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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湫醒过来的时候,眼部肌肉有紧扯感,是有人用黑色布条蒙住了她的眼睛。

虽然鼻塞严重,但依稀能感知到自己身处的位置是比较潮湿的地下。

她打算再装睡一段时间,观察一下情况,然而她的这点小算计,被人敏锐地识破了。

“醒了?”

清亮而有着诡异婉转的音调又出现了。

这人说着,一手撑在纪湫被绑着的椅子背,一手随意摘下了她的眼罩。

室内昏暗,纪湫并没有适应太久。

闵玉的面庞就在纪湫咫尺之间,他阴寒而狡猾的黑眸审视着她,唇瓣一如既往地带着笑。明明很下作,却非要装得友善亲切。

纪湫并不意外,因为在山崖那里,她就已经意外够了。

彼时闵玉好整以暇地望着纪湫,从她的发绳一路梭巡到她的脚腕,得意地告诉她,她身上穿戴的每一处,都安装着他命人嵌入的微型定位芯片。

从布料制作伊始,这些芯片就已经存在了。

而闵玉开始做这一切的时间,竟最早可推算至纪湫从南部回来。

即使她逃脱了追捕又如何,她就算逃到天涯海角,闵玉也一样能找到她的位置。

听到这番话,纪湫当时头皮都麻了。

太可怕了。

这些人脑子里面装着什么,有着怎样一副诡异复杂的逻辑和思维,恐怕天底下没有人看得透。

兴许他们自己也看不透,基地就像是一盘偌大的棋,各方高手随机应变,处处埋伏,草蛇灰线,暗雷深藏,一逢困局,就调用伏兵,长此以往,反反复复,每一个人都是棋手,却又是旁人的棋子。

闵玉望着纪湫凛然的眼睛,眼梢扬起,“还算镇静嘛。”

纪湫被绑着椅子上,动弹不得,清亮的眼神,却让她并不显狼狈。

“你想干什么。”

闵玉讳莫如深地凑近,直直望着她的眸子,“我倒要问问你,你干了什么。”

纪湫抿直了唇,眉宇深深折起。

“瞧瞧这嫉恶如仇的眼神,竟然一点愧疚之心也没有呢。”闵玉发笑,仍压着她的椅背,“真是没想到,我到最后一刻才发现你。原来你也和那个老神经一起在糊弄我。还骗我说,什么都没看见,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你这丫头,可真是两面三刀呢。”

闵玉狠意十足地咬着牙,一下一下地戳着纪湫的眉心,直往她皮肤上留下个深深的红印。

“那也没有你两面三刀。”纪湫瞪着闵玉,毫无屈服之意。

看来闵玉只是发现了她向孟兰宴揭发他的事情。

也是,他应该也无法从定位上觉察他们与警察里应外合的计划。

如果纪湫没有猜错,闵玉最初的打算,应该是在纪湫出基地执行任务的时候,将她杀死在外面灭口。

但后来孟兰宴逼得他不得不提前计划,连带着对纪湫的设计上也产生了变化。

所以,纪湫在胆寒之余,也松了口气。

她的底牌还在。

闵玉气笑了,“是啊……人不虚伪点,怎么活呢。”

他直起身,离开了纪湫,望着对面的黑墙,若有所思,“孟兰宴对你这么好,贺初序也对你这么好,你还不是背叛了他们,这样想来,我好像心里也平衡点了呢。”

纪湫冷笑一声,“少自以为是了。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就像你们没有拿我当商品一样。这个时候了,大家说话都坦诚一些吧。”

纪湫,不过是一个花瓶,一个蓝蝎会用来操控世家大族的傀儡,有美貌,有够用的头脑,有反社会倾向,因此会对孟兰宴很忠诚。长此以往,被利用被驱使,将来她还会成为怎样的存在,可想而知。

她的结果会好吗?

显然不会。

闵玉侧回头来看她,眼角凝了戏谑,他打量了一会,像是不认得面前这个伶俐张扬的纪湫。

原主的性格,冷艳高傲,多少有些沉闷,纪湫这段时间也装得很累,现在根本没有必要再继续。

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很快,他便哼笑一声,讽刺道,“倒是令我另眼相看了。”

纪湫咬了咬唇,“你大费周章地把我抓过来,不是专门对我阴阳怪气的吧。”

闵玉挑了挑眉,靠在一边的墙上,“当然不是。”他狭长的眼眸眯起,“我是来救你出去的啊。”

对方狡猾促狭的模样,令纪湫不适。

“这么个救法?”

