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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静寂无声,沈小寒见李溯垂眸不语,心道这位莫不是又蕴藏着什么花招?才想寻个由头撵他时,突然听见院门外头有人压低了声音嘀咕什么,她如得了大赦,立即含笑起身,隔着窗子朗声问道:“外面吵什么呢?”
原来是管家王大娘带龙瑾过来磕头谢恩,在门口被小丫环拦下了,蔷薇当然不想让她们惊扰了小寒的好事,谁知才一问一答,还是给小寒听见了。
王大娘带龙瑾进来磕了头,小寒见她走路依然是有些迟缓难行,想必还是身上的伤势影响之故,身上换了簇新的一身绯色袄裙,脸上的淤青也都涂了药膏。
小寒点了点头,心中感叹如此狼狈,也不掩她的秀色动人,下意识看了李溯一眼,谁知这位小爷并没瞧新进来的落魄美人,而是似笑非笑望定了她,也不知道是在感叹什么。
龙瑾低眉俯首进来,不敢看小寒的香闺何等陈设,只是隐约看着熏笼前对坐着两人,她一时触动情肠,未语泪先流,立即拜倒在地,连连磕头,哽咽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磕得实在,隔着地毡将地砖砸得咚咚作响,感激之意甚诚,连王大娘这样冷心肠的大人也觉得有些不忍。
“不必如此,快搀起来。”沈小寒也觉得这小娘子实在,浅笑道。
王大娘答应着,忙将龙瑾搀起来,笑道:“这小娘子姓龙名瑾,问过了也只是略识几个字,懂一些粗浅的拳脚,老奴见她也算伶俐,拟将她送到庄子上跟着卢婶学着侍弄花草,将来可在内院照管花木。”
龙瑾听王大娘如此说,立即又跪下了,想来是事关未来境遇,她此刻说话倒是利索了些,“我……草民想跟着沈娘子学武艺,将来上战场杀敌!”
沈小寒愕然,她这也不是第一次从敌人手里救下受苦的女儿家,龙瑾却是唯一不肯要安稳生活,想要上阵杀敌的。
她不由自主又望向了李溯,岂知这位赵王殿下好整以暇地倚着熏笼,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望着她笑的极是灿烂,见她似有询问之意,立即轻嗔道:“你救的人,看我做什么?”
沈小寒突然想到他在回忆什么,一时也觉得赧然,立即转向龙瑾问道:“你弟已经去了幽州大营,你不想和他商量一下吗?”
“不想。”龙瑾说的极快,不知想到什么又立即补充,“他才十一二岁,能懂什么?我要参军打仗,上阵杀敌,我……我要报仇!”
“杀死我父母的仇人,那些肮脏的坏人都已经被杀死了,但是这一点血不够,要很多很多契丹贼人的血。”
她的表情诚恳又坚决,不似作伪,沈小寒凝视着她,微笑道:“你既然有这个志向……王大娘,就遂了她的心愿吧,送她去幽州大营,问问看能不能编在我那队里。”
龙瑾如愿以偿,然而并不是立即狂喜,是先怔了一刹,俏脸上这才堆满了笑容。她立即向沈小寒磕了头,这才随着王大娘退下。
蔷薇红雨原本就是随着二人进来的,原是趁龙瑾进来叩谢的时候给两位贵人换了新茶,又换了果碟,此刻当然不想留着打扰二位好事,随着王大娘一溜烟的出去,小寒瞪了一眼都没能刹住她们的脚步。
蔷薇红雨原本是慕容将军府上的丫环,沈小寒不过因为要照看姐姐的缘故客居于此,一个月也回来不了几天,不愿意多花心思整治这些人,只得罢了。
她一时只觉得有什么不太对头,又说不上什么来,转眸见李溯一副了然的模样,微嗔道:“笑什么?你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李溯今天从见她都是诸般客气,殿下二字不离口,终于听见她说“你”了,心中欢喜,笑道:“当然不对。”
他好似说书的先生卖关子,只讲了这四个字,偏又不往下说了。沈小寒最恨他这般智珠在握的模样,在他手背上拍了一巴掌,还要打第二下时,却被他捉住了。
“似我这般俊秀少年坐在这儿,这小娘子能忍住一眼都不看,可不是很奇怪吗?”李溯叹道,“我还以为全天下只有一个沈小寒能忍得住呢。”
他这般直白地调笑,小寒要是还装作听不懂,可就说不过去了,她原想严肃点让李溯别这么黏糊,没想到李溯居然主动撂开了手,“好啦,不逗你了,这小娘子不愿在深宅中平安渡过余生,其志可嘉,你就用心栽培吧。”
他这般认真,小寒倒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只能另外换个话题,问起他长安风貌。李溯想拐她去长安的心自然不死,将帝都繁华好好描绘了一番,直到慕容将军着人来请时,他才正经和沈小寒道了别。
