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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兰宴的指腹在发际上轻轻地碾过,痒痒的。

“他说的东西,我已经不记得了。就算是记得,也要不记得。”姑娘眉眼弯了弯,眼角流露着鲜活动人的狡黠,顺着孟兰宴地话,接的巧妙。

孟兰宴半秒后领悟到,弹了弹她的眉心,“连大哥的问话,都敢不正经了。”

话好像是威胁,但人却是笑着的,而且纪湫看他似乎发自内心地开心。

过了会,等孟兰宴也走了,四下无人的时候,纪湫才抖着腿慢慢坐回了沙发。

此刻她感觉自己连呼吸都是颤抖的。

商皑来得简直猝不及防,她完全没有准备。

彼时恐怕只有老天爷知道,得是多亏了沙发给她扶着,才没有膝盖软得直接滑到地上去。

她嘴里放着狠话,心里战战兢兢,防着满眼要杀人的商皑,还要留意着房间还未被找出来的摄像头。

好不容易以为要熬出头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孟兰宴不知发了哪门子神经,也追了过来。

短短半小时,纪湫却感觉自己已经原地去世了好几次。

纪湫作为一只惊弓之鸟,属实再经不起折腾!

回到房间,在床上滚了几圈。

回想起商皑那被刺激得咬碎一口牙的阵仗,她双手合十,请这位大哥千万不要把她的话放心上,日后莫寻仇。

等她再翻滚几圈,还是侥幸不了——商皑当时那种拿目光将她千刀万剐过一番的神色,绝对已经当场记恨上了,并且很可能已经在心里给她想好了几百种死法。

也对,商皑这种骄傲优越到了骨子里的人,你欺他,骗他,侮辱他,刺激他,戏弄他,还折磨他,生不会放过你,死了做鬼也会寻仇上门。

商皑被两个属下严格控制在一扇象牙白的挑空双开大门前。

富丽堂皇的欧式长桌前,闵玉和涂嘉世正在下棋,聊起商皑时颇有兴致。

“你猜他用这么大的代价,会跟小六妹说些什么?”

涂嘉世:“这辈子都不放过你,你这女人骗得我好惨,你下地狱吧……诸如此类?这些都是我听别人对我说过的,大概也八·九不离十了吧。”

贺初序站在窗边杀气腾腾地转过头来,“他敢这么诅咒六姐,我就把他拆了!”

闵玉朝他鄙夷地笑了一下,满不在乎评价,“其实说实话,这个人智商确实名不虚传。本来没抱什么希望,就是想试试他,结果还真的破解了。哎……如果把他招到组织里来该多好。郑惊渡不在还可以用用商皑。”

门被人打开,黑衣男人面色沉冷地走了进来。

“你这个提议非常好,把他招进来,然后你给他让位置,怎么样?”

闵玉看着从面前一阵风似地经过的孟兰宴,嘴角抽了抽,“我开玩笑的。”

孟兰宴拉开主坐,黑衬衫挽到小臂,“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听说有人设计不成反被害,差点前功尽弃,是这样吗?”

三人不约而同地咽了咽口水。

孟兰宴不冷不热地笑了下,“行了,你们都回去吧。”

三人不敢不从,只好将信将疑地退出了门外。

贺初序和涂嘉世出去的时候,商皑已经被带走了。

他俩惊疑不定地看闵玉,“真的没事了吗?”

闵玉望着商皑于拐角消失的半片声音,叹息着道:“老变态生气了,不过不是对我们。”

纪湫一觉醒来,穿好衣服下楼准备吃饭,刚打了个哈欠,就从透过一片水雾的眼睛看到长桌前不知等候多久的孟兰宴。

他端正地坐着,眼睛闭起,脸上一片祥和安静。

然而谁到不知道他的内心正卷着一番怎样的凶残风暴。

纪湫差点就要径直掉头,然而她还是忍耐下了这种冲动。

喜娜发现了纪湫,跑过去给她拉开椅子。

凳子腿摩擦地毯的轻微响动,惊扰了孟兰宴。

他睁开碧绿色的眼睛,冰冷剔透的瞳仁萦绕着一股化不开的阴戾,然而纪湫复又看去时,只见孟兰宴已用一双温柔多情眼,笑意款款地注视过来。

“听说你的小老虎病好了,从明天起都可以停药了。”

