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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湫看了眼商皑,心道这小孩是会读心术还是咋的,这么神?

她没说话,商皑却像已从她神色中找到答案。

“姚万钧要动手了,是吧。你是想拿这首曲子作赌,与他抗衡。”

纪湫感慨:“商皑,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

商皑眉头皱了下,“纪湫,你胆子很大。”

他如此评价,展现出久违的严肃。

纪湫叹气:“因为我咽不下这口气,海蓝金和沉鲸,是我非常在意珍惜的东西,我不能接受它遭受一丝污染。”罢了,她脸上苦笑,“我不比戴溪隐忍,所以我成不了她那样的王者。”

商皑一眨不眨望着纪湫自嘲,良久,道:“纪湫,对于我来说,我宁愿豪赌一决生死,也不要十年磨一剑,我等不了太久,我还有更高的山要攀登。”

纪湫歪着头打量商皑:“我知道你的个性,你确实行事胆大妄为,不过我也一直疑惑,你都没有害怕过么?你将会一败涂地,一无所有,从神坛沦为他人笑柄。”

商皑:“我任何时候都能站起来,没人能打败我。况且我本来就一无所有,没有什么可以输掉的东西。”

纪湫甚至形容不了这话究竟是悲惨,还是狂傲,它们从商皑嘴里说出来,如此云淡风轻,犹如一件平常事。

纪湫实在没话可说,“商皑你真是魔鬼,就算是现在,也是。”非是调侃,是实实在在的,底色全黑的恶魔,百无禁忌的狂徒。

商皑无所谓地偏偏头,“所以你都说我是魔鬼了,那姚万钧还有什么可怕的?魔鬼现在站在你身后。”

纪湫领会到,有些不可思议地笑了。

商皑也勾起唇角:“有你,戴溪才能称王,没有你,她依旧是傀儡,你永远不要低估你自己。”

纪湫神色凝固。

“还有,你可以试试依赖我。”

纪湫双眸睁大。

夜很静,风声在耳边鼓噪不停,寒气拂过鬓角,刺拉拉地扎涩了眼角。

纪湫喉咙口就像哽了一颗梅子,不上不下有些不自在,酸酸甜甜的味道又并不难受。

这边商皑抬起头打了个哈欠,准备捂嘴的时候发现手上有泥巴,他十分自然地在纪湫衣角擦拭一番。

纪湫伸手就揪住他的呆毛,“得意是不?”

商皑护着自己一撮毛:“你衣服本来就很脏了嘛!”

纪湫:“你脸比我衣服还脏好吧!”

这边正争执,远处忽然传来惊呼。

商皑和纪湫一下就听出来是祝桑那边出事了,连忙跑过去。

祝桑站在枝叶横生的草笼中,手持锄头戒备。

看见纪湫和商皑远远跑过来,祝桑连忙叫住他俩,“别过来!”

纪湫和商皑倒是刹住了脚,在茫然中,忽见草丛四面八方有东西慌乱穿梭。

到底是些什么东西啊?!

不等他们找到答案,自己身边也开始簌簌作响。

商皑飞快在脑海里搜寻,不料身子忽然腾空,转眼已被纪湫抱起。

崽子个子小,如果下面的东西要突袭,中招的肯定是他。

纪湫也没办法了,当务之急只有喊孟老板帮忙。

呼唤两声,孟老板也不知去哪儿了,没有应答。

而前方的祝桑被埋在繁茂草笼下的东西连连逼退,他瞅准时机,一锄头下去,目标伸手敏捷,从旁溜走。

祝桑的这一反击,让草笼之物停顿一瞬,继而飞快朝他聚拢,似要群起而攻,报复刚刚那一击。

纪湫没见孟老板,准备掏出手机联系他,余光就看见一个黑影猛地从草笼里跳出来,像长了翅膀似地,迎头朝祝桑的脸袭击。

大惊失色下,祝桑往后一躲,却踩空了脚,栽进了后面的植被丛中,不见了踪影。

商皑和纪湫呆滞在原地。

大约半分钟,他们拔腿就冲进了草笼。

奇异的是,草笼很快就一派平静,那些乱窜的东西也不见了踪影。

纪湫把商皑别在咯吱窝,一个劲只顾着扒开层层草笼,并没有发现后面紧赶慢赶满头大汗追过来的孟老板。

然后,待她终于撩开最后一层阻碍,面前呈现的景象却让她直接惊呆在原地。

“这……搞什么啊。”

