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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大雪初停,比先前更冷了几分。

萧岳见那小娘子微垂着头站在不远处一株梅树下。她穿了身缀着补丁的旧莲青色夹衣裙,衣衫太过单薄,衬着四周的茫茫雪色和身后那株含苞待放的白梅,越发显得她纤腰不盈一握,倒有几分楚楚可怜的韵致。

她旁边还站着个五六十岁的老儿。与这小娘子衣衫单薄破旧相反,那老儿身上簇新的厚棉袍,外面还罩着老羊皮袄,脚上是厚底新毡鞋,全身上下披挂得严严实实,像个刚出锅的肥粽子。

此时,那老儿耷拉着眼皮,手里拿着个黄铜烟袋锅子一边嗞嗞地吸着,一边似在呵斥那小娘子,满脸皆是厉色。

小娘子只一味低着头,两手下意识地搓着衣襟,一声也不言语,眼中隐隐似有泪光。

萧岳只瞧一眼便知那老儿不过是个小小里长之类上不得台面的货色,却惯会乔张作致,吓唬乡下无知妇孺。

他微微皱眉。

又想到自己家里那位,如今行起事来也是越发恣意乖张了。说是找人替他萧家延续香火,他以为不过是从人牙子手里买几个女孩子给他收房罢了,没想到却是给他买了个正经有丈夫的良家妇人!

不,要是真买下来也就罢了,听说只是把那小娘子典过来用三年?这是拿他当成什么人了?!

萧岳心中不快,脸上就凝了一层霜,径自迈步进了店里。

这香粉铺子不大,货物瞧着还算干净齐全。

老板娘过来招呼客人,待看清进来的竟是位气度不凡的男客,心下不免诧异,旋即脸上堆笑,殷勤道:

“这位爷是给家里夫人买胭脂水粉的吧?不知您想要点什么?”

“都有些什么?”

老板娘笑得如二月春风:“香脂、香蜜、口脂、胭脂、再者头油粉黛都有。咱们家的东西是这镇上最齐全的------就单说这香粉吧,咱们家就有茉莉粉玫瑰粉百合粉蔷薇粉各种不下十五六种;头油有桂花油玫瑰油有加薄荷的有加花露的……不知您想要点什么?”

萧岳完全没听明白这种种名堂,也懒得细问,索性道:

“就依着你刚说的那些,每一种里挑最好的各选出四五样,用你这里最精致的妆奁匣子仔细装好了给我。”

老板娘见来的是位财神爷,喜得笑靥如花连声应好,忙督着伙计搬出各色首饰妆奁匣子请萧岳挑选。

萧岳选了两个最贵最漂亮的匣子,寻思着一个朱漆描金的装香粉不错;另一个镶螺钿的装首饰最配。

他的情绪又好了起来。时辰还早,想着不如再找家银楼买些精致首饰好了。

店里伙计忙着把东西大包小包搬进轿子里。老板娘满面春风地亲自把萧岳送出了店外,她一边殷勤地挥手作别,一边趁势抛了两个媚眼给他。

可惜萧岳完全没注意到这些。一出门,他便想起外头还站着个小娘子,那小娘子还和他有些关系,不免又向那株梅树下望了一眼。

原本树下的两个人现在只剩了一个。

大约实在是冷得狠了,那小娘子不时地搓着双手,反复向手心里呵着热气;一边不停地跺着脚。

萧岳注意到她半旧的莲青色裙子下边露出的一双三寸金莲只穿了双水红的旧单布鞋。也不知她用这双脚走了多远的路,那鞋上满是泥水,已经透湿透湿的了。

这脚上生冻疮那是跑不了的了。萧岳想。

先前她身边的那老儿已经不见了。

萧岳随口问候在店外的轿夫:“那乡下老儿哪去了?”

两个轿夫俱是一愣,其中一个叫刘升的很是机灵,顺着萧岳的目光也向那梅树下一瞧,心下便了然,忙道:

“小的那时听见他们俩好像是起了争执。先前说了些什么没有听清,后来那小娘子央求那老儿去棺材铺替她把工钱要回来,老儿先是不愿意耽搁工夫不肯去,还骂小娘子眼皮子浅------说丢下八个铜钱就像是要了她的命一样。后来没办法,他到底还是去替她要钱去了。”

萧岳已经舒展开的眉头又蹙了蹙。

看来真是穷到骨头里了。就为了几个铜钱,能逼得一个妇道人家站在雪地里如此忍受别人的白眼奚落和评头论足,脸面都顾不得了。

所谓人穷志短,可怜确是可怜,可也实在是不堪。

其实她真不必如此的。正如棺材铺的伙计说的那句“你新相公还会短了你的不成?”说得没错,她只须坦然地走进他萧家门,日常得到比这几个钱多几倍的赏赐不是太容易了吗?何苦在这儿受这个闲气。

可见,这小娘子不但爱财抠门,脑筋似乎也不大灵光啊。

萧岳撩袍坐进轿中,淡淡问道:“夫人要收那赌鬼的媳妇,给了她家多少定银?”

两个轿夫互相瞅了一眼,支支吾吾道:“这个,小的们不太清楚……”

萧岳冷哼一声:“家里人出来进去都是你们抬着,你们会不清楚。”

还是刘升惯会察言观色,忙笑道:“恍惚听见夫人身边的常老嬷嬷提过一嘴,好像说是先给了他们家五两”

话音才落,轿子里便递出来两个银锞子并一个荷包。

萧岳淡淡吩咐道:“一会儿从她身边经过时,这些东西要从你身上“不小心遗落”到她脚下,你还要“浑然不知”。懂了?”

刘升茫然地应了一声接过东西。手里一掂,便知那银锞子各重五两,共约十两;再捏捏荷包,里边大约是二三百散钱。

这是,怎么个意思?难道这小娘子他们家这位爷不打算要了……?

刘升不由自主又朝那梅树下偷偷溜了一眼------腰细、臀丰,胸脯鼓鼓,脸蛋嫩得像个剥了皮的鸡蛋,长得跟月里嫦娥也差不离了!这要搂着睡一晚,我的妈!想一想都要流哈喇子了……

这么标致可人疼的人儿都看不上的吗?他们这位爷还是人不?不,还是男人不?刘升惆怅地咽了口口水,毕恭毕敬的应了一声:“哎!”

轿帘放下,萧岳平心静气地在轿内开始盘膝打坐。

片刻后,刘升在外面低低道:“爷,那银子,“掉”她脚底下啦。”

“她捡了吗?”

“捡啦!”刘升从嗓子眼里挤出个促狭的笑音儿:

“那小娘子还挺鬼机灵哩,见我掉了东西,先赶紧一声不吭地用脚踩住了,大约是怕被人瞧见,要等咱们走远了才会收起来呢!”

萧岳“嗯”了一声,轻吁一口气。很好,这件事就算是这么了断了吧。

逢场作戏甚至眠花宿柳的事也不是没做过,但良家妇和风尘女是不一样的。他不惯趁人之危强逼良妇做那些污人清白违人心意的事。

五两的定银,毁约的话双倍罚十两也就够了,她依旧是自由身。

至于荷包里那二三百散钱,她可以给自己置办一双好棉鞋,外加一瓶冻疮膏,应该是绰绰有余的了。

他其实想多“掉”几两银子给她的,又怕她乡下妇人没见过世面,再吓得她不敢把那么大一笔“巨款”私留下来就不好了。算了,就这样吧。

萧岳坐在轿内重新闭目养神,吩咐一声:“走吧,去吉祥街银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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