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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王憨笑过后,却也不是个傻愣的,正色接了她的话。

“那就等你你终于想明白的那一日,反正孤总是在等。”

他有极好的耐性,燕妫相信自己一定熬不过他。今天把内心袒露,她在这里再也坐不住,用力抽回自己的手,起身就要走了。

“臣妾也不跟王上遮前掩后的,我也是要脸皮的人,这会儿实在没脸呆下去。还请王上饶了我,容臣妾回瑰燕宫去。”

行吧,不要脸的只有他。晓得燕妫今天能吐露心思已是万分的不容易,闻人弈也就并未趁势再进一步,嘴角的微笑勾得好看:“好,早些回去歇息,孤明日再去看你。”

燕妫替他考虑:“既然臣妾今日来过了,王上辛苦,就不必浪费精力特地回去一趟了吧。”

“后天王后出宫办农桑礼,兹事体大,孤当然要送一送。”他也起身,亲自送她出问政殿,细细偷瞧她的模样,见她脸上还有红晕未散,耳根子更是红得可爱,眼尾一弯便又起了逗弄心思,“再者说,问政殿到底不是寝宫,床铺简陋,用具缺失。这才刚过了冬天,春寒料峭,还是两个人挤着睡暖和。”

燕妫险在门槛上绊了脚。

什么春寒料峭,这时节琼花都快开了!

宫里高墙重重,冷风次第削弱,歧王宫的选址又颇讲究,的确不冷。在南方要说冷,那还得是山边,在水边。

却说此时海面之上,那风刮得才叫透骨寒冷。沈礼从甲板上走进船舱,本就有旧疾的腿,近些日子以来被冻得更加不妙。

他这几日收到两封信,一封来自女帝,一封来自唐雨旸。

女帝写信亲自催促水师组建进程,同时却又提到军费不足,要延缓两月。意思就是,让他这段时间自己想办法,万勿耽误进度。

军费不足,解决办法无外乎就是去抢,明抢暗抢都可以。可眼下并非危急战时,还没有到去威逼利诱富商出钱的时候,他是十分不愿提早迈出这步,坏自个儿名声的。

另一件同样卖力不讨好的事他也不想做,正是女帝信中提到的,继续调查歧国王后燕妫。年前陛下就曾要求他配合蔡轩,揭露歧王后的真实身份,当时他把燕妫的画像都准备好了,人手也接着派出,结果蔡轩那个废物连个柳兰心都扣不住。

那蔡轩作风强硬,此前也做过使臣出使他国,借国威欺压小国的事没少干。女帝也是个要强的人,因脾气相投十分看好他,这次出使歧国就派了这个蔡轩来。可歧王虽表面儒雅可欺,却并非是个任人宰割的,蔡轩不知变通还如对付他国那样,欲以大羲国威欺凌,结果可想而知。

蔡轩能办成事,借的是国威,但要说仅靠他自己,却不见得能成事。沈礼思来想去,委实不想与之共谋事。他担发现继续出手去对付燕妫,非但难有效果,还可能打草惊蛇,早早暴露他在南方艰难建立的线网。见蔡轩无用,沈礼索性将派出去的人手紧急召回,回信女帝只道是受歧王耳目拦截,未能顺利与蔡轩接头。

其实沈礼初来南方时,也是有一腔热血在的,想壮大水师,再战沙场。可在南方见得越多,被女帝拖延军费次数越多,他越心灰意冷。歧国这一年中的改变,叫他心悦诚服,明君治国,敢破敢立,民富国强是早晚的事。他虽出身行伍,巴不得有仗打,好立功,却也知穷兵黩武必将掏空国本。女帝建这水师,想法固然是好的,将来能两面夹击歧国,可若是连军费都总是拖延,建一个空架子的水军又有何用。

再者,南方潮湿,冬天尤其阴冷,湿气透过衣裤冻得他腿上旧伤反复发作。偶尔呆在船上倒也无妨,可他这半年都在船上亲自训练士兵,不可避免身染湿气。

腿都快要废了,沈礼满腔热枕被泼凉水,心头不免频生茫然,日渐悲凉。可回京呆着他又不愿,伴君如伴虎,哪如这里天高皇帝远舒服。接到女帝信后,他索性把心一横,并不去劫富商贾,只是将说好供给海寇的好处扣下,用于建船,暂且应付下来。

海寇没有好处捞,过些日子也就不会再骚扰采珠海域,沈礼倒是无所谓,只需向上报个海寇了无信义,收钱不办事便过得了关。

又看了一遍陛下的信,每次读起他都犯愁。沈礼放下信笺,微弱的烛火映照下,他已一脸沧桑,愈发显老。

转瞬他又想到,自己在南方查燕妫这么久,依然不知女帝到底为何格外重视这个女犯,竟将重心偏到她身上而非歧王。既然不被信任,又何必再拼命,没的到头忤了圣意,背了黑锅死得不明不白,倒不如就在船上养老。

