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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皑侧转过身,面向她。

周围一些人悄悄留意着他的人,也都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看来。

几乎是短暂的瞬间,她对上前面好几双眼睛。

纪湫避开那些直白的打量,调匀呼吸迎上去,“让您久等了。”

商皑道:“我也是刚下车不久。”

纪湫跟着商皑汇入了上山的人群,她顺着那条路一看,见到了一排长长的队伍。

而队伍的尽头,是一条索道。

商皑看她注意的方向,在身边告诉她,“这条索道的终点是烟潭。”

如果山路畅通,“烟潭”就该是下车的地方。

从烟潭往上步行一公里左右,进入一鸥特设石门,再通过竹林就是茶舍大堂了。

纪湫望着那山崖间穿梭的铁索,顿时就觉得人不太好了。

但她没有勇气说出自己恐高,硬着头皮要去排队。

商皑却悠哉地迈着长腿走过了买票口。

纪湫诧异地叫住了他,“不坐索道吗?”

商皑转身看她,“你不害怕?”

室外温度逐渐升高,景区人头攒动,流量极大,人们无不大汗淋漓。

商皑也脱下了外套,只穿一件衬衫。

外套规整地叠好,垂挂在臂弯间,说话时,他的手揣着兜,多了几分闲散。

纪湫对他没有坐索道的想法,先是讶异了一下,而后反应过来,连忙就跑到了他身边,“可以不坐吗?”

神色里难掩几分喜悦,一双眼睛万般期待地望着他。

商皑却扫开了视线,看向了远处,“从山口爬上去也能到,只是或许会累一些。”

纪湫点头,“没事,我不怕累。”

对于恐高晚期患者,爬山总比坐索道好。

她依旧是笑眼盈盈的,男人的目光却还是很冷淡,只是略微半垂着眸,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

“要是累了,不要不好意思说。”

交代了这么一句话后,商皑就走在了前面。

纪湫看着他的背影,抿了抿唇。

本来开心的情绪,好像被一盆冷水泼灭了。

几日相处下来,纪湫发现一件事,他极少看她,特别是她的眼睛。

偶尔对视,他也会漠然移开。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没有目光的交汇,很难察言观色。

这让纪湫觉得他相当复杂,相当看不透,相当不好亲近。

但他说话做事却又无可挑剔,甚至可以说热心亲切,无微不至。

纪湫找不到原因,只能猜测,大概他内心有一套极致的礼节观吧。

久了没运动,纪湫爬山有些费劲。

上来的这一段路,山中林木葱茏,隐天蔽日,梯子坡度也修得缓,没有一眼望到底的眩晕感,纪湫的恐高症还在沉眠状态中。

身边的商皑胸膛起伏平和,呼吸均匀,走得气定神闲,衬得边上满头大汗的纪湫多少有些狼狈了。

“你还好吗?”

“还、还好。”

“休息一下吧。”

前面开阔地带有个休息区。

不到二十个平方的平地架起棚子,售卖简单的饮料和食物。

休息的人特别多,几乎没有空位。

纪湫本想就这么站着休息算了,却听到身后一道低冽的声音。

“纪湫,过来坐。”

纪湫心头莫名被什么撞了一下。

这还是第一次听他叫自己的名字。

纪湫怔怔地过去,“来了。”

刚好是一对母女离开,留下不太宽阔的位置,纪湫和商皑并肩坐下,中间几乎没有空闲的地方。

纪湫今天穿得简单,黄色的体恤配了条米白色裙裤,她两只手并拢在小黑包上,腿侧的肌肤还是难免会碰上男人的西裤。

冰冰冷冷的,是很高级的面料,可在她身上,却割人得厉害。

“你看上去平时好像不怎么锻炼。”

商皑拧开一瓶水,递了过来。

纪湫笑着接过,“我平常确实有些懒。”

身后是一对恩爱的年轻情侣,从那对母女还在的时候,就靠在一起不停地拍照,换了纪湫和商皑坐来也仍旧没停过。

大概是想照个不一样的全身视角,小伙子转过了头来,兴致勃勃地请他们帮忙,“先生,能麻烦您帮我们照个相吗?”

