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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菀嚷嚷着要守岁,结果却是最先倒下的,一桌子人都没少喝,同地上七扭八歪的酒坛子差不多,倒在一旁,倒是修为最低的青崇一直保持着清醒,听着江皖嘱咐,同他分别带几人回到早已安排妥当的厢房内休息。

待江皖安排好几人后,回来撩帘一瞧,姜菀依旧坐在桌边,正仰头举着酒壶,勾着舌头,试图从壶嘴里再咂出一口酒,他皱起眉头,试图懒腰抱起,却不想她像是黏在桌椅上似的,死活不肯起来。

“菀菀,松开手,我带你回去睡觉。”他低声商量,大手覆在她手上,一点点的将指头从桌板上抠离,没成想,就在要脱离桌面的一瞬间,不知道她哪儿来的一股劲儿,又粘了回去。

“我不想走,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可我,不想散,不想走。”她小声嘟囔着,颈子因酒精被熏得粉乎乎的,柔软的像一块年糕。

听清楚的一瞬,江皖怔愣在那,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此时屋外炮竹声不断,弥漫着浓浓年味儿,屋内炭火几乎燃尽,少女醉倒在那,鼻息前飘着白雾,少年却不同,仿佛身子是冷的,呼吸没有半分暖意。

“你要去哪儿?”他话语带着颤音,眼中泛着浓郁的黑,整个人笼罩在夜色中。

良久,薄凉的唇瓣艰难的挤出几个字,“你答应过我的……不会离开我。”

他半跪下去,额头抵在少女垂在一侧的胳膊,喃喃说着,耳边否是少女酒后的絮絮叨叨,她在将着他听不懂的事。

起初是听不懂,但神魂中的那个声音却在嘲讽,讥笑。

听着听着,他懂了。

有人要求她离开。

“皖哥……”不知道过了多久,姜菀被冻醒了,她昏昏沉沉扶着额头从桌子上起来,感受到侧身倚过来的重量,垂眸一瞧,更迷糊了。

“我在做梦吗?”她微微摇头,试图把眼前虚晃着的几个人影叠在一起,她抬手抚上对方的下颌,一片湿凉,心里像是被灌进一盆老醋,酸涩难忍。

“皖哥,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告诉我,我去给你揍他们。”

“是,有人欺负我了。”他低着头,吐出一口清冽的酒香,而后捏住她的手,紧紧攥了起来,低头吻了上去,冰凉的像是要结层霜。

“谁……?”

得了空隙,姜菀又问,唇间分不清到底是谁的酒气,他似乎也喝了不少,往日冰凉的额头,此刻是滚烫的。

彼此抵着额头,她又问了句,“是谁?”

“你,菀菀欺负我。”他委屈,湿滑的睫毛黏在一起,难得顾不得整理仪容,就这样梨花带雨的说着。

姜菀愣了下,看着他楚楚可怜的模样,竟生了些奇怪的怜爱之意。

“我欺负你啦?”她若有所思的肯定着,“这好办啊……我让你欺负回来不就行了。”

话音刚落,直接凑过去亲了他一口,随后嘿嘿一乐,拿手蹭了蹭他面颊,凑在耳边小声说了几句,沉浸在微醺中的少年陡然一僵,身子向后倾了半寸,皙白的脸漫着红晕,“菀菀,你、你在胡说些什么?”

“不想要么?”少女大眼睛眨了又眨,无辜的抠着唇瓣小声说:“我可是准备了很久的,我以为……你会喜欢。”

他默然,不知道她跟谁学了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竟口无遮拦的讲起这些。

少女突然翻弄起乾坤袋,抽出一团红艳艳的毛发,是一副漂亮的狐狸耳朵头饰,她举起来胡乱戴上,继续低头翻找着,有些急切,“嗯,尾巴呢?”

