都想不到的劲敌——文韵的母亲,如今七十岁文老太太。

文韵的母亲家族也曾是富甲一方的名流,从冠姓权就能体现,如今虽没落,但只要文老太太出面,还是能威震一方的。

她气势汹汹往纪湫跟前一站,“你一个小丫头片子,也敢口出狂言!我说该打——”

纪湫连躲都没躲,“果然只是曾经的名门。”

文老太太扇下去的手顿住,“你说什么?”

纪湫:“我说,文老太太好歹也是一家之主,怎么也跟那些倚老卖老的市井妇人一样,仗着人多,欺负别人家的小辈。”

文老太太声如洪钟,“你孩子打了我的曾孙,子不教母之过,我替你父母教训你又有什么不妥!”

纪湫心道,这话也说得出口。

“是么?我看见的可是你的曾孙在欺负我的孩子。”

文韵气坏了,“小宇被打得满口是血,也敢恶人先告状!”

纪湫:“你小宇几岁,我家孩子几岁,一个上车都要买票的胖子,被现在只有三岁半的孩子打到满口是血?”

文韵:“我家小宇性格温和,不欺负人!”

纪湫:“是么,我带他那段时间,他打过多少次女同学了?在学校称王称霸,我可没觉得他性格温和。”

“够了!”文老太太大声呵停,指着纪湫鼻尖,颐指气使地命令道,“狂妄小辈,你今天要是不然你家这孩子给我家小宇认错,我就……”

“您就怎样?”

声音的源头,杜婉玉已带着人赶到。

她春风满面,“这花园平时从来不关,如果不是园丁老伯告诉我钥匙被偷了,我还不知道这里面原来困了这么多人。”

杜婉玉说着,给纪湫使了个眼色,毅然接过接力棒。

纪湫拉着如今像成了行尸走肉般的商皑,到了杜婉玉队伍后面。

她摇了摇商皑,商皑始终双眼无神,像失了魂,捏成拳头的手还在发抖。

而前方,杜婉玉和文老太太正在交锋。

“事情我都听说了。”

文老太太一副长辈威严的模样,“你说什么都没用,我宝贝孙子被打了,这事无论如何和过不去。”

杜婉玉袖子里的拳头捏了捏,笑得很恭敬,“嗯,我本来也想说的,我宝贝孙女被欺负,你家小宇,我不会放过的。”

在文老太太惊讶的目光中,杜婉玉剜了一眼底下正在哄孩子的赵倩。

翻脸不认人的白眼狼。

半小时后,商家祠堂。

商老爷子看着边上的文老太太,面色无笑,干巴巴道,“亲家母,好久不见!”哼。

文老太太拿鼻孔看人,“今天我难得来看一次我女儿,竟然就碰上这样的事,你们商家也忒没规矩,一个区区小门小户的女子,也敢对我耀武扬威。”

说着就望向纪湫。

纪湫就知道,这个以狭隘刻薄著称的文老太太,表面上高高在上自诩名门,实际上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也就只会在她身上做文章。

商老爷子却瞥去一眼:“到底要给你自己讨说法,还是要给你孙子小宇讨说法,你说明白点。”

或许是没想到她见都没见过的一个小辈,竟然还有商老爷子帮忙说话,文老太太顿时就表情一凝。

商老爷子喝了口茶,“我人老了,说话不中听,你自己多担待着点。”

文老太太心高气傲,商老爷子语气不好,她立刻就不乐意说话了,直接甩了脸色,让赵倩开口。

赵倩抱着惨兮兮的小宇上前,“爷爷,你看看小宇,被那孩子打成这个样子,太欺负人了。我知道,商皑是您跟前长大的,您偏心他,偏心他的孩子,我都能接受,但小宇难道不是您的曾孙吗?”

其他几房的站在后面,静静看着,表情也有些探究。

应文老太太之意,今儿的事情,要让大家伙都来看,必须得把大房欺负人的恶行公之于众。

说到底,她就是就着这事,想给贵为董事长、以及现任家主的商熠,一个下马威。

二房屈尊这么久,她文老太太自认为身份高贵,子女都是人中龙凤,要争就要争第一,她有名门包袱,可是一点不能吃亏!

杜婉玉也是领会到这一层意思,深吸一口气,忍了又忍,努力端庄。

“是吗?湫湫,你怎么看?”