商皑微侧着头,视线淡淡地放在他递来的的手机屏幕,听完并没有立即回答。

纪湫很有眼力见,觉得商皑大概不是很情愿,于是自己就先一步接过了手机,“我来帮你吧。”

男朋友随即就拉起自己的女朋友,找了个绝佳的视野。

“麻烦您帮忙那片花树照下来。”

纪湫弯腰寻找了几个角度,按下了快门。

照片里的小伙子笑咧着嘴,露出一口明晃晃的大白牙,身边的姑娘脸颊肉嘟嘟的,亲密地挽着男友手臂,笑得甜蜜开怀,两人都透着一股可爱的傻气。

纪湫拍完后归还了手机,两人挨着脸颊看着了一会,表示十分满意。

为表礼尚往来,姑娘朝纪湫提议,“小姐姐,你也跟你男朋友拍一张呗!”

纪湫吓了一跳,连忙摆手,“你们弄错了……”

不等她说话,那小伙子也赶上来凑热闹,附和他女朋友,“对啊,那片杜鹃花好漂亮,来,我来帮你们拍。”

说着就直接上了前来,热情得让人难以拒绝。

纪湫手足无措,心虚地撇了眼商皑,却见他直接递出了手机。

“用我的手机拍吧。”

纪湫讶异地望着他,说不出话来。

拍张的小伙子蹲了下来,笑眯眯地提醒他们,“在往左边一点。”

纪湫一头雾水,后退的时候踩空了土石,往后猝不及防栽去,这时胳膊多了个力道,将她拉了回来。

惯性使然,她一下子靠了过去,贴到了男人的胸膛。

尚且惊魂未定,就听对面道了句“好啦”。

小伙子调转手机屏幕,把照片翻给商皑看,“怎么样,我的技术还不错吧。”

纪湫还处在惊魂未定之中,也看了眼照片,下一刻,滚烫的血液就冲上了脑门。

碧蓝如洗的天空,茂盛浪漫的花林,层峦叠嶂的山峰,以及紧紧靠在一起的两个人。

这张照片一闪而过,但她恰好就看见了。

纪湫别过眼去,完全慌了神。

照片拍了好几张,看商皑反应,好像还没有注意到刚才发生意外的时候被拍下来了。

那她得怎样才能尴尬而不失礼貌地让他删了?

小伙子还在欢喜地喋喋不休,纪湫面红耳赤,如芒在背。

她再待不下去,稍微拉了下商皑,小声提醒了一句,“我们该走了,等会菜该凉了。”

商皑收了手机,“人都还没到,怎么会上菜。”

纪湫解释,“贝筱早就等在那里的。”

邀请这么重要的客人,两个人都出了状况,像话吗?

但商皑似乎反而不认为这体现了诚意。

“可是我只帮了你,又没帮你的朋友。”

他这话把纪湫问住了。

纪湫眨眨眼,实在是斟酌了好一些时间。

“项目是我和我那位朋友一起参加的。”

“哦,是这样啊。”

他看着前方,长腿拾级而上,口吻随意。

纪湫客气地应了下,过后却难免琢磨了几番。

他这是在不高兴吧?

可是不高兴的理由是什么呢?

过了个山关,视野一下子开阔了起来。

面前是悬崖绝壁,奇险天坑。

壁立千仞,虎牙桀立,大风从山口长驱直入,嘶鸣之声如万马奔腾。

山路从高耸入云的山峰之巅倒挂而下,恰似一条纵横南北的龙脊。

纪湫看着这横峰侧岭的景象,顿时傻了眼。

纪湫作为一个泓城人,却从来没有仔细游览过这处泓城著名旅游胜地。

事实上本地人确实不太爱来这里玩。

就算要来,也大多都是沿着公路上山吃饭泡温泉。

家里人知道她恐高,也从来没有爬山的爱好。

她倒是知道这处景区很有特色,但不知道会这么有特色!

纪湫已经开始深刻反省了起来,自己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商皑看她两只脚已经开始发抖,从旁问她,“没事吧?”

纪湫摇头,“还好……”

“抱歉,我对泓城不熟悉,没想到里面有这一段。”

纪湫头上已经冒了黑线,但仍然保持着修养,抖着声音回答。

“这景区大得很,路也多得很,不小心走到这里来了很正常。”

商皑叹气,“但是已经不能走回头路了。”

后面跟了密密麻麻的游客,大多都是往一个方向走。

这里是出景点的唯一通道,从这里走出去,必然能抵达“烟潭”。

如果现在掉头回去找其他路,不知道又会耽误多少时间。

纪湫抱着扶手一步步朝上攀援,根本不敢往回看。

抵达了最高处,就该往下走了。

可望着面前直通崖底的千米长梯,纪湫膝盖骨顿时就软了,无论如何也动不了脚。

后面的人等得焦急,一大群人都堵在了纪湫身后。

大家伙看她这样子抖抖索索的样子,就知道她恐高严重,一时间也无人催她。

纪湫心里却很不好意思。

蹒跚着走了两步,实在是有些艰难。

因为地势险峻,山体坚硬的缘故,梯子修筑得断断续续,高高低低,十分难走。

商皑看她走得蹒跚,向她伸出手去,“这里的路不太好走,我牵你。”