她眼睛一撇,讥讽地瞧了下将她绑住的椅子。

闵玉神色散漫,“别急,救你出去之前,你先帮我一个忙。”他竟说得十分真诚,“之前的事,我不算特别生气,所以我可以不对付你。”

纪湫信了他才怪。

“真是可笑,我能帮你什么忙。”

她不屑地转过头去。

闵玉点燃了一支香烟,吞云吐雾一阵,慢悠悠地说道,“你什么都不用做,就安安静静地待在这里,让我猎到我的小动物。”

纪湫莫名其妙地望着他,觉得他真是疯了,“孟兰宴?他凭什么会来,你大概太天真了吧。”

根本不用猜,闵玉已于孟兰宴势同水火,其他的人他不放在眼里,唯有一个孟兰宴。

闵玉想要的,是取代孟兰宴。

想要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力和地位,孟兰宴就必须死。

但孟兰宴何其狡猾,纵使闵玉联合外援,大举入侵蓝蝎会基地,在重重包围之下,孟兰宴依旧可以插着翅膀飞了。

闵玉都做到这个份上了,怎么可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他永远不会让孟兰宴成为下一个海伦。

“小六啊,你对自己的价值认知还是不明确呢。”他从明灭的光点中看来,“老变态远比你想象的在乎你哦。”

纪湫眼中的阴翳更甚,她用力地绷着绳子,心知崩不断,但心中的愤怒就是让她松不掉这股劲。

她气得咬牙,难以掩饰心头那股憎恶。

她费了这么大劲,最后被抓回来的原因,却只是被用来当鱼饵。

闵玉和孟兰宴交恶,却偏偏要殃及她。

纪湫胸中膨胀的怒意里,又杂糅着无力的郁气。

真是苦闷极了,无辜极了。

明明这样废,这样不起眼,却神奇地具有利用价值。

纪湫暗骂了好几声可恶,气得的喉咙都哑了,“我要是不呢。”

被利用、被牵连也就算了,竟然还把她当傻子愚弄,这个时候了,还给她画饼,简直荒谬至极。

面前的女孩,像一只露出了爪子的小兽,龇着小虎牙,眼睛恶狠狠地把人瞪着,真是……好不虚张声势。

于是闵玉肩膀抖了抖,竟是笑得乐不可支。

三两声后,他平静下来,反问她,“你有的选吗?”

纪湫身处黑暗之处,一双的眼睛里反着点雪白的光,无论他如何,她都只是戒备地打量着他。

在她眼中,他只是一个反复无常的怪物。

闵玉弹了弹烟灰,柔和的语调里终于听出了几丝告诫和威胁,“你最好乖乖地配合我,否则你会死得很难看。你要知道,我也不是非你不可,你不过也只是我手中筹码里锦上添花的存在,少了你不可惜。”

纪湫鄙夷地斜睨而去,“你还有什么。”

闵玉故作茫然地抬高了眉,“你难道不知道我手中有伊瑟拉瑞吗?商总还跟我争来着。哦——我知道了,你和商总还没见过是吧?哎呀我都忘了,商总现在,明明在我手上呢。”

纪湫瞳色一紧。

“你对他做了什么!”

闵玉低低地笑起来,脸庞越加狰狞失控,“你终于承认了?你们不是敌人吗?继续装啊,怎么不装了!”

椅子被摇得吱嘎作响,纪湫只觉得头晕目眩,心头直犯恶心。

她紧闭着眼,忍耐着,直到闵玉觉得没趣,摁着她的肩膀将她一推,椅子往后仰了个极大的幅度,差点将她与椅子掀翻在地。

凳子腿噔噔作响,他又伸手钳住了纪湫下巴。

“你俩这是爱得轰轰烈烈啊,殉情很悲壮呢。”闵玉把纪湫的脸掐得几乎要渗出血,说话时的调子,听着毛骨悚然,“开始演戏也就算了,回来了还继续演戏。瞅准了我没法告发你是吧?你演技真好。装成仇人,实际上却是爱人,呵呵呵呵,搁这偷情来了是吧,挺刺激啊,湫湫。”

纪湫被掐得腮帮子酸胀难忍,痛苦地直抽气。

“你俩真是一对苦命鸳鸯。”闵玉恶劣地咬着牙,声音都带着憎恨的颤抖,“你想要我这么说是吧?不可能,你们不配。你们只有恶心,只有丑陋。奸夫淫妇!”