纪湫对他做出一种由衷感动的欣慰表情,“是的,不用再受病痛折磨了,真好。药苦苦的,针也扎得很痛,但他很坚强,从来只是嗷嗷叫几声,都没有生气得抓过人。”

孟兰宴柔情似水地弯着眼,“对啊,教训够了,自然就听话了。畜生和人是一个道理。它或许也知道,胆敢伤了主人,自己可就没命活了。”

说后半句话的时候,他甚至有种抑制不住地愉悦,连字音都兴奋得微有颤抖。

纪湫看他笑着,却不知为何,背后总有一股恶寒。

然而她的直觉从不欺她。

下一刻,只见孟兰宴双手交握在桌面,以一种十分期待的表情望了过来。

“之前你说,想把那个男人放在身边慢慢折磨。今天你高兴,我也高兴,于是就想让你更高兴一点。这个请求,我答应你了,怎么样?”

香水百合的薄影间,是男人诡异不祥的碧绿瞳眸,疯狂和残暴流淌在其中,毫不害怕别人看到。

纪湫如他所愿,眼里迸射出强烈的光彩,“真的吗,太好了。”

然后眼底滑过一种与孟兰宴无二的阴险恶劣。

孟兰宴的眼睛未曾有一刻离开过纪湫,那审视灵魂的目光,烈烈灼热,烤得纪湫如坐针毡。

但她心知肚明,如今自己脸上不能出现分毫纰漏。

这个男人乐于观察别人的微表情,然后以恶意揣度。

孟兰宴没让纪湫吃几口饭,就急不可耐地把她带到了牢房前。

纪湫在大扇玻璃里,再次和商皑目光交汇。

看见纪湫,商皑似有微愕,然而当他发现站在纪湫身后,半隐在黑暗里的孟兰宴时,眼角就又拧出一股戾气。

孟兰宴堂而皇之地在商皑面前,贴向纪湫脸颊。

温热的吐息,喷在她的耳廓,纪湫听到有如魔鬼一样的念诉,“我为你找到了一个能让他生不如死的办法,这个你去亲手喂他吃下。”

纪湫僵硬地将目光挪下,果真看见面前有一颗胶囊。

h315,实验室新研发的药剂,有刺激神经,致人抑郁,产生幻觉等作用,服下的人将会痛苦不已,困在混乱的意识里难以解脱,但触发某种情绪感官的体验后,又会产生极度愉悦的心情,从而对此上瘾,产生依赖。

这是一种相当复杂的体验。

另一头的单向玻璃前,闵玉和涂嘉世看得心惊肉跳。

“老变态这招到底要干嘛。”

闵玉若有所思,“这种药一般只给两种人,有钱人,有秘密的人。”

有钱人求刺激玩。

有秘密的,就找出弱点,迫使其再无隐瞒。这一点倒是与催眠有异曲同工之妙。

涂嘉世只觉沮丧,“你这说了当没说。”

商皑是有钱人,也是身负机密的人,能从他身上得到的太多了,以至于他们竟猜不透孟兰宴到底想要什么。

这边,纪湫凝望着胶囊,不由生出胆战心惊的感觉。

她知道,这个药剂对人体危害有多大,商皑要是吃了,将会承受多么可怕的痛苦。

孟兰宴见她未动,语调挑起,“怎么了?心脏跳得这么快呢。”

纪湫深吸了口气,“是啊,好兴奋。”

她此刻全然不知道该表现出什么神色,麻木地说着孟兰宴爱听的话。

“就是这么昂贵的东西,大哥真的舍得给我?而且还是用在这个人身上。”纪湫吞咽了一下,“我有一百种折磨他的办法,全然没有浪费一颗药的意义。”

耳朵猝不及防一痛,是孟兰宴捏了捏她的耳朵。

那种让她毛骨悚然的语调又响了起来。

“我愿意的。一颗药,比起你的好心情,根本不值一提,去吧,也让我看看,是这药的威力大点,还是商皑他更坚不可摧一点。”

