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发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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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热的夏天中午，面对着一盘油腻的糖醋排骨，苏醒有那么点无力。

最近厂里效益好，夏装卖得很火，于是在老总的授意下，食堂的伙食水准也在水涨船高。但她实在没法认同厨师的观念，在他们食堂的厨子看来，伙食好的标准就是：顿顿吃肉，而且全是肉！

难怪他混不到星级酒店里，只能在这么个小食堂干干。苏醒刻薄地想。

今晚老妈给她约了个相亲对象，无锡人，也在中吴工作，条件可以说非常合适。苏醒小纠结的地方在于相亲的地点还没想好。

不是婚介所安排的相亲对象，所以不能借用那里的小包间。小熊咖啡馆看似是一个最佳选择，但苏醒现在有点害怕面对周舟，不知道为什么。

尤其是在周舟向她明确表达了爱意之后，虽说苏醒并未答应，但再当着他的面跟别人相亲，总有种若有若无的愧疚感。

“纠结什么呢？”夏媛媛看苏醒半天也不动筷子，问。

“相亲地点。”苏醒说，“没想好。”

“你让男方去选择相亲地点啊！”

苏醒一愣：她怎么没想到！

也是，自己相亲这么多次，一直都是自己决定或者婚介所安排地点，很少让男方去选择地点。看他选择一个什么样的地方，或许多少还能看出双方的品味是不是相投。

更重要的是可以不用面对周舟而分心。

周舟---确实是个难题。

“媛媛，你被人追过吗？”苏醒突然问。

夏媛媛却抬头看她，笑着反问：“谁在追你？”

苏醒这才发现自己低估了媛媛的脑回路，干笑道：“没谁，嗯---也算不上追。”

“向你告白了？”

“嗯---”

“你没拒绝？”

“没同意。”

“也没拒绝？”

“嗯---”

“钓鱼么？”

“哎呀，这不是很平常吗？”苏醒的反驳显得急躁且无力，“我先前看过一本杂志，上面说这个年代这个社会，只要是个女孩子都会有人追----”

“废话！”夏媛媛叫道，“老娘我就没被人追过。”

“你跟老莫？”

“那是我追的他！”

“怎么追的？”

夏媛媛终于停止了吃饭，看着苏醒：“那简直----不是人干的事儿！你是不知道我吃了多少苦，丢了多大的人！”

“可是你最后成功了啊！”

“那又怎样？没他我还嫁不出去？”夏媛媛撇嘴。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找到了自己真正喜欢的，对吧？”

夏媛媛张嘴想反驳，却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你敢否认？”苏醒笑问，“你肯定特别喜欢老莫，要不然当初你也不会拉下脸去倒追，对吧？这是一个辩证的问题，各有利弊。”

“什么利弊？”

“现在有了理论，就是女孩子通常都找不到自己真正喜欢的男人。”苏醒说，“你想啊，一般在一段恋情里，都是男生主动来追女生，对吧？男生肯定是喜欢这个女孩儿才会去追的，他们花了时间，心思，去打动这个女孩儿。女孩儿或许有一天会被这个男孩儿打动，但是不是同时也就丧失了选择自己最喜欢的那个人的权利？”

“这都什么逻辑---”夏媛媛眉头大皱，“我没听懂。”

“很简单啊，男孩儿喜欢一个女孩儿，通常会主动出击。女孩儿喜欢男孩儿，一般都是守株待兔。哪个概率更高一点？”

“可是最后还是一个男人跟一个女人结婚啊，相对而言是完全公平的，有什么问题吗？”

“所以女孩儿最后等到的，就很难是自己真心喜欢的那个了。”

媛媛一愣，终于明白了苏醒的意思，却觉得有些好笑：“苏醒，你最近是怎么了？怎么小女儿心态爆棚啊？想的这些问题，就跟十七八岁小姑娘一样。”

苏醒摇了摇头，对哦，自己怎么突然会想这种问题。

晚上的相亲被男方选择在了一家名叫“五味俱全”的店铺。

这店距离苏醒住的地方并不近，足足要跨越半个中吴城。等上公交车的那一刻，苏醒才后悔为什么不由自己来选择地点，同时也为之前跑了几十公里跟她到“小熊咖啡馆”相亲的一众男士感到抱歉。

听这个名字，她原本以为这是一家对自己手艺极其自信的餐馆，到了地方才发现不是。它在一个商业广场的三楼，一进去居然是一个百货店铺的形象。店铺内有一排排的架子，架子上放着一个个精致的金属盒，金属盒的颜色不尽相同。苏醒拿起其中一个，淡淡的薰衣草味道扑面而来。

每一个盒子上面都明码标价，每一个盒子里面的味道都不一样，敢情这是一家出售味道的店铺！

可是，这男方约自己在这么一个地方相亲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问了一下柜台前那个闲着无事的服务员才知道，他们在味道铺的隔壁还开了一家茶饮店，因为是新开的，所以暂时还没有名字。