耳边这句污言秽语令她再也无法忍耐,纪湫赫然睁开眼睛,水汽氤氲的眼睛里,藏着义无反顾的坚定,“恶心……丑陋的人……是你才对!“

在钳制中,口中难以吐露顺畅,但字字句句,仍是铿锵有力。

像是被什么扎到了要害,闵玉有片刻诧异。

纪湫迎着他有些错愕的眼睛,凑近了一分,直直凝望着他,语气愈发坚定笃然,“你那些虚伪的礼貌去了哪里,是什么让你丢掉了你的措辞,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失控?你没有,别人有,你就这么容忍不吗!”

闵玉一把掐住纪湫的脖子,表情变得异常狰狞,脸颊的肌肉抽颤扭曲,杀气腾腾地加重了力道。

但很快,他又顿时冷静了下来。

他垂下头去,脊背抽动两下,发出似笑非笑的诡异声音。

等他再抬起头来看她的时候,神色已然平静,只有面色还残存着病态的红。

“好吧,随你怎么说。”他的话语戛然而止,淡然的表情有一瞬凝固。

纪湫从缺氧的眩晕中迷迷糊糊地半掀开眼帘,也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耳麦传来的声音没了,闵玉抿唇冷哼一声,目光意味深长起来。

这时,室内突然有了闷响,紧接着是拳脚相加的打斗,与几声此起彼伏的惨叫。

纪湫正要看去,闵玉毫无征兆地用双手掰正了她的脸,“看着我!”

纪湫强烈反抗,企图挣脱,闵玉双眸血红地瞪着她,嘴角咧出一丝暴戾阴暗的弧度,“我突然认同你的想法了,被摧毁掉的美好,才是极致的美好。”

随着话音一落,闵玉手中飞快弹出一把刀,贴上纪湫的颈动脉。

此时他偏过头去,笑着看向斜对面的男人,“商总别动,你再快,也快不了我的刀子吧?”

纪湫瞳孔骤缩。

商皑来了吗?

她不可思议地睁着眼睛,想要确定身后,但刀子贴在喉咙,她不能妄动。

闵玉的目光停留在纪湫的脸上,对于此刻她惊慌的表情十分满意,“商总真是无所不能,可你找到这里来又能怎么样?你也救不了她啊。大费周章地赶过来一起殉情吗?”

闵玉看着纪湫,故作恍然大悟,“对了,我们刚刚还在讨论这件事呢。她的意思是,就算是和商先生一起死,也是件很美好的事情哦。”

听着闵玉恶心的曲解,纪湫锁紧了眉,“你少胡说八道。”

想死个锤子!你怎么不去死。

闵玉表现得无辜,语调古怪至极,“小六害羞了,刚说完的话就不愿承认了?你说这不是偷-情,是正大光明的爱情呢!和商总谈恋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事情,即便是在外人面前上演着反目成仇的戏码,内心却还是甜滋滋的呢。”

他冷嘲热讽,嘴里说着甜蜜,刀子却朝纪湫的脖子又递了一分,割破了她的皮肤,滚出了血珠。

“住手!有什么冲我来,别伤她!”商皑的声音激烈地回荡在密室内,他极力挣着绳索,却被看守的两个人压制得动弹不得。

他一路闯过五层地下通道来到这里,摧毁了闵玉给孟兰宴设下的机关,如果不是纪湫,他也不会缴械投降,以至于被束住手脚,陷入被动。

闵玉表面上看起来云淡风轻,但实则内心愤怒极了。

此前的精心筹划付之一炬,成功抓捕孟兰宴的胜算下降了至少三成,各方防守需得重新布置,下属还损伤大半……这些都让闵玉恨不得把商皑骨灰给扬了。

但他越是心里咬牙切齿,表面上就越是不整阳间的东西。

“商总,都让你别说话了,我家小六本来是看不见你的,你声音一出来她眼眶都红了。”说着,也不管纪湫如何排斥地避开,用指腹去刮了下她发红的眼睑。

商皑额角鼓起青筋,紧咬的牙关因用力过度而颤抖,低沉的嗓音带着愤然的威慑,“我让你别动她——”

闵玉不在意地笑了笑,“你凭什么和我谈条件?”

