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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武珝给苏公公取名为苏锦,苏锦逢人便说“我有名字了。”“咱家苏锦。”由此可见苏锦确实喜欢极了这个名字。武珝从杜莲儿口中听得此事时,扑哧一笑:“他喜欢这个名字便好。”

凝云阁的妃嫔们很快知道了苏公公的大名,便有人问,“以前怎么没听说你有这名字?”“此名有何寓意?”“谁给取的?”

当得知是武才人所取之时,她们有的流露出晦气的神情,“原来是一个不得充的才人所取。”有的不屑道:“好端端给人取什么名字,不过是想讨好罢了。”也有平日安静温和些的人,气定神闲的对苏锦说:“真是一个好名字。”

苏锦知道是敷衍,却也是一谢再谢。这些年和妃嫔们打交道,苏公公悟出一个道理,女人就得哄着,她们听不得你一句两句的牢骚话,可若是顺着她们的心意,专拣好听的话说,即使她们有再大的怒气也能平复,何况她们生活在**之中,若不得宠幸,也是可怜人。因而苏公公多年来虽往返于各色妃嫔之间,却得到了绝大多数妃嫔的认可,在宫中人缘不错。有时还能与凝云阁的年轻妃嫔们胡诌两句,都是深宫寂寥之人,遇着苏公公说上两个笑话,也算有趣。

唯有徐惠,在听得武才人给苏公公取名为苏锦时,仔细思考,“锦者,前程也。武才人是祝苏公公前程似锦呢。”她笑道。双眼水灵灵的,美丽动人。

苏公公闻言笑道:“可巧了,武才人也是这么说的,说是什么…锦什么前程。”他仔细回忆那四个字,因读书少,只记得武才人说过关于前程的字眼。却如何也想不起来当时武才人说的四个字,他憨笑道:“反正是与前程有关。”

徐惠扑哧笑道:“是锦绣前程,形容前程十分美好。”

“对,对,锦绣前程。”苏公公笑道。

转眼已至冬日,皇上对徐惠的宠爱越发不可收拾,虽算不上专宠,却是每隔几日必召见一回的。冬至这一天,徐惠迎来了她人生中第二道圣旨,“才人徐氏性履清畅,才兼文雅,誉流笄翟,义彰苹藻。宜正恒序。可婕妤。”并赏珍珠古玩数件,宫女四人。

接旨谢恩,内心有无言的涌动,她本不在乎名分,是才人是婕妤只要能侍奉于陛下身旁她便满足了。自己虽将心意告知皇上,他却执意封我为婕妤,可见圣上之恩德,她明丽的眸子逐渐湿润。

长安城的冬日凛冽刺骨,徐惠身穿白色长袍,命侍女将门窗关上,又点了炭火,除了皇上召见,她打算这个冬日便这么过去罢了。她与侍女们围坐在炭火旁,侍女坐下取暖感恩之际,亦一直留意着徐婕妤的所思所想,尽力侍奉。

徐惠手捧书卷,仔细阅读,那是长孙皇后的《女则》,陛下深爱长孙皇后,总能从所作之中看出她的性情,她御下平和,赞成帝治,为母贤慈,总能在悄无声息中影响陛下使其做出最圣明的判断。陛下日夜思念长孙皇后,想必与长孙皇后支持陛下圣治,支持陛下发动玄武门之变,助他夺得帝位有莫大的关系,陛下是一代圣君,只有做一个对陛下有用的嫔妃,才能长久地得到他的宠爱。

徐惠出神遐想之际,门外守候的宦官推门入屋通报,“徐婕妤,武才人在外求见。”

见他头上一层白雾模样的雪花,脸冻的通红,身子缩成一团,但仍保持着一个宦官应有的恭敬。徐惠因问道:“下雪了?”她的眼神里满是关切,令那宦官心中一暖,恭敬的答道:“是,下了有一会儿了。”

