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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岳要跟着尹桑一起回广西。
尹桑白他一眼,“我是回去过年,师兄。”
小地方不比城市,城市里,同事好友跟着回去过过年是挺正常的事儿,小地方可不成,姑娘家带着个大男人回去过年,其中意味,就很明显了。
盛岳说:“我不上你家里去,上回没好好逛逛,我连件正宗的民族服饰都没买着,我就是去旅游,咱们就是顺个道罢了。”
尹桑抱着手臂,一副我看你打算怎么说的模样。盛岳说,“况且我是不是该去看看工作室?”
他所说的工作室,是尹桑在县城里搞的刺绣工艺品工作室,起初规模不大,只有两个绣娘,后来她版税涨了,提了稿费就扩建了,招募了几十个绣娘,还有百来号学徒,颇具规模,加上管理层,已经俨然一个小公司。
投入大了,产出却不见成效,除开政府稳定预定,少有订单。全手工作品耗时长,价格高昂,现代流水线工艺品性价比更高,所以销路一直打不开。
盛岳大概是从导师那知道了,直说师妹在搞大事,应当支持。他成了她工作室的股东。
他家里头世代从商,门路广,母亲娘家还是南通出了名的纺织商,多少占了点儿边,左右打点之下,还真给工作室招来了不少订单。
如果说政府订单是维.稳,那么盛岳引来的,才是工作室的财神爷。
换句话说,盛岳是尹桑的财神爷,财神爷发话了,她能说什么呢?去便去,县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让他折腾去。
一通辗转,天都黑了二人才抵达县城。尹桑尽地主之谊,请盛岳吃饭。
小县城餐馆不多,过了饭点还营业的,都是一些粉店,还有烧烤摊。尹桑在县城里,是有房子的,盛岳说:“到超市买些菜,我给你露两手好了。”
尹桑说:“不了,厨房什么都没有,这样,请你吃鸭脚螺蛳煲。”
虽然和螺蛳粉一样,不是什么正经餐,请人未免寒碜了些,好在还算是特色。
盛岳果然感兴趣,“鸭脚螺蛳煲是什么?”
“顾名思义,就是鸭脚,螺蛳,煲,”尹桑说,“吃了就知道了。”
盛岳问:“你喜欢吃?”
尹桑答:“喜欢。”
盛岳说:“那就吃这个!”
鸭脚螺蛳煲在广西,各地都有,许多人以为是桂林菜,但实际上,是柳州菜。在柳州,鸭脚螺蛳煲是宵夜佳品,大街小巷都有。
尹桑找了家体面的店面,盛岳习惯性抽纸巾擦了擦,尹桑抽开凳子就坐下了。
服务员送来一盆开水,把碗筷烫了一遍。
盛岳说:“这是做什么?”好像一种仪式。
服务员说:“二次消毒。”然后用镊子把碗筷夹起来放竹筐上滤水,端着盆走了。
尹桑瞥一眼盛岳,“放心,很干净。”说着掰开筷子,夹小菜吃。
盛岳有点囧。
尹桑完全没有要聊天的意思,低头刷微博,他瞥见他消息栏红彤彤的数字,“现在还有人抓着你不放啊?”
“少数。”尹桑说。
“下次说话小心一点好了,女孩子,那些话看着总归是不好受。”
尹桑抬眼看他,“我哪里有说错?”
盛岳一怔,“当然没有,我是指,至少你可以换个表达方式,”见她神色并未缓和,又说,“你搞文字的,比我懂。”
“谢谢肯定。”
盛岳:“......”
砂锅上来了,里头鲜亮的汤汁滚动,汩汩响,看着就很有食欲。
“开动。”尹桑招呼他,自己夹了个鸭脚,入口,汤汁微辣,酸里带鲜,筷子一夹,一抽,骨头就出来了,肉留在嘴里,软糯细滑。
北方吃不到这味道。
她吃了两个,才发现盛岳一直在吃腐竹、芋头、豆泡之类的配菜。
“怎么不吃?”
盛岳不曾想过,鸭脚除了卤味,还能做主菜。这鸭脚煲里的,看着与卤味不同,鸭掌张开,似乎鸭皮都还在上头,他有些下不去嘴。
尹桑看他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弯了弯嘴角,把鸭脚尽数夹到自己碗里,他见势不妙,赶忙夹了一个,塞进嘴里,一边含糊不清说:“给我留一个。”
“别勉强。”
“不,不勉强。”
“师兄,你可别喜欢我。”她忽然笑说,模样狡黠。
“......”盛岳一怔。
**
第二天一大早,尹桑带盛岳参观了工作室,正巧赶上早会,便听了一会儿报告,这一年工作室取得不少突破,产量翻了几番,收益口碑双丰收,在当地已经颇有名气,地方电视台也报道过。
尹桑坐在首座,听完说:“幸苦,但除了业绩,我比较想了解,现在所有的绣娘,都已经能熟练十二种绣法了么?学徒呢,能掌握几种?”
“常用的几种绣法,绣娘都熟练掌握,但部分绣法过于复杂,师傅都是老人家,愿意出山的很少,一般也都可以用别的绣法代替,还有比如辫绣,几乎失传......”
尹桑打断:“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老人家出不来,我们不是可以进山么?”
“......”
“挑选几个优秀的员工,进山探访学习,加薪,如果有成效,还有奖金,具体的回头列个提案给我。”
散会后经理来找尹桑。说是有个影视公司预备拍一部以苗族文化为背景的电影,负责人看到工作室的宣传片,寻了过来,希望能合作,工作室给电影提供民族服装,担任服装指导。
“还有,对方希望,可以在我们工作室选一个绣工好,长相气质也好的绣娘,本色出演。”
这么说,“他们有看上的?”
