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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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洁的月光装饰了静谧的夜空，也装饰了大地。夜空像无边无际的变幻无穷的大海，安静、广阔、而又神秘。点点繁星，在天鹅绒般的夜空里闪闪烁烁，跳动着细小而微弱的光芒。

庭园的夜，很静很静，静得似乎连一个轻微的呼吸都能听到。月光，像朦胧的银纱编织出来的雾一样，在树叶上，在花朵上，在假山上，在湖面上，闪现出一种庄严而圣洁的光。

戚汐，就沐浴着这片宁谧的月光中。

白皙的脸孔，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安静而苍白，微微合上的双眼，上扬的唇角在苍白的脸上描绘了一抹温柔的色彩。凌乱的银色长发散落在他的身上，草地上，宛如一层轻薄的、柔软的闪着银芒的锦织，和天上的月光争相辉映。

月光似乎将戚汐整个人包裹起来，在外界和他之间，划出了明显的分隔线——

这是让人觉得寂寞的一幕。

但是，那份寂寞，又是那么的理所当然，浑然天成。戚汐和天上的月光，在彼此间形成了一个独立的世界，让人有种无法涉足、无法插入的无力感，只能在一旁，远远的看着，……

只是，又有谁能够知道，在这寂寞的画面下，掩盖的疯狂？

自从见到炚帝容貌后，戚汐就知道，他早先的猜测是错的，炚帝，并不是他所认识的人，……因为，在见到炚帝真容的那一刻，心里浮现了一个很清晰的认知，他并不认识炚帝，……那个真正让他熟悉的人不是炚帝，……炚帝，只是长得像那个人罢了，……

有种感觉在心里呼之欲出，只是，……那重重的记忆封锁，却挡住了那段零星的记忆，……

他记得泪城里的欢笑和幸福，他记得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身影，他甚至记得他们的幸福被人破坏，也记得最后的疯狂，……

只是，在见到炚帝的那一刻，他又清晰的知道，他所记得的往事，他所看到的过去，是经过修饰的，有很重要的地方，被他遗忘了——

是不容任何人探究，还是不允许自己记起来？

他抗拒的不是炚帝，而是抗拒记起那零星的记忆？

他抵触的不是炚帝，而是抵触那遗忘的记忆？

虽然没有非常明显的迹象，但是戚汐有着一种明了，他在惧怕那段记忆，他在逃避那段记忆，……

戚汐不会错辨，在见到炚帝的那一瞬间，心里突然升起的放手离开的念头，那一瞬间的心慌和迷失，是他从未有过的，……

一切，似乎在泪城那里都可以找到痕迹。明知道泪城是一切的开始，但是，戚汐来到天界这段日子，却从来没想过要去泪城，从来没想过要去泪城看看，连一丁点的念头都不曾出现，……这，是不是另一种逃避？另一种抗拒？

“……看来，泪城之行，不可避免……”

——我的记忆，我有权知道真相！

——纵使真相不如人意，那也是属于我的！

……

唐乐，在一旁站了一会，却始终无法鼓起勇气走过去，因为，他还没真正做好准备，要接纳这个父亲，——只是，要做什么准备？他自己却一无所知。他不是木头，他有眼睛、他有心，他知道，戚汐为他所做的，已经很多了，甚至，戚汐正在一点一点的努力着，努力学习怎样才可以当一个父亲，……只是他自己呢？一句还没做好准备就可以抹杀戚汐的努力吗？

看着沐浴在月光下的戚汐，看着那裹在他周围的银色薄纱，——唐乐无法否认，他，害怕。

——那个人的世界，永远不容他人插足。

他，也在这个他人的范围内。

戚汐的内心有太多的秘密，有太多不会和人分享的秘密。

那些秘密，只有被他承认的人，才有资格聆听。

唐乐很清楚，他和戚汐之间，有着最为坚固的联系——血缘。

同时，这血缘，也是世上，最遥远的距离。

所以，戚汐会宠他，会爱护他，会牵着他的手，一路走下去，会为他撑起一片天空，会为他打造一双飞翔的翅膀，……却永远不会要求他为之分担，不会让他与之并肩作战……

他走进戚汐的生命，是戚汐生命里永远不会割舍的一部分。

同时，也意味着，他永远无法走进戚汐的心。

唐乐虽然木讷，但他不是愚笨之人。戚汐的实力，他虽然所知不多，但是，他也知道，这小小的天界，根本就无法困住戚汐。那些所谓的空间秩序混乱、离开有危险等等都只是借口而已，戚汐留在天界，必定是有所图谋。