他打量着商皑,眼里越发阴沉。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忽然转头又看向纪湫,“你刚才不是在嘲讽我吗?那话你再说一遍给我听听吧。”

纪湫心生不详,“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这事跟商皑没关系。”

闵玉摇摇头,在她耳畔低语,“你们有,我没有,我可悲,我可怜,所以我看不惯,就用下作的言语诋毁你们美好的爱情。你是这样说的。”

他的语气又开始怪异起来,带着暴风雨来临的前奏,“原来如此呢,原来这就是我决定杀了海伦的原因,原来是因为那贱人无意中说了跟你一样的话……

好吧,我承认了,但是我就这么肮脏,你有什么办法呢,不如跟我一起变得肮脏吧。”

他转过身去,散漫地扬了下手,“把他的眼睛挖了。”

纪湫惊恐地瞪大了眼,“闵玉你疯了!你住手!”

那些魁梧的制服男人冷酷地上了前去,锃亮的刀子在幽暗的室内反着光。

闵玉回头看她,“我本来就是疯子啊,我的快乐,永远都是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的。我不止要挖他的眼角,还要割他的舌头。摘他的心脏,让他死无全尸!”

纪湫整颗心扑通地乱跳,喊破了嗓子,“你少自欺欺人了,折磨我们你能得到什么真正的快乐,你依旧是什么都没有的可怜人,没人在乎,也没人希望你过得好,也不会有人记得你!”

闵玉背着身,无动于衷地站着。

纪湫几乎已经不敢再看前面的景象,眼泪淌了满脸,声音喑哑难辨,却仍是不甘地控诉着,诅咒着,“你即便是成了蓝蝎会的领袖,也仍旧是一个失败者,你们的争斗,不过是一个可怜虫在为难另一个可怜虫!”

闵玉几乎是没有预兆地攥紧了手,下一刻转身走过来,隐忍着双手失控的抽抖,“刺”地一声,拉出胶带往纪湫的嘴死死套了两圈,“我迟早也要割了你的舌头!”

被刺激得忽然大发雷霆,连呼吸也乱了。

闵玉难以冷静下来,残暴地站在面前,用脚把凳子一踹,哐当一声,凳子栽了下去,连带着纪湫也侧倒在地。

纪湫胸中立刻涌上一股强烈的滞闷。

她头脑冒着虚汗,眼神很快地变得混沌。

商皑用力地偏着头,躲避那近在咫尺的刀尖,远处爆发的动静让他立马紧张起来。

纪湫侧躺在地面上,脸色变成了不正常的红,看起来相当痛苦。

商皑瞬间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纪湫鼻炎相当严重,如果被堵住嘴,她根本呼吸不了。

纪湫最开始就对这里水土不服,他走的那几天,纪湫就已经在感冒,又遇到今夜这样的折腾,她现在指不定会严重到什么地步!

商皑等不了,半秒也等不了。

那接触到眼睑的刀尖在猛烈的撞击下,瞬时一偏,在他眉上划了个口子。

商皑脱离了压制,带着凳子甩到近处敌人腹前,对方始料未及,痛得弯下腰去,而侧面一人正扑来,商皑单脚一踹,只往他面门招呼。

纪湫面前已经幻影重重。

她试图用鼻子呼吸,但终是无疾而终。

原本就是在用嘴呼吸,刚才的挣扎喊叫本就让她有些脱氧。却还没等她有片刻回息,闵玉就全然封住了她的嘴,截断了所有氧气来源。

纪湫如今已经听不太清,也看不太见,只觉得身体开始变得越来越沉。

幻影之中,有人朝她扑了过来。

然而模糊之间,头顶高举起一把长长的刀刃,锋利的光芒晃得人眼睛生疼……

只听一声吃痛,他半途栽倒在她的身上。

有暖热溅了她一脸。

他用牙齿撕扯她脸上的胶布,齿间的力道在颤抖。

闵玉愣了,他以为商皑是来袭击自己的,但没想到,他全力以赴,不顾生死,竟是为了来撕掉纪湫嘴上的胶带。

他荒谬地看了眼手中的砍刀,砍刀的边沿滴着滚烫的血。

可闵玉还没有回过神来,耳麦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高频率嘶鸣,期间混杂着说话声。

他忍痛听完,连忙摘下耳麦,愤怒地往地上砸成两半。

闵玉骂咧着走至纪湫身旁,把她的绳子割断,将她从椅子上提起来。

纪湫还没恢复力气,就这样被闵玉挟持在臂弯间。

闵玉一刻也没耽误,走到左面石壁前,拍了下按钮,沉重的石墙在一阵轰隆声中打开。

他一声令下,有两个轻伤的保镖走过来,架起了重伤的商皑。

纪湫无力地去推闵玉,“你要对他做什么!”