“别、别找了。”少年看见她脑袋顶上立起的两只火红耳朵有点头晕,他起身,手却被对方猛地一扯,人又被拉了回去,扑进一片芷兰香气中。

“皖哥,你看看。”

这时候一根漂亮的狐狸尾巴被她紧紧攥在手里,尾巴的一头是一个圆形的小球,不大不小的固定着毛发。

他眼睛瞬间就红了,哑着声音道:“菀菀,我一会儿还有事要做。”

少女兴奋的点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他猛地抬头,望见那对水润的眸子里漾着不加遮掩的欲,一股火嗖地从腔子里冒了出来,烧的他五脏六腑炙热难耐,只这一瞬间,彼时寒气带来的冷意陡然无存。

“我们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干啊!”少女狡黠一笑,一手拉着他,一手攥着那根狐狸尾巴,头上带着的耳朵斜斜的挂在那,踉踉跄跄出了厅堂。

“菀菀,屋外冷。”他要抽手,眼前忽而降下一道灵锁,将他的手腕紧紧铐牢,她回头,无辜的瞟了他一眼,“我这是跟你学的,好老师,好师父。”

“你叫谁?”

“叫你啊,小皖师父,你不是教会我很多事么。”她比划了下,看的江皖的脸一红一白,似若天边烟火,绚丽多彩。

倏地,姜菀腰身一痛,被他不轻不重的掐了下,随即眼前一阵眩晕,回神时,已经横挂上他肩头。

“你不是不要么,放我下来。”借着酒劲儿,天性解放,她捶着他月匈口,橙红色的尾巴在月色下格外晃眼。

少女咯咯咯的笑声回荡在空旷的院内,有小竹妖听见响动跑了出来,被江皖骇人的脸色又吓了回去。

“闭嘴。”

他走的很急,说的也很急,一路冒着火气把她扛回了屋子。

“咚——”一声狠狠地关门声后,再也没了动静。

“想走?”他阴郁的说句。

“去哪儿?”姜菀懵了。

少年周身散出的邪力忽而压制住整个房间,姜菀僵持在他几步开外的地方,连连后退。

“皖哥,你这样有点吓人。”

“还有更吓人的。”他唬她,往前迈了一步,邪力散去大半后,一对儿银白色的耳朵冒了出来,突然抖了一下一下。

“我、我只是闹着玩的,你不喜欢就算了。”她把尾巴藏在身后,那一团东西只露出个小角,刺的他眼睛更痛了。

很想看看,是什么样子。

只是……看看,再去忙别的。

残存的理智劝说着自己。

他散去更多邪力,屋内黑压压的,有一种紧迫的压制感。

一团银白色的尾巴冒了个尖尖。

少女微微一笑。

像是猛兽伺机许久的扑食,没了尾巴的小狐狸就这么被白狼一口叼住了脖子,呜咽一声,只好顺从的任其摆布。

红罗轻纱摇曳个不停,红白两抹尾巴缠绕着,拧成一团,直至深夜烟火淡了,这处才没了动静。

*

俗世与仙妖两界的交汇处,群山孤寂,清冷素白的殿内只在玉座周围燃着几支长明灯,灯火漫着诡异的青冥色,映的偌大殿室青茫茫地一片,压抑而可怖。

灯火之下,女子半倚在软垫之上,双目紧阖,像是在小憩,玉座俯身趴着几个黑漆漆的身影,拥有仙躯的沈雅媛慵懒的躺在玉座上,不耗费任何灵力,耳边隐约听得到极远处俗世传来的炮竹声。

她微微抬起眼帘,对着腿边俯身跪着的永泽观观主道:“陈道友,今日是什么日子,如此喧闹?”

陈观主身子微不可查的颤了一下,抬首时那对翠色的眼睛像两颗葡萄似的嵌在皮肉里,乍一看还有些吓人。想这几日沈雅媛已经处死不少不肯同她共谋大业的修者,心情应该不是很好,他斟酌几息,才回了话,“应是除夕。”

“是团圆的日子啊,真好。”她摆摆手,额间花钿上泛出黑色的邪气凝成一股股气带,飘向几人,“除夕新岁,是该让大家欢闹一些的,那些尚未开了灵识的小妖们都归诸位了,但是闹的声音要小一些,惊扰到妖皇可就不好办了。”

