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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花槐山间私房菜馆。

在顶楼的半开放式花园露台,纪湫正快乐地品尝这里的招牌菜——青椒泡菜鱼。

“果真是正宗川菜嗷,就是下饭。”

老板娘是戴溪好友,此时听到夸赞后难免心花怒放,“妹妹喜欢吃,待会我让小弟给你带一罐酸辣米椒回去。”

纪湫开心坏了。

戴溪今天兴致难得高昂,忍不住给纪湫夹了好多的鱼肚肉。

“这也算是一场豪赌了吧。”

纪湫顿了顿,沉吟片刻,抬起头来。

“我之前也这样认为,但是有个人他告诉我,一定能赢的战斗,不算赌。”

戴溪心领神会,不由失笑,“姚万钧没有铁青着脸离开之前,你真的这么肯定吗?我才不信你一点不担心。罢了罢了,反正我是自从你参加国际音乐节那天开始,就没睡着过。”

纪湫:“不做点什么,就永远没有办法改变。我们不能一直被他这样压制着,何年何月才是个头?算是置死地而后生吧。”

戴溪听着这话,望了纪湫良久。

“是的,其实我越来越觉得,我真的不如你敢做。”

戴溪放下竹筷。

“表面上看去风光无限,也有这么多人害怕我,可这么多年我也没能击败姚万钧。之前我也很是困扰,现在我才明白。我其实还是输在了气魄。往前一步是断崖,往后一步是豺狼,本以为站在崖边不进不退,就可以保持现状,但我忘了,我分明逆水行舟。而你做了选择,真正地绝地反击了。”

纪湫难得听到戴溪也多愁善感,一时间茶杯顿住唇前。

整理内心惶然,她沉下一片柔和的笑。

“姐,你错了。”

纪湫轻轻放下粗陶茶盏,正襟危坐。

“当我入职海蓝金的那一刻,我心中有了归属感,后来我认回了姨婆,姨婆和表姐你告诉我,沉鲸是我的港湾,我可以放手争夺,即使一败涂地,也依旧可以有家可回。”

“因为我始终相信你们在为我保驾护航,所以我才有了这纵身一跃的勇气。以往我内心一直挣扎纠结的,是如果我输了,沉鲸要怎么办,没有沉鲸,我这艘孤舟又如何归港?”

“港湾在我背后,你们守护我,我也要保护你们,这才是支持我一路走到现在的心情。”

面前的戴溪慢慢睁大了双眸。

那浅浅的琉璃色瞳孔,水雾凝结,在铅灰色晦暗的苍穹下,于越发温柔多情的灯光里闪烁。

纪湫那过于认真的神色很快消散,“不过姐姐你忽然之间这么夸我,我挺不自在的。哈哈哈哈,一点也不像你。”

戴溪埋低了头嘬了一口茶,吸了吸鼻,也失笑,“……是啊,都不像我了。”

被赶到隔壁桌奋笔疾书的商皑,此时也悄悄放下了笔。

他乌黑的眸子沉着思索,长久地失神。

自开春起,a城便进入了长达一个多月的绵绵雨季。

今天难得放晴,纪湫亲自带着哆啦前去接机前田。

哆啦之前就有听说过前田先生脾气古怪,大厅等待的时候,极度紧张地拉着纪湫一阵发抖。

“总监,我好怕怕……”

纪湫苦着脸慰藉,“乖,咱不怕。”

说话间,一身灰色西装的前田先生和助理小姐出现在了不远处。

今天的他不似之前所见到的那样,一身严肃板正的浴衣,白发整齐疏于脑后,面容凝肃,嘴角垂落,像极了某日片里那些热血街头的幕后社会大佬。

看着眼前笑眯了眼的可爱老头,哆啦不由自主地眨了眨眼,“姐,你确定不是前田先生的同胞弟弟?”

