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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三,依依的生辰。
须臾之间,燕妫呆愣如一块石头,连眨眼也不会了。这个男人,就为了去年谈笑间的一个承诺,当真赶在这日出现在她面前。
闻人弈有些兴奋:“日夜兼程跑完各处大营,这不就赶着回来给你过生日么。”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小木匣子,面上很有些抱歉,“也没准备别的,只请大师做了只银燕子。”
燕妫接过匣子打开瞧,里头躺着一只眼睛大小的燕子,精致绝伦,栩栩如生,十分惹人喜欢。
她半晌说不出话,因为她从来就没认真把他的承诺记在心里过,以为只是随口一说,甚至一忙起来她自己都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良久,她终于把盖子合上,轻蔑一声笑:“嘁……臣妾帮王上赚了一万两,您就送我这么小块银子……”
的确是寒碜了些,闻人弈不自在地抠抠后脑勺,赔笑:“囊中羞涩,囊中羞涩……明年一定早早请工匠定制,送你更好的!”
他还当真了,燕妫噗嗤一笑,弯成月牙的眼睛闪着水光:“王上一定是天底下最穷的国君了。”
闻人弈:“……”一时无法反驳。
燕妫笑过以后,到底吐露了心里话:“但是再怎么寒碜,情义重过千重山,这只燕子我喜欢。明年我也不要什么更好的,我只想别等到都睡了才有人来给我过生日。”
闻人弈见她喜欢,不禁笑得有些憨,正想说话,嘴一张开就打了个喷嚏。
燕妫这才想起他淋了满身的雨,脸色一紧,赶忙推他出去:“王上快去泡个热水澡驱寒,千万别着了凉。”
闻人弈脚下却如灌了铅,沉沉的不肯动,拉着一张脸:“孤才刚回来,就想跟你说会儿话……”
“洗了澡再说话,臣妾陪您说到天亮都行。”
闻人弈不愿,哪知立马又打一喷嚏,只得悻悻算了:“行吧,去泡会儿热水。孤还没吃饭,备桌酒菜等我回来正好。”
燕妫:“嗯。”
他出门拐去净房,才走了几步却又倒转回来,补上一句:“酒要你亲手酿的,嘶……那酒名叫什么来着?”
燕妫微瞪他一眼。
他深笑:“孤给忘了。”
燕妫红着脸,推他赶紧走:“您可快去洗吧!”
“孤忘了,叫什么来着?嘿,瞧这记性。”他嬉皮笑脸没个正形,浑身都湿透了还想着逗她,扒着门框死皮赖脸在这儿磨蹭。
“行了行了,相思酒,叫相思酒!”燕妫脸上委实挂不住了,赶紧将这赖皮打发走,转身一回头,却在墙角发现人影。
是林姑姑她们,等在那儿伺候,刚才的对话定是都听了去,若不然她几个那脸上的表情怎比过年还喜庆。燕妫无可奈何,薄脸皮子好不犯窘,板着脸:“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准备吃的。”
轰走她们后,燕妫亲自去取了一坛好酒,等饭菜上桌,歧王那头也已洗完了澡,散着满头乌发回来。
被他草草对付的头发还滴着水,燕妫只得拿帕子给他擦,嘴里唠叨着:“也不着急这会儿,自个儿的身子都不在乎,要是病了岂不是我的罪过。”
闻人弈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提起筷子夹菜吃,只笑眯眯道:“依依也来吃,今日是你生辰,又不是孤的生辰,哪里有叫你伺候的道理。”
燕妫反倒“嘁”了声:“王上如是着了风寒,臣妾就得更麻烦,还不如此时伺候好呢。”
闻人弈不以为意,拉她坐下,倒满两杯酒:“暑气未消,等会儿它自己就干了。良辰美景,莫要辜负韶华,今日依依生辰,孤敬你一杯。”
燕妫只得丢下帕子由着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酒香清冽,穿喉而下,是久违的痛快,叹:“韶华易逝,又老一岁。”
“是人都会老,是人都会死,但求无憾。当哭则哭,当笑则笑,当满饮此杯便满饮此杯。”他又酌一杯,仰头饮下,大赞一声,“好酒!”
