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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自己的小窝,纪湫快速地洗完澡,就钻进了温暖的被子。

商皑坐在沙发上,抱着冒着热气的牛奶发呆。

半个小时以后,他才从沙发上跳下去,不动声色地走到了卧室门前。

壁灯的暖光透过琉璃罩,轻轻落落地覆在他的脸上。

他安安静静地站着,卧室门的缝隙被一阵风吹开,短毛绒的毯子有一圈流光,光是看着,就能体会到被包裹在其中时温柔美妙的感觉。

小手伸出,将房门轻轻一推。

糯米团一样的脚丫光着,一下下踩在地毯上,陷落小小的足迹。

轻缓地爬上床时,几乎没留下任何动静。

纪湫侧卧着,呼吸均匀轻缓。

商皑微微蜷着身子,漆黑的眼睛动也未动,两颗眼仁里的世界,晕着浓艳色彩的轮廓。

他有些失神,指尖支起,温软的鼻息猝不及防地挠过指腹,四周瞬间泛起圈圈涟漪。

许久后,商皑垂下眼眸。

深深吸了口气,他支起上半身凑过去。

仿佛进入夏日,夜色荷塘,蜻蜓轻轻点水,阵阵蛙鸣中,月亮落进了水底。

离开嘴角,商皑并未睁开眼。

他放松了警惕着的呼吸。

与此同时,肉嘟嘟的脸颊开始产生了变化。

圆润的骨骼勾成俊朗分明的轮廓,圆圆的鼻头也被重新捏就,梁骨如峰峦拔地而起,眉骨如山脉退去藻饰,如剑的眉宇飞入两鬓……

不过转眼之间,小床已变得拥挤起来。

纪湫醒过来的时候,全身汗漉漉的。

她懒散地从床上坐起来,一阵风吹散了汗,冷得她哆嗦。

按理说这几天温度也不高,夜里怎么会热得汗流浃背?

想到自己前段时间感冒过,或许可能是在排毒?

这样一想,纪湫还真觉得自己身体轻松了一点。

去卧室的卫生间里快速洗漱完毕,从冰箱里拿出昨晚去超市买的寿司,放进微波炉里热好,端出来放在桌面。

一切准备好,纪湫如往常一样,冲不知身处何处的商皑喊了一声,“小漂亮,出来吃饭啦——”

说完就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酣畅淋漓的哈欠落下,客厅左侧卫生间门正巧闭合。

纪湫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见一个身材高大挺拔的男人走进了一团光里。

身上穿着一件白色棉麻休闲衬衫,宽松舒适的家居款式,肩头沾着几滴湿法落下的水珠。

该“小漂亮”,随手擦干了头发,抬起一双漆黑的眼睛看了过来。

大概是因为刚从浴室里出来,睫毛半干,眸子凝着一层清浅水汽。

在纪湫惊讶的目光中,商皑从容地坐在了开放式操作台的一侧,伸手捏起一个厚蛋烧咬了一口,咀嚼之时,略有茫然的目光投过去。

“你不吃吗?”

纪湫好像很久没见过眼前这个男人了。

久到她几乎快要忘记商崽子原本的模样。

纪湫闻言如梦初醒,赶紧伸手抓寿司。

她虽然一时没办法接受,以至于目光都不敢往上挪,但面色还算从容。

直到耳边突兀地响起商皑的声音。

他像是随口一说,“你不是最喜欢鳗鱼的么?”

纪湫心间一跳,抬眸看去。

商皑手肘放在桌面上,脑袋懒散地朝垂下的手背偏去几许,漂亮的眼睛注视着她,“我只是想说,你手中的那个本该是我喜欢的口味。”

礼貌扬起一抹弧度,波澜不惊地伸出手去,将她放在唇瓣边即将要进口的鱼子酱寿司夺了过去,轻描淡写地放进了嘴里。

垂着眼睫没有看她如何诧异茫然,扯下纸巾往指尖擦拭一番,就从凳子上起身。

整个过程,竟然可以说得上礼数得体。

直把纪湫给看愣了。

她难免怀疑其自己的判断,感觉自己二十多年的人际交往都学废了。

但是商皑始终没有表现出任何一丝供她怀疑的破绽,哪怕瞬间流露的狡黠。他理所应当,驾轻就熟的样子,就像是亲密共处多年,久到习惯已成自然。

纪湫荒唐地看着商皑,商皑已经换上商务西装,目前正自顾自地在镜子前搭上领带。

许久,他的目光对上镜子里的纪湫,“今天不去上学,去上班。”