=

天空挂着一层红酒色油彩,投下的暗魅浅晕,抹在一望无际的花海上。

即便是在这样的夜色下,满世界的三色堇依旧不减绚烂颜色。

三色堇的花瓣,像蝴蝶毛茸茸的翅膀,它们密集地簇拥在一起,清风一来,就开始扑闪翅膀,而那些翅膀上眼睛似的斑纹,又就像漫天的星星落了地,晃动着枝叶时,便是隔着千万年的光在遥望。

底下滚下土坡的祝桑骂咧一声,拍拍尘土爬起来,转身正要感慨自己大难不死,就回头瞥见这样的光景。

一时间所有的话都哽在了喉咙口。

漫山遍野的三色堇,数量之多,层次之繁杂,好像被云朵捧着,一路开到了天上去。

隔了很久,才听见商皑幽幽道。

“这些不是野生的。”

孟老板气喘吁吁地赶过来,正听到这句话。

纪湫没发现老板的存在,问商皑:“怎么说?”

商皑看到的好像不是花海,而是一本植物字典。

“虽然排列不整齐,但根部却有特意维护过。”

这话说完,身后就一阵吸气。

纪湫和商皑连忙回头,看见孟老板正大惊失色地连忙捂住口。

他长得五大三粗,声音洪亮,自然气息也比普通人重。

此刻被发现,羞红了脸。

在面前三个人不发一言的质问目光中,孟老板紧张地步步后退。

意识到逃无可逃,才听见孟老板深吸了口气。

“好吧,我告诉你们。”

“从前有个大英雄,她叫,图梭。”

是的,并非巴椤,而是图梭。

一张斑驳残缺的旧画,被风慢慢吹落尘埃,露出一张绝代风华的面孔。

远处的群山,也像是融入了画中,退去颜色,被当年明月,照出古老风采。

这里,地势坎坷,村庄星罗棋布,人们虽靠着山水生存,却也时常承受山水困扰。

蝗灾,干旱,疾病,匪盗……诸如此类的灾害让村们深受其害。

而有一天,突然来了一位外乡少女。

她医术了得,武艺超绝,深谙奇门遁甲,玄门秘术。

她的名字,叫图梭。

图梭心地纯良,怜悯这些正遭受苦难的村民,于是她放下了远方,居住在此,开始奔波往返于大山大河之间,救治患病的村民,传授种植技能和抗灾方法。

那时,图梭对于人们而言,就像是救世主。

人们尊她,爱她,如待神袛。

昔日愁云惨淡的村庄,逐渐恢复生机,痛苦的人们,找回笑容,图梭眺望着这片她一点点改造耕耘的水土,风吹开她乌黑的长发,暗香浮动在她的衣袖里,阳光照进她温柔无私的眼眸。

大家都感恩于她,就说明,她此前一切的苦和累,就都值得。

如此想着,昔日少于言语和微笑的图梭,唇角轻轻地勾了起来。

在这至高处,她像是变成了鸟,飞向宽阔的天地,用那双巨大的翅膀,拥抱这里的大山和河水。

这时候,图梭下定了决心,她不走了,她要终身守护这里。

图梭爱这片土地,亦如这片土地爱她。

彼时的图梭,这样认为。

后来,山里来了一只恶鬼。

它至邪至恶,为非作歹,在它的巢穴里,堆满了白骨和头颅。

图梭与它大战多次,每每平手,让那妖魔趁机逃离。

妖魔没死,反而更加疯狂。

它把病毒大肆传播,让成群害虫啃食庄稼,频繁附身在村民身上,烧杀抢虐。

图梭虽然负伤,但依旧坚持寻找打败妖魔的办法。

经过千辛万苦,她终于得到了一个办法。

图梭找全了材料,决战在即。

不曾想,事先得知了消息的妖魔,亲自找上了门。

村们大惊失色,纷纷逃窜。

妖魔一路放火,点燃茂密树木,冲天的火光,将黑夜照得亮如白昼。

这一夜,是妖魔的狂欢。

图梭掩护村民撤离,在村口与妖魔战斗,即便她已元气大伤,虚弱不堪,却也一分也没退出过大门。

妖魔勃然大怒,明明图梭已经油尽灯枯,它却仍旧没法撼动她设下的结界,它恨极了她,竟钻入了图梭体内。

不杀人了,不放火了,它就是要折磨她,只想要折磨她!