另一封信是唐雨旸送来的,顺带给他捎了些敷腿伤的药,于他的腿疾是颇有效的。信中倒也没什么特别重要的内容,无非是些问好的话,抱怨一下京中事务繁多,因难以周旋问他可有经验传授。

他那些差从前是他经手,倒是有些经验,唐雨旸既然愿意揽下那些破烂事,他指点指点倒也无妨。反正收到这封信,得知京中官场日渐浑浊,他就更不想回去趟浑水。遂写了回信,表了善意,还望唐雨旸在圣上面前多为他美言。

看完信,放在火上烧个干净,沈礼给自己泡了杯安神茶,决定今天早点睡。有心报国,却心有余而力不足,更无奈于独木难支,帮手难觅,他老了,时候一到就把官辞了算了。

又是一日过去。

次日燕妫倒也不算忙,将出宫准备做足也就闲下早早休息。待夜深时,歧王竟当真回来,轻手轻脚爬上床。

“来挤一挤。”

他说着,钻进被窝,往她身上贴过来。

燕妫迷迷糊糊的被突然钻进来的人扰个清醒:“王上的被子在那里。”

“冰冰冷冷,不想要。”

往常虽然同榻而眠,却都是各盖各的,今晚他不由分说就钻她的被子,不是逗引是什么。燕妫心头默念着“他是你的主子”,才忍住没把他踹下去。

单人被子窄小,盖了两个人,为了不漏风免不了就要贴近一些。两人都静静的不说话,两颗心脏悄悄跳得飞快,闻人弈只消稍稍挪动手,就能碰到她的手腕,顺势往下探去,将一只纤柔的手包在手掌心。

牵手总可以吧,昨日在问政殿她都给牵了。

燕妫将手动弹几下,没有挣脱,也就算了。

他做着轻挑事,却说着正经话:“这次出宫,由宋义亲自护送,晏海也会主动派兵扮作百姓护驾,你且放心,定不会再叫你遇险。”

“嗯,臣妾知道。”

“一走两三日。”他笑叹一口气,像在自嘲,“你还没离开,孤就开始想你。”

他是越发肯说了,燕妫听得多了也就不似刚听到时那样,唯恐躲避不及。她回以一笑:“嘁,王上没个正经。”

他只是闷声笑,沉默两息,忽然又拐回去说着正事:“大羲想是国库吃紧,女帝想要拿你,也没那财力支撑。但是以防万一,寒芒切莫离身,该拔的时候不要考虑太多。”

“嗯。”今日根本就不冷,燕妫感觉被子被挤得有些热,只得将另一只手放出来透透风,随口应道,“大羲国库吃紧么?王上怎知道。”

“今早有海寇派人来近海拦截采捕船,说有事商量。海管署派人前去了解,结果是那群海寇想与我国交好,愿出力刺探大羲水师情报。”

燕妫“咦”了一声:“先前海寇从沈礼那里拿好处,骚扰我采捕船,如今突然反水,许是沈礼钱没给够,或者闹了大矛盾。这帮海寇见风使舵,那边没银子捞又将主意打到我们身上。不过……既然他们说愿去帮忙刺探情报,王上可要与之合作?”

海寇虽贪得无厌,但这倒是个好买卖,然闻人弈却不以为然:“那沈礼若不是自个儿心生退意,以他之才不会甘愿离京。他身有旧疾,年岁也上去了,如今或许只想军中养老。若是让海寇去骚扰之,反倒激起沈礼斗志,甚至于引起女帝重视。倒不如一切照旧,我们不去招惹海寇,继续近海采捕就是。”

燕妫:“可去年南珠成色就差,今年倘若依然如此,大羲那边只怕不好交代。”

歧王呵呵干笑:“今年不仅成色差,数量也未必够。竭泽而渔,无法长久,采不够是早晚的事。今年的岁贡马马虎虎,凑凑数给彼此一个台阶下就是。待明年,孤就未必会再献岁贡了。”

他什么意思?!燕妫大惊,心道怕不是自己猜错了:“王上难道是想……与上国撕破脸?”

闻人弈没有马上回答,被子下握紧她的手,轻捏了片刻才道:“孤要反守为攻,杀他个措手不及。”

他说完这话,燕妫突然更加清晰地明白了他心中所想。这些日子以来歧王难得松懈半日,原来这一战或许就定在不久的明年。

燕妫还以为要继续蛰伏小十年呢,突然听他这么一说,好不惊讶。不过,歧王既然是稳妥惯了的人,想必是有把握的,她也就不多嘴了。

身边的男人轻揉着她的手,贴在她耳边说:“待九转功成,天下归一,我就专心陪你。”

虽然感动,但……她不就成红颜祸水了。

这份感动,好生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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