进入茶饮店，苏醒才发现它的狭小。总共只有三张桌子，目前还一个顾客都没有。

要了杯奶茶，苏醒一边喝一边等着男方的到来。

大概有那么三五分钟的时间，门帘被撩开，苏醒扭头看见了男方。

圆圆胖胖的身形，带着弥勒佛那样笑容的脸，宽大的白色t恤，整个人看上去就是一团和气。

“你好！”苏醒主动从位子上站起来，微笑道。

“苏醒！”男人两步上前，乐了，“你不认识我啦？”

“啊？”苏醒眨眨眼，确实想不起来。

“我是曹书啊！”男人急得甚至跳了一下，“这才几年不见，你就不认识我了？”

“曹书？”

苏醒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曹书，她当然认识曹书，小学同学，还是邻居，后来苏醒搬家了；初中也是同学，直到高中才分开，但大学过年回家的时候还见过两次。

可是----曹书明明是个很瘦小、也很秀气的男孩子，苏醒对他好感挺足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胖了？简直---整个人大了好几圈。

这么一提，苏醒仔细看了看脸，这才认出来，真的是曹书。

“呀----老同学，老邻居！”苏醒一丝尴尬都没有，反而有种难言的庆幸，拉着他到位子上坐下，“你说我相亲，你跟着瞎掺和什么？”

“咦？我就不能跟你相亲？”

“喝点什么？”

“随便吧！”曹书扭头看了店里一周，“我在网上找的这么个地方，感觉名字挺好听的，评分也很高，怎么一进来这么破？”

苏醒看见曹书就感觉看见了童年，那时候曹书家里也穷，父母都是在街上摆地摊的，每到晚饭的时候他就抱着个碗来苏醒家串门，顺带还夹几筷子菜。

父母没告诉自己这次来相亲的是曹书，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但看到曹书的一刻，她内心就有一阵狐疑，这里面----有个不得不说的事儿。

在初三的时候，曹书一度成为了全校的名人，还有学校里的一个女生，叫刘妍。

早恋在哪个学校里都不是什么新鲜事。但曹书和刘妍两个人却干了件大事：俩人都偷了家里的钱，加起来有个四五千块钱，然后在一个清晨，爬上去温州的长途大巴，私奔。

双方家长都看到了孩子留下的信，当天中午找到学校，该事件轰动全校，全镇。

那个年代手机还是个稀罕物，俩孩子出门除了一点行李啥都没带。双方家长急死了，但一致认为俩孩子在外面活不了多久，几天就会打电话回来求救。

出乎意料的是，一个礼拜过去了，啥动静也没有。

双方家长都急了，包了辆车直奔温州。去那儿又是报警又是贴寻人启事，终于在几天后找到了俩人。曹书正在一家冷饮批发部□□工，刘妍在一个小餐馆当服务员，俩人居然活得还挺开心。

被家长们揪回来之后，俩人毫无悔改之意，上着学谈着恋爱。更加神奇的是，俩人学习都还挺好。

家长和学校却怕了，怕他们再跑，有投鼠忌器的心理，所以在早恋这个问题上，没有给他们太大的压力。

上了高中，俩人又谈了三年；上了大学，俩人又谈了四年。

毕业后，刘妍继续出国念书；曹书在中吴找了个人事的工作干了下来。

过年回家的时候，老妈还曾经跟苏醒提过曹书，说刘妍就快回来了，曹书在等她，回来俩人就结婚，还拿这事儿当做正面教材批评过苏醒。

这怎么一转眼，几个月一过，曹书跑到这儿来跟自己相亲了？

他跟刘妍前后谈了十年的恋爱，怎么说散就散了？

曹书要了杯冰咖啡，抬头笑着看苏醒：“我们要不要自我介绍一下？”

“你先等会儿！”苏醒凝视着他，“我妈也是病急乱投医了，居然想把你介绍给我。”

“天哪，我有那么不堪吗？”曹书叫苦道，“这两年我也就是胖了点，这都可以改善的。工作事业，赚钱，可什么都没落下。你怎么还看不起我了？”

“这跟看不起没关系！”苏醒笑了，觉得他是故意在岔话题，明知道自己的潜台词还装，索性直接问道，“你跟刘妍不谈了？”

曹书僵了一下，立刻端起杯子喝了口咖啡，一丝尴尬和阴霾在脸上怎么也掩饰不过去，说：“分了。”

“什么时候的事？”

“这----是相亲的必要问题吗？”曹书再一次顾左右而言他，“问旧情？”

“在我这儿是的。”苏醒虽然还在笑，脸上已经完全是正经的表情了，“特别是面对你。”

“上个月。”曹书实在躲不过去。

“你神经病吧！”苏醒突然生了气，骂道，“你跟刘妍谈十年恋爱，分手一个月就来找我相亲？你把我当什么了？”