“不用了,我抱着扶手走也是一样的。”

说完这话,下一程路进了个转角,便没有扶手了。

纪湫:“……”

商皑此刻再次看她,见她还在犹豫,直接上前将她就握住。

“别逞强了。”

他掌心的温度有些凉,纪湫背后却冒出细密的热汗。

她声音弱弱地,“麻烦了。”

之后的路程越来越艰险,尽管商皑牵引得很贴心,但纪湫仍然还是走得十分吃力。

不知是心理因素,还是体力不支,她腿部的肌肉完全不听使唤地抽搐,全身得摇晃两下才能踩实台阶。

后面的地势开阔不少,从景区北门过来的游客,需途经此处去往其他景点参观,往上攀援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其中不乏有活泼的小朋友,在人群中横冲直撞。

怕什么来什么,同在一个旅游团里的几个孩子疯闹着过来,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玩得忘乎所以,猛地就伸手推了纪湫一把。

纪湫正小心翼翼地迈出脚下坡,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失去平衡,天摇地晃中,就要倒下去。

商皑离得近,就在她下一步台阶上,他有所察觉,转过身去接住了她。

纪湫一阵心惊肉跳,也没来得及思考,直接就抱住了商皑的脖子。

她挂在他身上,视他如救命稻草。

两个人具是一僵。

纪湫却没法动弹,她悬在梯子边,进退两难,商皑是唯一的支柱。

意识到她的尴尬的处境,她腰间环上一双手,些微收紧了力道,将她从梯子上抱了下来。

身后有个大妈似乎有点看不过去了,就用方言道,“小兄弟,你背你女朋友下去吧。”

“是啊,大家可都堵在这里啊。”

如果这里有条缝,纪湫一定会钻进去。

商皑听不懂他们七嘴八舌地在说些什么,问纪湫,“我听不懂这里的方言,你能帮我翻译一下吗。”

他仿佛并没有看出纪湫此刻已经特别无地自容。

纪湫现如今也不知道如何是好,老老实实地说了,“他们让你背我。”

说完才发现不太好,就又赶紧解释,“不过我不是这么想的。”

糟糕,越描越黑。

纪湫耳根子红透了,头都快要埋进土里。

身后那些大爷大妈看出她的无地自容,纷纷鼓励起她来。

“恐高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小姑娘,让你男朋友背你,现在正是需要他的时候,不要不好意思。”

“对啊,谁不是这么过来的。”

……

商皑转过身,拍了拍肩,“上来吧。”

纪湫犹豫了一小会,还是谨慎地贴靠上去,“谢谢。”

在大爷大妈们期待的目光中,商皑背上纪湫走了。

身后难免还有议论。

“我想起了我们那个时候,当时我受伤了,也是老陈背我下去的……”

“现在的年轻人怎么反倒还拘束起来了。”

“人小姑娘是怕男朋友累到,哪里像你,母老虎一只。”

……

纪湫听不下去了,拘谨地捏着商皑肩头的衬衫,一颗心怦怦乱跳。

等到了山口,纪湫就想从商皑身上下去。

“这里人很多,不太方便,走到石门前面我放你下来。”

纪湫也没法提出异议。

反正到了石门,还要走一段路才到一鸥。

然而,纪湫万万没想到,就在石门前,她遇上了陈胧誉。

陈胧誉是贝筱的男朋友。

他看见纪湫从商皑背上下来,也没过来打招呼,只是远远地笑了一下,就跟一位唐装男人走了。

商皑也没注意到他的存在,进了石门,在迎宾员的带领下去了独立院子。

一鸥的菜色自然无可挑剔,唯一不足的是,他们到的太晚,否则这将是一次完美无瑕的宴请。

结束已经是下午三点,纪湫和贝筱去了趟后院,见了一鸥的老板。

果不其然,陈胧誉也在那里。

老板人很不错,她们道了谢后,就出来了。

“我就说你怎么昨天晚上就跑山上住着了呢,原来是你家老陈回来了。”纪湫打趣贝筱,过后又问,“这也是你家老陈的关系吧。”

贝筱笑着默认了。

很快她又想到了什么,把纪湫胳膊抓过来,“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晚才到?”