纪湫也一脸茫然。

眼见着,那个两颊乐得酡红的老人家,几乎是蹦蹦跳跳地走过来,纪湫觉得自己的世界甚是迷幻。

“非常荣幸再见到你,纪小姐。”前田一上前就握住纪湫的手,非常热情地表达友善。

纪湫:“我更荣幸……”

然而话音未落,就又见前田突然间掉下一滴眼泪。

“实不相瞒,太感动了。”

前田热泪盈眶地将纪湫望着,让她不由讶异得后退一步。

哆啦:“啊这……”她望向身后的助理小姐。

助理小姐面含微笑,习以为常。

前田将泪擦了又擦,语调辛酸,“那首曲子一定传达了很多东西对吧,纪湫小姐你赶紧把真实的故事背景告诉我好么,我已经研究了半个月了,实在忍不住想来请教你。”

助理小姐苦笑,“前田先生一直是个十分执着的人呢。”

纪湫僵硬着点头,“……是呢。”

其实纪湫今天前来心情多少还是有点忐忑。

毕竟之前几次和前田先生接触,大家发现他似乎都有些难以相处。

要求高,对作品挑剔,还有一点点的小自负,是就算做了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也也会被以他专挑那零点零一来指责。

可如今呈现在面前的前田,就算是形容成一个多愁善感的粉丝也不为过。

就算他们优秀得超出了预期,这前田先生的反应未免也太大了一点。

这种状态,蔓延到匆匆结束完活动赶来会和的祝桑身上。

花溪水畔民宿阁楼上,两分钟前,眼尖的前田隔着重峦叠嶂,看见了一汪若隐若现的碧绿潭水,兴高采烈地拉着助理就前去“探秘”了。

祝桑微微凑到纪湫跟前,表情狐疑,“前田老师是不是吃错药了。”

没有丝毫不尊重,问得非常真诚。

纪湫朝前田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蜿蜒的栈道口,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前田那打了鸡血似的小身影。

如今他小到化为一个黑点,正在树林里上下跃动。

“实不相瞒,你说的情况,我也思考过。”她遗憾地看回去,“但据说前田先生不吃药。”

祝桑脑海里冒出刚刚那个兴奋得面红耳赤小老头,彼时,他手舞足蹈,大谈特谈,白发于山间林风中疯狂乱飞,笑得前仆后仰,不见眼睛,差一点还从椅子上翻下去。

思及此,他陷入了某种沉默。

到底是什么把前田变成了这个样子。

半个小时后,巴巴望着天空的纪湫跟服务员续杯咖啡的时候,向祝桑提议,“你说我们是不是该出去找找前田先生?这看起来要下雨了。”

祝桑悠闲地躺在藤椅上,一条长腿跷在脚凳边沿摇摇欲坠,闻声后一双迷迷瞪瞪的眼睛从墨镜下面露出来。

“啊……哦,好的,我去找。”他带着点惺忪的沙哑,将手中那份杂志放到一边。

纪湫目光从杂志页收回,“……果然。”这个人要是能看进去书,母猪都能上树!

哎,好像还有点押韵。

正待祝桑把用来垫背的枕头放好,就听见阁楼出现一阵杂乱沉闷的脚步声。

来者是前田先生。

他背着手,脸色灰沉沉地走过来。

助理小姐在背后神色没有变化。

纪湫和祝桑无法从她的脸上读出信息,互相对视了一眼后,商议无果,只好按兵不动。

前田先生旁若无人地重重坐下,心烦气躁地把外套拍得飒飒作响。

也不知是不是在林间惹了一身小虫子还是蹭了沙土灰尘,拍了大半天,最后还是忍无可忍地直接脱了下来。

脱下还不算,直接又拎着领口啪嗒一声,鞭在皮卡座上。

可怜的衣服,你到底做错了什么。

纪湫和祝桑望着这一切,不约而同地呈现出茶杯顿在唇前的动作。

折腾完了衣服,前田先生还未消停。

他烦躁且颓丧勾腰驼背于对面,不发一言地坐了很久,那眼中的浮躁火气几乎是要把目前一杯冷茶给盯沸。

纪湫和祝桑看着助理小姐,眼神多少有点求救。

助理小姐似乎习以为常,把面前茶点给两人推了推,露出十分友好的笑意,“这个真心好。”

祝桑,纪湫:不,我们现在很不好。

助理小姐品茶看远方,退出了群聊。

双方沉默了大半天,纪湫和祝桑越发不自在,看着不知为何突然就切换了模式的前田,他们还是觉得该做点什么。

于是祝桑迈出了试探的小jiojio。

他手颇有些打颤地提起茶壶,“您看上去有点凉了,我给你……啊,我是说你的茶有点凉。”