白光通明的室内,商皑被四道边角垂落的铁索拷着。

他既没有震碎铁索的神力,也没有开锁的神通,这些招摇的的锁链,只不过是用来明晃晃羞辱他的。

商皑从未将这些放在眼里。

可纪湫拿着药步步走来,却让他轻易皱起了眉头。

商皑几天几夜没能休息过的眼睛,红得触目惊心,此刻望着她的时候,仿佛更滚热了几分。

面无表情的女子走到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

“又见面了,商皑。”

商皑干涩的唇瓣动了动,目光从纪湫脸上,又放到她手中的胶囊,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他瞳孔缩了下,沙哑的音节陡然堵在喉咙口。

他的内心,已经被震惊填满,抬起的眼睛里蒙上一层绯色水光,在白亮的光里,明晃晃的,只望向人的灵魂,从内心深处不可置信地质问着她。

纪湫无动于衷,“吃了它。”

商皑眉梢抽动,仰着头,波光颤动地看着她的眉眼,好像在疯狂寻觅着昔日那个自己熟悉的姑娘,但姑娘不见了,消失了,彻底从他的生活里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他从不认识的蛇蝎。

他找不到她,所以慌了。

“纪湫,这……是什么?”

他的表情仿佛看上去自然流露着困惑,问出的话,也忍着颤抖,勉力从容,似乎就真的不知道这为何物,需要纪湫来解答。

纪湫手心力道重了些,把药物往前递了递,不予与他多说的模样。

商皑眼角像是凝着一滴血,“你真心的?”

“不然呢。”

商皑直觉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他好像反应过来,不是他找不到那个姑娘,而是她原本就伪善,自始至终都是一场愚弄。

她原本就铁石心肠,要从这样的人那里得到一份善良对待,那得会是怎样一个人?

但商皑大概知道,至少不会是曾经苛待过她,让她委屈的人。

所以,是他不配,是他痴心妄想。

曾经那样伤她,如今又想要她爱他,求她成全。简直不知廉耻。

她从未变,一切都是他在自欺欺人。

商皑觉得自己真是糟糕透了,单枪匹马这么多年,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有会如此卑微地从别人那里奢望一份真心对待。追逐得一路泥泞艰难,伤了身伤了心,到最后还要落得一副这样的下场。

望着纪湫,嘴里发出一声冷笑,他觉得自己真是很荒唐。

纪湫狠下心,望向商皑的眼睛。

然而她还是猝不及防地心跳漏了一拍。

商皑从下方望着她的表情,脸上有笑,眼里却说不清是怒是悲,眉宇间又是一片心灰意冷。

但她没有退缩的余地,“与其两不相欠,我更希望你恨我,就像是之前我百般苦情,而你无动于衷一样。只要你痛苦了,煎熬了,无所谓是哪一种情绪,我都会很开心。”

她想自己大概脸上有着一种恶劣狠毒的笑,否则商皑的表情也不会如此令人毛骨悚然。

闵玉和涂嘉世看得一言难尽。

他们只见商皑含着淡然的笑,抬着一双已经发炎红肿得不像话得眼睛,望着纪湫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所以我没有选择对么。”

然后从容地从她手里摘下,吃尽了嘴里,边嚼边笑,那笑声低低的,在四周荡着,听得人心惊肉跳,恶寒彻骨。

而另一边的孟兰宴,却并没有意料之中那样畅快发笑,而是仅仅抓了抓身边的栏杆,转身黑着脸离去。

闵玉啧啧感慨,“老变态觉得这个人霸占自己的所有物,他不甘心,心怀恶气,就要折磨死他。商总这一世英名啊。”

凌晨三点的蓝蝎会基地里,死一般的寂静。

一束手电在漆黑的世界里晃了两晃,然后空气中响起两道开锁的声音,一道轻,一道重。

紧接着是长长的滚轮摩擦声。

“吱嘎——”

听得人头皮一阵发麻。

纪湫那束白光照到角落里的人。

似乎是不习惯强光,对方挡了挡眼睛,艰难地从指缝里看她。

“韦恩先生,是我。”

头发花白的男人爬过来,忧心忡忡地问她,“出什么事了么?”

纪湫:“出大事了,我们现在恐怕得再次去一趟实验室。”

韦恩显然眉头折起来,“为什么!?”

