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蓦然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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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墨接到苏醒的时候，是晚上六点半。

上了副驾驶，苏醒瞥了一眼小莫子，莫墨一脸肃然。于是她又淡淡地看着前方的红灯。

今晚的红灯，特别红。

“吃过没？”莫墨突然问。

“没有。”

“我也没有。”小莫子说。

“哦。”

莫墨扭头看了看苏醒，皱眉问：“心情不好？”

“是。”

红灯变成了绿灯，小莫子一脚油门踩了过去：“我有话要跟你说。”

“你就不能挑个我心情好的时候？”

“我等不及了。”莫墨说。

小破车一骑红尘，穿过人流，朝着中吴的最南面开去。

二十分钟的时间，俩人在车上没有说一句话。

等明显感觉到车子的速度降了下来，苏醒才抬头看了看窗外，四个赤红的大字---“中影大学”。

“你母校？”苏醒问。

“对！”

校园现在比以往开放了很多，起码小莫子的小破车没有遭遇任何的阻挡，就这么大摇大摆进入了校园的深处。

车子彻底停下的时候，莫墨几乎是跳了下去，用命令的口吻说道：“下车！”

苏醒很不爽他的态度，她不明白小莫子这仿佛憋了一肚子的气是因何而起，下了车，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湖。

苏醒从来不知道中影大学这么漂亮，居然还有这么大一片人工湖。湖边漂着一艘小木船，这船破破烂烂的样子倒真有一些仿古的色彩。湖心还有座岛，长长的木桥像是一条棕黄的色带，连接着校园和小岛。

“这湖自打中影建校就有，却一直没有名字。”莫墨看着湖，喃喃自语道，“那座岛也没有名字，学校就好像从来没想过要给它们取名。没有官方的名字，这样一来，就给学生们留下了空档。大学的校园里有这么一座岛，用脚丫子想也知道，平时都是些情侣在上面卿卿我我。所以，这湖，我们叫它扣心湖。这岛，被人称为倾心岛。”

苏醒突然失笑：“你们学校的学生文学修养真的一般。”

小莫子斜眼看她：“我们去岛上坐坐？”

“走！”苏醒居然一步上前，在前头带路。

冬天的晚上，岛上没什么人，瑟瑟的寒意唯一能凸显的就是昏黄的路灯。

小莫子绕着岛找了半圈，才找到一块干净而且可以坐人的石头，挺住脚步，指着那石头说：“你坐！”

“那你呢？”

莫墨说：“我站着，给你讲个故事！”

用鼻子嗅也能嗅到小莫子身上的一股酸腐气，他今晚跟以往的每一刻都表现的不一样，就好像讲故事这种事，在苏醒和小莫子只见不应该是再信手拈来不过的一件事吗？为什么要如此郑重其事呢？

在苏醒坐下后，小莫子开始了他的故事：“这故事发生在我十二岁的时候---”

“我可以插嘴吗？”苏醒突然问。

“啊？”莫墨愣了一下，“随你！”

“好。”

“这故事发生在我十二岁的时候，那年暑假，我去我外婆家玩。我外婆家距离我家五公里，我家在镇里，我外婆家在乡下。外婆家是一个屯子，所谓屯子，就是被河流包围起来的那么一个村庄，村子的地势很高，河水却很低，你能想象那个样子吗？”

苏醒笑了：“人家都是护城河，你这是护村河。”

“对，但是河水很深，有三四米那么深。”莫墨说，“我那年暑假到我外婆家玩，遇到了村里的一件事。村里有两户人家，一户姓陈，一户姓郑。陈家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出嫁了，小女儿高三没考上，在家，名字叫陈玥。郑家是独生子，也是高三没考上在家，叫郑林。”

“陈玥和郑林好上了？”苏醒问。

“对。”小莫子刚刚还说站着，这一会儿就觉得不自在了，于是倚在了苏醒对面的路灯杆上，“你还能猜到什么？”

“父母不同意！”苏醒说。

“是！”小莫子说，“陈家没儿子，只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已经出嫁了，于是陈家老头子想的是给自己招个上门女婿，好养老送终。郑家虽然没啥钱，但好歹是独子，所以肯定是不能干的。”

“然后呢？”