纪湫一震,商皑忽然转过头来,眼睛弯起,竟冲她笑了。

=

造型工作室里,纪湫迷迷糊糊睡过一觉,醒来的时候,设计师先生已经收工。

“您醒了?看看造型还满意吗。”

纪湫望着镜子里的人,眼睛里还有初醒的水雾。

以免弄花了妆容,她只轻轻用指尖抹了抹眼角的水泽。

左右看了看,棕色头发梳成慵懒优雅的半髻,精致的钗环巧妙地扣在发间,稳稳地拢住了秀发。

妆容打理得很精细,各种修容遮瑕算下来用了两个小时,工作室的总监先生似乎有强迫症,经手的每一位客人都要塑造成无可挑剔的艺术品。

纪湫很是满意,谢过后,换上早已挑选好的礼服。

帘子拉开,大裙摆的香槟色礼服光芒熠熠,像银河织就,看得前后助理小姐惊艳不已。

“商先生真是好眼光,送来的礼服也太好看了。”

“夫人好幸福。”

纪湫闻声只是淡淡笑了下,顾着左右查看腰际尺寸。

不能否认,这礼服确实是为她量身定制的,每一处的针脚都与她的身材完美贴合,裁剪之精确,以至于除纪湫以外的任何人穿上它,都只是自取其辱。

刚好准备完,就听见工作室总监匆匆走了进来,“夫人,商先生来了。”

整齐的黑色豪华车队列在新开区宽阔无人的街道一侧。

正装出席的男人,长身玉立在车前,白皙的面庞隐没在黑伞阴影里,仪表堂堂。

天边落下小雨,青色小扇飘了一地。

男人唇瓣抿着,不知站了多久。

沥青路上,锃亮的皮鞋溅上一星半点的水渍。

他笔直的背始终挺着,像一棵青松,不知疲惫,从未松懈。

直到一抹倩影轻轻撞进他的眼中。

唇线不着痕迹地勾了起来。

纪湫被小心翼翼地扶着出去,笨重的裙摆让她有些举步维艰,好不容易走到车前,她正想着用哪一只脚跨进去能万无一失,就见面前伸来一只手臂。

抬起头去,迎上男人清光闪动的眸子。

纪湫略有茫然,但商皑即便在她犹豫中也未有收回的意思,无声催促着她有所动作。

鬼使神差地,纪湫在众人“祝福”的期待目光里,垂下眼睫,搭上他的商皑手臂,借力跨入车中。

往里坐过一个位置,商皑松开外套纽扣,矮身入内。

“两个小时的车程,到达目的大约七点,你需要吃点东西么。”

车队从南湖别墅出发,将直接开往隔壁c城茶神山,并在海拔两千的安榭庄园下榻休整,等待出席傍晚的名流宴会。

纪湫摇头,“不饿,谢谢。”

每年每月,都有大大小小的宴会举行。

但三月底的这场宴会,却有所不同。

今天晚上,各行各业的知名人士都将受邀出席,不失为一个扩展人脉,交流合作的好机会。

是以,纪湫此次参宴,并非以商皑妻子的身份出席,而是代表沉鲸集团业务往来。

春寒料峭的时节,天黑得还是很快。

暮色四合时,前方助理的声音打破车厢内的平静。

“商总,夫人,小少爷今天凌晨的航班,大约飞行八小时抵达e国国际机场,届时史密斯医生会专程接机。”

纪湫看了一眼商皑,商皑会意。

“知道了,到达了之后让他跟我联系。”

助理点头,神色颇有几分遗憾,“好的,商总。”