方才赵倩出场,现在自然也是平辈的纪湫上阵:“小宇受伤,我家孩子也受了伤,我没在场,你比我还晚到,你怎么就这么确定是白雪打你小宇?事情的始末到底是什么,可不能听你一家之言。”

赵倩激动不已,“我家小宇牙都被打掉两颗,而你家那个毫发无损,还不明显吗?”

纪湫:“什么叫毫发无损,我家孩子损失了好多头发,都是你们小宇扯的,你家小宇多高,我家孩子多高,还是个柔弱的女孩,我觉得也确实挺明显!”

旁边掉了牙的小宇急切想要说什么,咿咿呀呀含糊不清,又被大声争吵的赵倩盖住。

“你家那个小孩一看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纪湫:“你没带过我白雪,我可带过你家小宇,我比你有发言权!”

赵倩:“你也敢邀功说带过小宇,谁知道你有没有趁我们不在欺负虐待他!”

纪湫:“那照你的意思,你怀疑我,所以就要报复到白雪身上?”

赵倩:“你颠倒黑白偷换概念,我没有这么说!”

纪湫:“你忘恩负义闪烁其词,你就是这个意思!”

文老太太:“够了!”

她苍老的脸褶子都在颤抖,乌红的唇也被咬得发白,盛气凌人地拍案而起,大有一副以权势压人的姿态。

她仿佛还觉得自己六十年前的贵族小姐,一脸家里有皇位继承的傲慢优越。

“我老婆子话不多说,商家也是大家族,重视人丁兴旺。小宇是男孩,性格又温和,即便是被妹妹欺负了,也不喊疼不还手,相反,身为一个女孩,却这样打自己的哥哥,多没教养才能做出这样的事,以后嫁人都是问题吧。”

杜婉玉当然听不得。

无论是被当面讽刺商皑功业,肆无忌惮暗示他百年后家产旁落,还是轻视孙女,说她没家教,杜婉玉都是无法忍受的。

再看看旁边的亲侄女赵倩,俨然已经与他们同流合污。

呵,真是枉她把这赵倩当女儿养了这么久!

“您这话就……”

“是吗?我怎么就这么怀疑您这话呢?”旁边纪湫已经忍够了,倚老卖老道德绑架,她通通懒得顾及,“一个随意在学校打女孩子的人,也敢说性格温和?他还是个孩子啊,就已经知道欺负弱小了,还妄图攀登高位,您知道德不配位反受其害的道理吗。这究竟是在教导,还是在误导?”

老太太气坏了,“你给我住口!我家怎么教育孩子,用不着你来管。”

杜婉玉掩唇笑开,自然不会让纪湫一个人孤军奋战。

“小宇的教育问题当然是你们自己家的内务,但是商家的继承问题,也是商家的内务,恐怕和您文老太没什么关系吧,别纪湫做孙媳妇的不敢议论,我这个做儿媳的也都不敢妄论,就怕被别人说狼子野心,不顾孝道。不曾想文老太太出身礼仪之家,却如此令晚辈刮目相看。做人可不能太双标哦,要求别人的时候,先管好自己比较好呢。”

文老太太当即怒而起身。

“你敢指责我?真是不像话!”

她火冒三丈,小宇也火冒三丈,他气红了眼,发了疯,像头闷声哼气亮出尖角的小牛,忽然横冲直撞着过来,把纪湫一推,抓住边上商皑。

虽说刚刚是大人吵架,但议论的主题是他,赵倩为了卖惨,也把小宇拉上,说话丝毫不避讳孩子,小宇被宠坏了,哪里受得了全家升堂般的指责。

当骂战升级的时候,他终于忍无可忍。

“说谎!我才没有只知道欺负女同学,他是短头发,是个秃子,秃子才不会是女生!”他暴呵,揭开商皑乱糟糟的假发。

他之前欺负过女同学,今天又没欺负女同学!

他是无辜的!

所以一定要揭穿纪湫和这个小孩的谎言!

众人都对小宇这个行为始料未及,商皑同样没反应过来。

等他回身,头发已经被小宇甩到一边。

看着满头短发的小正太,众人大惊失色。

纪湫扶额:“好吧——他其实是个男孩子。”

边上的文老太太,就像是突然失去了筹码,脸色一白,就落在座位上。

过了半晌,她才不可置信地质问,“明明是个男孩,为什么要装成女孩!”