“此去长安,三五载内我是来不了幽州了,以后遇事你就得自己动脑筋啦。”李溯虽然比她小着一岁,站起来已经比她高了半头,抬手按着她头顶晃了晃,“多吃点,长高点,早点立功受奖,将来有机会去长安看我吧。”
沈小寒特别想飞起一脚踹他,考虑也许真是最后一次见面,也难得严肃道:“你也正经点,都是大人了,不要再耍脾气使性子了,欠你的钱我会还的。”
李溯突然伸臂将她抱在怀里,这拥抱来的突然又短暂,沈小寒还没回过神来,赵王殿下已经畅笑着溜之大吉,独留她一个人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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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州节度使慕容羲正是大唐帝国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他有慕容世家的财力支撑着,在幽州推行一系列新政,整顿吏治,鼓励农桑,严格操练军队,奖优罚劣,将老弱士卒裁减下来囤田军垦养马,此时的幽州军战力卓绝,天下闻名。
北面契丹、奚等部族,已经连续两年没有敢大规模南下劫掠了,但是小股契丹悍匪,还是以侵入大唐境内劫掠为荣,似龙瑾姐弟两的遭遇,并不鲜见。
慕容羲请李溯来,一则是商量行程,二则也是想寻他多聊几句体己话,书房里暖香宜人,早摆好了一桌子酒菜果碟,节度使要宴请赵王,府上的大厨当然特别用心,海陆山珍,但凡人间所有的珍馐佳肴,尽都选着尖儿弄了来。
李溯瞧着慕容羲的神色就知道不好,因叹道:“你最好不要劝我离她远点,我今日去辞行时,大寒姐姐今天已经说过我了。”
慕容羲立即展颜微笑,他今天在幽州刺史衙门忙了一早上,倒是不知道李溯去向沈大寒辞行,而她居然也不约而同说了李溯,道:“回来也没见她提……阿溯,忠言逆耳良于行,你就……放下吧。”
李溯默默灌了一口酒,放下二字说来简单,可是……他不知何时起开始反复做一个长长的噩梦,里面有身中无数箭矢的沈小寒,有躺在他怀里气若游丝的沈小寒,那些血淋淋的残影长久缠着他,让他怎么放下?
梦里的李溯,似乎是凉薄而残忍的旁观者,又似乎是痛彻心肺的未亡人,是错过至爱的追悔莫及,也是痛失爱侣的恨意滔天。
梦中回首百年身,碧海青天夜夜心。
慕容羲望着他的神情,深深叹息道:“当年兄长劝我的心情,大概与我如今也差不多……你自幼颖慧,何必寻这种闲事来给自己添堵呢?”
李溯侧首想了些虚词掩饰,道:“我又没想怎么样,看中她坚毅善良忠诚,想收为臂助不可以吗?”
慕容羲无奈浅笑,他向来简单直接,因为迂回浪费时间,但是遇上李溯这种非要耍赖的选手,有时候也颇有无奈之感,“但愿你能坚守本心,过个十年二十年依然记得你是挑选良将美材,而不是特别在意她这个人。”
李溯现在就想承认自己撒谎,他就是特别在意这个人,但是想来只会遭到慕容羲更坚决的反对,只得罢了。
赵王李溯的车驾最终选定两天后的吉日启程,慕容羲带了两千精兵并十余名好手护送,浩浩荡荡出门南下。
时近隆冬,又才历了一场大雪,道上泥泞难行,匆匆行了十余日,才走到汴州附近。这一日从汴州出发才有小半个时辰,便有急促的马蹄声由北向南而来。
队尾押阵的是慕容羲的侍卫龙鳞,他听这蹄声中夹着铃声,知道这是北面有紧急军情,心里立即咯噔一声,勒转马头便向来路迎去。
隔了老远那八百里急足信使瞧见了赵王的车驾旗纛,知道终于是追上了,沙哑着喉咙扬声道:“紧急……军情……契丹侵边!幽州危矣!”
原来自赵王车驾离开幽州之后第十天,契丹大军倾巢出动,狼主遥辇怀德带领五万精兵突袭蓟州,一夜之间城破,蓟州军民死伤近万人,刺史吴阐殉国。
幽州境内狼烟四起,这些契丹贼人并不恋战,以劫掠为主,横扫了十数个城镇之后,将要返回契丹境内时,在蓟州被幽州军副帅赵睿带人抄了后路,歼敌三千余人。
契丹人向来勇悍,折损人手之后反而更凶残,大部分兵力与赵睿所部缠斗,另一路南下突袭击幽州城。
幽州城潜伏的契丹内应趁夜打开了城门,契丹残敌一路直袭,杀到幽州节度史府门口——那是慕容羲的家,有他怀有八个多月身孕的妻子沈大寒,还有他们的大儿沈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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