虽然，和戚汐相认后，他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修炼。但是，在将军府和江络他们的短暂相处，就足以让他知道，自戚汐问世后，人界一直风波不断，各个势力的平衡被打破，隐有乱世降至的趋势，……以及，戚汐在鬼界的种种所为，……

这，天界，在戚汐的有所图谋之下，是不是也会步上人界和鬼界的后尘，烽烟四起？

戚汐花心，爱美人，是众所周知的。

只是，在天界这段日子，虽说有冷曜韹这个绝世美人在身边，其他的花花草草是无法入眼的，但是，唐乐能够肯定，戚汐绝对没有纵欲，甚至连最基本的需要都没有，……

事出非常必有妖！！

而且，那源于血脉相连，从戚汐身上感应到的隐隐躁动的杀意，再再都让唐乐无法心安。

他不知道他是不是应该要求戚汐和他离开，……如果他提出要求，戚汐哪怕再不愿意，也会考虑，甚至最后会妥协，……

只是，他也深知，戚汐对一切的淡漠、不在乎，如今，偏偏对天界之事如此上心，……难得遇上戚汐在乎的事，……难道为了他心中的不安让戚汐就此撒手？

——他，做不到。

……

所以，他最后选择了转身离开。只是，在转身时快不可见的停了一下，或许，在转身的一刹那，他希望的是，能够听到一声呼唤，一声让他有勇气迈出第一步的呼唤……

因为，习惯了那不顾自己意愿一定要牵住自己的手，习惯了那无时无刻都存在的呼唤，习惯了对方的主动，……唐乐突然发现，这主动，有多么的困难，……而他，已经被这些主动，宠坏了……

玖将自己的身影掩在重重的树影当中。他比唐乐来得更早，自然也就看到了唐乐的种种表现。对于唐乐的转身离开，玖并没有一如既往的出言讽刺或者眼露嘲讽，而是，染上了一抹寂寞和一分失落。静静的看着月光下的戚汐，不是不想上前，而是，——

无法上前。

不能上前。

无论戚汐这段时间表现得是如何的无害，无论此刻的戚汐对他是多么的关怀备至，玖永远不会忘记，戚汐是如何对付那个魔界鸣刀宗门人的，更加不会忘记，那些死在戚汐手上的三十九重。

嬉笑间取人性命，定一界之兴亡。

这是玖对戚汐的认识。戚汐看似多情、爱玩，事实上最最无情的也是他。玖自嘲的一笑，事实上，除了唐乐之外，谁不是他戏耍的对象？……师徒之情，已经是戚汐能够给予他的底线了，如果他再妄想能够从戚汐身上得到更多，那么，就连这看似坚固，实际无比脆弱的师徒之情也会彻底失去。

虽然戚汐这段世间一直都状若无所事事的在这个庭园里，只是，竗的纵情声色，他也是略有所闻的。虽然他不知道竗的身份，但是，从萧他们处处维护的举动来看，能让七大家族的继承人如此在意、如此上心的，除了那高高在上帝子外，还会是谁？

虽然戚汐没有任何的表示，也没有任何的举动，但是，玖不会忘记，当初他要求拜师时，戚汐所说的话——

“……灭了天界，……”

他不会单纯到认为那只是戚汐的推搪之词，也不会认为那只是一个玩笑，从戚汐一举将那些三十九重全部消灭就可以知道，戚汐是认真的。

天帝迟迟没有行动，只是惧怕戚汐那深不可测的实力罢了，……而戚汐，怎么可能安分？

竗这事，怕就是戚汐所为，……只是，这样做，为的是什么？

——而自己，怕也只是戚汐手中的一枚棋子……

只是，可笑的是，纵使明知种种不妥、明知戚汐的意图，自己却从来没想过要将这些事告知旁人，只因为，——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

敛下眼帘，遮去了眼里的不甘和无奈，悄无声色的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