商皑收回视线,就发现身边纪湫托着下巴,好整以暇地打量他。

她单手在手机上按了按,商皑的手机就震动了几下。

【那真的只是一具空壳吗?】

商皑:【嗯。】

纪湫:【这种奇妙的事情,也就我能接受了。】

商皑:【你这话好像有点不一样的含义。】

纪湫:【没什么含义,我就是比普通人开明一点而已。】

商皑:【你无师自通的样子,就像是经历过同样怪异的事情一样。】

纪湫一看,顿时心惊肉跳,但很快她心生怒意,狠狠敲打。

字还没有打完,对方又追来一条信息。

商皑:【你的反驳毫无意义,除非你自认为和我心有灵犀。】

纪湫手指一顿。

于是,商皑就看见屏幕前出现了一连串各种猫猫翻白眼表情包。

纪湫的猫图,可不是普通的猫图。

她收集的全是当代公认丑猫,“猫丑不怕巷子深”系列。

为了加强对商皑的鄙视,她选了几张丑的不忍直视的表情包。

两秒后,死气沉沉的车厢里传来两声轻笑。

纪湫看过去时,商皑手虚握在唇前,状似咳了两下,未有笑过的痕迹。

但这一丝丝动静却惊动了前方的司机和助理。

助理以为自己看错了,神色流露出困惑。

他们商总刚刚是笑了吗?

为什么?

别问,问就是被猫丑笑了。

纪湫睡过一会起来,已经没看见后面的车了。

商皑在旁边闭着眼睛,轻描淡写,“商桥带着小然去吃烧烤了。”

纪湫:“哦。”

商皑睁开眼,黑沉的夜色下眸光清彻,“你呢?”

纪湫摸摸肚子,“算了,吃了穿衣服就不好看了。”

她下意识又微微收了收肚子。

忍下垂涎的那点小心思,转头发现商皑的目光落在她的小腹,看不出什么情绪,纪湫茫然地眨眨眼,正要开口,就见商皑错开视线,闭目养神的样子,没什么表达欲。

纪湫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声,两个小时总算过去一大半。

朝窗户外探去,路灯下照出一堆堆白色的雪。

纪湫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

a城最冷的时候都没见过雪呢。

纪湫打小生活在温暖的南方,并不常常见到雪,此时此刻莫名有几分兴奋。

这里既然都能见到雪,那山顶的雪应该更厚吧。

自车开进山后半小时左右,行过错落雪松,终于在一座古堡建筑前稳稳停住。

商氏车队来得已经算晚了。

宴会已经开始。

在知名国际r乐团的演奏声中,盛装出席的各界名流皆以无比优雅从容的姿态款款而谈。

进门前,纪湫拒绝和商皑携手入内。

商皑不置可否,一副尊重她意见的样子。

纪湫站在远处,见商皑入内,一群人闻风而动,争先恐后地围过来,在商皑面前筑起铜墙铁壁,把他如星月被捧在中间,各般谨慎逢迎,小心试探,隔着老远都能闻到攀附的热切气息。

她无奈而叹。

如果她猜得没错,没过一会,这些人就会被商皑疏离高傲的态度赶得退避三舍。

而如果是此前她在的时候,这些人找不到商皑,是会转头找上她见缝插针的。

大概是之前作为商皑的妻子出席过各种宴会,她的心里对此已经有点反感。

方方面面,她厌恶冠以商氏姓名立于人前。

悄无声息沿着雪松小径,走进一座罗马柱走廊。

没走多远,就听见一声稚嫩的童音。

纪湫忍不住循声看去,正巧和一个青年人对上目光。

青年纯黑西装,妆发端正清新,器宇轩昂,弱化平时桀骜不羁的气质,多了几分丰神俊朗。

看见纪湫的那一刻,祝桑的百无聊赖的一双眼睛,立时神采奕奕。

“你终于来了。”

祝桑有些诘责地瞥她一眼,把身边那个蹦蹦跳跳的小朋友牵了过来。

小朋友睁着一双漂亮的眼睛,茫然打量着纪湫。

纪湫朝他笑了笑,小朋友腼腆地藏到了祝桑身后。

祝桑打趣地拍了拍他的头,“刚刚不和我有说有笑的么,看见女孩子就怂了?”