徐惠暗暗思忖,天儿这么冷,不关门在屋子里取暖,缘何来我这儿。仍是笑道:“请她进来吧。”屋里的宫人侍女们亦纷纷起身,立于各自应站之处。

武珝进了屋子,张永春与杜莲儿跟在身后,徐婕妤的屋子里清香四溢,除此之外,便是偌大书蔸里散发的书香气息,各色家俱摆设十分雅致,虽只比自己高两个级别,屋子却是自己五倍的大,各色器具也更显昂贵精致。她屈身行礼道:“才人武氏拜见徐婕妤,给徐婕妤请安。”

徐惠示意她坐在炭火边,自己随即坐在一旁,礼貌的笑道:“论年龄论入宫资历我都该喊武才人一声姐姐,如今姐姐向我请安,妹妹真真儿是担当不起。”

因入宫许久,看得多了,武珝早已对妃嫔之间的争宠伎俩烂熟于心,自己一直不得圣宠,总有些刻薄妃嫔时时取笑自己。听得徐惠的话,难道她在讽刺我入宫比她久却不如她得圣宠吗?或是讽刺我比她年长?她怔怔望向徐婕妤,却见她正浅笑吟吟看着自己,眉目之间并无讽刺之意,反是多了几分真情。因颔首道:“武媚不过是五品才人,徐婕妤是三品婕妤,自然该向徐婕妤请安。”

见她眼里闪烁着无尽心事,徐惠约莫猜出她来拜见她是问何事,因笑道:“都是侍候皇上的人,何必分三品五品,姐姐天生丽质娇媚动人,听说媚娘二字都是陛下亲口所赐呢。”

武珝黯然道:“虽是陛下亲口所赐,恐怕却是早已忘了呢。”

铜壶滴漏里的水悄悄嘀嗒,各自的宫女安容素敬立于一旁,清香之气沁人心脾。徐惠把弄着手中的丝帕,竟一时无言,不知该如何宽慰武才人,在这宫中,没有皇上宠爱的女人,便如没有阳光照射的花朵,只能静静等待枯萎,真是可惜了武才人的貌美青春。

趁着这档间隙,武珝注意到条几上的卷书,因问道:“徐婕妤看的什么书?”

徐惠拿起那卷《女则》,道:“这是长孙皇后所作的《女则》。”她将书推向武珝眼前,“姐姐也可看看这本书。”她望了一眼武珝,意味深长地道:“陛下爱重长孙皇后。”

武珝拿起那卷《女则》,随意翻了一页,“采集古代女子卓著的事迹汇聚在一起,以告诫自己所用。长孙皇后不愧我一代贤后。”

徐惠笑问:“姐姐翻至哪一卷?”

武珝仔细读来,随即回答道:“第二卷,皇后驳汉明德马皇后,以为不能抑退外戚,令其当朝贵盛,乃戒其龙马水车,此乃开其祸源而防其末事耳。曰:‘此吾以自防闲耳。妇人著述无条贯,不欲至尊见之,慎勿言。’”

徐惠笑道:“抑制外戚,纵是长孙皇后有抑制之心,陛下却仍十分重用和信任长孙无忌。”她呷一小口茶入口,“这便是长孙皇后的智慧了。”

武珝略有所懂,欲扬先抑,这是徐婕妤要给自己的忠告。她感激的看一眼徐惠,起身行礼道:“多谢姐姐指教。”

徐惠将她搀扶,笑道:“没什么谢不谢的,我看姐姐青春貌美,身上自有一股与常人与众不同的气质,由彼思己罢了。”她眼里闪过一丝怅然,“姐姐若喜欢这书,我便将这本书送于姐姐。”

长孙皇后深得陛下宠爱,若能有她的卷书,自能从中窥探陛下的喜好。且这《女则》确是一本上等的宫廷著作,采集古代后妃的得失事迹加以评论,于自己亦可作为榜样。听得徐婕妤说要赠与自己,武珝内心虽止不住的高兴,却仍是不敢相信,这么好的卷书,**女子所看必能有收获,却赠与我。因道:“这怎么可以。”