纪湫握紧了手中的铁栏杆,“那个人……逼我喂了h315,但是我换成了今天偷出来的e306,现在我们要赶在他发病后的四个小时以内偷出e306的缓释剂,不然那个人就会留下永久的神经性损伤。”

韦恩头都大了,“两种胶囊又不一样,你确定那个人没发现吗?就怕这个时候他正等着我们自投罗网,你说的那个人非救不可么!”

韦恩是书中男主夏树在组织里得到的一个机遇。

韦恩身怀绝技,最起初他被陷害欠债而加入组织,后又被孟兰宴以家人的性命作威胁,大约三年前他的妻女失踪了,韦恩逃出组织又被抓了回来,被终身囚禁于此做了打杂的下手。

他急切地渴望出去,寻找家人的下落。

纪湫从原书得知他是法式小羊排的传菜员,这才借着和余菲吃饭的机会,专程点了这道菜,故意打翻菜肴,将他“囚禁”于此。

原书中,夏树也潜入资料库查找档案,当时就是韦恩帮忙给监控造的假,纪湫在白天也做了同样的事,让韦恩帮忙黑了监控,自己则进了实验室盗取样本。

盗取药品样本的目的,无非是她为今后做打算,谁曾想药还没在口袋里焐热,就撞上孟兰宴要给商皑服下h315。

h315没有解药,吃下去就是终生残疾。

而她手里这款h306则是与h315症状反应差不多的同种药物,直白点来说,h306是h315的初代药品,h315相较于h306则更完美昂贵,而306则差不多已经属于淘汰那一挂。当初研制306的时候,实验室还出了对应的缓释药剂。

也就是有解药,和无解药的区别。

那时情况危急,纪湫想不了这么多,只能在悬崖边上走钢丝,在四道目光的注视下偷梁换柱。

面对监牢里有些狂躁的韦恩,纪湫摇头。

“韦恩,这药是我亲手给那个人喂下去的,他要是真的残疾了,我难辞其咎。”纪湫咬了咬唇。

韦恩困惑,“你为什么有这样强烈的道德感?你是被迫的,就算日后别人问起,你也有足够的借口开脱。”

纪湫抬起头有些愕然地看他。

“你说的没错,但我不想亏欠他什么,特别不想……跟他一辈子都断不干净。”如果有幸逃离这里,她不想被这些恩怨继续牵绊,永不安宁。

韦恩望着纪湫良久,“他是你爱人?”

纪湫赶紧否认,“丈夫!”她发现这跟肯定好像没有差别,于是又嘟囔这补充,“名义上的。”

韦恩闭了闭眼,脑海里划过妻女的面容。

韦恩在组织里待得太久,近墨者黑,他这些年也越发对生命感知淡薄了,然而此刻纪湫道出那人身份,他便忽然心下抽痛,想起了那生死未卜的亲人。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失去曾经朝夕相处过的至爱的滋味。

韦恩深吸了口气,“我们不是朋友,所以你需要付出代价,等今后出去了,你要给我一笔钱。我身无分文,没法找到我的家人,所以……”

没等他说完,纪湫边斩钉截铁地答应下来,“可以,你要多少都没问题,这是我应该的,韦恩先生。”

可能也没想到她会答应得这么痛快,韦恩愣了半晌,他发现自己担忧这么多年的资金问题,竟然就这么解决了。

过了半晌,他咬了牙,“好吧,但我不得不提醒你,r博士也是个很狡猾的人,你最好小心一些。药品有严格的把控,少一颗都很容易被查出来,即便是已经废弃过的药品,那边的人都会定期检查。”

早晨,一抹红艳的朝霞自天边冉冉升起。

不过,密闭的基地有如铜墙铁壁,里面的套房几乎说不上有视野,能看到天空一缕自然光已是难得。

因此纪湫对白天黑夜几乎没有什么概念,一睡就睡到日上三竿。

喜娜一直恭候在外面不敢打扰。

纪湫醒来以后,她才敢敲门入内。

“今天我们穿红色的裙子好么。”

纪湫看了眼挂在衣架上的那条束腰裸背红裙。

“随便。”