小朋友嗔怪地拿出小粉拳打了祝桑一下。

祝桑笑出了声,紧接着才跟纪湫介绍:“我侄子,黎智。”

纪湫弯腰跟小朋友打过招呼,向祝桑打听了一下参宴人员,就准备找房间整理一下妆发。

走之前跟畏畏缩缩的小朋友约定,“等下跟姐姐跳舞呀。”

祝桑把羞红了脸的侄子推了推,“快,谢谢阿姨。”

纪湫斜他一眼。

祝桑一副大仇得报的模样,转身还恶劣笑开,得寸进尺地求表扬,“如你所愿。”

纪湫自认为胸襟宽广,不和他一般见识,说好十分钟宴会厅见,就提着裙子往套房而去。

雪松掩映的古堡露台,幽暗的栏杆角落,逆光而倚着一道人影。

男人西装严谨,光风霁月,在雪山青松间,也是出类拔萃的一道风景,但他并未选择站在光芒里,于是山风加重了夜的森寒,让他周身透着一股惊心动魄的幽冷。

他从密林间的栈道上收回目光,古井无波的眼睛望着手间精美的红丝绒盒里。

柔软顺滑的锦缎间,安安静静地躺着一枚剔透钻石。

名为“错乱”的钻石,像女妖的一汪眼泪,在孤独的月光中,水波潋滟,凝绕不开。

纪湫推开房间。

欧式华丽的套房里,他们的行李已经被妥帖安放。

纪湫坐在化妆镜前,只开了一盏小小的花朵壁灯。

很快整理好染了霜气的鬓发,补了妆,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好半天,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正心烦意乱,却见镜前轻轻绕来一双手。

她失神片刻,脖子前已经挂上一件柔光点点的珠宝项链。

商皑勾下背,一张绝代风华的俊美脸庞与她一同出现在镜里。

下巴停在她肩头分寸外,脸颊未靠太近,却让纪湫侧颈不由冒出细细颗粒。

商皑似乎在认真地观赏,过后才严谨地下了结论。

“你应该是缺一条好看的饰品。”

纪湫恍然,抬眸正要开口,商皑却也忽然从镜子前收回目光,纪湫始料未及望进了他一片浩瀚的眼睛。

一片温柔的光,洒落在商皑挺秀的鼻梁间。他深邃的眼,望着她,有笑。

像是真挚地观赏过,男人手指拨开她落在脖子上的几缕碎发。

“你戴上很漂亮。”

说着手指勾落项链,扶住她背后的凳子,目光在灯火背面中莫测。

纪湫眨眨眼,先是有点意外,而后心里忽然想起了什么。

商皑却在她组织语言之前先行开口,“借给你应急。”

他看过纪湫脸上一闪而过的释然,垂下眼睑,手从距离她肩头分寸处滑落,后退进暗色里。

纪湫小心翼翼地把头发从项链里拢开,朝他背影谢过,“我会完璧归赵的。”

商皑头也没回,“嗯。”

他踹在衣袋里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了一枚冰凉石头。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你送去你该去的地方。

=

纪湫很快找到祝桑。

祝桑依旧带着他那个羞答答的小侄子。

“我爸在二楼,和成导在聊。”

祝桑的父亲是沉鲸集团股东,由他加以引荐再好不过。之前纪湫在董事会时见过祝董,却没能说上话,但据说其人古板不好相处,纪湫有点紧张。

祝桑的目光从纪湫脸上无声无息地挪开,“说实话,我爸挺欣赏你的。”

纪湫微愕,祝桑错开眼睛。

“我没有说客套话,这是事实,他老人家确实看很多人都不顺眼,但看你挺顺眼。”

小智也在下面点头,“外公经常说,小舅舅尽拖累姐姐你。”

祝桑眼睛沉下,把小孩呆毛一拧,痛得小智直捂头。

纪湫扶着螺旋长梯款款而上,期间游刃有余地把祝桑气得满脸通红,小智看得满脸幸灾乐祸。

待到登顶,迎上那位大名鼎鼎的祝董,纪湫顿时敛住笑。

祝董看上去不苟言笑,却在见到纪湫的时候,展露出亲切和蔼的神色,看女儿似地满眼欢喜。

拿着当日董事会的事情赞赏几句,引荐一波电视电影圈的制片和导演,交谈几句互换过联系方式,纪湫今日的任务算是完成了大半。

正事结束,纪湫坐在一边微笑倾听各位前辈天南地北聊天,没注意到另一侧走廊出现几个贵妇。

待她正顺着话茬与一位节目制作人浅谈的时候,手突然被握住,她诧异抬头,看到一张满是惊喜开怀的脸。

“这就是纪湫纪总吧,没想到这么漂亮。”

