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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歧国后,歧王还没有好好看看自己的故乡,看看这片自己治下土地。安排妥当后,不几日两人便借着送水的车悄然离宫。

闻人弈一身布衣,作商人打扮,燕妫则是普通妇人衣着,两人走在人群中如再普通不过的商贾夫妻。

这次出宫未带太多护卫,为便宜行事只有宋义的副手宋良与落鸢远远跟着。歧王以身体不适为由,暂歇朝三日在瑰燕宫养病,故而此行三日内必归。

两人乘车出了王都后,弃车骑马,一路向北而行。这时节正秋高气爽,出行极为舒适,燕妫已半年多未手握缰绳,这疾驰千里的畅快让她快活不已。马是千里良驹,正和她心,不免一时忘形不住加速。

闻人弈舍命陪君子,紧跟其后,待小半日后入了小镇勒马停住,他已满手是汗。长嘘一口气翻身下马,却不仔细把腿一闪,险丢了颜面。

燕妫余光瞥见他那处的意外,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歧王被困京中多年,虽会骑射,却不擅骑射,这么一阵跑,不知他是否受得住。当下生出丝丝歉意,驻足问:“夫君可招架得住?”

歧王却面色如常,反问:“夫人何意?”

看他这模样应是招架得住,那她就不多嘴问了,转身便往脚店里去。闻人弈跟在后头,腿一迈,却忽又险些绊了脚,这才发觉腿内侧不知是被马鞍磨得红肿破皮了,还是内里拉伤,走动起来已颇不灵活。

燕妫回头一瞥,捕捉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窘态,把眉尾轻挑:“当真招架得住?”

闻人弈迈着大步跨过门槛,依旧是面不改色:“夫人不觉得,这一问多余?”

罢了……她看出来了,男人的面子比命还重要。这许多年来不论是大羲还是歧国都时有摩擦纷争,家境稍好些的男子无不擅长骑射功夫,更遑论世家子弟。他若骑个半日的马便伤了腿侧,不善御马的短处一旦传出去,必遭人笑话。

燕妫越发觉得歧王身上有“人气”。他会因一个荷包发脾气,也会为了面子嘴硬,再不是先前她记忆深处里那个足智近妖,捉摸不透的人。她更乐于和这样的歧王相处,这让她觉得心头松快,说话也不自主地忘了刻意拿捏用词。

“夫君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她露齿一笑,很快用下半句话堵住他的嘴,“赶路半日饥肠辘辘,想吃点什么?”

闻人弈:“……随你。”

两人入里落座,叫了几道招牌菜。宋良跟随进来,挑了附近一桌坐下,燕妫朝窗外张望几眼,在对面屋顶找见落鸢。许是不想自己的形貌吓到旁人,这一路他几乎不往人多的地方走。现下他在屋顶戴上黑纱斗笠,独自饮水吃馕。

燕妫没忍住多看了几眼,越发觉得他身上的孤独味道实在太浓。她忽觉得难受,索性收回眼神不再看他,接过跑堂送来的茶水,给歧王满一杯。

歧王饮了一口解渴,专心听着周围食客的议论。想要白龙鱼服听取民情,这些脚店、茶楼最适合不过,而后再去田间地头走一走,去屯兵地逛一逛,也就能粗略了解个大概。

这店里食客们除各家闲事,聊的无非是新政,如女人当官,也聊晏褚两家谁更厉害。一桌菜吃了大半,听得也差不多了,燕妫正欲结账,却忽听到两个妇人在谈论——

“我家那个死鬼从前老说我靠他养着,敢不好好伺候公婆,他将来就要把我休了,还不让我进他家祖坟。呸,现在老娘自己出来找银子,干得好了自个儿立门户,还不稀罕进他家祖坟呢!”

“听说是王后娘娘跟王上进言,允许咱们女子当官的。别说多大的官,就是村儿上当个管事的,也再不敢有人随便给咱们气受。”

“可不是……只可惜,唉……”

“只可惜什么?”

