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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的经过不太清楚,大约是——

就褚家长子“殉职”一事,歧王的安抚褚中天不满意,因而情急之下去逼迫褚鹰儿争宠。可褚鹰儿向来不是个乖顺的,父女俩本就有分歧,这么一闹便闹僵了。

褚鹰儿被断了体己银子,大为不爽,此刻正在望月宫中鞭打宫女出气。

“沏的什么茶,你想烫死我!”

宫女不住求饶,鞭子却一下不少地打在背上,痛得人连哭喊都快没了力气。褚鹰儿正在暴怒之下,这些个宫女但有错处轻易便能点燃她的火气,足打了那宫女三四十下,打烂了背才住手。

“本月月俸减半!从今以后,你们谁再敢偷奸耍滑不好好伺候,都给我扣银子!”

她也是没办法了,眼下手头紧,平素又大手大脚惯了,即便望月宫的月俸银子不少,她又身兼左骁卫还有一份官俸可领,却仍不够花。若不从这些宫女身上扣下些银子,她这日子是没法过了。

褚鹰儿想要挣脱枷锁,这过程有不可相像的艰难,譬如失去家族的支持,但她决意为之便不退缩。昨日父亲那边悄悄送来一包药,吩咐她找机会放在歧王的茶水中,趁着王后小产,早日抢得先机生下子嗣。当时,她把那包药丢在送药人脸上,骂了句“呸!老娘岂会用这等下作手段”。

下不下作是其次,究其根本原因是她根本不想生子。现如今她这左骁卫当得好好的,手下管的兵眼瞅着能再多分得一些,这时候要她去生孩子,无异于亲手断她的路。

父亲那边入不敷出,兄长才会冒险去贪那南珠,因而把命都丢了,她这里若不配合便是无用之人,自然要被断了体己银子。父亲把兄长的死一半责任归在她头上,怪她在宫里使不上力,若她肯乖乖听话整个褚家都不必冒那样的险。

可这是她的错吗,不是的,她只是想要过自己喜欢的生活,用自己的方式去为褚家出力,怎么就错了!

她不认错,不听劝,气得褚中天摔了她母亲遗留的簪子。这一摔,父女关系更是难以修补。

几日后,歧王亲自去褚府一趟,为褚家长子上了一炷香。褚鹰儿随驾归家,竟不愿乘坐宫里的车马,非着一身铠甲带领着她手下那队禁卫兵,穿闹市而过,以示她为官决心。

这下子把褚中天气得当场晕厥。等大夫救治醒来,却有了偏身麻木之症状,竟是因肝阳暴亢,气火俱浮中风了。

家主一倒,褚家上下乱成了一锅粥。幸而有歧王在,若不然褚鹰儿只怕要被自家人围起来打骂一顿。

褚家情况不妙,加之当天天公不作美,又下起暴雨,歧王只能留在褚府暂不回宫。

是夜燕妫辗转反侧久不能眠,听着窗外哗哗雨声,越来越清醒。这日傍晚,有给使从宫外赶回,来向她报了今日褚家发生的事。歧王嘱她好好休息,不可担心,可这会儿她却怎么也睡不着。

褚家生变,褚中天突然偏身麻木不能行走,口齿不清亦不能握笔,这宰相一职定然无法再担任下去。但褚家的安稳却是歧国权柄过度期间必须维持的,因此褚家垮下的时机不能早也不能晚,褚中天的倒下其实算不上一件好事。

她无法安眠,听窗外雨声可爱,索性披着外衫去檐下吹风。外头乌云遮月,只有几盏灯笼照亮,落鸢坐在灯笼下打瞌睡,乍见她出来立时惊醒。

不曾细细数过他到底像这样守了她多少日,但听值夜的宫人提过,落鸢未有过一夜懈怠。他用心得不像是一个真实的人,像是一个影子。

燕妫朝他走过去,他微埋下头,向她行礼。两人一起站在檐下看雨,静默流淌在脚边,良久,燕妫问:“落鸢,你觉得孤独吗?”

他不能说,也不能写,应该是孤独的吧。可这个如影子一般的人,却冲她摇了摇头,不,他不觉得孤单。

尤其是此时此刻。

“但我有一点。”她捂了捂自己的透风的外衫,秀眉浅浅皱起,“王上的秘密可以找你述说,我的秘密也可以说给你听,是么,落鸢?”