纪湫正面露茫然,就听见身边祝桑沉着声音不耐,“这是我妈。”

纪湫醒过神来,“原来是祝夫人。”

祝夫人性子豁朗,越看纪湫越欢喜,“叫得这么客气干什么,叫陈姐姐。”

纪湫愕然失笑,赶紧改口,“陈姐姐好。”

祝桑在下面脸黑得跟锅底一样。

祝夫人虽然热情过度,拉着纪湫滔滔不绝,但纪湫心里想着正好借由祝夫人可以脱身,也就耐心附和。

直到祝夫人压低了声音,不知怎么就问到了商皑。

“对了,商先生没跟你一起吗?”

纪湫一听,心里就陷下去一块。

果然躲不过。

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她还是很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祝夫人眼睛贼尖,一见纪湫露出为难之色,赶紧叫停,“妹妹,你不用说了,姐姐我懂。我问你没别的意思,你要是无聊,就来找姐姐我玩,就怕你嫌弃我们一群老姐姐上了年纪不懂潮流。”

纪湫赶紧摆手,“陈姐姐太谦虚了。”

要知道,祝董资本在娱乐圈,祝桑头上一个姐姐也是制片,祝桑本人也是男团领舞,祝夫人怎么可能是不懂潮流的人。

祝夫人说完就欢欢喜喜地走了,临走前揪着祝桑的耳朵一番唠叨,起先祝桑不耐烦,而后不知道听见了什么,白皙的脸颊通红一片。

纪湫看过去的时候,祝桑正惊慌地错开目光。

祝夫人回头狡黠一笑,开开心心呼朋唤友了。

纪湫看着祝夫人的背影,觉得心里甜甜的。

祝董事长这么严肃的一个人,没想到身边有个这样开朗可爱的妻子。

真是令人奇妙的组合啊。

一楼大厅的舞池里,俊男美女们优雅起舞。

纪湫牵着小智在边上煞有介事教他跳华尔兹,祝桑站在边上看,嘴边始终挂着嘲讽的笑,时不时就要戏谑纪湫一下。

“正所谓一个池子里容不下两鳖,一个舞池里也容不下一个出色的舞者和一只鳖。”纪湫如是感慨。

祝桑:“!”

小智在底下乐开了花。

第二层,商皑持着高脚杯,百无聊赖地晃荡着酒液。

他周围方圆,几乎不见人影。

来到这里不到两个小时,商皑成功让一堆人闻风丧胆,退避三舍。

但也有不怕死的。

一个白西装男性揣着兜,随性地走过来,趴在栏杆边,哪壶不开提哪壶,“大好时光,商先生都没有女伴的么?”

商皑很久没有碰见过这么敢挑衅他的人了。

目光从舞池边上拉着小孩玩得不亦乐乎的女人身上挪开,看向来人时,眼睛骤然冷下几度。

白西装的男人戏谑地勾起唇角,自以为是地看透了商皑,这让商皑眉头蹙得越发深刻。

白西装男人失笑,“开个玩笑,知道商先生不喜热闹。”说罢直起身,伸出手来,“夏树。”

商皑握去,“原来是夏探长。”

夏树似乎有些意外,欢喜溢于言表,“啊呀,商先生这个称呼我太喜欢了。”

热爱逻辑和犯罪心理的富二代,听到的尊称从来都是“夏公子”,今天难得被认可了事业,还是商皑这种人物。夏树欣喜若狂,连忙要追上去喋喋不休。

然而商皑却彻底忽视了这位夏公子双眸中的蓬勃热情,在他展示话痨技能之前,沉默地转身离开。

夏树垂头丧气,很是忿忿地望着商皑离去的背影。

“真是冷漠呢。”