剥夺她在乎的一切,毁了她珍视的河山,用她救人的手杀人,用她保护的法术把这里夷为平地,把她拉下圣洁的神坛,让她变得堕落肮脏,看她失去一切撕心裂肺,看她违背良知痛苦崩溃!

图梭太虚弱了,她的所有法力都用来把村民隔绝在火海之外,完全没有一丝防备……

妖魔得逞了。

图梭洁净的脸上生出乌黑的枝叶,她小小的贝齿长成可怕的獠牙,她细腻的皮肤长满黑色的鳞片……昔日那个美丽的年轻女子,成了个青面獠牙的怪物。

图梭转过头。

身后的村民纷纷用惊恐的眼神看她。

图梭一晃神,结界变弱,妖魔疯狂地冲了出去。

图梭大骇,连忙奔去保护她的村民们。

然而……

“救命啊,妖怪!妖怪!”

“大家快跑!”

“跑不了了,杀了她!杀了她!”

“可她是图梭啊!”

“她才不是图梭!她是妖怪,你没有看见么!”

图梭生满獠牙的嘴动不了,她虚弱的身体也走不动了。

她满脸是泪。

我不是……

我是图梭……

我不是妖怪……

可如今,那些人的脸上写满了憎恶,曾经她全心爱护的人们,用刀剑对准了她。

妖魔得逞地在她耳边大笑。

图梭急火攻心,誓不做傀儡。

她调息运功,用了偏门大法,要把妖魔逼出体外。

图梭法力高强,即便沦落至此,只要她想,便能做到。

可当那妖魔在即将脱体而出,发出惶恐大叫时,一只抹了毒药的鱼叉朝她刺了过来。

那时她千辛万苦找来对付妖魔的。

如今,这些村民,用它来对付她……

妖怪逃了,连带着图梭。

后面的情节发展,便是那没死的妖魔卷土重来,更加猛烈地折磨人们。

人们恨极了那只叫图梭的妖怪。

每当提起图梭这个名字,便咬牙切齿。

后来某日,一少年侠客造访山间。

少侠白衣翩翩,意气风发。

他古道热肠,单纯直率,也背着行囊四处看病,降妖除魔。

他的名字,叫巴椤。

巴椤日日听村民描述那名叫图梭的妖怪有多么可恶,说得他热血沸腾,义愤填膺。

巴椤曾亲自山上要去找这只妖怪,可惜一无所获。

没过多久,巴椤撞见那满口是血,抓着婴儿正要飞走的图梭。

他满目震惊,为那刚出生就没了性命的婴儿心痛不已。

抽出桃木剑便狂追而去。

巴椤也是个有本领的人,他之前从一老者处拿到了一本秘笈,上面记载着对付妖魔的办法。

但也听说这个办法并没有完全打败妖魔,于是他也苦心钻研,得到了一个厉害的法阵。

巴椤心里想着那死去的婴孩,并没有打算放过图梭,穷追不舍,终于与她交恶。

图梭节节败退,没有注意到身侧悄然出现的银线。

直到她全身动弹不得,惊讶抬头,见抹了毒药的剑深深没入心脏。

她仿佛看见当年,火光中,那扎进身体里的鱼叉。

图梭一头栽进了井中。

法术结成,石头垒筑,银线金丝层层交错。

村民们眼见大功告成,纷纷上前塞进符纸。

巴椤却愣在原地。

他明明有过一瞬的破绽,被那青面獠牙的恶鬼洞悉,可为何她全然没有反抗?