“荣彩。”经理说。
尹桑对这个姑娘有印象,在县里读完高中,就到工作室来当学徒了,确实长得不错,相对与别的绣娘来说,文化程度也高,确实适合。
尹桑说:“这关键看她个人意愿,影视公司把关好,查查底子,不危害工作室利益就成。”
经理点头,“有进展我再和您通电话。”
等经理走了,盛岳敲门进来,“师妹做起头子来,有模有样的,不愧是学管理出身的。”
“师兄取笑了,我不争气,怎么对得起您这位财神啊?”
她笑着,语气调侃,与寻常无异。昨晚她问完,也是,神色不变,吃完还给他安排好住宿才离开。
他作为一个男人,对这份淡定,自愧弗如。
“我今天进山,师兄就自便,有不熟悉的,打电话到工作室,我招呼她们了,姑娘们巴不得招待你。”尹桑捞过桌面上的包,离开了。
又留盛岳一个人在原地蹙眉。
尹桑租了辆车,自己开车进山,到寨子里,天色已经黑透。车子只能停在芦笙坪,尹桑下车,深吸了一口气,鼻息里充满稻草的香气。黑夜里,吊脚楼透出橙黄色的灯光,一柱柱灰白的炊烟,飘在半空,像灰白的云。
远山环抱着寨子,看起来伟岸有力,有安全感。
山里人晚饭吃得晚,这时候家家户户都在准备晚饭。尹桑走在路上,吊脚楼下,牲口见她,转头嗷嗷叫,楼上传来妇人哄孩子的声音,还有汉子在喊,“好没,饭倒汤没!”
一阵米香,就飘过鼻头。
她弯了弯唇角,踏着夜色,往山腰走。
在门外她拨通了阿嬷电话,里头传来老人机报电话号码的声音,还有老人手忙脚乱找接听键,自责自己眼睛不好使的声音。
“桑桑啊。”
“咪洛。”
“啊,最近好不啦,吃得香睡得好不啦?”
“好,都好,咪洛吃晚饭了没?”
“刚吃。”
“是不是又去镇上卖菜了这么晚没吃饭?”
“吃了吃了的,放心吧。”
“那咪洛你现在在煮什么啊?”尹桑推开灶房的门。
阿嬷回头,浑浊的眼,瞬间就刷上亮色,泪珠子一下子就淌到面颊,踉跄起身,“桑桑怎么回来了?”
尹桑抱住她,“回来陪咪洛过年。”
很久没过苗年了。十四岁那年的苗年,她被接走,这个日子于她而言,并不值得庆贺。
她回来,阿嬷不说自己多高兴,只是割了晾晒许久不舍得吃的丰肠,又宰了只鸭,到隔壁借了一碗米醋做了尹桑最爱吃的鸭酱,尹桑喊她别忙活,她也不听,只说:“今天菜卖得好,你不让我给自己加餐?”
尹桑笑,由着她去了。
两个人最后吃全了一只鸭子,鸭酱也刷得干干净净,祖孙二人,在灯下架起布框,阿嬷点了盏煤油灯,在一旁穿针,指点尹桑,“不对,辫绣,辫绣,不箍成辫子怎么叫辫绣?诶,拆咯,这么穿,诶......对头。”
尹桑正钻研着,有人进屋来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是村支书。
“伊妹啊,有福气咯。”
伊妹,是阿嬷的名字。
进门才见尹桑,“阿桑回来了?那更好了,让你家阿桑给你拿主意。”
尹桑放下针线,“怎么了?”
“过两天,年里打同年那天,有电视台来采访伊妹!”
“采访什么?”
“辫绣,现在没得几个人会了,讲是要做纪录片,多好,上电视的咧!”
尹桑问:“怎么找到我奶奶?”
“这个就不知道咯,你们考虑好明天告诉我,我要回复别个。”
尹桑点点头。
送走村支书,她问:“咪洛,如果让你把辫绣教给别人,你愿意不?”
阿嬷想都没想:“我有阿桑,怎么能传给别人?”
尹桑抿了抿嘴,挑着针,笑嘻嘻说:“好,不传。”
煤油灯的光影里,阿嬷眼角的皱纹,晃了她的眼睛。
**
咖啡厅里,也只亮着一盏灯,已经打烊,老板却不走,米瑞也只能伺候着。
沈峯一个人坐在吧台前,喝咖啡。手边是ipad,里头是四合院的设计图,好几种方案,他看得认真,不时问一两句哪个好看,哪个尹桑会喜欢,让米瑞有点存在感。
米瑞说:“其实,我真的不知道老板喜欢什么。”
在尹桑身边两年了,完全摸不准她得喜好,甚至她喜欢哪种咖啡,都不知道,只知道她喜欢巧克力松饼。
沈峯抬眼,“没关系,我也不知道。”
米瑞看他垂下得眼睛,竟觉得落寞。沈峯这样的男人,即便不知道他干什么,有多少家底,就坐在那,什么都不说,也让人觉得,他有骄傲的资本。
而他现在,给她的感觉,有些无奈。
他突然问:“你有没有看见,一个破旧的打火机?”
他记得她说在吧台上。
”没有诶,”米瑞摇头,“您要抽烟么我给您找。”
“不用,我不抽烟。”
“咦?”米瑞说,“您戒烟了么?”
沈峯点头。
“很难吧?”
沈峯又抬头,似乎是坐困了,转了转脑袋,“不难,有理由就不难。”
米瑞觉得今天的沈先生,特别好说话,她顺口问:“什么理由?”
沈峯却没回答了。
他看着面前的咖啡杯出神。
尹桑说他管她抽烟,是只许周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那他便不放火,总该能管管她点灯的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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