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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春娘神色黯然,怔怔道:“燕燕一定特别伤心吧?你写了退婚书给她……”
“没有。”萧岳沉默了片刻,缓缓道:“应该是没有。”
“虽然我们两家是通家之好,我们俩又从小就定下了婚约,但燕燕从七岁就进宫了,一直到她十六岁,中间回家省亲不过六七次。我跟她见面的次数就更加屈指可数了。
我们虽有婚约,我对她却并没有男女之情,最多就是兄妹之情,还是那种很少见面的远房兄妹而已。我想她对我应该也是如此吧……”
萧岳回忆起当时自己在灯下一字一字写好退婚书,盖上印章,默默无言地双手递到了燕燕手里,惭愧、内疚、不忍……种种煎熬交织在一起,令他甚至没有勇气抬起头来看燕燕一眼。
燕燕却并没有流露出丝毫的伤心和难过,她淡然地接过了退婚书,甚至还微微地笑了笑。
她说:“我本来也做不了一个合格的好妻子,相夫教子针织女红洗手做羹汤,这些我统统都不会,没的倒误了萧哥哥一辈子。这样很好,从此以后我也再没有什么好挂念的了……”
她将退婚书郑重地贴身收了起来,向我行了大礼,轻轻地说了一句:“往后余生,唯愿萧哥哥一切平安顺遂,我们各自珍重。。”
南阳公主也并没有食言。她用自己的车驾载了周皇后、燕燕和另外两个小女兵,大摇大摆地出了我的将军府,大摇大摆地从奉命追杀周皇后的御林军面前驶了过去,大摇大摆地一路驶向了她的西山别院。
西山别院位于京郊,群山环绕,清幽静谧,是南阳公主每年夏天的避暑养静之所。那里本就幽静,这三九寒天就更加的人迹罕至了。
公主安排了产婆、奶娘和宫人,贴身伺候周皇后,倒真算得上是尽心尽力。她也果真没有为难燕燕,衣食住行,一切都安排得很是周到。第二天周皇后就在西山别院生下了一位小公主。”
春娘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喜色,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道:“生的是位公主哇?这可太好了!只是一位公主而已,那她们母女以后是不是就安全了,终于可以平静度日了吧?”
萧岳没有言语,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两下,沉默了好久,继续道:
“我和南阳公主在半个月后就成亲了。
成亲当日,我穿着大红的喜服,像个木偶人一样被喜娘引着四处行礼叩拜,跪太后跪皇帝跪皇后,连公主也要跪;又四处去给朝中元老行礼敬酒,每个人都冲着我笑,说着各种祝福的话,可我知道,只要我一转过身去,他们就会立刻聚在一起嘀嘀咕咕。
我有意喝得铭酊大醉,故意醉倒在凉亭里,可天亮的时候睁开眼还是躺在洞房的喜床上。我知道这就是我的一生了。
因为辽北战事吃紧,婚后第二天我便回了京西大营日夜操练,并向皇上递了请求带兵出征的折子,皇上居然准了。
我一去三年,将北靺鞨人逐到了黑水以北,并在辽北设郡县,移民屯田,再后来因功升任了辽北都督。
三年以后,我因为父亲重病回了一趟家,那时佑君已经两岁多了。
三年的风霜,我看淡了很多事情,性子也磨平了不少,回到家忽然发现我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心里还是很高兴的。又看见公主她虽然骄矜一些,但侍奉公婆对待妯娌也还过得去,我就想,算了,就这样过下去吧。这世上哪有那么十全十美称心如意的事呢?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过下去吧……
春娘几次三番欲言又止:“那个,你才新婚第二天就走了,一去好几年,公主竟然同意了?她没有阻拦你吗?”