纪湫对慌乱解释的祝桑投去一个“稳住”的眼神,并好心告诉他,“无妨,前田先生听不懂中文。”

祝桑领会到,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

侥幸和尴尬擦身而过,祝桑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再轻举妄动。

就在席间众人安静如鸡的时候,阁楼再次有了一阵小小的动静。

三个年轻女人热闹谈笑着上了楼来。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那尖锐魔性的“额哈哈哈”一经出现,就把纪湫眉头给挤皱巴了。

纪湫忍耐着端起咖啡杯,还未品尝到任何苦涩,果不其然被喊了名字。

“嗨呀,这不是纪湫吗。”

纪湫当下眉宇就凝了一片浓阴。

赵倩不请自来地上前坐在身侧空位,祝桑下意识往后退了退,找了个绝对安全的距离,眼神并非十分友好地扫过她一眼。

赵倩不愧是从小在名流圈摸爬滚打的女人,完美练就了一番“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神功。

“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你。不过这家民宿听说很有特色,微博上好多人都推荐这里的仙茅鳕鱼,我也是慕名而来,有点好奇这到底是个什么神仙民宿。”

“不过巧了,刚刚在楼下认出了这里的老板,竟然是我的一个学弟!湫湫,到时候你结账的时候也一起记在我的名下。”

纪湫放下咖啡杯,不得不提醒她,“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等下再说吧。”

身侧的助理小姐起身去给前田先生添热茶,祝桑也借口领路离开。

出于礼貌,席间各位都在有意识的回避。

除了目前心情相当低落的前田。

赵倩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满脸讨好,“啊……抱歉抱歉,是我没有眼力见啦,耽误了你太不好意思了,那……我们之后再联系吧。”

说话间,忽然桌面一动,只见前田先生怒气腾腾地站起身来,赵倩同行的一个红裙女人在跟前握紧了手机,像是有被吓到。

助理匆忙而来,“不好意思,可以问一下刚刚发生什么事了吗?”

红裙女人面露不悦,站在跟前翻着白眼。

前田先生用日语说了一句,“叫她把照片删掉。”

纪湫听懂了,直接安抚助理小姐,“抱歉,这事情交给我处理就好了。”

纪湫转过身来,望向赵倩,神色并不客气。

“你的朋友或许偷拍了。相信不用我多说,你知道该怎么办。”

赵倩怔然地看着纪湫,抓着包的拇指在带子上抠来抠去。

就在纪湫腹稿打好,要狠狠反击一下这位恐怕包藏了祸心来捣乱的赵倩时,却见她的脸上忽然写满了内疚和惊慌。

“我没想到会打扰到你,我这就叫她删了。”

惶惶然地承诺完,赵倩在纪湫多少带点狐疑的目光里走上前去,把她那位好友一拉,严词命令她删掉照片。

那位朋友一看就是属于姐妹关系网的底层,赵倩一发话,她赶紧就交出了自己的手机。

纪湫环手抱胸,别有深意地挑高眉梢,对展示手机页面的赵倩微微颔首。

事情也算圆满解决,纪湫这方道过谦后,助理小姐表现出根本不在意的态度。

“前田先生今天也很暴躁呢,吓到你的朋友了,我们也很是抱歉。”

纪湫:那不是我的朋友。

心里正一番失笑感慨,就听见耳边传来民宿经理的声音。

“三位坐这里比较宽敞。”

什么?

刚刚才发生了矛盾的人,现在还要共处一室?

纪湫正微微不悦,就撞上赵倩慌张的神色。

她立马拍了拍经理的肩,“算了,我们还是去楼下吧。”

纪湫:???