他点点头。

燕妫垂下眼眸:“我有些想他。”

落鸢就站在她的身后,安静听着她吐露心事。

燕妫:“也有些想他。”她轻声说话,用只有他二人听得见的声音排遣着郁结在内心深处的苦闷,“我在旧孤独里怀念他,又在新的孤独里等待他。”

落鸢面具下的双眉皱了起来,小愣片刻,才懂她说的是两个“他”。

“王上滞留褚家,不知今日又遭遇了哪些为难,又将做出怎样的取舍。他在褚家可安全,亲卫带得够不够……这些问题不断跳入脑海,本宫睡不着。”

落鸢比划着,告诉她不会有事的。

“本宫知道不会有事,有宋侍卫长亲自跟着,褚家那点府兵护院不堪一击,绝不敢造次。但是,但是……”她也不知道“但是”后头该接什么话,闻人弈未归,她心底就好像缺了一块。

她停顿片刻,忽然又说起别的:“本宫素来怕苦,今日午后喝药,林姑姑忘了多备些蜜饯,你可知本宫当时心里在想什么?”

落鸢摇头。

“在想刚来歧国时,被褚鹰儿鞭打一顿,被迫喝了些药。王上察觉我怕苦,蜜饯便准备了很多。”她失笑,“今日若不是林姑姑忘了,本宫都不会留意到王上那般心细,这些日的蜜饯从未少过。”

她的嘴角挂着一丝笑,落鸢痴痴看着,面具下的唇角也浮起一丝笑。

为她高兴。

“可我……”燕妫再一次停顿下来。她的心很是杂乱,但心里那条路指向的方向却没有改变。妻子还是仆从,她早已做了选择,唯一改变的只有心境,所以有些心意她只能辜负。

这后半段的话燕妫不想说。但落鸢似乎能明白她的意思,他不断比划着,想要劝告她什么。燕妫看不懂他的比划,站在檐下望着黑夜,良久,雨声渐弱。

“雨停了。”她说,仰起头,嘴角微微上扬,“云也散了。这霁月幽美,才是我心中所向。”

落鸢站在她的身后,沉默着再也没有说话。

这夜过后,又过半日歧王才回宫来,径直去问政殿处理政务,又忙到夜深方归,想是褚家的事绊住了他。

是夜在瑰燕宫里,闻人弈躺在榻上慢悠悠说着这两日心烦,燕妫坐在一边也慢悠悠给他扇着风,

“其实最适合接管褚家的是他长子,可惜已经死了。剩下两个儿子,次子平庸,幼子虽然聪敏有才,却年纪尚轻难以服众。所以最终这家主的位置他不愿放给自己的兄弟,只肯让幼子代管。同理,宰相之位他又怎肯让出,建议孤设副相一职,由他指定合适人选。”

燕妫冷然一笑:“王上的事都叫他给做完了。朝会都来不了了,宰相的位置不肯让也就罢了,设副相还想指定心腹。”这等事,也就只有褚中天这嗜权如命的厚颜之人干得出来。

“如此过分,孤若全都应他,岂不叫人看笑话。”闻人弈抓停她手中扇子,眉心微皱,“伤还没好,你倒是歇会儿。”

“都已结痂了。”

“孤不热。”

燕妫依言放下团扇,靠在床边问:“那王上又是怎么回咱们这位宰相大人的?”

歧王眯眼笑,又把他那狐狸模样露出来:“孤告诉他,若只设一个副相,将来若是舅父中风之症有所缓解,能归朝议事,相权却已被副相一人趁机揽走岂不糟糕。若要设副相,孤认为该至少设两位副相,杜绝专权。”

“他才不会信王上的‘好心’呢。”

“他心里不信,面上也必须信,还能与孤闹翻了不成,孤这可都是为他好。”闻人弈轻笑着,说着褚中天床前的对话,“所以副相定了两位,一个是他的心腹顾敏,一个是沈夕月。”

沈夕月?

也是了,沈夕月任参知政事,此官职本就是宰相属官,只是相对特殊可受王命独立行事。由她来做副相又于当下新政甚为吻合,是绝佳的安排,褚中天没有理由不同意。

一旦让沈夕月做了副相,那么先前褚中天安插在朝堂中的心腹,便有了拔除的突破口。只是燕妫有些担心,毕竟沈夕月得罪不少人,难免再遇危险。

“那王上可千万要护她周全。”

“孤会的。新任的女官也不少,王后似乎格外在乎她?”

燕妫:“与她投缘罢了。”

闻人弈心中苦涩一笑——她不肯说实话,不肯告诉她这沈夕月的嗓音与她的故友有十分相似。

她的心始终不肯打开。

短暂的停顿过后,他从袖中取出那对揉手核桃,将当中的一个放到她手里:“这颗泡过水,这些又日诸事缠身未来得及保养,现已受潮霉变,救不回来了。”

燕妫看着躺在手心的那颗核桃,见它已生出异色,散发着轻微霉味想是里头坏了,不免心房微颤,暗觉可惜。

歧王:“你得赔我一个。”

燕妫顿一脸怔忪:“臣妾……如何赔得起。就算能再找一对来,不是先王所赠,哪能一样。”

歧王把她的手掌合上,包裹着他放进去的那颗核桃:“你赔得起。好好想想,用什么来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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