商皑匆忙下楼的步伐在搜寻会场一圈后,渐渐停下。

没看见要找的人,他的眉宇缓缓皱了起来。

在会场各个角落都走过一遭,仍旧一无所获,商皑转身朝套房而去。

推开房门,隔绝了宴会嘈杂的房间宁静祥和。

房间里没有一丝亮光,商皑随手在墙面按下一盏壁灯。

温暖脆弱的光被漆黑的屋子锁成小小的一团。

灯光外极浅的一层晕里,露出一角香槟色的银河。

商皑呼出一口气,紧绷的身子松懈下来。

他幽深的双眸映入和煦的柔光,朝着阳台不声不响地走过去。

掀起枣红色厚重的绸缎帘子,迷糊的一张小脸,从月光里抬起头来看他。

=

纪湫感觉身体沉沉的,像是嵌在了床上一样,不管怎么努力,都睁不开眼。

脑子太晕了,全身被温柔包裹的感觉也舒服极了,留下的那一丝丝清醒的意识在贪婪享受里沉沉浮浮,明知道应该拒绝,但是身体却很诚实,一步步拖延着时间,找无数的借口。

她真是个没有意志力的人。

纪湫这样评价自己。

大概实在是觉得自己太没出息了,这种挫败感让她下定决心,狠狠把灵魂从安乐乡里揪了出来。

“呼~~”纪湫望着天花板。

总算醒过来了。

她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按在大汗淋漓的额头上。

此前交涉难免饮酒,她知道自己的酒量,控制在合理范围内,有点头晕了,就回房准备休息。

哪里知道这酒的后劲是越来越大,她直接昏睡过去。

纪湫记得自己做了好长好长的一个梦,梦里的内容,仅仅只是闪现零星的画面,都能让她面红耳赤。

纪湫懊恼地把头钻进被子里。

她怎么可以做这样的梦。

正羞愤间,听见一阵敲门声。

纪湫起身打开门,吓了一跳。

见她一副见鬼的模样,商皑不禁眉间一跳。

“你做了什么亏心事吗。”

他面无表情地打量着纪湫。

纪湫侧开身子,“你来干什么?”

商皑一脚跨进,“这也是我的房间。”

纪湫像是想到了什么,跟了几步,摸着后脖子,“你第一次来吗?”

商皑卸下腕表,“不是。”

他回头神色狐疑,在纪湫微愕的目光中,风轻云淡地补充,“第二次,上一次给你送项链。怎么了?”

纪湫下意识触了触脖子间冰冷剔透的物体,“没有,我只是想,如果你不知道我可以提醒你……你的东西在柜子第三层。”

商皑高大的身体几乎把光遮了严实:“好的,谢谢。”

纪湫坐回床边,松了口气。

梦虽然真实,但幸好依然是梦。

纪湫看不到的角度,商皑解开纽扣的动作不由慢慢放缓。

眼角闪过一线莫测。

纪湫自顾自发了会呆,突然从床上起身。

她本想要问什么,低视野中纳入一抹可疑的景色,她意外地怔住。

商皑似乎不愿意被这样注视,手指将衬衫领子合拢。

纪湫没有察觉商皑此刻的不耐,伸手按在他的手侧。

指腹冰凉,刺入肌理的瞬间,让他动作顿住。

纪湫抬起清澈的眼睛看向商皑,关切中藏着几分好奇。

“你受伤了?”

房间的光线昏暗,商皑脸上滑过一抹异色。

而后嘴角凉彻垂下,一下子把纪湫的手拨开。

仿佛不愿再多待半刻,最后一颗扣子自顾自松散着,转身拿起领带,“只是有些过敏。”

纪湫心中点滴的莫名其妙很快就消失无痕。

她望着商皑的背影,应了一声,“哦。”

商皑没转身,出门的时候微微滞住脚步。

仿佛这才想起了什么,眼角余光落在纪湫身上。

“你刚刚想问什么。”

纪湫挠挠脑袋,难为情地嘿嘿笑了下,“不好意思,我忘了。”