赵倩这是怎么回事。

纪湫怀疑的目光追着赵倩,直到她消失在楼梯间。

刚刚发生的小插曲就此翻篇,纪湫扫了码点了菜,介绍完民宿餐厅的特色山珍,期间为了甜品餐点的事情下了一趟楼。

赵倩和她的朋友就坐在露天花园吃烛光晚餐。

今天的磁场相当诡异,纪湫发现赵倩不出一秒,赵倩必定也飞快会注意到纪湫。

当她那双眼睛亮起金光的瞬间,纪湫转身就望向漆黑的夜空。

然而她终究还是没甩掉这片狗皮膏药。

纪湫脚底生风混入浓稠夜色,赵倩在后穷追不舍,终于在栈道尽头的凉亭,赵倩成功一把捉住纪湫。

“湫湫,湫湫,别跑吖!”

她大口喘气,一手还不忘将纪湫死抓着。

纪湫从赵倩的手里抽回衣服,“你有完没完。”

赵倩苦笑:“我就是想跟你说一声呐。过几天不就是白雪的生日了么,我想给白雪办一个生日趴,到时候叫上他们班上的同学一起来家里玩。”

*

回到餐桌前,纪湫嚼着一块梅子排骨,嘴角掩着几分匪夷所思的笑。

俗话说得好,无事献殷勤,准没啥好事。

她倒是越发想跟这赵倩过过招,看看她肚子里到底藏着什么坏水。

凝聚在天空那团黑压压的云终究还是没挤出雨水。

入夜时分,在寒风里悄无声息地化开。

一轮明晃晃的月亮高高挂起。

祝桑微有些忐忑地应付着前田先生刚才对于音乐节编曲的评论。

彼时,他用词丝毫不客气地说,“歌词根本不知道在表达什么,曲子的音调也是大起大落,让人听着只觉得聒噪万分。主题也是混乱不已。模棱两可,要素太多,你们并没有驾驭的能力,却总是喜欢一锅乱炖。导致我根本不知道你们想要表达什么,我想观众也是这样认为的。”

祝桑听得后背冒汗。

祝桑表达完自己今后会努力改进,前田先生没再说话,助理小姐适时一句“这鱼上面的辣椒一点也不辣哎”,成功把话题移到了美食上。

然而就当大家快要忘记刚刚的局促时,前田先生忽然轻轻放下了碗筷。

“所以这个曲子到底背后讲的是个什么故事?”

前田端正地坐着,笑起来牵动唇角的肌肉,鼓成两个圆圆的包。

祝桑显然还未从被他叱责的阴影里走出来,闻声连忙道:“比较混乱,我们可能自己也没捋清楚。”

他大概还是被骂怕了,抢先一步先承认错误。

怎料前田瞬间眼睑半眯,“你骗人。”说罢他捧起脸,在晴朗的月光里,开始越发有了些憧憬,“绝对是神仙故事。从变化多端,梦幻十足的曲风就能看出来,你们其实往里面藏了一个跌宕起伏,精彩纷呈的故事。”

祝桑:“???”

前田:“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第四小节开始,故事就开始反转了是么?你们优秀的音乐把控能力,让我清晰地感知到了你们所要表达的内核。太难得了,音调如山连绵起伏,沉浸乐曲里的人们的心情也会不由自主地波动。”

祝桑:“????”

前田:“真是令人惊喜,你们还这样年轻,就可以把如此复杂的元素有条不紊地呈现给观众,带给大家极致的舞台体验。游刃有余地掌握每个音符,并非易事,可你们不仅做到了,而且还难能可贵地保持着对音乐的敬畏感。”

祝桑:“……可是您刚刚好像不是这么说的。”

前田的脸顿时垮了,嘴角两个苹果机也没了踪影。

他抱着茶杯,“是么?”

祝桑困惑地看着前田,前田也一眨不眨地看着祝桑。

那双在月色下透着清光的眼睛,蓄着一些诡异的威慑。

祝桑咽了咽口水,“哈哈哈,您实在是过誉了。”

转身悄悄向纪湫投去探寻目光,“刚刚他好像并没有离场吧?”

纪湫:“是的,应该没有能趁乱换人的机会。”

接风宴到八点半结束,喝了点精酿的前田先生走路已经有点摇晃。

他站在老远对祝桑挥手,“再见,我可爱的学生。”

祝桑额角挂了汗,“再见……”

助理小姐和纪湫落后几步。

“前田先生看上去目前心情不错。”助理小姐无意在身旁感慨。

纪湫抬头看了看天,“跟天气一样的晴朗呢。”

助理小姐猝不及防地停了一步,“这么漂亮的月亮,明天该是晴天吧。这样的话,我就算是休息一天,也没有关系了吧。”

纪湫微微愕然,能否自由自在地休息,还跟天气有关吗?