“但是这事儿很难去阻止，你懂吧？就在一个村里住着，村子就那么大，两家就隔了五十步，大人下地干活，俩小孩没事就腻在一起了。久而久之，大人们就怕了。特别是陈家老头子，就特别担忧出事。郑家其实还好，只是碍于面子，因为陈家老头子一直说郑家是图他们家钱，说来说去，话里话外就很不好听。”

“陈玥父亲是担心他们生米煮成熟饭？”苏醒问。

“对，这是农村人最朴实最实际的担心。”莫墨说，“终于有一天，陈家老头子受不了了，终日忧心忡忡，心神不宁，就做了件傻事。把他姑娘，锁在了房间里。”

“嗯哼。”

“我那天下午，去找郑林玩，就感觉郑林不对劲，什么话都不说，我想让他跟我一起去钓鱼，他把我赶了出来。然后我就回我外婆家，那时候，大概是晚上七八点钟的样子吧。结果就是，我还没走到家，村里就出事了！”

“什么事？”

“全村的人都被动员了起来，那陈家老头子扯着嗓子在村里喊，说小畜生砸了他们家的门，把他女儿拐走了。”

“这么快？！”

“是的，郑林弄了把铁锹，砸了陈家的门，几乎是虎口夺食，把陈玥抢了出来。速度很快，等陈家的人反应过来，俩人已经逃出门了。”莫墨说，“但陈家老头子也不是吃素的，陈家本来就在村里势力比较大，一喊全部亲戚都出来了，知道他们跑不远，家家点起了火把，把整个村子都照亮了，团团围住，让他们无处可逃。”

“抓回去了吗？”

“陈家老头子一边找人，一边破口大骂，说只要找到，就打断他们的腿！”莫墨眯着眼睛，嘴角含笑，“那是我小时候见过的最大的阵仗了，村里到处都是火光，把整个村子照得透亮，那场面，别说是两个大活人，就是两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到底抓没抓到？！”苏醒急了。

“找了半个小时，我一直看着陈家老头子。”莫墨说，“半个小时后，陈家老头子突然说，不抓了，不找了，就让他们自生自灭吧！”

“咦？”

“很奇怪，是吧？”莫墨反问，“那陈家老头子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刚刚还打了鸡血的样子，一下子就像个蔫了的皮球，变得特别颓然，然后这事儿，就不了了之了。陈玥和郑林，就这么消失了。”

“到底为什么呢？”苏醒不懂了，她以往听小莫子讲故事，大多都能听出逻辑，但这一回真的听不懂了。

“其实郑林和陈玥去了县城，俩人在县城打工，自力更生，结了婚。现在已经有两个孩子了----”

“我关心的是，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莫墨凝神看着苏醒，说：“其实，那天晚上，陈家老头子，看到他们俩了。”

“看到了？”

“是。”莫墨说，“三天后，陈家老头子说了实话，说，看到他们俩了，在河里。就在他们用火把把整个村子照得灯火通明的时候，老头子往下一看，正好看见郑林抱着他姑娘在河里，陈玥不会游泳，郑林就抱着她，一只手，一下一下地朝着对岸划过去。”

“那既然他看到了，为什么不把俩人抓回来？”

“他不敢。”

“不敢？”

“是的。”莫墨说，“这个问题很多人问过陈家老头子，他回答说，他不敢。他怕自己一叫，会吓到那个小兔崽子。如果那个小兔崽子被吓到，一松手，他女儿就会被淹死。”

苏醒愣住了，这是一条很缜密的逻辑，无可反驳。

“那就让他们往前游吧，不是吗？”莫墨笑道，“你帮不了什么，也最好不要阻止，因为总有一种力量，在生死相依的时候的那种力量，会把你喝退，让你屏住呼吸，目送他们远去。”

苏醒沉默。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见到爱情的模样。”小莫子问苏醒，“懂了吗？”

“不懂。”苏醒说。

“这有什么不懂的？”莫墨瞪大眼睛，“爱情是喜欢和勇气的合成体，它不仅包含了在互相拥抱，也包含了往前游的过程，懂了吗？”

“不懂。”

莫墨说：“十几年后的今天，我站在这里，面对着你，叙述这个故事，回忆起了爱情的样子，懂了吗？”

“不懂。”

小莫子哑然，深吸一口气，说：“我喜欢你，懂了吗？”

“哦。”

“哦？！哦？！你的回答就是哦？！”

苏醒抬头看他：“你的诉求是什么？”

莫墨彻底被逼到了死角：“我们---可不可以----在一起？”

苏醒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