“没有”。萧岳想了想,自嘲般地又道:“也许是她根本没想到我这一去竟然去了三年那么久吧。”
“那……“春娘吞吞吐吐。还没说话,自己倒先飞红了脸。
“那你们成亲那晚,你说你喝得酩酊大醉,醒来时天都已经亮了,那你有没有……有没有……”
萧岳明白她的意思,不由自主便扭头望向了别处,艰涩道:
“你指的是佑君吧?我不知道,我完全没有印象,一丁点印象都没有了,似乎做过,又似乎没有。但是宫里派来的四个老嬷嬷,四个喜娘,包括我继母和大嫂,她们都说我和南阳已经行过周公礼了。言之凿凿,由不得我不信。即使是到了现在,我虽然疑惑,但依然不能肯定那一晚究竟发生过什么。
不过当我从辽北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她们第一次把佑君抱来给我看时,粉妆玉琢的一个小女娃,我看到了是真心喜欢的。那就是我的女儿,我丝毫都没怀疑。”
“可是在家里待了没几天,就有些风言风语刮进了我的耳朵里,说佑君的生辰不对之类的。那时年轻气盛,我一怒就回了辽北,一去又是两三年。
所以公主嫁给我,那些年一直有名无实,想一想也是可悲。她的脾气原本也还好,这么几年熬下来,就日渐的古怪暴戾起来。我自然也就宁愿待在驻地,更不愿意回家了。
尤其是燕燕死了以后。”
“燕燕她……是怎么死的?”春娘偷窥着萧岳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难道是公主她……?”
萧岳脸上的肌肉猛地抽搐了一下,“我不知道,我还是没有证据,恐怕这又是一个永远也解不开的秘密了……”
他的神色哀伤而愤怒:“我第二次从辽北回到京里,正赶上尹伯父过寿。那时周皇后已经在西山别院附近的大慈悲寺落发出家了,燕燕却依旧住在西山别院里。有公主府的亲兵在外面看守着,她虽然吃喝不愁,却不能随意走动,形同软禁。
最开始,公主说这是为了保护燕燕的安全,免得她不小心落到御林军的手里就麻烦了。等过两年风声不那么紧了,自然会把她放出来,那不叫软禁,叫躲藏。我起初也是很赞成的。
可是好几年都过去了,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如今连周皇后都已经出了家,江湖上早已听不到‘大燕朝’这三个字了,她却还是扣着一个无关紧要紧的小女兵不放,这就是明明白白的软禁了。
于是我借着尹伯父过寿,请她放燕燕下山回家。只要她守口如瓶,就不会有人知道燕燕的身份和过往。僵持了很久,她总算不情不愿地同意了,却怎么都不肯让我亲自去接燕燕。
我不愿意跟她闹,就派了我的两个得力的小厮去接人。谁知在回来的山路上,载着燕燕的马车刚从西山别院出来,那马却忽然发了疯地狂奔起来,蹄子收不住径直冲下了山谷……
这是巧合吗?却和我大哥当年坠马的情形何其相似!
尹伯父一家正在家里高高兴兴地置办了酒席,翘首盼望着阔别多年的女儿回家,谁知等来的却是女儿坠落山崖粉身碎骨的消息。尹伯母当场就吐血昏了过去。
尹大业也从此恨我入骨。
我真是怒极了,跑去质问南阳,甚至还打了她两记耳光,她却始终都不肯承认在马车上做了手脚。
我愤而离家,一走又是两年。
春娘的脸上煞白得没有一点血色,呆坐了好半晌才颤颤地问:“燕燕的尸身可找到了没有?”
“没有……”萧岳低垂着头,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山谷里坑深林密,我带着人找了三天,才找到那辆已经摔碎了的马车和一只绣鞋,还有那封散落在草丛里的退婚书……”
萧岳的声音忽然变得哽咽,有大颗的泪水夺眶而出:“山谷里常有野兽出没,燕燕的尸身已经没有了……”
春娘的心猛地抽紧,眼前不觉也是模糊一片。
“苦渡寺供的是地藏王菩萨,哪天我们去苦渡寺替燕燕做场法事吧,听说地藏王菩萨超度亡魂最灵验,咱们求菩萨保佑燕燕离苦得乐,往生净土吧……”
春娘双手合十于胸前,虔诚地轻轻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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