闵玉大发雷霆,朝她吼道:“你怎么不问问他做了什么!”

说着就将她抗在身上,大步流星地往对面通道走。

纪湫不依不饶地折腾起来,“你放开我!我不跟你走!”

“我他妈这是在救你!”

不等他话说完,纪湫朝着他的脖子狠狠咬了下去。

闵玉吃痛,肩膀一斜,纪湫就摔了下去。

眼看大门就要关闭,只剩下一臂的缝隙,纪湫想也没想,就往里钻了进去。

她重重地砸进了水中,带起一连串细细密密的气泡。

纪湫在深不见底的水里呛得厉害,这时有只胳膊搂住了他,将她往上带。

终于,她浮出了水面,大口大口地呼吸。

“来,抓住身后的锁环。”商皑抓着纪湫的手腕,引领着她碰到了一个冰凌凌的东西。

纪湫听话地抓稳,之后抹了把脸上的水渍,才看清面前景象。

“商皑……”

她哽咽出声,环住了他的脖子,茫然无措地抽泣起来。

商皑拍拍她的背,“傻瓜,你怎么也一起下来了。”

纪湫在他颈窝蹭了蹭泪水,瓮声瓮气地说,“我总不能跟着闵玉走。”末了声音变得微弱,有些执拗地说道,“而且我也不能扔下你。”

纪湫觉得这些人真的很可恶,很过分。

当时商皑双手还被捆着,他们却将他直接扔了进来。

这里本来已经盛了满满当当的水,还源源不断的有水流从头顶注入,这分明就是要溺死他。

幸好,商皑游到铁锈恒生的壁刺上,割断了手腕的绳索,否则,纪湫要是再晚一秒进来,说不定商皑都已经沉底咽了气。

=

闵玉脖子一圈紫红色的牙印,往外渗着血,他疼得呲了声,来不及再耽误,往对面一条通道奔了过去。

这时门已经被破开,一队国际武装人员强攻入内。

早知纪湫在里面,警方贸然行动必然会激怒闵玉,造成对人质的威胁。

所以万般无奈之下,商皑不顾众人反对,一腔孤勇闯入地下密室,携带微型设备,先将机关捣毁,探查密室防线和地势,为守在外面的救援队员们传送一手情报,最后与闵玉周旋,为警方争取时间。

只是闵玉个性残忍,即便是最后一刻,他也想着害人。

原本就打着让纪湫和商皑天人永别的念头,又怎么会因为警察来了,就饶过他们?

他不好过,别人也休想好过!

更何况,闵玉根本就没有认为自己已经走投无路。

他的伙伴,会来天台接他。

警方在背后穷追不舍,闵玉逃得惊险,但望着近在咫尺的出口,他开始显得十分亢奋。

然而当他冲出天台大门的那一刻,急速涌动的气流却刮得他睁不开眼。

天已经亮了,在刺眼的晨光中,直升机已经起飞。

巨大的螺旋桨卷起漫天尘土,割裂了空气,也割断了茂密的枝干树木。

机械沉闷的嗡嗡声,就像是死神的嘲笑,风一道道刮来,把他的脸扇得火辣。

闵玉不可思议地抬头,从阳光和沙尘里看见舱门口有一架枪对准了自己。

他飞快地反应了过来,拼命往回奔。

就当他一只脚已经跨入门槛的刹那,只听“砰”的一声。

闵玉惊恐地伏面倒在了地上,背心一团血红漫开。

孟兰宴嘴角咧开一丝残忍的笑,收回了枪支,“狗东西。”

=

夏树冲到了密室严丝合缝的石门前,他疯狂地拍打机关,然而大门纹丝不动。

苍洱在后面催促他,“怎么回事,打不开?”