大早上起来,她完全没心情思考穿着的事情。

喜娜乐在其中,见纪湫没意见,就欢快地给她选起了唇彩和眼影盘。

纪湫的头发应允孟兰宴的要求,换成了特具东方魅力的黑色。

长而卷的头发如海藻垂到后背,艳色的细腰裙设计精妙,并非过于大胆以至于风尘,而是如花朵一般轻轻地包裹着娇躯,半片衣袖松松地落着,圆润如玉的肩头羞怯探出,后面的半月圆弧露出后背,精致的蝴蝶骨在黑发中若隐若现,很是有一番清冷瑰丽的风情。

门口打开,一个羸弱萎靡的男人被粗鲁无礼地推了进来。

商皑的手脚已经被解开了,被推进来的时候几番险象环生,跌跌撞撞扶着鞋柜才站稳。

很明显,组织觉得一个意识混沌,行动迟缓,虚弱脱力到连吞咽都艰难的男人,已经不存在威胁。

男人的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一双眼睛黑雾雾一片,几乎看不到什么神采,当他看向面前的女子时,眼睛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找到焦距。

像是打了一剂镇定,痛苦与不安顿时在脸上冷下去,商皑定定地从镜子里望着纪湫合目祥和的面容,无力地靠着墙边,慢慢地滑了下去。

像一滩烂泥,一地枯叶,颓丧又败落,毫无生命力。

仅仅只是几天,他已经饿得脸颊消瘦,下巴一圈青色胡渣。

然而他看什么都无焦涣散,唯独看纪湫时却目不转睛。

那眼睛黑洞洞的,凝着一层颤动的水光,像是在看夺他性命诛他心的仇人,势不两立同归于尽一般,狠意切齿。

纪湫睫羽垂落,仿佛对他的利齿和爪牙根本没有放在眼里。

喜娜这边正将纪湫乌黑的长发一点一点地梳顺,而后纪湫挑了一枚蝴蝶钗环,喜娜正要接过,哪知那只拆坏却从她指尖掠过,指向了墙边。

喜娜一愣,而后才反应过来,然后不可置信地提出抗议,“主人……”

纪湫眼睛一闭,喜娜就不敢说话了。

似乎是忍了又忍,喜娜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到商皑面前,把蝴蝶钗环给他。

商皑眉头慢慢地折了起来。

他喉咙刀割一样地疼,说不出话什么恶语,然他猩红的眼眸已明显表达出此刻的心情。

纪湫美目懒散,“你昨天本不该来找我。”

她之前向孟兰宴提出要商皑,商皑昨天又不惜代价要前来质问她,一来二去,两人都同时提议要见对方,无论是以何种目的奔赴,让孟兰宴都大大地被刺激到了,便非要逼着纪湫让商皑生不如死,才肯罢休安心。

然而她复又抬眸,却道,“虽然我本来对你没有什么想法,但昨天一见到你,我就又想起那些日子的不舒坦,看来他们说得没错,我确实是个记仇的人。”

女子认真地对着镜子涂抹唇釉,从镜子里看墙边的男人。

“所以商皑,我本就是一个心胸狭隘的人,你可不能侥幸一个恶人能从良呀。今后的日子,你就慢慢还债吧,说不定哪天我心情好,把之前你那目中无人的样子给忘了,就放过你了。”

说罢轻描淡写地瞥了一下,“还不过来?”

喜娜恶狠狠地把东西扔到商皑的身上,“你让我们主人不高兴了,你活该。”

商皑皱着眉,望着身上金灿灿的发夹。

明艳动人的璀璨,与他这一身污泥何其不配。

见商皑愣了许久,早已观望多时的纪骁从二楼探出一颗头来,“妹妹~~~~我来帮你出气!”