“可----我确实也到了该结婚的年龄了啊！”曹书结结巴巴地说，“咱俩也算是青梅竹马---”

“拉倒吧你！”

“或者这么说吧，小时候知根知底地，我也不是坏人，对吧？家里离得又近，工作又在一个城市，逢年过节回家也很方便----”

“少扯淡了！”苏醒毫不犹豫地打断他，“我问你，你跟刘妍为啥分手？你不要她了还是她不要你了？”

“姐姐啊！你现在想问他怎么这么偏激呢？”曹书苦笑，“难道分手的原因就只有这两个吗？”

“就只有这两个！”苏醒加重声音，“别的都是骗人的！”

曹书不言。

“她要跟你分手？”

“不是。”

“那就是你不要她了！”苏醒笑道。

“哎呀----看来我今天不跟你说清楚刘妍的事儿，你是不打算跟我好好相亲了？”

“我本来也没打算，要知道是你我压根也不会来。”苏醒实话实说，面对曹书也不顾忌刻不刻薄，“怎么着？你跟刘妍十年感情，你一个月就忘光了？你要是忘光了说明你没心没肺，渣男；你要是没忘，还惦记着人家，就跑来跟我相亲，你把我当什么了？更渣。”

曹书沉默，良久道：“她上个月回国这事儿，我们全家都知道，两个月之前，我和我父母就去了他们家，我父母的意思是，我俩也谈了这么多年了，这次她回来，能不能把结婚的事儿定了----”

“然后呢？”

“刘妍她妈----不同意。”

“为什么？”苏醒问，“谈了十年了突然说不同意？”

“她妈妈可能----更想让她在国外发展吧。”

“刘妍在国外混得很好？”

“很好。”

“那为什么早不说？”苏醒问，“这不耽误你吗？”

“之前---刘妍刚出国那会儿，是读书嘛，读书这事儿，总归要回来的。现在书读完了，就在那里工作一段时间，有希望可以留在国外，工作什么的也不错----”

“所以她妈就改变主意了？想让她找个洋人？”

“我觉得她妈妈说得也不错啊，从刘妍的角度去考虑，这样发展的确更好。”

“那当然！”苏醒毫不客气，“中吴这么一个三线城市，你在里面上班拿薪水，如果我是她妈妈，在有可能的时候，我也希望女儿有个更好的归宿。”

“嗯，就是这样。”

“刘妍怎么说？”苏醒问。

“她---一开始不同意。让我别听她妈说的，说回来跟我谈婚期。后来嘛----吵着吵着也就不吵了，算是----默认了吧！”

“我估计她是对你失望了。”

“啊？”

“不是吗？”苏醒反问，“本来嘛，就是自己妈妈的一个想法，婚姻的主动权还在自己手上。你俩谈了十年，她家人也没反对，说明她家人对你也谈不上讨厌。只要你跟她心在一起，这事儿有什么不好面对的----结果你怂了，你还想让她怎么表明态度？”

“从她的前途着想----”

“别扯淡了！”苏醒斥道，“你跟她谈了这么多年，她在国外跟你肯定时刻保持联系，她在国外混得好不好你会不知道？你要是真的为她考虑，为她的未来考虑，你如果真的这么高尚，怎么不由你自己提出来分手？为什么要等她家人提出来你才假惺惺地同意？感觉自己自尊受到了伤害就明说，何必弄这么高尚的一个帽子戴头上？还有，你分手没多久就跑出来相亲，我严重怀疑你相亲的真诚度，幸亏遇见的是我，要是遇到个别的姑娘，你良心能安么？”

曹书被苏醒说得脸上直发热：“嗯----几年不见，你越发犀利了----”

“是你怂了！”苏醒喝完了奶茶，看着曹书，皱了皱眉头，突然问，“我最后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嗯。”

“当初，初中的时候，你带着刘妍私奔，俩小孩，是怎么活下来的？我一直想不明白这事儿。”

“啊？”曹书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你想听这个？”

“嗯！”

“第一天到温州的时候，首先就是住的问题嘛。”曹书陷入了回忆，一边回忆一边说，“一开始想住那种小旅馆，后来一算，如果住旅馆的话，没几天钱就花完了，活不了。然后我就跟她商量，我们要先找工作，找那种可以接受童工，并且包吃包住的工作。工资无所谓，只要能先活下来就行。”

“嗯，然后呢？”

“然后我俩就在街上找，走了很多路，一家店铺一家店铺地去问，问人家招不招工。”曹书说，“然后就找到了啊，我在一家冷饮批发部搬冷饮，老板给我一天十块钱，包吃包住。她找了个餐厅服务员的工作，也包吃包住，一开始没说工资，那老板娘说干几天看看再说工资。”

“离得远吗？”

“挺远的。三四天才能见一次面呢。”

苏醒起身，朝他竖了个大拇指：“那时候的你，真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