徐惠笑道:“有什么不可以,改日我要内宫局再给我一本便是。”

徐婕妤比自己进宫晚,却因得陛下宠爱,内宫局里的东西想要便随时能给,而自己因无宠,冬日里的炭火棉被能给齐全便已经很不错了。心中顿感酸涩,只是笑道:“那便多谢徐婕妤了。”

说话间,外面的宦官入屋通报,“徐婕妤。”他略施小礼,“苏公公来了,说是陛下今晚召您侍寝,望徐婕妤好生准备。”武珝的眼睛瞬间焕发出神采,自己日夜思念的皇上,如今离自己如此之近,如今听着的正是他的旨意,虽然是召她人侍寝,却已足够令武珝的整个心湖荡漾。却听徐婕妤道:“外头这么冷,我又身子不适,让苏公公转告皇上,就说我身体不适,不能侍驾。”

待宦官出了屋子,武珝吃惊的问道:“徐婕妤竟不喜欢陪伴圣驾吗?”

徐惠笑道:“自然愿意陪伴,只是我身子确实不适。”她目光深沉的看向武珝,”何苦一定要委屈自己呢。”

武珝似懂非懂,“我明白了,陪伴君侧一味百依百顺却失了自我,如此坚持己见反叫陛下怜爱敬重。”

徐惠笑道:“武姐姐果然聪明。”

离开徐婕妤的屋子时,雪已由雪籽变为偌大的雪花,地面已成白色,凝云阁里花草枯萎树木凋零,给白色的大地更增凄凉。杜莲儿为武珝撑着伞,却仍是敌不过雪花时而侵入脸上颈上。武珝双手紧紧抱着徐婕妤所作的《女则》,对自己的前程命运有了些许期待。

李世民在听闻徐惠身子不适不能伴驾时异常惊讶,“什么?”他怒气冲冲的问王公公,自己简直不能相信,会有召妃嫔侍寝妃嫔不来之事。王公公只得小心翼翼的重复道:“徐婕妤说她身子不适,不能伴驾。”他颤颤巍巍等待皇上的盛怒,却不料皇上深叹一口气,道:“也罢,就召萧才人吧。”

萧才人原是宫中舞乐倌的舞女,中秋节李世民宴请各王公大臣时以一舞赢得陛下欢心。但因着陛下喜爱徐惠,对她只寥寥宠幸几次便无回音,如今陛下再次召她侍寝,自是喜不自胜。铜镜前白颊红唇,香粉中曼妙羽衣,前往甘露殿迎接圣宠。李世民见了,自是十分喜爱,昔日只念着徐惠,如今萧才人一番打扮,却是有另种风情。

夜色渐深,武珝挑灯夜读,长孙皇后的《女则》文字华美却不空洞,见识深透却不庸俗,武珝仿佛透过书中的文字读出她与陛下的夫妻情深,她竭力做一个好皇后,以古代妃嫔鞭笞自己,做对丈夫有用的人,这才是真正聪明的女人。

杜莲儿在身后为武珝披上一件袍子,关切道:“姐姐,夜深了,小心着凉。”

武珝这才知晓不觉间已至亥时,原是自己看的太过投入,因问道:“雪还在下吗?”

杜莲儿道:“雪已经停了,姐姐。”

武珝道:“天儿冷,你先去睡吧,我再看会。”

虽自知是劝不过武才人的,杜莲儿却也不忍姐姐一人挑灯苦读,因道:“那莲儿陪着姐姐。”

冬日雪夜中,凝云阁里其他屋子里早已灭了宫灯,唯有武珝这儿灯光依旧,杜莲儿静静站在帘帐旁,不出一丝声音。母亲曾说多看文史书籍必对今后人生有所大用,如今武珝读着《女则》,却觉此书比任何书籍都适用于如今的自己。

正是:得一好书,恰如良师益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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