“只可惜这都大半年了。”那妇人把声音放小,唯恐被旁人听见了,“娘娘的肚子还没动静。宫里头是母凭子贵,若是被别人捷足先登了,娘娘以后若是失宠说不上话,咱们的好日子不知还能否长久。”

“是啊,不是咱们瞎着急,王室添丁可是要紧事。听说王上这脉只单他一人,连个宗室都找不出来,若子嗣上再没动静,只怕没多久就会传出选秀的消息。”

燕妫听得一口茶险呛了。她倒是无所谓自己又白白扛下不下蛋的罪名,只担心身边这位极爱面子的人,是否还听得下去。

毕竟……他有隐疾,一时半会儿还没有人能够“捷足先登”。

歧王却还是如先前那般,做得到面不改色,蓦地看着她,淡淡地说了一句:“不是我的问题。”

“嗯?”她小有一愣,“……哦。”他要面子,她懂的,他说是她的问题那就是她的问题。

闻人弈本意指的是“配合”,她不愿意那自然没得孩子生。但一瞥眼,却瞧见她那眼神颇不对劲,带着些出于怜悯的包容,大约……想偏了去。

他也险呛一口茶,忽想起自己曾经撒过的慌,顿时大觉不悦,岂受得了她这般眼神,遂把茶碗一搁:“已经治好了,不信的话夫人可以一试。”

“试什么?”

“生孩子。”

这人!这话!燕妫顿怒气冒头:“开这等玩笑是否合适?还请您自重。”

“那就请夫人把眼底恻隐藏好,我不需要你的怜悯。再让我看到一次,我还问你同样的问题——要不要一起生个孩子试试?”

男人的面子万万踩不得,敢不信邪就跟你没完。此时此刻她深有体会,于是乖乖闭嘴,再不说话。想想当初真是难为了他,被逼着说出这难堪的秘密,现想来倒是她的罪过。

一顿饭后,重新启程。因时间不宽裕,故而想多走访几处只怕要星夜兼程,少睡几个时辰。两人每走一段路便停下来,随意找人聊聊,以听取民意民情。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看得出百姓对褚家依然饱含崇敬,但对歧王也在日渐熟悉,这样的转变还算不错。更值得高兴的是,百姓的称赞不单针对褚家,也不乏对其他新任官员的夸奖。

褚家虽依然繁茂,却已有崩塌之势,这是必然的。从前无人可与之争锋,现在所有人都想分一杯羹,不论褚中天再怎么努力褚家也必不复当日光景。怕只怕褚家败落的过程拖得太长,成为沉疴顽疾久甩不掉,将来对敌大羲会是一大隐患。

“这也是我担心所在。但眼下用人之际,褚家将才文臣皆出不少,虽无大才到底能顶些用,故又不可将褚家推得太开。”

燕妫越发会琢磨这些朝局中的事:“所以褚鹰儿在这中间起到很重要的作用,让她来牵制褚家最为合适。”

“嗯,不得不扶持她起来,但又有养虎为患的风险在。”

两人对话间,催马进了一座小镇。因时候已晚,只找到一简陋脚店歇脚,又想着明日还要早起,绕路往南去瞧瞧荒地开坑进度如何,便懒得再去寻别处来住。

这脚店的床狭□□仄,只够睡一个壮年男子,想再要一间房却不合适,哪有夫妻出行分床而睡的。燕妫便把包袱从桌上拿开,打算今晚在桌上将就一晚。

哪知那桌凳没一个不晃荡的,堪堪能用罢了,如何躺得了人。索性又要往地上睡,这南方的天却又湿热,地上湿答答铺上草席也难睡人。闻人弈见她忙活半晌,冷不丁冒出一句:“瞎折腾什么,焉有让女子有床不睡的道理。”

“那去再开一间房?”

“不合适。”

“……”她皱起眉头,为自个儿今晚睡在哪里犯了难。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就算挤在一起,我又能把你怎样?”

“这合适?”

“合适。”

按他的意思来,那就是合适。燕妫想想也是,他若有什么歪心思,岂不是自个儿往铁板上撞。也就同意,去睡了靠着霉面的里头。

一整日长途奔马已十分疲惫,这会儿夜已深了,两人和衣躺下背对着背。燕妫眯了会儿眼,渐渐觉得这墙面的霉味实在是呛鼻,迷迷糊糊挪了挪身子。

“别动。”身后忽传来歧王的声音。

“这儿有块霉斑,待我寻个干净处。”

挤在一起,却又哪里好挪动。屋里未点烛火,也看不清楚,燕妫撑着手找了半晌方向始终没寻到一块霉味儿不重的地方。

正想翻转身去,面向他的背将就一晚,闻人弈却忽然起身:“你这蹭来蹭去,为夫无法入睡,你还是睡外面算了。”

燕妫:“……”

“告诉过夫人了,我没有隐疾。”

他,是非常正常的一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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