那双可怕眼睛,也在最后的金光中变得清澈莹然。

她静静地望着他,带着一种类似于庆幸和解脱的情绪。

巴椤久久难以找回呼吸。

直到身边婴儿啼哭,把他拉回了现实。

那位母亲感谢的言语,传入他的耳朵里。

“谢谢你救了我的孩子,幸好他还活着。”

巴椤:“没事。”

静默一瞬,他忽而睁大了眼,猛然回头。

什么?婴儿没死!?

巴椤注视着面前已死寂一片的法阵,良久未动。

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的巴椤,开始调查起了一切。

最终,他知道了真相。

“可是当时她确实已经变成了怪物。”

“而且她也有法术,也许她本就是妖怪,只是不小心暴露了真面目。”

“谁也不能确定她不是跟妖怪一伙。”

“图梭就是在世,也不会允许妖怪伤害我们。当时那妖怪可是要杀人啊!图梭已经死了,不能死更多人吧。”

……

巴椤的质问下,他们的理由千千万万。

这让巴椤有如五雷轰顶,一直坚守的信仰也山崩地裂。

图梭并没有死,他只是被妖魔附身了。

可她明明有能力解脱,这群自私的家伙,却连一分一秒施展法术脱困的机会也不给她留。

图梭曾经可是在用性命来热爱这里的一切啊!

这群人反过头来便是这般对待她的。

到头来,他救了一群白眼狼,杀了最无辜的她。

巴椤心如死灰,那些为自己自私开脱的借口,为证明自己而对图梭的谩骂和诋毁,以及因为巴椤的质问而反过头来抨击他的言语……巴椤皆听不见了。

夜里,巴椤站在山顶,那个曾经图梭也站过的位置。

望着底下灯火通明,人山人海,如欢庆佳节一般,庆祝大妖怪死亡的场景,巴椤忽然就觉得自己浑身无力。

这么多人呐……

固执己见的人,有这么多呢。

巴椤忽然觉得自己可笑至极。

他少年英才,凭借一身本领,斩杀妖魔怪不在话下,从来没有吃过败仗。

但是今天他败了。

败在了人心上。

自以为这么厉害的巴椤,却连为一个女子证明清白的能力也没有。

巴椤与这些村民不再往来。

却也没走。

当初留下是为了正道,现在留下,是因为无处可去。

巴椤找不到信仰了。

他一直生活在这里,收养一些流浪的乞丐和孤儿。

那些孩子们一直觉得巴椤像个谜团,藏着太多心事,总是做着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

例如,他天天守着一口井,一有时间,就去井后面的地耕耘。

孩子们不知道巴椤种的是什么,直到后来地里开出了花。

花的名字是三色堇,花语是“思恋”。

孩子们问巴椤,为什么是“思恋”,井里是他的爱人吗?

巴椤不再是少年,他的头发已经白了。

听见这话,他苍老的眼睛里不动声色地挂了些光。

“总得有些人知道她的光彩。”

世上存在过一个叫图梭的人,她是真正的英雄。

她灵魂高洁,她热情单纯,她用青春养育这片水土,她用生命滋润这里的草木……

而她,也值得被人热爱,被人珍惜,被人思恋。

图梭不是一无所有。

她还有巴椤。

巴椤和巴椤的三色堇花海,以及他收养的孩子的孩子以及更远的后代,都将思恋图梭。

故事的最后,巴椤撑着伞一如往常那样守在镇压图梭的井边。

金光将他唤醒,巴椤又看见了图梭。

这个时候的图梭,重新成为了那个绝代风华的美丽少女。

她道:“谢谢你,让我没有输给那妖魔。”

当年,那钢叉扎到的不是妖魔,而是找回了自己大半身体自由的图梭。

也正是这个伤口,妖魔才在图梭体内占据主导。

可即便如此,在图梭强大的信念下,她也没有让妖魔得逞。

最后巴椤一击斩杀妖魔,图梭也终于解脱。

巴椤轻轻笑道:“就算没有我,你也不会输。”

图梭望着巴椤良久,“少年,你没有错,你走吧。”