夏树心急如焚,“闵玉把机关改了,只能打开一次。现在水牢已经完全开不了了。”

纪湫听见了夏树的声音,他们在外面绞尽脑汁,尝试了各种方案,这石门也是各种乒乓轰隆地乱响,不幸的是,石门最终还是没有被撼动分毫。

纪湫和商皑也尝试了无数的办法,仍旧无济于事。

唯一的变化,只有流逝的时间,和越来越深的水。

水牢的水已经慢慢开始淹到天花板,纪湫吃力地攀着墙边一道细梁,水时不时会漫到鼻尖。

商皑的脸色已经有灰败,他背后那道长长的刀伤被水泡得发白。

然而他仍旧是坚持用仅剩的力气,托着纪湫的身体,让她得到更多呼吸的空间。

纪湫不敢乱动,她一动,水波涌动得厉害一分,水线就把他淹得更多一分。

“商皑,你自己也来抓着吧。”她几乎是带着恳求的语气。

商皑挂着满脸的水珠,艰难撑开眼看她,“湫湫,我问你一件事。”

纪湫红着眼睛,胸膛抽了两下,颤着声,“你说。”

他疲倦眼睛弯了起来,“假如我死了,往后的日子,你还会记得我吗?”

纪湫有些被吓到了,几乎是要哭出来了,“商皑,你别说这些死不死的好吗。”

商皑叹息一声,就算没听到答案,也好像并不怎么遗憾。

如果记忆是一种沉重的负担,他还是不要打扰她了。

水牢是特殊设计,肯定是打不开了,系统说它可以帮忙,让他活下来。

毕竟恶女配要死了嘛,一切结束,这个世界回归正常,系统稍稍钻点漏洞,主世界也不会过度管太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但商皑却在协议的选项里,填写了纪湫的名字。

无论系统怎么骂他劝他,他坚持希望活下来的那个人,是纪湫。

商皑感觉有些困,他受了重伤,伤口一直未能止血,红色的血混在水里,像雾气飘飘浮浮。

他虚弱地轻声道,“我好像……确实也托不动你了。”

商皑伸手抚住纪湫的面颊,欣慰地勾起一线弧度,他的眼尾却慢慢地红了,“纪湫,我爱你。”

他唇瓣颤抖,声音哽咽喑哑,似是心痛难言,“如果我早一点爱上你,最开始不要那么不知好歹,就不会这样后悔,这样……难受了。”

纪湫泣不成声,抓住了他的手,“商皑你坚持住,再坚持一下吧……”

商皑面色白得像纸,眼神渐渐已经开始变得涣散,他的唇碰了下她的下巴,声音微弱地呢喃。

“只可惜我们还没有来得及厮守,就要说再见了……”

尾音散了,他的手滑落进了水里,面庞没入了波光中。

如画的眉眼在水中安详平静,就像是在另一个光影闪动的世界里睡着了。

他往下沉得很快,比想象的快。

纪湫慌不择路地伸手去捞,一阵水波冲击过来,商皑一下子远了。

她顿时脑子一片空白,开始不受控地战栗。

水牢里的波涛汹涌着,她不依不饶地潜进水里,努力去抓他,然而在凌乱的光色中,他们总是差了一厘。

等纪湫再受不了,飞快到换过气后,在沉入水里寻找,却已经失去了商皑最后一点踪迹。

=

商皑醒来的时候,面前的世界绚烂得不真实。

他明白自己的处境,但他很快接受了事实。

他嘴边划过一丝无奈的笑,背后忽然被撞了一下,两只手臂猝不及防地环住了他的脖子,“商皑!”

商皑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去,纪湫笑眯眯地探出头来看她,神色快活雀跃得像只小鸟,黑色的长发在微风中扬起。

“这么看着我干什么,不认得我了吗?”

商皑仍旧是茫然,忍不住眼眶温热,用手去碰了碰她的面颊。

奇怪的真实。

纪湫看着他的举止,像是被逗笑了,“别确认了,我们在梦里。”

说着,就牵起了商皑的手,“还有三天你就要走了,这段日子很难得,我们好好相处吧。”

商皑有些愕然。

到底谁去谁的梦里啊,难道死去的灵魂,真的可以与活人在梦里相遇吗?

纪湫就像是懂得他的困惑,兴致勃勃地望向他,“有一股神秘的力量,让我找到了你。”

她说这话时的语气,像只狡黠的小狐狸。

语气调侃,半假半真,商皑有些将信将疑。

但很快,商皑下意识又想,纪湫说的这股“神秘力量”,难道是系统吗?

