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城市管理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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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过后，苏醒发现这段时期的接连放假给自己养成了懒病。也许是天气太冷的缘故，也许是年纪渐长的原因，以往每逢放假，苏醒都喜欢出门蹦跶，现在却都是待在家里，而且是待在被窝里。

周末的早晨八点半，百无聊赖地窝在床上刷着抖音，房门“砰”地一声就被打开了。

苏醒一个激灵，披头散发地坐了起来，紧接着就看见老妈拎了个大大的黑包，一脸木然地看着她。

“妈！”苏醒一出声就是满口的起床气，“你要来也跟我说一声啊，进门也不敲门，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来小偷了！”

“你这儿有什么可偷的！”老妈把包放在桌上，两步走到窗前，猛地把窗帘拉开，阳光像瀑布一样涌了进来，“你看看你这样儿，别说小偷，色狼来了你也绝对安全！”

苏醒一扭身就找到了床边的拖鞋，站起来裹了件棉衣去往卫生间：“没见过哪个当妈的跟女儿说这话！”

洗漱完毕，再进卧室，衣服被子已经被老妈收拾得干净利落了，苏醒忍不住感叹自己实在缺少女人的天赋。

“你怎么不化妆？”老妈突然问。

“在家我化什么妆？”

“也难怪你找不到男朋友！”老妈冷哼一声，“坐下，说说，相亲了这么多，有什么心得体会？”

“心得？体会？”苏醒瞪大眼睛，“我还要写篇作文么？怎么说呢，一句话总结，见识了各种各样的人，也有不少有趣的，我打算相一百个，然后把相亲经历写本小说----”

“闭上你的乌鸦嘴！”老妈最不爱听这种话，怒斥道，“一百个？相几年吗？瞧你这心态就不对，游戏人间？相了这么多，就没有中意的？昨天我问过介绍所的了，人家给你介绍的都是好的，律师，工程师，老师，多好啊，你就一个都看不上？”

苏醒结舌，不想把以往吵过多少次的架再拿出来重复一遍，怏怏地说：“老妈，我们聊点别的吧？我还没吃早饭呢！”

“不聊别的，今天我就是为你这事儿来的！我给你带早饭了，你边吃边跟我说，就说相亲的事儿！”老妈打开了那只大黑包，翻出一个塑料袋，一杯豆浆两个包子，“你啊，今天给我个准信。”

“我想吃煎饼---”接过早饭，听了老妈的话，苏醒更无语了，“准信？！这种没准的事儿你问我要准信？”

“怎么没准了？家里邻居，张箐，你小学同学，人家二胎都生了！”老妈越说越上火，“每次她妈抱着她小外孙来我家玩，我简直连头都抬不起来！你怎么就不知道心疼心疼我跟你爸呢？”

“那你们也心疼心疼我好吗？”苏醒烦了。

“还不够心疼你？前前后后给你介绍多少个了？帮你报了几家婚姻介绍所？你上过心吗？”老妈反问，“马上又要过年了，这年怎么过，你给我说说呢！你哪怕不结婚，你哪怕在谈了呢，我们还有个奔头。你说你就一个人，对这事儿也不上心----”

“我怎么不上心了？相亲我每次都去了，谁说相亲就一定成功的，你们这是为难我！”苏醒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你去了，你用心跟人谈了吗？你有真正相处过一个吗？见一面，对人家都不了解，你就说不行，你这不是心态问题是什么？”老妈也已经熟悉跟苏醒吵架的套路，丝毫不让，“行了，我不想跟你吵架，浪费时间！你赶快吃，吃完化妆！”

“干啥？”

“我又给你找了一个，今天就去见面。”

“不去！”

“去不去你说了不算，我说了算，我已经跟人家约好了。”老妈说，“人家男孩儿是事业单位的，照片我看过，帅得很，你没啥好挑的。赶快去见面，只要没有硬伤，立刻给我谈恋爱！”

“我----”

“化妆去化妆去！”老妈不等她说完，就把她往卫生间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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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归吵闹归闹，苏醒本质上还是一个听话的姑娘。

这一点，从她上午十点的时候准时出现在了“小熊咖啡馆”就可以看出来。

这次又没有看见那帅哥服务员，新换了一个女招待。苏醒也没有多问，径直走进去后，站在门口略微观察了一周----并没有发现疑似的目标。

咦？刚刚他发短信，说已经到了，人呢？

直到三排之后的一个男人主动站起来，向她招手：“苏醒！”

苏醒愣了：这个男人，居然穿着一身城管的制服！

老妈说他是事业单位的，没具体说职业，原来是个城管，这一点让苏醒惊讶；更加令她惊讶的是，他居然穿了一身制服就跑来相亲了？！

这些惊讶只在苏醒的心头闪过，脸上还是报以微笑，快步走到桌前，点了点头：“你好，我是苏醒。”

“你好，免贵姓朱，朱清。”他大概有一米七五左右的身高和一张很硬朗的脸，眼睛很大眉毛很浓，下巴骨凸起。单看这张脸，你会觉得他是一个十足的“正面人物”。

苏醒坐下，朱清开始主动解释：“今天我加班，所以制服是一定要穿的，见谅！”