巴椤道:“我已经不是少年了。”我的一生,注定就要在这里。

图梭虽然一生苦难,遭人背叛,背负骂名,但是她因为巴椤,不再囿于痛苦和挣扎。

——不是没有人珍惜她的。

清早,发现巴椤一夜未归的孩子们匆匆前去寻找。

却见巴椤爷爷连同他撑着的伞,皆成了石头。

而后面的三色堇,开了。

“咳咳,差不多是这样了,你们看那边,对面就是那口井和石像,这个故事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啦。”孟老板挠挠头。

“不过……虽然这听起来像个神话故事,但说不定确实有跟图梭一样被辜负和误会,以及一个像巴椤那样去拯救守护的人呢。”

“据我的祖辈说,我们就是巴椤收养的那批孩子的后代,害!就因为这个,我不得不天天来打理这片花田!还必须偷偷地来,不能被人发现。毕竟这里大多数人还是觉得图梭是妖怪,我们却在纪念图梭,这是要被骂的。”

“还有你们看对面,那片花海的背后,就是井口和石像。虽说故事很玄,但那个石像确实会根据天气移动位置。”

纪湫这才恍然,原来石像背后,就是这片花海。

但眼下听到孟老板说石像会移动位置,又怀疑起来:“自己移动?”

孟老板点头:“对吧对吧,真的超级玄,不过据说,是巴椤在为图梭遮风挡雨,太阳照到哪里,巴椤就要为图梭挡住哪里。”

闻言,纪湫顿时一惊。

原来,不是镇守,而是保护啊……

听着孟老板絮絮叨叨,不知不觉就来到了花海的对面。

冷月下,石井与石像的身上凝着一层浅浅的寒气。

祝桑走了过去,停在五步开外,神色不明地静默良久,才低低问道。

“如果要参拜的话,有什么规矩吗?”祝桑回过头望孟老板。

孟老板迟疑片刻,冲他摆手,“别,参拜什么呀,又不是庇佑祈愿的神明。别给人家这么多压力啦!”

笑过后,孟老板脸庞慢慢退去光彩。

只听他叹了口气,怅然若失地投向祝桑身后,像是说给自己听,“他们仅仅只是彼此的神而已。”

纪湫站在身边,把这话听得一清二楚。

看似普通平淡的一句感慨,却让她内心大受触动。

在纪湫呆呆注视着虚空,久久未能平复时,忽然远方传来一声悠远的牧笛。

如泣如诉,悠扬婉转

没有丝毫藻饰和花哨的技巧,便有如凄凉的月光漏在了心尖,挂在皮肉上结出寒霜。

只是这么一小节,纪湫几乎瞬间就感觉到一阵来自灵魂上的酸麻。

大家纷纷回头,四下张望,急切寻找着这牧笛声源。

可牧笛声却在此刻戛然而止。

孟老板在此刻抻了个懒腰,迷迷糊糊地建议:“今天晚了,不想开车了,汪老头那里反正都有多余的房间。”

纪湫和祝桑没有犹豫,反而催促。

“那我们快回去吧。”

商皑望望纪湫,茫然片刻,确似忽然懂了。

一回到屋子,纪湫把商皑往地上一放,就和祝桑你挤我推,迫不及待钻进了地下室。

商皑像个被抽晕乎的小陀螺,在原地打了好几个转才站稳。

纪湫和祝桑急匆匆赶到地下室的时候,汪老先生正在清扫地上的木灰。

发现屋里来人,也没理会,继续工作。

祝桑和纪湫用眼神交流了一下,最后只见祝桑深吸了口气,平复了许久才紧张地组织好措辞,“汪老先生,刚刚吹牧笛的,是您对吗?”

汪老先生一言不发,就像没听见。

祝桑问出这句话后,气氛足足凝固了有两分钟。

纪湫和祝桑无所适从,却干站着也没挪步,不知是过于茫然无措,还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大抵是被他二人这一眨不眨的注视给弄烦了,汪老先生皱起眉头,神色不善地开口。

“那感觉,找到了——?”