那么这就能说得通了。

思及此,他浅浅地松了口气,在生离死别的悲伤之余,又感到欣慰和快乐。

他正好也有好多话没说完,正好也不想就这么死了,即使只有三天,也比没有的好啊。

商皑望着纪湫亮晶晶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笑开,脸上是再无遮掩的幸福。

纪湫笑容里像是掺了糖,自然而亲昵地挽住他的胳膊。

“商皑,我们回家吧。”

她说着,拉着商皑走进了一团五光十色的光晕里。

眨眼间,面前出现了纪湫的所住的那个旧小区的楼底。

开锁进了家门,屋子里的陈设没有任何变化,黄色碎布窗帘,格子桌布,一连串的水母植物,少女心爆棚的白羽毛吊灯,红艳艳的手工绣制地毯……紧凑的居室小巧而温馨,刚刚够两个人住。

纪湫坐在布艺沙发上,惬意地发出一声喟叹。

她随手捞起遥控板,对正换完鞋的商皑说一句,“冰箱里有果汁,你帮我拿一杯呗。好渴啊。”

商皑放好鞋子,转身就去了厨房。

他定定地望着冰箱,不知思考着什么,有些愣神,直到冰箱发出警示的长鸣,他才如梦初醒,随手拿了两瓶饮料。

出到客厅,纪湫蜷着脚窝在沙发上,脸上乐滋滋的,冲他招手,“你快过来看,有个好玩的东西。”

商皑好奇地走过去,看了眼投影屏幕,只见上面摆着有好几段影像,其中一个视频下方标注着【纪湫和商皑过去的那些事儿】。

“我想看这个,你呢?”

商皑当然没有意见,“嗯,就看这个吧。”

说着就坐在了纪湫旁边,帮她拧开了瓶盖。

影片开始播放。

第一个镜头,就是纪湫在民政局前苦苦等候,商皑坐着轮椅,腿上打着石膏,被助理推进了大厅。

纪湫正喝着饮料,就被呛了下。

商皑无语到了极点,“你确定你点的是回忆,而不是‘商皑的黑历史纪录片’?”

纪湫一本正经,“我发誓,真的是回忆录。”说罢就又看向屏幕。

【屏幕前的工作人员正在给他们拍照,工作人员头顶冒着冷汗,战战兢兢地小声恳求,“商总您稍微笑一笑。”】

纪湫现在看着这个场景,觉得好笑极了,“不过你这啥表情啊,结婚跟上坟似的。哈哈哈。”

商皑一言难尽,“谁还没有第一次了。不许人紧张了?”

纪湫鄙夷地斜他一眼,“信你个鬼嘞。不过爷爷真下得去狠手,腿都给瘸成这样了,啧啧。”

商皑茫然,“有老爷子什么事?”

纪湫自己吃着薯片,也给顺手给商皑递了一片,“大家都说‘商总宁死不屈,最后被老爷子打断了腿,强行送入花轿’。”

商皑咬住纪湫手里的薯片,正嚼着,一听,险些给喷出来。

赶紧用手挡了挡,扯了张纸巾,“胡说八道,还不至于,这是晚上下班的时候摔的。”

接下来的几个画面,他们看似都没什么交集。

商皑领完证,接了个电话,就被推着上了车,飞到国外去处理急事了。

临走前倒是对纪湫说了一句话。

【男人西装革履,风姿卓绝,绷着条打了石膏的腿,扶着车门,回头看了眼有些局促不安的姑娘,“饿了么?”

纪湫一副蔫茄子的样子,引起了他的注意,让他以为纪湫这是饿的。

听到这话,纪湫茫然又无措地摆手,“没有,我吃过早饭的。”

商皑表情仍旧冷淡,“这几天家里做饭的阿姨休息,饿了你只能点外卖了。”

阐述完,就矮身进了车。】

纪湫噗嗤一声,“饿了么……商皑你不就是个送外卖的吗,让我点什么外卖啊,你给我送来不就得了。”

商皑被调侃得耳根都红了,他无地自容,捂着脸咬牙切齿,“就不能给我掐了别播吗。”