她温柔地玩笑道:“那雨天休息的时候,难道有什么关系?”

这话立刻就触及到助理小姐的话茬,她的神色突然之间丰富起来,展现出一副表达欲旺盛的样子,“那当然,那位老师发起脾气来可不得了呢。雨越大,他脾气就越大。”

纪湫满脸如遭雷劈:“纳尼!跟天气有关吗!”

助理小姐虚捂口,“我以为您知道……?”

民宿山坡下的停车场,纪湫和祝桑送别了前田先生和助理小姐。

看车子渐行渐远,祝桑深深吸了口气。

“你呢,去哪儿,会商家接孩子?”

纪湫用极度不可置信地目光看他,“明天是周末哎,我才不想跟小崽子一起过。”

祝桑不由流露出鄙视,“周一三五六都放商家,你不过才带周四周日两天,你这个当妈的也太没耐心了。”

纪湫打了个哈欠,斜着眼瞧他,“你这么有耐心那你来带,我没任何意见。”

纪湫心中一阵腹诽,世界上最傲慢没耐心的祝桑竟然也有一天指责起别人来了。

身侧的祝桑闻声后,始料未及地脚步一僵。

他撑圆了眼,不可思议地看向纪湫,手指控制不住地动了动。

纪湫觉察,迷瞪着眼睛转过身,接收到她注视的祝桑忽然慌了神。

“我还是算了吧,我不行,我真的不太可,我没那个资格,我来带孩子有点不像话吧……我的意思是,我自己是乐意的,但是别人眼里的话有点没由头……反正,怎么说呢——好吧,可能是我想多了。既然这样,我勉为其难就接受了吧。就是可能第一次没什么经验,但我肯定会努力的。所以现在怎么安排?我直接去接吗?”

纪湫一脸茫然地看着面前莫名紧张的样子,很是不解地歪了歪头。

“你在说啥,我一句也没听懂。”山风太大,祝桑也有意模糊音节,她感觉每个字都能听懂,但连起来就不知道他想要表达什么了,不过她好像也并不十分关心,只好笑地调侃他无处安放的手,“不过你这个样子,怎么跟商小崽崽一样。手脚驯服不了吗?”

说话间,她也胡乱比划了几下。

祝桑表情凝固片刻,唇角微微上扬,“很正常不是么,野生人类幼崽要是小时候肢体没有驯服到位,成年以后偶尔还是会下意识不协调。”

祝桑应和得很到位,纪湫浑然不觉他微垂眼睑时一闪而过的黯然自嘲。

另一头,浓密的树荫下,赵倩转过身,拨通了一个电话。

“不同意?那也没办法哦,我是家长群的群主,已经发了通知了。周日的时候,同学们都会过来,到时候主人公不想到场也不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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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倩她要办生日会?”隋锦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满面怒容,“不好不容易当一次孩子他姨妈,为什么所有人都要阻碍我!”

宥茗回过头来咬牙切齿,“不可以!我都做了三天三夜的生日策划,我不允许任何人抢走我的机会!况且,白雪的生日凭什么她赵倩来办?我觉得她就是想让自己的孩子,就是那个小宇,抢尽了白雪风头。”

隋锦:“绝对是!生日趴体的主动权必须得在我们自己手里!”

纪湫的内心非常复杂,“你俩什么时候打主意要办趴的,为什么我不知道。”

隋锦:“还不是为了给你们一个惊喜。”

纪湫:“……那我真是受宠若惊。”

宥茗叹了口气:“算了,没关系,反正我也有白雪的班级群,我现在就发通知。”

纪湫吃惊,“你什么时候有的班级群!?”

宥茗云淡风轻:“每个妈妈可任意选两件品牌下的衣服,我只需要找个理由,说好朋友可抢先预定当季首席设计师新款,自然而然就都加上咯。”

纪湫:“天呐,好狡猾的女人,为什么我没有进这个群?我难道不是你的好朋友吗?”