他用着教训与质问的语气,拖长音节,重而恶劣。

却让纪湫和祝桑如释重负,激动心情难以言表。

商皑摆脱自称势必要尽职尽责照顾小孩的孟老板,溜到地下室前时,看见纪湫和祝桑正围着汪老先生喋喋不休。

而汪老先生始终表情不近人情,手持芦笙,皱着眉头听他们说话,但好歹也耐心。

商皑脚尖犹豫,转身靠在了门边的墙上,望着窗外浓黑的夜色,他轻轻叹了口气,眼睛里的琥珀色又浓郁了几分。

商皑精力严重透支,孟老板过来收拾东西路过,看见商皑靠在门后睡着了。

孟老板心疼,把崽崽抱进小屋,铺上柔软的床垫,把他放进被窝。

商皑困极了,抱着枕头一个翻身就彻底睡熟。

隔壁芦笙,唢呐,牧笛,牛角胡……各种各样惊心动魄的噪音,都没能把他吵醒。

凌晨,商皑渴醒了。

借着微弱的灯光,商皑另一面靠墙的竹床上蜷着个人。

他揉揉眼,坐在床边醒了会神。

更深露重,夜里的山风异常寒冷,从半开的窗户里争先恐后地挤进来,一股脑扑在她淡薄的背上。

商皑起身,艰难地踩着凳子伸手,将窗户合上。

轻手轻脚地跳下来,又走到纪湫床头。

古旧的烛火映在她苍白的面孔上,将眼底的青黑衬得越发浓郁憔悴。

商皑用他那只肉乎乎的柔软爪子,碰了碰纪湫的脸颊。

一阵沁人的冰冷刺入肌理。

商皑讶异地收回手。

朦朦胧胧的一团光晕中,受到惊扰的纪湫眉头蹙得更紧。

她实在太累了,即便如此冷,她也不愿从睡梦里苏醒。

商皑眸色深深,注视良久。

背着手踮了踮脚,漫不经心瞥了眼天边熹微晨光,回过头来,不动声色将自己床上暖和的被子抱过来,将缩成一团避寒的纪湫捂严实。

做好这一切,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懒着眼爬上床,把身子钻了进去。

本身很奶很萌一小只,从头到尾的行动都进行得很安全,跟一片小叶子吹进枕边一般,无声无息。

商皑面对着侧卧的纪湫,若有所思地静静望着。

不知看了多久。

他低垂着眉眼,在被子里找到她冰凉的手,用自己不大的掌,包裹在自己的心口间,缓慢地用体温烘暖,又找到她冰凉惊人的脚,将其放在自己的小肉腿上。

即便作用不大,却也随着时间流逝,一寸寸地令纪湫回暖。

大抵是没之前那样煎熬了,纪湫的睡颜慢慢安详起来。

商皑细密的长睫翕动几下,半开着眼缝看她。

他以往从来不知道,纪湫是个这么怕冷的人。

体质这样地差,手脚冰凉到令人发指,像快根本没法生热的石头,穿再多也没用,只能靠外物来温暖。

商皑摩挲着她冰冷的指尖,脑海里呈现出昔日种种。

忽然之间,身前纪湫手臂一动,顺势就把商皑当成热乎乎的小玩偶,拉进怀里抱得紧巴巴的。

商皑呼吸一滞,眼皮似还残留着唇瓣擦过的余温。

那点余温,像火花溅进了纸堆,一路把他烧热。

底下稚气未脱的一张漂亮脸蛋,正不可置信地仰着头,看那近在咫尺的罪魁祸首。

清澈莹亮的鹿子眼睁得圆滚滚,里头波光乱颤,一地琉璃,半张着唇,露出几瓣贝齿。

他良久地恍惚失神,像是丢了魂魄。

片刻后,又因纪湫这个万恶之源此刻却睡得心安理得而越发心里邪火。

商皑收着牙根,很是不悦地别过头,但陷在纪湫怀里的脸蛋却越发烫热。

熟透成虾子色的肤色中,是违和的幽怨神情。

他睡意全无。

纪湫正好相反。

上半夜犹如身处冰天雪地,下半夜如沐春风里。

终于香甜地睡了一觉起来,感觉脚踝处一阵刺痛。

她惊醒起身,看见床尾商皑正抓着她的脚踝给她上药。

察觉到她苏醒,如今正捏着一根棉签,很是不耐烦地半掀着眼皮盯她。

纪湫云里雾里了一阵子,找了个话题,“现在几点了?”