纪湫脸顿时灰败一片,垂头丧气地阐述了自己这一路的窘迫。

贝筱笑岔了气,“好玩吧,哈哈哈。看来我的决定是正确的,就该来这里吃饭。”

纪湫气愤她的幸灾乐祸,“是很好玩,可玩死我了。”

贝筱笑累了,捂着肚子揉了揉,“也不怪你不知道,那儿是最近新开发的景区,前几天买过两次热搜,顶了个网红的名头,就有好多人过来凑热闹。”

湫睁大了眼,“新开发的景点!?整死我了!我就说之前怎么没听过有这么个地方。”

贝筱望着她满脸丰富的表情,满眼都是兴味,“你知道吗,那个地方叫囚龙谷,那条路细长细长的,像龙一样,然后中间有个亭子,下面是山峰,那山峰是箭头,把龙脊挑到天上。还挺有意思的。”

纪湫显然觉得没意思极了。

走到院子口,纪湫调整好表情,满面笑容地走了过去。

她正要问候商皑,就听见助理愁眉苦脸报告,“路还是堵着的,现在下不去。”

贝筱和纪湫面面相觑。

两人一番目光较量,最后还是纪湫上了前。

“抱歉,是我们考虑不周,没想到一个平常的周末,人流量这么大。”

贝筱苦笑着解释,“真是多亏了前几天的热搜,四面八方的人都赶来凑热闹。”

商皑脸上不见责怪之色,“泓城是四方交通中枢,周末人流量大很正常。”

即便是跨省出行,任选一种交通工具,总共路途花费时间也不到十个小时。

周五晚上出发,周六上午就能抵达,玩上一整天,周日下午搭车回家,还能修整一个晚上,迎接周一。

纪湫懊悔地说,“耽误您接下来的计划了。”

商皑身边的助理和蔼地笑道,“已经改签晚上九点的机票了,纪小姐无需挂怀。”

贝筱仍然有些焦虑,“九点的话……这里晚上堵车的情况也不少。”

助理一愣,“那这……”显然晚点下山的计划行不通了。

陈胧誉从侧面的长廊走过来,“我知道有条路比较平缓,人也不多,只是也许会远一点。”

助理有些慌张,他怎么敢让自己老板奔波劳累,可正要婉拒,就听见商皑风轻云淡地应了。

“也行,正好散散步。”

陈胧誉看在眼里,笑意款款地走了过来,“商总请。”

商皑牵了下嘴角,“客气了。”

两个老板一前一后地走了,身后的三人你看我,我看你,反应了两秒回过神,这才匆匆了追了过去。

后来纪湫跟贝筱聊起,才知道陈胧誉跟这里关系匪浅。

纪湫后知后觉地想到,陈家是做旅游地产开发的,那么他自然会比普通旅客更熟悉景点的地形了。

起先贝筱还跟纪湫并肩而行,后来她渐渐地就去到了陈胧誉身边,与其共诉心事,谈情说爱。

商皑的助理没有跟着,他忙活着调车过来,好让商皑下山后能有车坐去机场。

纪湫自然不能让商皑一个人在前面走,只好小跑着到了他跟前。

“您晚上飞去哪里啊?”

“k国。”

“这么远!”

“还好,睡一觉就到了。”

果然如陈胧誉所说,这里没有什么人。

道路两边是幽静的竹林海,纤姿慢摇,向风而靡。

“真辛苦。”

他这种日理万机的人,或许都没有休息的时间吧。

商皑没有回答,只问她,“你论文写得怎么样了。有不懂的可以问我。你有我微信。”

纪湫一下子想起自己确实有好几处困惑,昨天晚上动笔的时候,头发都要揪没了。

“对,我有你微信。到时候我给您留言,您如果忙不用理我。”

“嗯,我看到了就会回你。”

下了两步梯子,他又道,“我这次去不了多久,三五天就能回来。”

听到这话,纪湫站在原地,有些怔然。

商皑回头看了过来,眸子黑雾雾的,跟身侧的竹林一样,透着股夏日背阳坡的清冷。

他就这样望着她,跟往常一样,说不出来有什么意味。

但纪湫却莫名觉得这目光带着穿透力,轻轻伸进了她的心里,拨动了弦。

接下来的路程,远得有些难熬。

天光渐渐暗了,时间来到晚上六点。

终于来到了东面的山脚。

东面山直通城市腹地,在山谷间因地制宜地改造了一座千年古城。

站在城隍庙的台阶口,眼前长街如龙,热闹非凡。

贝筱亲热地挽着陈胧誉,兴致盎然地过来提议,“肚子都饿了,我们随便找个地方吃饭吧。”

跟小别的男友玩得放飞自我,贝筱彻底被爱情的甜蜜冲昏了头脑,连带着在商皑面前的拘谨也冲淡了不少。

纪湫回头看商皑,征求他的建议,却发现商皑也在看她。

头顶檐角挂着火红的灯笼,阑珊里,睫影投下来,映得瞳色深深浅浅,如云如雾。

“你想吃什么?”