宥茗欣赏着自己新做的指甲,斩钉截铁,“不是呢。”

纪湫:“所以爱会消失的对吗!”

宥茗家里经营奢华服装品牌,一件经典款驼色大衣价值稳在百万,甚至还在逐年成倍加价,而当季首席设计师的新款是历来没有挂上橱窗展示的传统,因为大多时候,富太太们闻风而动,渠道甫一开通,就已经被这样那样的内部预定给哄抢一空,富太太们从来不顾衣服好看不好看,只是奔着这个牌子彰显身份罢了。

但纪湫还是很想问宥茗一句,“有必要吗?就为了一个家长群。”

宥茗正儿八经地抬起头来,“怎么没有必要,炫富炫富,人多了才能炫,我身边那些熟人的恭维我都听厌了,不是“才华横溢”就是“风华绝代”。我得听点新鲜的,不然生活哪能过得下去。”

纪湫:“哦,那你的人生实在太有追求,是我不配。难怪你的群里都没有我。”

宥茗别有深意地凑了过来:“不仅没有你,也没有赵倩。”

于是,小二班的【内部好朋友群】里就发布了这样一则通知。

——“我们可爱的商白雪小盆友即将迎来他的破壳日,为了庆祝他已经是个四岁的半大崽子,我们准备在湿地公园举行一个小小的趴体,时间暂定周日上午十点,欢迎各位家长带着小朋友参加。”

=

一大清早,商皑就被隋锦从被窝里捉了出来。

商皑处于一片混沌之中,不知东南西北。

直到他看见隋锦和宥茗从一个行李箱里,拿出一套格格装。

商皑顿时惊醒过来,意识到即将要发生的可怕事情,他悄无声息步步挪到纪湫身后。

“你就不能管管她们吗?”

纪湫:“已经病了太多年,脑子彻底坏掉了,现在药石无用。”

商皑听着纪湫用如此淡定的口吻略表遗憾,表情惊恐犹如裂开,“你你你认真的?”

隋锦和宥茗似乎已经达成共识,猝不及防地徒手把纪湫身后的商皑一个提拉就抱了出来。

被禁锢在隋锦手中动弹不得的商皑,朝纪湫投去求救的目光。

纪湫抬起头四处拍蚊子。

商皑:这些年终究是错付了。

与此同时,宥茗的两只眼睛闪烁起狡黠金光。

“我们先来试试格格装吧,乖,咱们把旗头戴上。”

商皑望着那清宫标志性“座机电话”版旗头,面露惊恐,避之不及。

他哪里是宥茗的对手,只见宥茗伸出爪子,捏住他命运的后脑勺,风驰电掣就把旗头戴在了他拼命摇晃的小脑袋瓜上。

等商皑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眼前两根粉红色的流苏荡来荡去。

他瞬间小脸惨白,露出心如死灰的表情。

这种绝望,在他踩着花盆底,被推到全身镜前强制性欣赏的时候,越发浓烈。

纪湫从厨房端出水果盘,一下子就愣在了原地。

清晨的光透过棉麻的帘子,晕着一丝青黄温柔的颜色,淡淡洒在三寸之处。

半人高的小朋友挺着小小的身子板立在光芒中心,从头发丝到睫毛根都是金光闪闪的。

然而当他转过头来……

纪湫:“噗哈哈哈哈哈哈。”

粉扑扑的脸颊上两坨大大的红太阳,小嘴也被涂得艳艳的。

如此浓妆艳抹的一张脸蛋上,嵌着一双怨气十足的眼睛。

而这双本就不太欢喜的眼睛,在映出纪湫笑得前仰后仆的身影后,逐渐有了杀意。

“来,小娇花,把手绢搭在耳朵后面,咱们说个“皇阿玛吉祥”。”

“屈膝,屈膝,格格就该有格格的亚子。”

商皑木头一样立在原地,动也不动。

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沉静威严。

他显然已经过了最初变崽时乖巧听话,任人搓捏的阶段了。

小孩不是原来的小孩,不会再服从于谁。

身后的隋锦宥茗面面相觑,茫然无措了一秒,最后不可思议地捂住了嘴。

“天呐,我觉得我们决策失误了!”

