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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蒲县北郊连接荒原的山崖下。

路天衣和他的几个手下从那个斜坡上滚下来时摔了腿,行动不便,只能发信号求救天衣楼的其他人。

然而,他们并没有等到其他人,倒是从荒原尽头走来了两个人。

他们身着深色锦服,腰佩长剑,用一种讥诮地神色俯视他们。

路天衣皱眉,揭了覆面巾,“甲斯昌淮,怎么是你们?”

他们是萧琛的左膀右臂,一直紧随他保护。

“怎么不是我们?你未必还指望萧王爷来救你?”甲斯斜了斜嘴角。

路天衣冷若冰霜,站起来,“并未,王爷来蒲县了?”

“是啊,指望你们这些废物有什么用?任务又失败了吧?连一个身负重伤的人都杀不了!全是酒囊饭袋!”

路天衣手搭在腰间匕首上,阴鸷地盯着他,后者也做出防卫状态,两人对峙片刻,还是路天衣先收了手,“萧王爷派你们来就是嘲讽的?会不会做事?”

“你!”甲斯剜了他一眼,阴冷嗤声。

路天衣看向他的手下,呵斥,“都站起来!天衣楼不养废物。”

那五六个黑衣人立即站好,虽然一身脏污,但气势还是佳的。

“甲护卫,昌护卫,请带路吧,我亲自去萧王爷面前认错。”

甲斯和昌淮对视一眼,还是给他们领路。

此时的萧琛正坐在蒲县琼鹤楼上,赏春江美景,饮琼仙玉酿。

几个琵琶女跪坐在阁楼一侧抚琴,白帘晃动,光影正好,萧琛从怀中掏出玉箫,正抵在唇边想要和她们合奏,楼中小二就撩开了帘子,“这位客观,楼下有一群人想见你,是否要引他们上来?”

萧琛放下箫,“带上来吧。”

甲斯和昌淮走在最前面,路天衣和他的手下们紧随其后。

最高处两层都被萧琛包了下来,除了他点名要的人,无人可以接近。

“萧王爷,天衣楼的人已经带到了。”甲斯恭恭敬敬朝侧坐在窗户边掺茶的萧琛道。

“嗯。”萧琛今日穿着紫色锦袍,内搭白色长衫,长发半绾,金箔枝冠,显得雍容华贵。

“主人。”路天衣没有敢多看,和手下们直直半跪在他面前,“天衣楼办事不力,请求主人责罚。”

萧琛转过身,淡淡俯视那跪着的男子,半响开口,“衣衣,你知道你最大的弱点是什么么?”

路天衣抬起头,望着他,“什么?”

“不像一个杀手。”萧琛凝视他,“你总是太容易相信别人,做不到绝对的冷酷无情,上一代尘嚣楼楼主路尘嚣被迫传位于你,杀戮之楼改名为天衣楼已经十年了。”

“这十年,大事你都能够处理的很好,但小事上,你总是频频失误,你有想过原因么?”

路天衣垂眸,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原因,只是他不想说,也不能说。

“罢了。”萧琛摆摆手,把茶水一饮而尽,望向窗外的天江一色,“你毕竟是我看着长大的,脾性软弱我也能理解,只是九弟这一出让我有些惊讶。”

身负九肠渊,有受着重伤,一己之力对抗天衣楼数十人,未必他又得到了什么武功秘籍?

“其实是因为有人帮他,一个突然出现的高手,手持诡异武器,一人就撂倒了我所有手下。”

“哦?他是什么人你可知道?”萧琛来了兴趣。

“不知,但他身边跟着……两个一模一样的女人。”路天衣想起撤离时看见的那一幕,“有一个似乎叫白矜矜。”

“白晶晶。”萧琛微微蹙眉,这名字怎么那么耳熟呢。

阁楼之中一片沉寂,半响萧琛摆手,“罢了,九弟很快就会离开白溪镇的,届时他必会来蒲县,我们只待等一等就好了。”

其余人不解萧琛为何那么笃定,但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退下等候命令。

路天衣也微微行礼,正要离去,萧琛忽然道,“衣衣啊。”

路天衣心一颤,他总是喜欢称呼他为衣衣&nbp;,小时候的他万分抗拒,总觉得像个女孩,长大了也习惯了,他喊他衣衣到让他有几分特殊臆想。

“主人。”

“我们也多日未聚了吧,过来陪我喝几杯吧。”萧琛抬眼看他,一双琉璃眸子干净温润。

路天衣坐了过去,主动提起酒壶给他掺酒。

两人碰杯,一饮而尽。

几杯下肚,路天衣话多了起来,“主人,凉州秦太尉和左尚书的人放火烧了西部兵库,把篓子都嫁祸给了赵氏……又在姑苏和广陵设下了重重关卡,您此次在节骨眼下离州恐怕会遭来非议……”

萧琛半撑着下颌,笑了笑,“你猜这些烂事背后都是谁在操控?”

“谁?”