女招待上前询问苏醒：“小姐喝点什么？”

“摩卡！”苏醒交代了一下，又把头扭向朱清，“你这个不算旷工吗？”

“我请了假的，两个小时的假！”朱清很郑重地说，“刚刚就在前面的街道巡查了一下，然后我就过来了。”

“巡街？”苏醒问，这个词，在她心里，没啥好印象。

“是的，我是一个城管。”朱清看了看苏醒，似乎明白了她的心思，主动说，“这可能是所有合法的职业里，最受人歧视和偏见的一个了。”

“有吗？”苏醒笑，“还好吧---”

朱清皱了皱眉，误会了苏醒的意思，反问：“那苏小姐你认为，网上那些对城管的描述，都是客观的，不是偏见？”

这人可真不会聊天！苏醒只是客套，没想到他居然上纲上线了！

“您的咖啡！”还好，女招待的出现，帮苏醒缓解了一些尴尬的气氛。

她端起杯子抿了抿，说：“职业本身是没有错的，我是个会计，这天底下有多少会计还做假账呢，只能说人有问题，而不是职业的问题。”

朱清听了，右侧的浓眉突然挑了挑，微微摇了摇头，不说话。

“我说的不对吗？”苏醒问，她从对方的微表情里读出了不认同，“我其实也不是很了解，但也看过网上一些相关的视频。”

“举个例子吧！”朱清继续的争辩凸显了他的情商，“一位单身母亲，没有其他经济来源。每天早晨推着一个摊，到闹市区去卖烧饼。视频上往往会出现，城管人员强行没收了她的摊位，然后再着重强调一下，她只是为了孩子上学，收了她的摊等于绝了她的收入，是这样的吧？”

“嗯！”苏醒点头。

“这时候舆论就会骂城管，对吧？”朱清问，“表现我们不近人情，强行执法，有的人就会说驱逐就行了，何必没收呢，是吧？”

“对啊，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那我继续跟你说，实际上，在我们没收她的摊位之前，起码已经进行过长达好多天的警告和驱逐了。”朱清说，“法律规定，那个街道是不可以摆摊的，法律错了吗？法律没错，那么不管她多可怜，她摆摊就是违法的。我驱逐了她，她推着摊子走了，但只要我消失在街道口，她立刻就会回来，跟我玩捉迷藏。那么我就想问了，我告诉她这是违法的，她也推走了，跟我保证不来了；十分钟不到她又回来了，我怎么想，我怎么办？明明是她违法，她还理直气壮地认为自己只是讨生活，回过头就骂我们土匪，到底是谁不讲道理？”

“你说的有道理，但是难道不应该考虑一下客观情况吗？”不知道为什么，相亲再一次变成了对职业的讨论，“也许，她也很可怜，没办法---”

“没办法吗？”朱清又笑了，“中吴有多少电子厂，服装厂，天天门口挂着牌子招人？那些工作只需要进行简单的培训就可以去上班，而且这些培训都是厂方提供的。但是他们就是不愿意去，而是非要跟我们捉迷藏，违法摆摊，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为了钱！”朱清说，“在闹市摆一个摊，烤红薯或者摊煎饼，如果我们不管，靠这个摊位，他们一个月能挣一万多，而且从来不交税。网上好多人说他们是弱势群体，我想不通他们哪儿弱势了。我们城管员，一个月四五千的工资。我们拿着比他们收入少很多的钱，去跟他们斗，跟他们吵，跟他们抢，因为这是我们的工作；他们是为了钱，违法摆摊而产生的不法收入！”

苏醒觉得，这个人好偏激。可能也是城管不好的名声给他带来了莫名的压力，她不想再争辩下去了，于是笑笑，道：“你说的都对，理论上讲，他们的确是违法的行为。城管有权利驱逐甚至依法没收，只要不打人，都是可以的。”

“你错了，苏小姐。”朱清再次说。

苏醒完全无语：我都这样说了，你还要反驳？相亲相亲，就不能聊点愉快的？学历，兴趣爱好，童年？

“你看到视频上，城管打人。”朱清说，“但实际上，真正的情况是，极少极少有城管人员主动动手的，绝大多数都是摊主袭击我们在先！他们袭击我们，我们怎么办？打不还手？那我们一定遍体鳞伤。落荒而逃？那我们以后还怎么管理？他们为了挣自己的钱，出手伤人，这是人性；可我们一个月四五千的工资，我们活该受到人生危险？有时候我就觉得，特委屈。”

这次苏醒彻底不说话了：她承认，眼前这个男人说的有道理。但这种咄咄逼人的说话风格实在让她受不了。而且该了解的都了解的差不多了，工作，收入，这一切在他刚刚的吐槽中都知道了。

“苏小姐是本地人？”

“哦，我无锡人。”苏醒说。

“我是本地人，三十岁。”朱清用中指揉了揉眉心，“其实我是被家里人硬逼着相亲的，感觉很无奈。”

“我也是。”苏醒接话说。

“所以，是一种完成任务的态度吗？”朱清问。

“差不多吧！”苏醒说。

朱清明白了，喝咖啡。

俩人又不咸不淡地聊了几句，坐了十分钟。

这时间苏醒在心里思考：怎么说才能跟老妈交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