“这个气势,不该是格格,该是阿哥呀——!”

“可是发型怎么搞?阿哥的头顶是秃的。”

“这还不好办?我随身携带了电动剃发刀,到时候给他推了不就得了。”

商皑:果然还是小看了你们!

他甘拜下风,并步步后退,步伐多少有几分逃命之势。

化妆镜前,宥茗和隋锦浑然不觉地找出剃发刀,那刀片瞬间晃到了商皑眼睛。

他仿佛看到了自己阳光下反光的头皮。

不,他不要做灯泡!

于是一不留神,花瓶底一歪,啪叽一下栽倒在纪湫脚边。

纪湫左脚不由后退半步,低头看着自己被小手抓住了右脚,没忍得住笑出声来,“朕的好儿子,平身吧,不必行如此大礼哈哈哈哈哈。”

月亮湾温泉度假酒店,大型湿地自然公园。

百年大榕树底下,全班四十五个孩子,已经到了一大半。

等待期间,家长们自由组成圈子谈天说地,孩子们则跟玩得好的朋友叽叽喳喳,到处乱窜。

直到绿草坪的远处,走来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那是白雪妈妈吧。”

“好像是……不过我有点不太确定。”

“这也太年轻了,我也确定不了,怕是白雪姐姐吧?”

“也有可能哦,纪总工作繁忙,也不一定抽得出空。”

……

众家长议论纷纷,努力睁着眼睛瞧正走来的女子面容。

脑子里不由记起一些近段时间有关这位商夫人的传闻,期待中又带了一些莫名的小紧张。

榕树底下的热闹议论暂时止歇,纪湫在各位或好奇或期待的注视下,走进了浓荫之中。

无需纪湫费心交际,中间一位米色大衣的年轻妈妈及时面挂笑容热情迎上前来。

“一看这气场,绝对就是纪总了吧。”不是称呼商夫人或者白雪妈妈。

前段时间,half于国际音乐节名声大噪,由此引发各大新闻媒体强烈关注,毫无悬念,这位破釜沉舟,不顾千万违约金的幕后高层,也被写成报道流传网络。大家在感慨half这段成名之路坎坷艰辛的同时,也对这位胆识过人的神秘幕后高层心生敬意。

因为无意营销,媒体也害怕得罪大人物,因此个人信息披露得不多。可这段佳话早已传遍a城名流圈,通过富人圈四通八达的关系网,也不难打听出这位总监的身份。

然而这还未结束。

在沉鲸集团那场不见硝烟的党派斗争里,她又以沉鲸董事长亲侄孙女的身份,站在股东大会面前,出其不意地将姚万钧绝地反杀,如此一场精彩的反转大戏,看得在座股东畅快不已,到了在会下也忍不住赞叹连连。

从此她便从“平平无奇甚至有点无能”的商夫人,变成了大家眼中“与当初商总的丧心病狂程度不相上下”的纪总。

如此浑身是胆的纪湫,在这群富太太面前,当然可以拥有姓名。

纪湫笑道:“你是家委会的婷婷妈妈吧,很高兴认识你。”

倒也不是她不想记名字,而是这位家委会会长给自己的备注就是“婷婷妈妈”。

婷婷妈妈一听自己竟然被记住了名字,立刻就流露出大喜过望的神色。

“是的是的,我是婷婷妈妈,没想到纪总认得我,太荣幸了。”

浓阴下的气氛顿时松动,身后的几个妈妈也争先恐后想来打招呼,可临到跟前也显得七上八下。

“纪总你好……我是笑笑的妈妈。”

“纪总很高兴见到你,我是团团和圆圆的爸爸。”

……

最起初大家还有点拿不住说话的轻重,半空萦绕着微微尴尬,直到后来发现纪湫还挺好相处,就丝毫不吝啬内心小小的崇拜。

“纪总实在是年轻有为,没想到长得也天生丽质,果然沉鲸集团的高层都是大美人,基因好!话说戴溪戴总我也有幸见过一次,啊——不愧是姐妹俩,这高鼻梁真的是让人羡慕死了。”