商皑唇线抿直,没回答,转身消失在了门外。

安静无人的走廊,男人纤长的指上,缠绕着光彩奢华的绸带,像是难得出现心不在焉,早已熟悉的打法却几次重头来过。

走出巷道,迎面走来一个年轻人。

祝桑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商皑。

心头挂上一抹奇异,一向桀骜自信的青年,视线却不由自主落下分毫。

“商总。”

商皑往前走进一步,“好久不见。”

祝桑有些意外,因为他此前并未见过商皑,当下伸出手礼貌地握去。

商皑眼睛里,流转着祝桑这样的年轻人完全没有办法琢磨的机锋。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应该才十四岁,江氏慈善晚宴。”

祝桑忽然记起,“我那个时候应该还没去做练习生……”大概是终于找到了可以缓解尴尬的话题,祝桑总算有勇气去看商皑,然而也就在此刻,他的视线捕捉到了一抹红痕。

喉结下方,领带松散处,若隐若现的……秾艳痕迹。

商皑似乎才有所察觉,滴水不漏地致歉,“不好意思,从房间出来的有些匆忙,有急事要处理,所以……”

祝桑唇角弧度僵硬,“原本也不是宴会区,并无不妥,商总不必道歉。”他喉咙忽然干涩,发出的声音有些沙哑,“既然商总还有急事,那我就不打扰了,再见。”

青年人微微暗着脸,路过时,入鼻一阵熟悉的味道。

只要是认识她的人,闻过一次就不会忘。

青年手心刺麻,无论如何攥紧,也无法拿准痛处。

浑身的难耐让他突然焦躁起来,连系统训练过的步调都失了节奏。

大概从不在意旁人如何,商皑若无其事地合上了眼。

慢条斯理地将领带绕成结,微仰着下巴,往上一收,清脆的裂帛声回荡在走廊间。

左右调整着领结的位置,目光下澈间,暗影蛰伏。

待走廊清净无人,男人理好领边,下颌微抬之时,唇角似有微勾。

外面漆黑一片,玻璃窗前,纪湫遥遥望着雪松。

兴许是待得无聊了,她从后面绕到了门前层层叠叠,高低错落的木质露台上。

视线远眺,视野里突然纳入一个她最不想见到的人。

纪湫把一缕本就已经很乖巧的额发撩去耳后,目光顺道挪开,满脸若无其事地转身。

抱着对方一定没发觉的心态,纪湫绕着栈道下了一个露台又一个露台。

然后就和来人撞了个正着。

纪湫后退半步。

心里油然而生一股绝望。

不用看,光是那钻进鼻子里的冷茶香,就能帮她辨别出来者何人。

正如商皑那句戏言,她做了亏心梦,今天不宜与他交谈。

然而今天却势必不能如她所愿。

纪湫还算从容地做好表情管理,顺着他雪白的衬衫西装,目光步步攀上,迎上商皑那张不能说愉悦的脸。

月色下,暗影冻结在男人的下颌。

逆光的位置,商皑的眼睛看上去很是幽凉。

让明明还未到午夜的环境,骤然生出凌晨的沉寂。

纪湫脸上挂着客气的笑,从善如流地评价起天气,“好冷啊……你大半夜的出来,难道都不冷吗?”

商皑没有回应她的话,视线未曾挪开。

其实纪湫一点都不冷。

商皑的视线像是自带温度,烫得有点出乎意料了。

纪湫光被他这样看着,就有点上脸……

过了好半天,她都想好怎么借口离开,却听商皑似叹息一声。

再看时,他的眉目有所松缓。

视线偏过,放在银白色的轻纱褶皱间。

“这件衣服,比起刚刚那套,会更舒服一点吗?”

纪湫眨眨眼,这才领会过来。

身上这件抹胸礼裙,竟然也是商皑给的吗?