“我的好九弟啊,身在江湖,心驰魏阙,他的拿手好戏,偏偏凉帝就对他,不,应该说是他的生母念念不忘……赵氏倒了,我四弟和六弟都悬在了崖边,待他一回来,直接抽刀劈了山崖,沙石滚滚,足以覆了底下的全部地盘……”

路天衣深深望着萧琛,“主人,您只想登上那大宝之位么……”

萧琛抬手拍了拍他脸颊,“不止,我还要这大陆子民都归顺于我,旧日陈仇得报以慰在天之灵,世态开顺,天下大同……”

路天衣望着他,后者笑了笑,“当然,还有你,胜似亲人的弟弟。”

路天衣趴在桌上,指尖紧紧掐进掌心。

他应该为主人的康庄大道扫平一切障碍。

已是黄昏,晚霞灼灼烈烈,火烧云把天幕变成岩浆表层,熔融态的流体浇铸成刺眼的地平线。

白晶晶在厨房内帮活,帮纪寻洗菜切菜,纪寻搅动铁锅,跟在炸烟花似的,他道,“你去堂屋吧,这里我来就行。”

白晶晶摇头,“没事,我想多帮帮你。”

两人合力在厨房做饭,而白矜矜则躲在墙壁边时不时瞟他们一眼,没一会儿就撇撇嘴,去院子里举起绯乌尔,把追踪箭上弦,用指腹摸了摸箭尾,“追踪,听话。”

她松开弦,箭矢如流星一样射了出去,又在半空中停止,白矜矜右手一挥,它原地转了一圈,她一划,它变掉转方向疾速飞行。

“收!”白矜矜呵了声,追踪反应敏捷地窜回她的箭囊中。

很好,这些日子一有空她就联系御控追踪箭,目前基础使用已经没有问题了,只是见血和幻形还没有被驯化。

“做得很好,绯乌尔已经有一半归顺于你了。”

纪寻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见她转身挑挑眉,“过来吃饭吧,待会儿就去柳家。”

“好。”

纪寻煮的饭菜还和以前一个味道,白矜矜已经适应了,吃的很多,其间白晶晶为她夹菜,她直接捻了出去,“我自己来,你吃。”

白晶晶气色不佳,“白姐姐,你说我们这么有缘,何必这么生疏呢,做姐妹不好么?”

“好啊,妹妹,只是姐姐脾气不太好,有些时候无意间会伤人,你不介意就好。”

白晶晶咬唇,盯着她不言。

白矜矜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思,只是她没有说而已,有些事情不提及不摆在明面,其实内心一清二楚,女人之间往往就有这种特殊魔力。

有了这出,这饭也吃的味同嚼蜡,饭后,天已经完全黑了,秦沛来敲门,白矜矜去开,前者手上还提着一只酱味鸭,乐呵呵递给她。

白矜矜接过,“秦叔,iveyu&nbp;”

“啥?爱老虎油?”

白矜矜噗嗤一笑,果然这翻译在哪儿都是一样的。

纪寻提着口袋走来,“走吧,刘老医生应该回来了。”

白晶晶跟上来,“我也去可以吗?”

纪寻皱眉摇头,“不行,你和白矜矜同时出现又会造成纷乱,此行是去道歉赔罪,你在家休息吧。”

白晶晶低低应了声,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眼神明灭不定。

秦沛和同他们走了一程,然后回了家,纪寻走在前,白矜矜走在后,月色朦胧,她知道这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纪寻。”

“嗯?”男人转过身,撇了她一眼,放慢脚步等她。

白矜矜走上去下意识挽上他胳膊,“你,真打算娶白晶晶吗?”

纪寻盯着前方,缓缓开口,“不可以么?”

“当然不可以!”白矜矜脱口而出,一口气郁结在心里很久了。

“为什么?”

白矜矜噎住,是啊为什么呢,她是站在什么角度说出这句话的呢,纪寻的妻子?朋友?爱慕者?凭什么呢?

“我……”

“你想做我妻子?”纪寻又问。

白矜矜拧眉,望着他,见他神色自然又踌躇了起来,两人一问一答之间已经到了柳宅。

大门是虚掩的,院中留了一盏石灯,堂屋内灯火通明,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刘老医生坐在窗前桌台上书写。

狗叫声响起,柳月城走了出来,一见两人怔了怔,随即侧身,“进来吧。”

堂屋内只有柳老医生一人,但隔壁房间有动静。柳老医生一见白矜矜就站了起来,整个人异常动怒,抬手赶她,“出去……出去!”

白矜矜拉着纪寻,后者扶着柳老医生,“柳老,你别激动。”

柳老医生把眼镜一置,冷着脸,背过身,“柳家不欢迎白姑娘,你们请走吧!”

“爷爷……”柳月城喊了声,又看向纪寻,“你们来,到底所谓何事?”

白矜矜道,“是我想来向柳姑娘赔罪。”

柳老医生没有说话,坐回了他的椅子,权当没有听见似的。

柳月城叹气,“相互理解吧,爷爷为了阿妹的事已经连续好几天睡不好了,怒火攻心,他年纪大了也不容易。”

“我知道。”白矜矜点点头,“柳姑娘在里面么?”