说罢就屁颠屁颠,连滚带爬地从楼梯上滚下来,然后又迫不及待地拍拍身上的泥土站起来,气势汹汹地走向商皑,“今天不给你点教训我……”

无动于衷的商皑忽然撑着地面站了起来,把试图动粗的纪骁一推,晃悠虚弱地稳住身子,脸色苍白地在镜子里与纪湫对视。

“我自己可以走路。”

纪骁一个健壮的大男人,被商皑这猝不及防地一推,竟然就这样向后倒了下去。

毫不夸张地说,还在地上滚了几圈,抬头就听见商皑说了这话,当即露出了又惊又怒的表情来。

喜娜看着害人不成反被害的纪骁就觉得心里冒火,此刻忍不住翻了好几个白眼。

然后喜娜就看见纪湫使了个眼神,她立刻会意,带着纪骁去了二楼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纪湫看着新做的指甲,漫不经心地吩咐道:“你觉得什么好看就扎什么吧。”

吩咐起来倒是得心应手得很。

商皑望着面前如瀑的乌黑长发,深黑的眼眸深不可测。

过了半晌,他伸出手去,触及女子柔软顺滑的发丝。

头发昨天是今天早晨才洗过的,撩起发丝带起风动,缕缕幽香迎面而来,带着片片未干透的湿意。

商皑眉目始终敛着,没看过她一眼,骨节纤长的手指于姑娘浓密的秀发里缠绕穿梭,显然他不仅从小聪慧过人,在动手方面的能力也十分出色。

力道温柔而轻缓,甚至未有让纪湫有过一丝拉扯痛感。

喜娜在二楼躲着看,见商皑给纪湫梳头发那驾轻就熟的模样,心里又是诧异又是吃醋,抢了自己的工作不说,竟然还没有出什么差错。

她瘪了瘪嘴,呆呆望着楼下。

梳妆镜前的空气似乎都变得柔软了起来,眼前的景色像画一般美好祥和。

穿着红裙的冷艳女子,身姿玲珑,纤秾合度,端正地坐在凳子上,面朝着镜面,冷然地合着眼,神色安宁。

而身后站着的男人,仪度笔挺,气质优雅。低头垂眸时,专注地与那乌发周旋,英俊的眉眼沉静如水,眸色温柔。然而动作从容不迫,却也无法忽视身体的污痕,奇妙的是,也并未有玷损之感,更如同一身疲惫,半生劳累,跨越了千山万水,才终于觅得爱人。来不及卸下一路累累伤痕,为其梳妆,为其画眉,为其低下高傲的头颅,折下骄傲的腰身,在寻常事里细水长流。如此便似乎更多了一份岁月的厚重感。

喜娜于梳妆台前,仿佛隔了一层朦胧的日光,她撩开纱幕,便是另一个世界。

纪骁在身边促狭地嘲谑,各种污言秽语。

喜娜拿起扫帚将他打至阳台。

回来的时候,忽然听见楼下传来一阵吵闹。

喜娜赶紧跑过去看,只见纪湫十分生气地把钗环拍到商皑的手里,径直夺门而出,走之前对喜娜吩咐了压着怒火吩咐了一句,“等我回来,不要看到这个人还在这里。”

纪骁下来凑热闹,正巧见商皑站在原地,咬牙望着门外纪湫离去的方向,一言不发,许久未动。

男人似乎在强忍着什么。

纪骁幸灾乐祸地笑起来,“别愣着了,快走吧。”

说着就推着商皑把他赶了出去。

门外两个下属等候多时,见商皑出来,二话不说就把他带回了牢房。

待被野蛮地扔进去,商皑撞到墙边,猝不及防的震荡,似乎连內脏都撕裂粉碎般地令他疼痛不已。

大概是身体本来就已经是强弩之末,这一次的意外让他直接倒在地上,痛得直直抽气。

呼吸两下,又咬牙屏息忍耐,如此周而复始,才总算有所缓解。

待他有了些力气,从地上爬起来,发现自己手里竟然还抓着纪湫的那枚蝴蝶钗环。

彼时握得太紧,钻石坚硬的表面扎得他满手是血。

滚滚热流,把亮白色的饰品染得血红。

他连忙用手去涂开,哪知越抹越多。

惊慌失措地不敢再碰,颤抖的指尖下,可见那蝴蝶的翅膀,全是他的血迹。

像在一场鲜血淋漓的大雨里,一只孤单的蝴蝶不小心打湿了翅膀,飞不起来,便死在了花上。

喜娜等了半个小时,才等到纪湫回房。

她战战兢兢地守在旁边,问她今天发生的事情,“主子,那个人怎么惹到你了。”

纪湫脸色不痛快,没回答喜娜。

喜娜抿了抿唇,试探地走过去,“主子那个人要是让你不开心,我让人传话下去,今后让他消失在你的眼前,怎么样?”