纪湫听到这话,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我随便。”

转眼看到一家建造在湖畔的吊脚楼,“就吃苗家菜吧。”

贝筱跟纪湫很亲密,很快就注意到纪湫细微的反常,有些奇怪地看她,“好,我想喝那里的米酒。”

这点匪夷所思一闪而过,她重新向陈胧誉撒起娇来。

扫了码,贝筱和陈胧誉挨在一起研究菜色,想起商皑这个贵客,便提醒纪湫,“你帮商先生也看看。”

纪湫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天过下来,她慢慢地有些茫然无措,面对商皑时,总是莫名其妙地出现一种逃避和拘束。

但出于礼貌,她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拿了手机扫过了二维码,就要递给商皑。

不曾想他却主动靠了过来,目光放在菜单上。

纪湫呼吸已经有些乱了,匆忙扫了他一眼,就老实地看向菜单,一面帮他滑动着,一面思索着是否要说些什么。

他一直没点餐,纪湫开始思考,是否是距离太近,他不好操作,就打算把手机递出去。

商皑忽然伸手过来,轻点屏幕,一道菌菇酱肉进入了购物车。

纪湫连忙不动了,保持着原样。

她没有心思点菜,努力当好一个工具人。

“这个怎么样?”

大概距离有些进,低沉的声音钻进了她的耳洞,像小虫子落了进去,嗡嗡地震着翅膀,痒得她有些想挠耳朵。

但她那里敢抬手,只得憋红了脸。

她目光沿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一道“柠檬厚切牛舌”。

“好。”

纪湫本来也不期待今晚能吃饱肚子,毕竟她很挑食,口味千奇百怪,很难满足,更何况都是商皑在点餐。

然而查看购物车的时候。

奶油松茸,生蚝,牛舌,三鲜春卷。

每一样都是她平时爱吃的食材。

就是不知道这些食材通过苗家特色的烹饪,会是怎样的一番风味。

她心中有说不出来的惊喜。

对面的陈胧誉还在看菜单,礼节性地问了句:“商先生吃鳝段吗?这里的鳝鱼很挺新鲜的。”

商皑微笑,“不用了。”

贝筱打了下陈胧誉,调侃他,“别点了别点了,纪湫也不爱吃,点了就只有你一个人吃了。”

两人仍旧在热火朝天地点着菜。

商皑拿起边上的水壶倒了两杯茶,递过来一杯。

纪湫道了谢,顺便问他,“您不爱吃辣的?”

商皑:“可以吃辣,我是不喜欢吃鳝鱼。”

纪湫深有同感,“我也是。没想到我们的口味这样相似。”

商皑低头喝了口茶,目光放在水底一颗褐色的麦子上,“那我很荣幸。”

填饱肚子,从吊脚楼的另一个门出去,来到狭窄的蜿蜒小巷。

巷子很热闹,两边全是各色各样的商铺。

贝筱拉着陈胧誉东奔西走,很快就被人潮淹没得没了影。

纪湫没了陈胧誉做向导,有些急了。

“怎么办,我方向感不太好。”

这里深巷纵横,人又挤得很,就是方向感好的人,也很难转得出去。

商皑和纪湫并肩站在一处铺子的屋檐下,闻声他问道,“你晚上有其他的安排吗?”