商皑头也不抬,“六点。”

纪湫:“那要准备走了。”

商皑过了一会才缓和了神色,开始关心他们的进展,“你们昨晚已经解决了?”

纪湫半肯定半否定:“大致方向是确定了,感觉和核心也都有了,剩下的还是我们自己来吧。”

商皑低下头不冷不热地笑了下,“是又不被待见了吧。”

纪湫挠挠头:“……已经帮了很大的忙了。”至少比之前的版本要好,她也总算了松半口气了。

回程的路上,纪湫和祝桑睡得一塌糊涂。

这段采风旅程,可谓是累心又累身,不但是把他们苦得心力交瘁,更是把他们吓得魂飞魄散,纪湫到现在腿都酸胀得走不动,磨肿了的脚踝看起来是一个月都要垫创口贴穿鞋。

飞机上,半夜,祝桑睡醒。

惺忪的睡眼先是无意识地朝旁转了转,然后就定住了。

纪湫肩头抵在舱位上,白皙的脸染着红扑扑的酣意。

她不说话的时候,安安静静的样子,像个乖巧的孩子,浑身上下都是甜甜糯糯的感觉。

祝桑抓紧了手下的椅把手,在微微失神中,心房逐渐填满一种怪异的感受。

时过多日,他没有先前任何一丝迷茫。

祝桑很明白自己的心情。

怀着一种近在咫尺却无法触碰的悲哀心情,他抓起身边一张毛毯,腰支起三分时,忽然又愣了。

正好身边走来一个空姐,祝桑轻轻朝对方点了点头,把毯子递过去。

空姐会意,笑着帮忙给纪湫搭好。

祝桑靠在椅背上,半垂着眼帘,幽深的目光,谨慎地放在纪湫身上,心里突然就被沮丧的潮水拍打到了岸边,撞得天翻地覆。唇齿间有些发苦。

过了半秒,才意识到空姐问他还需要什么服务。

祝桑连忙扯出一个弧度,摇头。

空间离开,祝桑几不可查叹着气,眉宇又蹙了蹙,才闭上了眼。

隔着一个座位的窗边,云彩昏暗,窗前倒映着一张稚气的脸。

望着窗外的眼睛,埋进了夜的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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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国际音乐节只剩了一周不到,祝桑和成员们紧赶慢赶,终于完成了时至今日,最令自己满意的作品。

不仅蕴含了团队的梦想,也包含了灵感起源里对图梭和巴椤的复杂情感。

不得不说,第一次听到这个不为人知的故事后,三人对这二位主人公超越一切的真挚情感深受触动,而唯一能为他们正名的,大约也只同样隐秘却又伟大的音乐。

这首曲子,是带着信念诞生的。

可是,谁也没想到,在临近远赴国外参加活动之际,却突然遭遇了史无前例的阻碍。

周末,海蓝金上下依旧行色匆匆,为即将出发的half安排行程,规划相关事宜。

各部门严阵以待,无比重视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这首目前还在保密的《三色堇》中,有一段戏腔拟邀请当代著名艺术家成平眉老师的弟子沈筱怀。

成老师作为当代殿堂级艺术家,此前通过一档高分国粹纪录片名声大噪,彼时,国内外戏曲爱好者蜂拥而至,前来拜访求师的络绎不绝,各大电视台更是邀约不断,有关戏曲瑰宝综艺也是层出不穷,成老师堪称一嗓难求。

然而即便如今已享誉全球,但成老师为人却十分低调,在当时那个名气巅峰时刻,也少于露面,现在更是半隐退状态,极少再听她开嗓。如果此次曲子能请到成老师弟子加盟戏腔部分,在评委观众眼里必然能增添卓越的艺术价值。

毕竟是名师高徒,这位沈小姐傲气十足,此前千般推脱,海蓝金这边万般游说,最后好不容易答应下来,可等这边代表到了机场接机,却又被告知这位沈小姐头晕误了航班,凌晨才会到。

然而,团队在机场等了一整晚,打了电话没人接,到了第二天下午才见这位沈小姐踩着六亲不认的步伐翩翩走来。

纪湫在电脑前处理邮件,助理哆啦在边上揉着黑眼圈,讲述昨晚受冷风吹。

“今天晚上她能过来吧?”