纪湫把头发拆下,“不,我总有办法治他。我要是直接杀了,那不就输了么。来日方长。”

贺初序和涂嘉世自从上次被商皑摆了一道以后,心里一直有个结过不去。

即便是看着商皑吃尽苦头,备受药物折磨,但还是不解气。

是以,当他们经过牢房区域的时候,比旁人更加阴险的胜负欲就促使着他们的脚尖朝向了商皑所在的位置。

商皑只听一声开门动静,睁眼看见神色猖狂的少年走了进来。

“这是下午五点了,距离晚上十点还剩五个小时,商总真正的酷刑来开始咯。”

涂嘉世跟着进来,“据说真的是痛不欲生呢,啧啧,谁叫你得罪了那个老变态,你不知道他的占有欲有多可怕吗?纪湫是他的东西,你怎么能觊觎啊,自不量力,死不足惜。”

商皑牙关顿时咬得咯咯颤抖,拧紧的眉宇间风雨欲来,但身体的疼痛令他连呼吸也艰难,更别说从那干涩的喉咙里发出声音。

他像一只重伤未愈狼,就连表达愤怒,也难以张开残缺的利齿。

敌人非但没有退后,反倒被他吃力反抗的模样挑起了兴致。

贺初序看出了他的在意,便碾着他的痛处重重地侮辱,“对啊,六姐是我们的,你在她的生命里就是个污点而已。很生气是吧,你昨天摇着尾巴去找她,得到了什么?何必自取其辱,纪湫她讨厌你啊。”

望着过来肆无忌惮嘲讽他的敌人,商皑一双幽黑的眼睛压着一场骇人的风暴,他苍白的脸上滴着细密的汗水,不知是痛苦难忍,还是怒不可遏,幽深的眸子里是一片难捱的艰难。

他骨子里的骄傲,绝对不容许有人如此张狂地撕碎他的尊严,然而他根本无力挣扎,只是简单支了支身子,就仿佛瞬间耗光力气。

他们反复地提及痛处,那个人的名字像冰冷的铁锥,每说一次就扎进他心脏一寸。

商皑感觉,好像全世界的人,天天在耳边嗡嗡嗡地提醒着他,她是别人的,她只是在愚弄你,你从未被放在心上。

他精疲力竭呼吸着,脸上白得如一张纸,拳头却捏得颤抖,血从纹路里渗透出来,

贺初序背着手,弯下腰,把自己凑近:“不过一天没见,好好的人,就是个废物了。商总好出息……”他的目光在商皑流血的手中顿住。

“这是什么!”贺初序二话不说地越身而上,把商皑手里的东西不由分说地给抢了过来。

商皑瞳孔骤缩,当即伸手去夺,涂嘉世满脸恶劣,伸出脚来拦了一下,商皑顿时重心不稳,侧翻半倒在地上。

然而他来不及疼痛,抬眸阴戾地望着贺初序,仿佛已可怕如穷途末路的野兽,但凡这锁链松一分,他都会张开獠牙一扑上前,咬得他骨头渣子都不剩。

然而终究满身桎梏,他动弹不得。

贺初序的神色沉了,“这是我六姐的东西……”

少年咬牙切齿,下移的视线如凌迟的刀刃。

“说,你怎么得到的!”

少年怒不可遏,抬起脚欲动粗。

然而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一道声音。

“贺初序。”

熟悉的声音,有如一道无形枷锁,瞬间束缚住了少年的动作。

她仅仅只是叫了他的名字,便让他不敢再轻举妄动。

门口,喜娜先一步走了进来,气呼呼地跑到贺初序面前,拿过他手中的蝴蝶钗环,“难怪,今天找了这么久,原来是他偷藏了。”