纪湫发现他误会了,就赶紧摇头,“没,我是怕耽误你上飞机。”

商皑看她一眼,继而又眺望灯火辉煌的深夜街市,“时间还早,我不是很急。”

随后,他扬了下巴,指向对面的巷子,“走这里吧。”

说完,人已经下了台阶。

纪湫没什么意见,跟了上去。

走到深处,就听见遥远的地方传来嘈杂的歌声,走出了巷子,来到了灯红酒绿的岸边。

脚下碧江潺潺,夏日炎炎中,竟有许多人于江水中嬉闹。

两边是热闹的酒吧,驻唱歌手们正倾情献唱,或热烈或柔情的调子隔岸相闻。

跟着人潮,随波逐流,来到了一排沿江而起的栈道。

五米的窄路,行人来来往往,偶尔还有人在中间逗留。

遇到实在走不动道的时候,纪湫只能上台阶等候。

等待的时间里,难免会望一望身后的铺子。

一股幽香顺风飘来,转头看去,入目是半撩起的刺绣帘子,半掩着里面暗调神秘的装潢,依稀可窥见其中烛影摇曳,琳琅精致。

她望得久了,没发现商皑已经上了台阶。

“既然喜欢,就进去看看。”

纪湫跟上了他,进入商店,展望了下两排的货架。

店主是个肤白貌美的年轻姑娘,态度温婉亲切,“这些都是我们自己手工制作的,外面市面上是没有的。”

摆在台面上售卖的饰品确能看出是花了心思的。

虽然不是顶级昂贵的材料,但也是拿得出手的真金白银,考虑到年轻人的钱包,用料也不多,就算有,也只是几克。

然而即便如此,能消费得起的年轻游客也不多,所以进来的人很多只是看一眼,便只能依依不舍地走了。

纪湫迟迟做不出选择,感觉每一串都很喜欢。

她暗暗想,等明天,或者过段时间再来挑,商皑在边上不太好买。

正打量着柜子里一枚胸针,她感觉耳垂微凉,抬起眼就于对面镜中迎上了男人的目光。

他手里捏着一只耳环,在纪湫的耳垂边比较着,好像在思量着她戴上的样子。

“你戴着很好看。”

男人浅浅的吐息擦过她的脸颊,让纪湫久久失神在原地。

他很满意这对粉色的珍珠耳环,转身就递给店主,“帮我包起来。”

纪湫诧异地望着商皑,方寸大乱,“你已经送我太多东西了,我不能再收了。”

商皑从店主那里接过了小袋子,语气略有些调侃,“除了点零食,我好像也没送你‘太多’东西。”

说着就把袋子轻巧地挂到了她的手腕上,余光带着散漫的笑意,气定神闲地出了店铺。

纪湫拿着袋子追上去,但男人走得很快,她总是与他隔着两三个人,如何也跟他说不上话。

直到来到栈道口,她差点和迎面的人撞上,他才停下脚步,将她拉到一边。

安静的步道斜角,缓缓的小坡上有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榕树。

月光从头顶上落下来,周围如水般澄净动人。

商皑站在老式的花砖影墙边,从怀中掏出细巧的黑色金属物。

纪湫还处在刚才奔跑时的混乱之中,口舌发干地喘气,忽然一下子,下巴被人轻轻捏住。

唇瓣微凉,她嗅到一缕梅子清香。

纪湫不免愣住。

眼前是男人漂亮的眉眼,他目光深深地望着她的唇瓣,手中一支口红,沿着她的唇形,游刃有余地描摹。

来来回回,辗转轻压……

随后,他拇指认真地抚去了不小心涂出唇边的红渍,单手转回了口红,低头盖上。

将口红放进了她手中的礼品袋子,轻描淡写地对她勾了下唇角,“其实这支口红才是我真正想送给你的。”

他直起身,目光仍放在她唇上的色彩。

“当时路过商场,偶然看见你在试用,感觉很适合你。今天你这样费心招待,我也理应有所回礼。”

纪湫脑子里已经是一片乱麻,面前的男人说得有理有据,态度也十分谦逊有礼,就连刚才的动作,竟也完全没有令人厌恶的轻浮。

听闻这话,她艰难地转动了下自己的浆糊脑子,回答他。

“我、我请你吃饭是为了答谢你,你实在不需要再回礼了。”

“可是你已经用过了。”

纪湫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一时间竟无法反驳。

商皑迎着她光色混乱的眼睛,微微弯下腰来,“我送的口红,你会用吗?耳环,你会戴吗?”

大概是觉得纪湫不敢用,送的东西被她压箱底。

纪湫只看着他,好像陷入了什么难题。

但商皑好像也没有一定要她回答,释然着弯了弯眼眸,“别跟朋友玩太久了,早点回家。”

他转过了声,上了通往对岸的石桥,目光在她的身上停了半秒,“再见。”

纪湫傻站着没动,直到商皑被茂密的树冠遮得没了影,纪湫才听见自己弱不可闻的声音。

“你……也一路顺风。”

她低着头,手指摸了摸唇瓣,指腹留下了一抹浅浅的冰糖梅子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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