邪气入体的一瞬间,众人像是吸食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眸色瞬间癫狂起来,他们轻飘飘的行了礼,这才往外匆忙走去,衣摆上挂着的碎玉拖的地上叮当作响。

沈雅媛看着他们被欲念蒙失了心智,心中顿生畅快之意,捞起手边的酒壶,倒了一嘴鲜红的酒酿。

少时,她被人猛地拎起,抬眼见对方正怒不可恕的看着自己。

“阿烨,你弄疼我了。”

此时郗烨手掌已经完全变回狼爪,他目眦欲裂,像是下一瞬就要把手中的女人劈开似的,“后山那些,可是你所为?!”

沈雅媛皙白的脸上红唇似火,轻蔑一笑,半抬着眼皮斜视着:“都这么久了,你才发现?要不然你觉得我当初找你要那些小妖做什么?难不成跟我们的傻儿子一样,准备靠卖什么妖毛去过活么?”

“他们是本皇子民,你怎么敢肆意摆弄我妖族生灵?!”

一想到方才无意间撞见山腰间那群失了神的人同妖苟.合景象,便鲜血逆流,被气得发抖,讲话时脖颈上暴起的青筋一颤一颤的,下一瞬,妖力肆虐在殿室,吹的女子青丝乱舞,似是风雨中飘零的孤草。

妖王琥珀色的妖瞳中映着女子放肆的讥笑,她声音很尖,刺透进他皮肉。

“皖儿是半妖啊,你看到过半妖是怎么被那些修者亵.玩的,难道要他一生活在暗处吗?”她苦笑,“若这天下处处都是半妖之身,他们的能力被所有人知道,又有谁敢瞧不起半妖?阿烨,相信我,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皖儿,为了我们的儿子。”

“……那你也不能做出这种违逆人伦天道之事!半妖是皖儿的命,是你我造成的,身为父母,本皇自然会护好他,又怎么能牵连无辜之人的性命?”

盛怒之下,郗烨半化出原身模样,妖力不减,几乎将她身上那层薄衣绞碎,沈雅媛堪堪凝出些许黑气抵御,依旧杯水车薪。

她脸颊没有半分血色,“护好他?你以为给他安排个小跟班就算护好了?这一百年来,你没看他因这身份如何受尽折辱?”

“这一切不是都为了我们的谋略,为了你口中的新世界么?对皖儿的安排若不是你当初一再要求,我能让他在外餐风露宿?!”

“我又何尝不痛苦!看他被人□□,放血取乐,你以为我不想就他吗?可我不能,我若不顺着剧情,系统便会早早察觉出我们的异样,到时候也许会直接让姜菀抹杀我们的存在,若不是有了这缓兵之计,我又怎么可能顺利拿到第一把钥匙?”

“第一把?”

他了然,这三把钥匙中的第一把,便是挚爱之人的神魂碎片。

她既然选了百里东升,他无话可说。

沈雅媛抬起只手从脖颈处扯出一条坠子,剔透的瓶子中,一抹幽蓝隐隐发亮。她抚上他面颊,话语轻柔,“阿烨,这件事是我们谋划已久的,你说过的,不会生气的……这总要比取你的神魂好。”

“……是。”郗烨松开她连着退后两步,自嘲地一笑,低头看向瘫倒在那的她。

沈雅媛像是知道了什么,苦涩一笑,有些委屈的说:“阿烨,你说过当年之事不过形势所迫,相互取暖罢了,你说过……不认真的。”

当年冲出深渊后,二人离别前曾达成协议,在深渊之底,极寒之处,发生的事或情会被永远深埋在那个地方。

不认真,不纠缠。

她做到了,即便是怀着江皖最艰难的时刻,她也没去妖界找他,要他负责。

可他……

“你我这么多年,本皇以为,不过是差了世人知晓,是本皇错了,原来从头到尾,差的都是一颗真心。沈雅媛,是我败了。”

早在五百年前,他就败给过她一次,那时败了不过是损的是名声,如今败了,却连这颗连他自己都不清不楚的心赔了进去。

“阿烨,等日后我们一家人得了公正,拿到新的身份,我还是愿意同你一直在一起的,以家人的身份,到时候在这个时空里发生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我们重新开始。”