“在,萧公子也在。”

提到萧宁哲,白矜矜有些不安,敲了敲门,萧宁哲就站到了她面前。

两人对视,萧宁哲手腕上还缠着绷带,他打量白矜矜和她身后的纪寻,“你们怎么来了?”

白矜矜抿嘴,“再让我和柳姑娘待一会儿好吗?”

“行,不过不要勉强,对你和她都不好。”

白矜矜和柳妙清单独处在一室,萧宁哲和纪寻去了外院,从这里可以瞥到窗户里的人。

月色冷冷清清,天空没有一丝疏星,粘稠的墨云浓得化不开,偶尔闻远山鸦啼。

“喝茶么?”

“谢谢。”

两个男人相对而坐,一个白衣翩翩,如圭如璋,一个粗布宽氅,锋利如刃。

“纪兄也是百姓镇的人么?”

“算是吧,在这儿住一年多了。”

“我瞧你昨日身手不凡,早年定是习武之人吧,不仅武功上乘,腰间的弯刃也是极品。”萧宁哲会识人,也会识货,整个白溪镇,他唯一好奇的就是白矜矜和纪寻。

这两人一个知他身份,一个深藏不露,白溪这个小地方属实卧虎藏龙。

“萧公子谬赞了,你武功也不差,若我猜得没错,你师传苍门洞府无崖子吧?”

“哦?纪兄很了解?”

“前些年行走江湖与其交过手,吃了亏,阁下的武功与他自成一脉,想必,你是凉州皇族的人。”

萧宁哲摇晃着折扇的手停了下来,“纪兄猜的不错,在下的确出生于凉州皇室,只不过后来边疆战事紧,早已与其隔离开了。”

纪寻端起茶杯,笑了笑,“我知道,其实……萧公子驰骋沙场的模样我见过。”

萧宁哲微微拧眉,讶异地盯着纪寻。

而此时的房间内,柳妙清坐在床脚,瞪大眼睛看着进来的女子,有些瑟缩地往后退。

白矜矜怕又惊着她,便不动了,缓缓蹲下身,“柳姑娘,你还认识我吗?”

柳妙清一眨不眨瞪着她,没有反应。

只要不是大喊大叫赶她出去白矜矜就很满意了。

“你的事,我很抱歉,当时在街上,我看见见血失控,整个人很害怕,特别是一户又一户人家血溅三尺,没有注意到你的呼喊……”

“好吧,其实我是有听见的,但当时我以为我们已经出来了就不会有事了,于是就没有回头,我真的不知道你会被……”

“是我的错,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不是我控制不了见血,那十户人家就不会死,不是我没有在意你的呼喊,你也不会出事。”

“都是我的错,对不起。”白矜矜望着柳妙清的眼睛,“第一次见你时,虽然我表面对你很凶,但心里不得不承认你是个很善良真挚的女子,比我更适合萧宁哲,我骗了你,萧宁哲并不是我的青梅竹马,我只是想独占他,不想你接近他把他抢走……”白矜矜追溯某些记忆,叹气。

“我知道,现在说这些根本没有用,一些事发生了就不会改变,但歉我必须道,还有,我已经能够操控追踪箭了,我必定会把对你施暴的凶手抓出来!为你报仇!”

白矜矜眼里燃起熊熊大火,许是柳妙清野也被感染了,她低低道,“白……姑娘……”

白矜矜耳边如撞了声钟,她爬过去,欣喜道,“柳姑娘?你认得我了?”

柳妙清背靠在墙壁上,没有看她,只是又道,“救……我,白姑娘……救我……”

白矜矜深吸气,呼不出来,只觉心塞至极。

柳老医生到最后也没有出来说一句话,大概并不想见到白矜矜,连带纪寻也避而不见。

纪寻把乌婴木交给柳月城,“这个煎煮给柳姑娘服下,对她大有好处。”

“天呐,野生乌婴木。”此药多难得,只要是懂一点医术的都知道。

纪寻抿唇拍了拍柳月城的肩,“有什么事,都来找我,力所能及。”

柳月城一时难言,只深深叹气,“谢谢,纪兄。”

萧宁哲走过来,“纪兄,咱们的故事还没有聊完,不妨何日再聚一聚,把剩下的故事讲完?”

“没问题,一些陈年旧事,堆在那儿迟早得见见光。”

白矜矜不解,他们何时这么熟悉了?感觉感情还挺好??

“白姑娘。”萧宁哲忽然叫住要离开院子的白矜矜。

“怎么?”

“前日我对你说的那些话,有些重,别放在心上。”萧宁哲看着她,一双眼里似有流风回雪。

“没事儿,你说的又没错,我这个罪人的洗白之路还漫长着呢。”白矜矜摆摆手,所到之处,所遇之事,皆是命数。

看开了,一切就不惹心肝了,但她知道,这全是因为她的身边站着一个人,那人怎么都不会走,说一直要站她这里。

给了她勇气去面对,这就足够了。

纪寻正站在田埂上等她,手上举着一个火把,刺破黑夜,带来光与热。

她走到他身侧,看向他,“我们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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