她还以为是宥茗……

毕竟之前她跟宥茗说过一嘴,有关于借一套舒服方便点的礼服的事情。

“当然,这套很漂亮,也很好看。”

商皑似乎这才心情满意了些,脱下外套将她裹在身前,于她意外的注视下,将她的头发抓在手里,从外套拨出来。

手指穿进她的发间,目光放在雪白的后颈,刻意慢下来的动作,可以说是照料得相当不错。

“现在还冷么。”

商皑唇角带着笑。

姑娘眼中的讶异,毫不影响他自然流露出温情。

男人轻车熟路的样子,仿佛是与她早已习惯的亲密。

商皑坦然而温柔地望着,纪湫却慢慢将视线落在脚尖。

她岂止不冷……

是快热死了。

纪湫发觉她越来越看不懂眼前这个男人的行为了。

姑娘眼睛清亮,情绪分明,困惑中,掺杂着怀疑,甚至还有几分警惕。

商皑神色微凝。

白雾漫开的时候,无论是哪里,都是荒芜空荡的。

心上密密匝匝的藤蔓,粗拙地收紧。沉闷窒息的跳动在他耳边响起,一下下,像是要撞出胸膛。

好像有一块地方塌陷下去,他重心几不可查地晃了下,往旁侧了侧,按住纪湫的肩头,触碰到的,是他自己的西装外套冷硬的布料。

“我好像也有点醉了。”

凉风把本就干涩的眼睛吹得微红。

说完后,他才慢慢看她,唇角似有自嘲。

商皑的目光并未落在纪湫的脸上,而是她那颗被冻得有些发红的耳垂间。

雪白的一团,染着花汁般的艳红。

他的片刻的失神,放在纪湫的眼里,当真成了微醺后的神志不清。

“那你去休息吧。”

纪湫照着他的话回应。

商皑好像都忘了自己上一句找的是个什么借口,思索了一会才回过神。

抬起的手半途而落,未能触碰到她的鬓角。

商皑望着纪湫有礼地阖了下眼。

“嗯,我另外找房间。”

说着转过身去,抬起手抹了把脸,像是要抹去意念间的混乱。

纪湫望着商皑的背影,有片刻恍惚。

两人还未曾分离多远,忽然听见会场里传来一声心惊肉跳的尖叫。

“来人啊——救命啊——死人了!”

纪湫悚然一惊。

商皑后背一凛。

=

半小时后,原先气氛浓稠的会场,如今上空笼罩着一片弥久不散的紧张和恐慌。

报案后,警察正从山脚赶来。

但由于会场里有警方人员,因此案发现场第一时间得到保护与侦查。

说来也奇怪,这样的场合,怎么可能会同时有警察、法医,技术员……如此齐整的存在呢?

纪湫看到指挥若定的两人后,向旁边的人打听了一下,就都明白了。

白色西装的男性,名叫夏树,本书男主角。

风流不羁的高智商名侦探挂。

黑色旗袍的女性,名叫苍洱,本书女主角。

武艺超群以一敌百的钢铁直女重案组警官。

如果她所料没错,这个古堡,应该就是小说里“雪妖庄园杀人事件”的案发现场。

纪湫扶额。

案件死者,a小姐,于十一点半发现死于101号套房,死因为□□中毒,死亡时间大约在十点左右。

“所以,没有能为您做不在场证明是么?”

面前的刑警,微卷的短发被夹在耳后,长腿交叠,气质干练。

苍洱坐在纪湫身前,面色严肃。

身处密闭的卧室里,第一次被警察盘问,纪湫有些头疼。

“是的,我一个人在房间里睡觉,期间一直没有出过房间。”

苍洱未有情绪,公事公办,“好的,我知道了。”

然而没过一会,苍洱接过电话进了卧室。

她面色狐疑,“纪湫小姐,您的先生刚刚为您做了不在场证明。”

纪湫手从脸颊滑落,不可思议地抬起头,“什么?我的先生……”她似乎反应了一会,才把商皑对号入座。

苍洱偏过头,“您难道都不记得您睡觉的时候,您先生一直在身边吗?”

纪湫睁圆了眼,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我、我睡得太沉了……”

纪湫放在膝盖上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

心里骤然间压下千般凌乱的思绪,随口回应了苍洱警官一句。

苍洱警官表情没有看出怀疑的成分。

“谢谢纪小姐的配合,我还有事,您自便。”

纪湫如陷云雾地悠悠走到厅里。

当她错愕地抬眸,毫无阻碍地望进了左角半开着门的房间。

像是有所感应,沙发上的男人侧过眸子,与她在一片愁云惨淡里目光交汇。

作者有话要说:  祝桑: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今天同时见到了我的干儿子和他的亲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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