她泪眼婆娑的望着他,一如当找到他求助时可怜楚楚的模样。

话语真切,心里却平静的似是一片毫无波澜的死水。

在知道系统真相的一瞬间,这个世界身份她便通通抛弃了。

妻子、母亲、情人、剑仙……

都是假的。

郗烨沉默良久,有一句话沈雅媛点透了他,她说的没错,离开这个世界后,一切都将重新开始。

他不会再是妖皇,她也不会再是剑仙。

没有族群的对立,也不会有血和恨的纷争。

他好歹放下这个沉重不堪的身份,也终于能跟皖儿重新建立起一个正常的父子关系了。

“罢了,如今我只想皖儿没事。”他背过身子低着头,眼前都是初见江皖时的模样。

纷繁吵杂的大路旁,一条深巷中,乞丐们聚在一起闲聊着。角落里,一个肤质白皙的少年安静的蹲在角落,他缩在角落的阴暗中,乌黑的长发高高的束成发髻,若不是身着褴褛,面颊上沾着灰尘,一点都不会觉得这个孩子会是流落街头的乞丐。

倏地,少年敏锐的察觉道巷子外的视线,他起身拍了拍手,从人群中敏捷的传了出来。

郗烨当时收敛了狼族特征,变成一条白色成犬,过了膝盖那般高,他一身银白毛发威风凛凛的站在巷口边缘,试探性的往里望着。

见被他发觉,郗烨并未离开,反倒是蹲在那,兴奋地摇了摇尾巴,当时心中的喜悦与兴奋,比他当初坐上妖皇位置时还要开心。

少年三两步跑了过来,轻轻踢了白狗一脚,郗烨委屈的嗷了两声,心道这狗儿子敢踹老子,却不想,下一瞬嘴巴被对方捂住。

“好好在你的富贵窝里待着,蠢狗。”

有那么一瞬间,郗烨觉得自己的身份被这小子看穿,愣在那直至脖颈上的毛发被他拎起,才挣扎的扭了扭。

“快走,这里很危险。”

不等他反应,这时,身后巷内传来叫嚷,“有狗,快抓住它,今晚有肉汤喝了。”

不知道骨瘦如柴的少年是如何用出那样大的气力,他身子一轻,被丢进了主街过往的人群中。

回首望去,少年乌黑的眼眸映入眼帘,狠辣与凶煞下,却是沉静与冷漠。

本该是幼崽被呵护的年纪,却有着超乎同龄人的决断与执着。

一时间,郗烨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个孩子。

但他肯定的是,这孩子有着狼的眼神。

随后,一群乞丐将少年包围起来,阻隔了他的视线。

都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的确,若是当时江皖哭或是喊,他都有可能不顾沈雅媛的嘱托,将他救回妖界好好教养,可他一声不吭,任打任骂,蠢得让他发颤。

只为了一只毫无瓜葛的流浪犬,便能丢去大半条命。

少年的愚蠢与执着震撼了郗烨。

从那刻起,他便坚定了要将江皖送出去的决心。

这样的孩子,不该同他们一样再被系统所控,走上那条永不见光的绝路。

“剩下的两把钥匙呢?可有着落了?”他回神,沉着声音问,身子依旧背对着沈雅媛,不愿再多看她一眼。

烛火跳动,沈雅媛漆黑的眸子泛着幽幽的光,听他的意思是想通了,不由得勾唇一笑。

“第二把钥匙么,我们的乖儿子已经替我去拿了,至于第三把,我也有了线索。”

“阿烨,你且放心布阵,最多五日,我们便能离开了,到时候抛下这一切,我们一家人和和美美……”

大敞的殿门忽而刮进一股寒风,打断了她的话语,沈雅媛打着冷颤,拢起衣襟,望向那抹宽大的背影,渐行渐远,她留意到,对方化回狼爪的手依旧紧紧攥着,没再多说一个字。

作者有话要说: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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