纪湫:“我的孩子,关宁什么事。”

赵倩彻底就失控了,“你居心不良!”

身后的几房很快回过味来。

原来商皑生的是个男孩,至于原因,管他的呢!

人家有后了,家主是谁的,就还是谁的。

赵倩孤注一掷,满盘皆输,看着众人的眼神,更是彻底崩溃了,“为了欺负我家小宇,真的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明明就是男孩,打人当然比女孩有力气!还装成女孩来栽赃!”

“赵倩——!”

此声一出,全场顿时鸦雀无声。

商老爷子慢慢从座位上起来,“因为你赵倩,商家出了多少事。你家这个小混蛋,做的事情,我真的一无所知吗?商家的长辈们,也不是没有长眼睛!天天为了这点芝麻小事,搞得老子心烦气躁,给你们查案判案!去公安局吧,老子不管了!我帮你报警!”

赵倩惊恐交加,一个字都不敢说。

商老爷子环顾周围噤若寒蝉的人,继续沉声道,“女孩,男孩,都是我商家的血脉,有些人,不要以为自己嫁了个女儿就把别人家当奴才指使,自扫门前雪,管好自己,家住在犄角旮旯弯,又不住海边!”

说着就背着手,恨了文老太太一眼,提脚就走了。

老爷子一走,气氛就松动了。

围观的人也都上前来。

赵倩、文老太、文韵,眼见着一个个都从身边经过,把大房的众星捧月,而自己步步被推到了外面。

满面惊怒不知如何找回主场,一不留神,文老太踩滑了□□,差点摔倒。

被文韵扶稳后,捂着急促跳动的心口大想要说话,无奈沙哑的声音早已被一片争先恐后的逢迎淹没。

“好可爱的娃娃,以为是个妹妹,结果是个弟弟。”

“妹妹好,弟弟也好。”

“我就说怎么之前没发现,原来是比女生长得还漂亮。”

“纪湫,大嫂,你们别跟二房一般见识了,自己以为有个男孩了不起似的。”

“其实从一开始,我们就站你们!真的,咱们宝贝才三岁半,他家小宇这么胖,谁打得过?要不是我们宝贝目标小,否则就被欺负了!”

“你瞧瞧,多坚强,哭都没哭一下,要是我被冤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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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杜婉玉别有深意地盯着纪湫。

纪湫心知肚明,在杜婉玉欲言又止的目光中,背后恶寒,“其实……”

之前她以为杜婉玉这样不可一世,一定也是重男轻女的,要是知道商皑是男孩,一定会把他抢走。

但后来她发现,杜婉玉连女孩也喜欢——只要是商皑的,她都爱。

而且她似乎在孩子的事情上各般处理都小心谨慎,再怎么喜欢孩子,都不敢全权照顾,坚持分个一两天给纪湫。

虽然纪湫真的不清楚这个婆婆突然性情大变的原因……

杜婉玉一听纪湫要开口,顿时就内疚地阻止道,“别,孩子,这不是你的错!”

纪湫望着杜婉玉一脸心疼,感觉这世界越来越迷幻了。

“你一定是早知道二房狼子野心,怕他们知道白雪是男孩子,要暗下杀手,所以才把他打扮成女孩避免危险,你这样做是对的啊!妈妈得多谢你!”

纪湫:我可以说,我真的只是一时兴起吗?

待她深深思索的时候,杜婉玉在耳边忍不住地低语。

大抵是对刚刚二房的行为,极其不满。

“像谁家没个老人似的……”

大家大户里每个人身上多少都得有点包袱,杜婉玉也是一样,她出自名门望族,也肩负商家名声,万万落不得人话柄。

这文老太太就是瞅准了这点,倚老卖老,拿礼仪道德来压人。

杜婉玉跟长了虱子似地,浑身不舒坦。

“萱娘,那文老太太走了吗?”