燕妫又为他满上,听得他这番话,笑问:“王上从何处沾染的江湖气。”
“奔波千里,看遍山河,自然有之。”
“看来王上这趟远行收获不小。”
闻人弈给她夹菜,眼底不乏意气,也不乏笑意:“自是不小。”
可见他去巡视兵营,对看到的效果很是满意。歧国的军队既然能平定整个南国,素来就是善战勇猛的,不似大羲虽配备精良,却总是缺少一二分敢死敢搏的军魂。
他将概况与她说了一遍,又点出不足之处:“我歧国兵将军备质与量都大有欠缺。除锻造一批新的兵器外,孤打算再造些云梯,云冲与渡濠。”
“这些可都是攻城的东西。”
“嗯。”
他是打定了主意要主动北上。钱,缺钱……但是这应该已不是大问题,眼瞅着沈、周两家都捐了钱,这捐钱之风或许即将兴起,谁都清楚,若是将来天下易主,为什么不现在就争个从龙之功呢。
他本说着钱的事,聊着聊着,忽然筷子“叮当”一声敲在碗上:“嗐,瞧孤说了些什么,今日依依生辰,怎么说这上面去了。”
燕妫托腮笑,没有觉得哪里不对:“那不然,还能说什么。”
要说的可就太多了,闻人弈赶紧将政务抛诸脑后,想了想,问她:“孤送的花你可喜欢?”
“喜欢。”
“秋海棠可喜欢?”
“喜欢呀。”
“嗯,这相思酒孤也喜欢。”
两人相视一笑,一人深笑,一人埋头。屋外的雨还在下着,冷热刚刚好,他的头发已干了,燕妫取来一截发带给他束上。
除了话里说的,还有好多的相思藏在心里,是言语道不尽的。她为他绑着头发,柔声问:“王上这一路可觉得辛苦?”
“谈不上辛苦。”
“日夜兼程赶回来,这次腿是不是和上次一样,又痛了?”
他回过头来看着她,失笑道:“孤上次可真是狼狈,叫你笑话了。这次怎可能还没长进,磨出茧习惯就好,不过是看起来辛苦,反倒是长壮实了。”
“是么?”
“你若不信,自己来看看。”闻人弈拉住她的手,燕妫从不防他,一个不慎竟被他拉去膝上坐着。
“王上!”
闻人弈抓着她的手:“你自己碰碰看。”
还真是。
她噗哧笑了,坐在他膝上没有走开,微低着头看向他被日头晒黑的脸。黑是黑了,却还是那么好看:“看来王上不能精养着,得出去历练,风雨捶打着才能强壮。久在宫里日日坐在桌案前头,劳心费力的,身子骨只有衰老的份儿。”
“依依说得是。”他拿起筷子,问,“想吃什么?”
“嗯?”
没有得到回答,他索性自行挑了个菜,夹起一筷子送到她嘴边:“孤亲手喂,以弥补今日生辰迟归。”
“不要……”
“一定要。”
筷子伸到嘴边,盛情难却,燕妫只好吃下去。他一手搂她,一手又夹了另一道菜,仍递到她嘴边。
“来,你喜欢的笋干。”
行吧,吃了。
“来口饭。”
“不吃了。”她觉得坐在他身上,这样喂饭不太好,要下去。
“吃掉,都送到嘴边了。”
燕妫原不想吃的,可他一要求便还是张了嘴,顿时觉得自己没个出息,脸上烧的慌。
闻人弈笑呵呵望着她,像是故意的:“好吃么,孤亲手喂的。”放下筷子,饶过了她。
“嗯。”她依然想下去,可他手臂的力道似乎比往日大些,到底是出去练过一番的人了。
“那日大婚,你我合卺酒未饮,今日便以这酒补上,你看如何?”他一壁说着,一壁用余下那只手倒满两只酒杯,然后将其中一杯送到她手里。
“好啊,让臣妾先下去。”
“就在孤膝上也无妨,来!”他不放人,已向她举杯。
他既不放,燕妫也没道理强挣脱下来,没的恼她不解风情。许多日子不见,想亲昵一些而已,他这双膝坐起来倒还有些软和,遂也举杯,笑道:“还真是凑合。”
闻人弈笑着说:“一日凑合过一日,等什么时候不凑合了,那时应是什么都有了。你我到时多半也老了,好就好在烦恼都是儿孙的,你我只需享清福。”
“那时候,我的生辰可不能凑合。”
“那是,一定不凑合。”
两人一起饮了酒,你看我我看你,相视一笑,一起搁下酒杯。方说到老去,说到儿孙,今后的人生似乎都已确定会有彼此的参与,一起生儿育女,一起相扶相携,直到一人先去,一人再追去。
酒杯放下后,竟是都没开口,这屋里安安静静听得到蜡烛灯芯噼啪爆响的声音。他盯着她看,好像看不够似的,忽然打破沉默:“孤问你,可做了新的口脂?”
燕妫把头微点:“嗯,做了。”
“孤要尝尝香不香,甜不甜。”
“在妆奁里,王上自己去拿。”她原都已睡下了,嘴上可没有。
闻人弈用指腹轻轻摸摸她的嘴唇,才发现这不点而朱的唇上没有半点口脂,因勾唇一笑:“那算了,不尝口脂,今晚尝尝美人香。”
话音刚落,眯眼一笑,炽热的吻吻上她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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