哆啦:“能吧……”

纪湫:“嗯,不能再拖了,我们时间已经不多了。”

哆啦:“行,我立马去跟沈筱怀那边确认。”

纪湫这边正联系b国那边的接洽人,确定最后流程,哆啦很快就得到沈筱怀团队的回复,说晚上七点可以空出时间。

纪湫这边事务堆积,正好也下不了班,打算等到七点亲自等候录制。

傍晚,天空红霞片片。

商皑所在的江区小学已经放学。

黄昏倾洒的教室里,第一排的三岁小孩安安静静坐在窗边,托着腮无视身边心急如焚的管家和面色窘迫的老师。

“小少爷,咱们回家吧,你妈妈今天实在是忙,抽不出空陪你,你就跟叔叔回家吧。”

老师也一脸无措,“是呢宝贝,爷爷外婆不也是一样吗。”

商皑始终不理睬,整张脸上没什么表达欲,淡漠得让旁人局促慌张。

这个时候,门被人轻轻敲了敲。

教室里的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人环手倚在门边,黑色皮夹克机车感十足,酷酷的有种英姿飒爽的欧美范,短发往后梳过,水波的弧度,清爽又随性,露出得天独厚的额头与斜飞入鬓的眉。

年轻人取下墨镜,朝床边那个正斜眼睨着自己的崽子吹了个口哨,顺手把墨镜别在口袋上。

年轻的女老师顿时就面红耳赤,此时正巧前门几个同事过来叫她开会,也瞥见俊美非常的偶像男团队长,于是整间教室就没人呼吸了。

商皑在这丧失人气儿的时候,抱着挽救各位女老师性命的责任,一脸鄙夷地走向祝桑。

“你来干什么。”

祝桑望着底下白衬衫套格子背心的学院风男生,戏谑地掀起一边唇角,“哦豁,穿得这么纯良,还真挺像个好学生。”

商皑眉头皱起:“我不想再重复第二遍。”

祝桑笑容一敛,拉长语气不耐烦,“我来接你,到底走不走?”

商皑脸色很快就沉了,黑雾雾的眼睛紧盯着祝桑,“你自己来的,还是纪湫叫你来的。”

祝桑茫然:“有什么关系吗?”

商皑视线挪至下方,一言不发地隐忍着,沉默着越过祝桑往外走。

祝桑被弄得云里雾里,转头叫住他,“喂,我带你去公司找她,你确定不去?”

商皑瘦小的身板停住。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片刻后,商皑回过头来,背光而立的脸笼着一层黑影。

“最后一次,我容忍你的自作多情。”

祝桑一愣,瞳孔随之缩紧。

铺满夕阳的走廊仿佛瞬间退去颜色。

直到商皑冷静地走过来,祝桑才别过头不屑地轻哼一声,不自在地戴上墨镜转身下楼。

身后传来努力克制的尖叫声。

一路上,祝桑和商皑全程无交流,彼此之间气氛诡异,直到抵达海蓝金大厦底楼。

祝桑停车的功夫,商皑就招呼也没打就上楼了。

祝桑抬眼,只看见电梯门闭合的瞬间。

里头商皑与他对视一眼,就视若无睹地别向一旁。

祝桑直愣在原地半分钟。

最后把头盔往车上一挂,朝相反的方向大步离去。

电梯在五楼打开,外面一群人围在一起气氛紧张。

商皑在电梯门关上之前看到了纪湫身影,伸手按下开键,走了过去。

助理哆啦正在和录音棚的老师沟通。

“不好意思,我们也不知道沈老师怎么忽然又不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商皑:“我任何时候都能站起来,没人能打败我。况且我本来就一无所有,没有什么可以输掉的东西。”

多少年后,他回忆起这句话,发现自己错的很离谱。

是我把崽子写得太可爱了吗,你们竟然真的把他当孩子了,果然是一群好骗的小仙女嘿嘿嘿,跟湫湫一样没能走出皑子哥的套路。【斜眼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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