萱娘摇头,戏谑笑道,“没呢!还赖在这儿,真把自己当贵客。”

杜婉玉一脸的莫名其妙,把纪湫望着。

纪湫接收到信号,“……确实无法理解。”

杜婉玉:“对吧对吧,真的是,这个老太太——呵,萱娘,你来湫湫说说这奇葩。”

萱娘立马凑了过来,“少夫人,您是不知道,这文老太太有多么思路清奇,我的父亲原本就是文家的管家,我小时候也在那儿待过一段时间。”

“你们晚辈可能不清楚,但我们这辈人心里明白得很。你以为那个文老太太真有这么了不起吗?笑话,文家在她小时候就没落了。到她这一代,狂妄自大,故步自封,资金交易还在用现金,出差最多坐火车。除此之外,严禁男丁出国留学,以及使用电脑和互联网。女孩十八岁以前不能出家门,还得绣花和抄女德。”

“可笑吧,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在农村喝井水,说自来水有毒,要害她这高贵的身子。分明早就耗尽了祖宗庇荫,完全可以说是无颜面对祖宗八代,还到处招摇显摆,我们无非给她一份薄面,她却真拿自己当回事。”

“老文家祖业早就拍卖了,拉着一大家子差点没地方住,还是二房的文夫人拿着商家的钱,在农村给她盖了一栋房子。到处跟人说自己返璞归真,瞧不上大城市的物欲横流,更瞧不起商家穷奢极欲,满屋子铜臭味。”

“前段时间,还跑去大女儿婆家江氏显摆了一阵子,也是把人江氏给气得够呛。这是被江家赶出来了,才跑咱们商家来的。”

杜婉玉在萱娘说完,才开口,“湫湫,你品品,你细细地品品!”

纪湫:“品到了。”

所以这样的极品老太太,确实也是做得出来自己女儿的婆家,耀武扬威地惩治妯娌,口出狂言插手人家里产业内务的事情。

纪湫回到院子后,在房间里暖和了一阵子,才去竹屋。

杜婉玉为了将来商皑的孩子,早早就在竹林里建造了一座小木屋,当儿童房。

此刻商皑,就睡在原本为自己孩子准备的小床上。

门外站着个圆头少年,是杜婉玉安排专门照看孩子的。

“孩子睡了?”

小吴摇头,“没睡。”

纪湫看小吴一脸苦涩:“发生什么了?他闹你了?”

小吴低声道:“他倒是乖得很,但就是太安静了……您还是自己去看看吧。”

纪湫奇怪地推开门,轻手轻脚地挪到商皑卧房。

撩开竹帘,看见床上小小地一团背着自己,动也不动。

纪湫歪头打量了几眼,“商皑?”

商皑不理会,小肉腿往前卷了卷。

纪湫满腹疑窦,“你到底怎么了?从刚刚开始就不声不响的。”说话时绕到了床另一头,看见商皑双目一片灰蒙蒙,侧身抱着膝盖,上边脸蛋还红肿着,样子怪可怜的。

纪湫说话他也像是没听见一样。

纪湫立刻就觉得很不对劲。

她蹲下身,爪子扒在他床边。

“你为什么感觉这么消沉?你打赢了商嘉宇啊?”

商皑眼睛都没动一下,丧得怪可怕。

纪湫有点急了,“难道商嘉宇还做了什么过分的事?”

商皑唇动了动,“没有。”

纪湫往后一坐,“那你到底怎么了?之前这种情况,你都很会卖惨啊,这次竟然没哭,不正常,太不正常。”

纪湫边调侃玩笑他,边观察着商皑,却发现他非但没有像以往那样生气,反而眼睛突然红了。

圆滚滚的鹿子眼瞬间眼底布满血丝,底下凝成一团晶莹。

涩涩地疼到不行,商皑没忍得住,滚烫的泪水控制不住地滑了下来,他赶紧地用爪子一抹,死撑着面不改色,视线落在枕头边,不看纪湫。

纪湫满脸错愕。

……不会吧。

自从商皑变孩子到现在,还没见过他这种隐忍的样子。

纪湫不由混乱。

正当她百般语无伦次时,门被杜婉玉推开。

“怎么了这是?”她看到商皑泪眼,也心疼地跑了过来。

纪湫摇头,无奈。

杜婉玉做口型,“可能是孩子受委屈了,毕竟被那样欺负,娃娃才三岁半。你赶紧抱起来哄一哄。”