“冒昧问一下,纪总平时都去哪家美容院?精华液是用的哪个牌子的?说句不怕您笑的话,我真的做梦都想有一副好点的皮肤。纪总皮肤这么好,除了天生基因以外,一定有驻颜秘方吧。”

“纪总你要是为难的话,就直接告诉我你的护肤步骤吧,让我们抄抄作业。”

……

纪湫并不藏着掖着,无论是自己发现的小技巧,还是之前从姐姐哥哥那里偷学的东西,能说的都说了。

商皑就这样被众星捧月纪湫的家长,一步步地,推到了外围。

他从眼睛缝里盯纪湫。

眼睁睁地看着这个被恭维到不知东南西北的女人,暗暗腹诽了一句,“虚伪!”

明明享受得不得了,还要展现出一幅淡定矜持的样子。

一股子强烈的凡尔赛味道!

所以这到底是生日宴,还是美容服饰交流座谈会吖!

商皑气到跺脚。

虽然早上是穿了一套格格装,和阿哥装,但隋锦和宥茗还是不怎么满意。

于是乎,现目前他是一只小僵尸。

没办法,那两只妖魔鬼怪最近好像对清朝的主题非常热衷。

小僵尸踩着黑色的皂靴,踢歪了一颗小蘑菇,连带着肩头的蓝黑色衣料也上下抖了抖。

心情还未平复,头上的红顶官帽就被人动手一敲。

连带着他脑瓜子都嗡嗡起来。

商皑扶了扶他的小官帽,转头眼神怨愤地看向罪魁祸首。

面前的男孩八岁大,穿着狮子连体衣,身边的女孩则穿着白雪公主的裙子。

在商皑那两颗大大的熊猫眼注视下,小男孩一言不发地拿出礼物盒子。

跟在他身边的女孩小声道:“生日快乐……”

商皑单手把帽子戴好,收了礼物。

同时,目光探寻地打量起来。

这对龙凤胎兄妹,好像姓许,一个叫许橙,一个叫许梨。

哥哥是橙子,妹妹是梨子,倒也挺好记。

隋锦宥茗跟园区交涉完,带着一群人搬着桌子椅子姗姗来迟。

家长们非常主动地帮忙,纪湫正好能歇歇嗓子,这下才看见小僵尸在远处跟同学沉默对望。

“商皑,干嘛呢。”

招呼一声,就要走过去,恰好这个时候手机响了。

赵倩在家长群里发消息,“大家都到哪里了呢?”

这是班主任建立的官方班级群分部,与宥茗的“好朋友交流群”不是同一个。

眼见着消息出来以后,几个家长有所觉察,出现了拿出手机解锁看群的动作。

但最终,纪湫的群聊页面依旧只有赵倩一个人的消息。

大家都没有回复她。

山下的商二老爷别墅里,满室的气球彩带,赵倩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沙发上,十分费解地盯着茶几上的甜点蛋糕。

商嘉宇不耐烦地跑下来,“妈妈,到底还要不要给我办趴体了,时间都到了,怎么一个人都没有,昨天的钢琴都白练了!早知道我就不听你的了,还说什么大家都特别想听我弹钢琴,你撒谎,他们连来都不来!”

最起初的时候,赵倩虽然提议给商皑办生日,但又没办法真的让商皑占尽了风头,所以才打算借着弹琴祝贺的由头,让自己的孩子小宇在大家面前名正言顺地出风头。

然而赵倩万万没想到,大家伙竟然来都不来。

纪湫这么没面子吗?

她孩子生日,都没人稀罕出场?

赵倩心里嘲谑,点了点平时关系比较好的南南妈妈头像,想要从这个平时思维略迟钝的女人口中套出点话。

南南妈妈个性很单纯,对于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东西,都不是很敏感。

赵倩问她的时候,她正在帮忙搬椅子,就让儿子接的电话。

“……是南南啊,你妈妈呢。”

小男孩特别实诚,“妈妈在准备生日趴体。”

赵倩心口一跳,“什么趴体?”

南南:“白雪生日啊。”

电话那头的赵倩如遭雷劈。

过了大半天赵倩才领会过来,原来不是大家孤立了纪湫和商白雪,是她和小宇被孤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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