贺初序茫然。

喜娜便说了下事情的经过。

贺初序对此戏谑地笑了一声,仿佛他的行为有多么不堪。

商皑眉宇拧紧,望向人群后清清落落站着的纪湫。

纪湫眼神平静。

或不齿,或厌弃,或鄙夷……这些在她眼里统统看不到。

冷若冰霜,没有一丝情绪。

贺初序却表现得很是兴奋。

之前无论他和涂嘉世怎么嘲讽他,商皑也难有动容,此刻发现这样一个高冷的人竟然做出偷藏饰品睹物思人的事情,心里又痛快,又不痛快。

但无论如何,他此刻摸准了商皑的痛处,于是便就像护士扎针,要朝着血管狠狠扎去,把他的尊严踩得粉身碎骨。

贺初序笑着,堂而皇之地从喜娜手里拿过蝴蝶钗环,“我倒是想看看,这东西有什么特别之处,需要堂堂商总不惜做出如此肮脏下作之事。”

他还未看两下,东西就被一只手拿走了。

贺初序回头时,却见蝴蝶钗环已经从纪湫手中落在了地上,随后她厚底高跟鞋一下子踩了上去,钗环在她脚下裂开。

商皑猛然抬起头去看她。

“脏了,不要了。”她说着,又碾了碾。

整个过程连眼睫也未掀一下。

贺初序和涂嘉世以及喜娜都愣了。

直到纪湫吹着手上不存在的灰尘,朝他们淡然地开口,“你们都很闲是么。”

贺初序和涂嘉世面面相觑,当下还有点捉摸不透她。

纪湫却全然未把一切放在眼里,对喜娜吩咐一句,“叫纪骁过来把这里收拾了,别到时候给他留东西。”

喜娜恍然大悟。

这里钗环哪怕是碎了,尖锐的角还是能当武器使用的,给别留在这给了商皑可乘之机。

纪湫说完一刻也不愿多待,转身洒脱地踩着高跟出了门。

仿佛没有看见那一堆碎片前,目眦尽裂的男人。

仿佛是这一跤摔得太狠了,把他骨头都拆了,皮肉都割了,疼得他撕心裂肺,透不过气,连望着那个女人的眼睛,也烧得人好像万箭穿心。油煎火燎也不过如此。

=

纪湫双手抱胸站在单向玻璃门前未走。

她神色冷淡地望着牢房里的一切。

贺初序和涂嘉世也算是解了气,风轻云淡地各干各的事情去了。

听到传话后的纪骁在三分钟内提着洒扫用具脚底生风地赶过来,极其狗腿地把碎在商皑面前的那些拆坏残骸打扫干净。

商皑在地板上保持着原样,蜷着身子没有动静。头埋得很低,看不清表情。但唯有一双眼睛,好像心灰意冷地望着虚空,像被抽光了灵魂的空壳。

喜娜在旁边莫名其妙地看着纪湫,“主子,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她搞不懂,为什么纪湫迟迟不离开,难道是把人搞得这么狼狈过后还要在边上欣赏一番?

纪湫的阴险果真不负喜娜所望。

“我在琢磨怎么让他生不如死,这些……远远不够。”

喜娜闻言都不忍毛骨悚然。

“主子,那我还需要去饰品部申请一只同样的钗环吗?”

纪湫未看她,但眉头皱了起来,“你想干什么,拿同样的东西过来恶心我?还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今天的丑闻?这事情谁都不许说。”

纪骁手脚麻利地打扫干净,还用消毒剂使劲地擦了擦,起身后原本对商皑幸灾乐祸几句,却冷不丁看到他双眼灰败,半死不活的样子。

生怕被这将死之人记恨上,今后遭遇恶鬼上门寻仇,于是赶紧抖索着身子慌不择路地逃了。

出门后对纪湫点头哈腰,纪湫连个眼神也没给,迈开步子潇潇洒洒地侧身越过,纪骁又舔着脸笑嘻嘻地跟了上去。

午夜十二点,距离商皑发作的傍晚十点,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

床上的遮光帘里,一颗脑袋小心翼翼地探了出来。

伸手不见五指的室内,纪湫凭借记忆,一路摸着床和梳妆台,蹑手蹑脚地走到待洗衣物前,脱下睡衣换上,再摸出一件外套把自己裹了起来。

她悄无声息地超近道避开监牢abcd区域,从后方的监控死角进入。

作者有话要说:  赤鸡赤鸡——

后面还有其他口味的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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