商皑这时已经不顾脸上伤处,埋在枕头里都不肯见人。

无论别人怎么晃他,他都不带搭理。

也不知道在别扭什么。

纪湫没带过孩子,她完全不知如何应付。

杜婉玉见她犹豫,一下子就把商皑拎了起来。

商皑捂着眼睛蹬着小腿反抗,杜婉玉立马吓唬一句,“蹬到你妈妈了哦!”,他忽然就安分了。

杜婉玉瞅准时机,把孩子往纪湫身上一塞,纪湫下意识就抱住。

商皑颠了几下,赶紧用小小的手抓住纪湫的肩头。

纪湫也看不见他表情,蛮不习惯地在杜婉玉欣慰目光中,生疏地轻哄。

杜婉玉功成身退。

房间只余下纪湫和商皑。

商皑在纪湫身上安安静静的,趴在她身上,全身热乎乎的。

是真的烫手。

纪湫却还是无所适从,没忍得住把商皑又放回床上。

商皑像个木偶,任由摆布,纪湫把他放在床上,他就老实坐着。

但模样却像个万念俱灰的雕像。

垂着头,短发遮住眼睛,唇也白着,小脸毫无血色,头顶就像是罩着一朵乌云,整个人沮丧颓然得很。

——商皑叔叔根本不喜欢纪湫,连家都不回,纪湫是倒贴的,孩子肯定也是野种!

——那种女人凭什么在我妈妈之上,明明就是个佣人都不如的蠢货!

——全家人都说,你爸爸不要你妈妈,商皑叔叔总有一天要离婚,要娶更高贵的女人回来!你妈妈没人要!没人瞧得起她!

……

纪湫唉声叹气,托着下巴不知道商皑到底在发什么神经,小脸忽然变得阴沉,紧咬着牙根牵动咬肌都在颤抖,把毯子都快要给抓烂了。

也不知突如其来的一腔怒火,到底是为了个啥。

“你也不跟我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算了,我去给你端点蛋挞过来。吃点甜的心情就好了。”纪湫终究还是只当他耍着孩子脾气,再难受不过也就是一颗糖的事情。

她拿手给他顺了两下气,站起身。

这孩子,都还只有三岁半呢,气性这么大。

正摇头腹诽,忽然手腕一热。

商皑不知何时站在了床上。

纪湫被拉了回去,正愕然,商皑却将双手环住了她的腰,然后,无助地、缓慢地,将额头抵在了她肩胛上……

像一个突然跌落深渊的失败者,在暗无天日的世界里一败涂地。

纪湫突然身子一僵,不敢动了。

“商皑,你这……”

她满眼写满了荒谬,正要慌张地戏谑他矫情,忽然就感觉自己胸膛那块地方一片湿热。

耳边,传来他隐忍的抽泣。

纪湫被弄得一头雾水。

“商皑,你不对劲啊,被打出内伤了?不用这么难过……吧。”

商皑音调喑哑粗涩:“我、我……我很抱歉……对不起……”

纪湫睁圆了眼,多少有些不可思议。

很快,她叹了口气,无比宽容,“没事,不就冒了个鼻涕泡嘛,这衣服便宜。”

商皑:“真的……”

奶里奶气的声音,有种青涩至极的沙哑,又闷闷的,还带着哽咽,直叫人心头一紧。

纪湫也道,“真的没事,如果你实在过意不去,等你以后恢复了,赔我呗。”

商皑忍泪忍得胸腔发疼,喉咙口冒上一阵陌生的酸涩,咽了咽,才缓过劲来。

商皑犹豫着微微张了口,片刻,却又无声止步。

仿佛极痛苦地窒了窒心房,才强迫着舒缓一口气,把头往纪湫肩窝不甘地蹭了下,才总算能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

“……嗯。”

纪湫抓抓他软软的头发,心想,原来,还是个小哭包啊。

顿时紧张的心情,貌似就好了点。

正好春天到了,春装上市,那必须得狠狠地宰一顿啊!

“……所以,你春天前能恢复不?”