影像记录也是有详略的,没有纪湫和商皑的画面都不会播。

领了证后,商皑有多久没出现,纪湫已经有些记不得了,画面上也没有呈现。

之后商皑回到a城,早出晚归地上班加班,大差小差地出,忙得脚不沾地,纪湫有时候也往外跑,两人碰面的机会屈指可数,画面便也跟走马灯似的,几秒几秒碎片化地播放着。

【很晚了,客厅还亮着灯,商皑坐在沙发上读书。纪湫睡醒了上厕所,迷迷糊糊地发现了下面有动静,就伸出头去看了眼。

见是商皑,她一双惺忪的睡眼顿时就睁圆了。

商皑很少回家,她有些意外。

她想下去见见他,跟他说说话,紧张的心情无以复加,她背靠在墙上,捂着胸口,深呼吸了好几口。

面红耳赤地练习了几番,沮丧地用头撞了撞墙,最后再也不犹豫,壮着胆子下了楼。

然而客厅已经空了。

头上传来轻响,商皑走进了她隔壁的卧室。

纪湫半张着嘴,石化在原地。】

纪湫看着这一段,指着投影屏幕向商皑控诉,“你瞧瞧,干得是人事儿不?”

商皑却只盯着画面,眨也不眨,半晌嘴角牵起笑来。

“原来我老婆这么可爱。”

【他们总是错过。商皑每天很早就起了,偶尔助理会来到家里,和几个秘书一起,呈上无数的文件和公务,团队的人就在楼下开始紧张办公,有时是二十分钟,有时甚至只有五分钟,名副其实的‘分秒必争’。

纪湫就躲在房间偷看,也不敢打扰。

商皑就在楼底下打电话,开视频会,偶尔还会气得低声训斥那些犯了错的员工。

就算是遇到商皑回来拿东西,也经常是来去匆匆,纪湫还没来得及打个招呼,人就已经没影了。

更何况商皑这人遇到紧急的事情,专心起来,都不怎么会留意无关的声音。

于是终于有一次,纪湫鼓起了勇气,埋着头,绞着手指,在他向自己走来的时候,扭捏局促地说了句,“你今天回家吗,我做饭给你吃啊。”

商皑的耳麦里,经理正中气十足地承认错误,“商总,是我办事不利,我马上就飞过去处理!”

商皑当时其实很气愤,但已经足够克制,冷声咬牙着警告说,“你就算了吧。”

他经过了纪湫,大步流星地迈向了正等在外面的车里。

一进去就对助理吩咐,“订一张去s国的机票。”

独自留在廊柱后面的纪湫,委屈地憋着嘴,泪眼汪汪的。

“嘤,好凶的人。”

她颓丧地将头抵在柱子上,小小声地嗫嚅埋怨,“不吃就不吃嘛,说得这么不留情面,真让人伤心。”】

屏幕前,沙发上,纪湫已经和商皑开打了。

原因是纪湫一定要看这段,但商皑却坚持要捂纪湫的眼睛,并且还大喊大叫地,企图用自己的声音盖过播放器里的声音。

“啊啊啊啊,别看,别看,是恐怖片!”

“我都看见了!”说着纪湫就去揪商皑耳朵,“你看看,这不就是在欺负我吗!”

“你那蚊子大点的声音我也听不见呀。”

“明明是你选择性失聪。”

“我错了。”

商皑被按在沙发的靠背上,头发都被纪湫揉乱了。

纪湫表情很凶,但明显已经笑岔了气。

眼下她闹得几乎都没有力气了,仍是一只手摁着商皑,一只手按在他耳边的墙上,不依不饶,“但是你已经对当时我造成了伤害。”

商皑也笑,累得气喘吁吁,“我给你做饭成吗?我厨艺不错的。”

纪湫一副惜命的样子,“算了,我不吃。”

商皑莫名其妙地感觉有被冒犯到,“吃嘛。”

纪湫:“不吃。”

“吃不吃?”

“不吃。”

商皑转过身,生了两秒钟闷气。

实在是气不过,就去袭击了纪湫。

纪湫正抓了一大把薯片,要准备喂嘴里,腰间和咯吱窝就最敏感的地带被人一揪,她立刻激烈地扭跳起来。

商皑穷追猛打之势,挠得她上气不接下气,把手里的薯片给按在了他的脸上,商皑顶着一头薯片,果真愣了一刻,纪湫趁机要跑,才动了两步,脚踝就被商皑牢牢抓住,对方直接压上了身,将她按在沙发上挠,纪湫笑得直求饶,最后实在是扛不住,一连声地服软。

“我吃总行了吧!你还没按暂停呢,快看看播哪儿了。”

商皑这才消停下来。

转身坐回了沙发,然而他一看屏幕,就想拿起遥控器快进。

纪湫先一步夺过,坏笑道,“快进啥呢,多好看呐。”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不是结局。

还有,别着急,都会说清楚。

每天一抱,吧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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