商皑软在她身上,闭上了疲惫的眼,脸庞红彤彤的,睫毛不眨,好像睡着了。

纪湫无奈笑了笑,转身离开。

门闭合,背对着的商皑才微微隙开一条红红的眼缝。

得不到原谅,是情理之中。

而她完全没能体会背后的不屑一顾,是意料之外。

连为她做点什么,都已经没了资格和理由。

他紧张忐忑,挣扎着斟酌了好多话,却没想到,会以如此无力的方式告终。

=

隔壁的二房又是一片萧条景象。

文老太太一袭款式老旧的袄子,头发挽成极具年代感的髻,端坐在上位,横眉怒目。

“别哭了,蠢东西,你大姐也是三房,怎么就能在江家如鱼得水,瞧你这点出息。”

文韵抹泪,“妈,江家是大老爷二老爷死了,才轮到三老爷当家的啊。您要是真这么受大姐待见,跑这来找我干什么!”

文老太太气得直摔杯子,“混账,我这不是来给你出主意吗?是你在信里写二房如何受大房欺负,我才过来给你支招的,你现在倒还怪我来了。”

文韵:“您这算是支的什么招?我们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大房原本就势大,一个董事长,一个总裁,家产一大半都在他们手里。今天我们又输了,以后怎么办,不被大房欺负死!”

文老太太:“糊涂!你是我文蔚的女儿,堂堂江州望族文家的子孙,什么叫大房势力大?你这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了?也敢对别人屈尊降贵,你对得起列祖列宗么!我们小宇,是商家孙子辈最大的男孩,身后有我文家的支持,他大房算什么货色!”

“之前我是不知道你们对杜婉玉和商熠点头哈腰,如果我要是早就知道,不过来扒了你的皮!真是丢脸。”

文韵被教训得懵了。

这时,文老太天又晓之以理,“你忘了,之前你们讨好大房,是因为商皑无后,小宇跟大房的走得近,能够为以后铺路,现在杜婉玉有了自己的孙子,不知道反过来如何排挤防备着小宇!”

“你们早就无路可退了!还在这里跟我哭哭啼啼。”

文韵:“您说得在理。那之后要怎么办。”

文老太太:“今天晚上,我必须要把吃了的亏补回来!”

本来今天是瞅着小宇和商白雪打架的机会,才带着一大帮子人过去,趁着自己这方人多,好好地扣个帽子。

谁知道杜婉玉这么快听到了风声,直接撞开了他们锁好的院子大门,还阴差阳错地揭发了商白雪男孩的身份。

男孩就男孩,商皑的孩子才三岁半,小宇都已经九岁了,机会平等!

当文老太太筹划了一下午后,胸有成竹地带着杜婉玉和赵倩,理直气壮赴晚宴时,看见面前场景,顿时傻了眼。

“好久不见啊,我的妹妹。”来自七十五岁,德高望重的镶黄旗,叶赫那拉氏,杜婉玉母亲,威严十足的音调缓缓回荡在大堂,“大清都亡了,你文家还不凉?”

“别来无恙,农村风水好吧。”传说中的乌吕善王族后裔,掌螭头印第二百三十八代圣女,一手建立千亿海外娱乐帝国沉鲸集团董事长,查尔雅女士笑容冰凉,“人民的解放了,你文家也该见见新天地了。”

商老爷子:“给文家老太太瞧瞧,我那金光闪闪的砍鬼子的大刀。”

杜婉玉,纪湫,同时深吸一口气:“谁还没一个坐镇的妈妈(姨婆)。”

于是,晚宴上,家里开会开得一腔热血的文韵和赵倩,巴巴地望着此前那个耀武扬威,声称我文家子女绝不认输的老太太,埋着头刨饭,在另外三个老人的注视下,连桌子上的菜都不敢动手转一下。

纪湫在另一桌上,和杜婉玉大多少有点窃喜,只是装的很好,滴水不漏。

后来晚饭结束,纪湫一转眼就没看见二房一家了。

杜婉玉凑过来,将一个丸子夹起,“今天的二房,别样的存在感极低呢。”

佣人们还在收拾碗筷,突然听见大堂茶亭里传来呵斥。

“毛蛋,你不是说我是你初恋吗?”

“你到底有几个初恋!”

便见商老爷子一副怂到尘埃里的模样,两头讨好,“这有什么区别,反正都成了亲家嘛——愿天下初恋皆为亲家母……岂不是很好?”

“好个屁!为老不尊。”

“好个锤子!晚节不保!”

旁边的儿子孙子们笑容满面,满头大汗。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早上继续万字肥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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