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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洁傲岸?惩恶扬善?
秦山芙听完差点笑出声。她又不是搞慈善的,凭什么做那惩奸除恶之事?有人会给她发钱以资鼓励么?
她懒得辩驳,无奈地看他一眼,却发现本该离去的韩大公子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手里的扇子扇得呼呼作响,望着她似乎在等她说点什么,作为对他方才那番话的回应。
秦山芙忽然记起来了小说里对韩昼的一个描写,好像是说,韩大公子非常介意他说完话后旁人不给回应。
套用21世纪的社交模式,就是这个人很介他给别人发微信后别人不回。哪怕他回复一个“嗯嗯”,也希望别人继续回一个表情包,作为整场对话的终结。
简而言之就是,这个人很事精。
可秦山芙才懒得惯着他,见他不走,扔下手里的活计直接从后面的小门自己走了。
就这样不甚客气地送客之后,秦山芙再也没见过韩昼。
而这厢韩大公子心里却一直拧巴着秦山芙对自己冷冰冰的态度,越想越不是滋味,甚至连作画都没了兴致。
别看韩昼只是一个小县令的儿子,但再往上看,他那曾祖父可是京城里赫赫有名的宣国公,是在大宪开国之战时立了大功的。韩家树大根深,子嗣繁茂,家族英才辈出,韩昼的爹在家族里实在没什么牌面。可即便如此,出门在外时韩大公子依旧到哪都是万众瞩目的存在,谁人也忽视不得。
可他偏偏被秦山芙被泼了一头的冷水。
他心里憋闷得紧,有气也撒不出,就让自己的小厮柳全最近留意一下官府有没有收刘二喜的案子。柳全不解其意,但他家公子却烦躁地让他盯着就行了,旁的事不用问那么多。
就这样平静地过了几日,某天韩昼正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百无聊赖地描着图,柳全突然兴冲冲地跑到他身边,打破一室宁静。
“公子,公子,那天街上吵嘴的刘二喜上午向衙门递了状子,赵三祥已经被提到府衙看着了,下午就要升堂审案。”
韩昼眼睛一亮:“秦姑娘去了么?”
柳全一愣:“哪个秦姑娘?”
韩昼拿扇子敲他头:“就是西市口那个秦讼师。”
“哦哦哦,是她呀。她没去。……这案子关她什么事?”
韩昼咦了一声,“不是说赵三祥被扣起来了?他没托人去找秦姑娘?”
“没呀,我看他自在得很,好像他才是要账的那个,还扬言让刘二喜放马过来。”
韩昼一听,瞬间眉开眼笑。
柳全愣愣道:“公子,你笑什么?”
韩昼摇摇头,只是个笑,不说话。
看吧,都说了那赵三祥不是好人,这下某人要竹篮打水一场空喽。
韩昼憋屈了好几天的心情,顿时就舒畅了。自己乐还不过瘾,画笔一扔,换了一套新做的月色长衫,熏了京城运过来的三匀香,挑了一柄自己新画的折扇,就春风满面地往秦山芙那去了。
*
秦山芙近期没什么正经生意,但找她闲聊评理的杂事不少。这些事着实琐碎,不是张家的婶子多用了两捆李家娘子的线,就是王家的驴被李家多使唤了一个时辰。
秦山芙起初听得认真,因为她需要深入了解一下当地的风土人情。但听得久了就有点头大。这些人表面是来让她评理,实际都是各说各话宣泄自己的负能量,而且说话没个重点,同一个意思翻来覆去说,一扯就能扯一两个时辰。
然而这些都是她的潜在客户,得罪不得,混个好人缘,以后有什么事多少都能想到她。只是秦山芙每每送客之后耳边都在嗡嗡作响,好不容易今天得了一个清静的日子,结果多日不见的韩昼又将自己打扮得跟只花孔雀似地来找她了。
秦山芙一看是他,手里的毛笔只顿了一下,又继续做自己的事了。她最近没事就翻着《大宪律》,熟悉法条的同时不时做点批注和现代的法律制度进行比对,做做知识储备。
韩昼这回上门,别说是第一茬的毛尖,他连杯白开水都没有了。他站在厅堂正中,等着秦山芙跟他搭话,等了半天,秦讼师依旧视他为无物,不搭理他。
韩昼生平最受不了的,就是有人忽略他的存在。
于是韩某人耐不住了,一把扇子开了又合,合了又开,哗哗直响。见秦山芙还是无动于衷,就一连串的咳咳咳。
秦山芙被烦得不行,终于受不了了:“韩公子,我这早就不是药铺了,想吃药还请移步他处。”
虽然嘴上说着话,但秦山芙写字的手停都没停,看也不看他一眼。韩大公子什么时候领受过这种冷遇,当即沉不住气,气咻咻地走到她面前。
“秦姑娘,他人上门,难道你也这般失礼?”韩昼的语气还有点不高兴。
秦山芙抬眼望他,蓦地一笑:“自然不是。我这般失礼,单单只针对韩公子你。”
“你你你——”
韩昼噎了半晌,气得不行,想甩袖走人,走了两步又转了回来,活像在原地转了个圈,然后又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了上去。
秦山芙狐疑地看着他。
“罢了,不与你一般见识。”韩昼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继续道:“韩某此次前来,是想给秦姑娘捎个消息。”
秦山芙头也不抬:“哦。”
韩昼这回不介意她的冷淡了,笑呵呵道:“前几日门前争吵的刘二喜今日已经向衙门递了诉状,欠钱的赵三祥也已经被扣在官府了。我派人打听了一番,那赵三祥并没有要通知秦姑娘的意思,这么看来,秦讼师的第一单生意怕是要黄了。”
韩昼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秦山芙眉头一皱:“今日递的状子,那何时升堂?”
“这个嘛……呵。”韩昼眉梢一挑,拖长了音调吊人胃口:“升堂时间我自是知道,但我偏就不说。倘若秦姑娘为自己方才的失礼跟我赔个不是,我再考虑要不要告诉你。”
这人怎么这么幼稚?秦山芙冷眼觑他半晌,轻哼一声:“不说算了,我自己去问。”
说罢,她就提起裙裾跨过门槛往府衙方向去了。
秦山芙走在路上,心里不上不下的。
那天跟赵三祥明明说好了的,眼下他人都被扣在官府了,却还不托人通知她,难道是想变卦?
她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临到衙门不由脚步一顿。那不甚宽阔的公堂此刻外面围着不少人看热闹,而听里面的动静,似乎已经是升堂有一段时间了。
“——大人,白纸黑字的欠条在此,赵三祥欠钱不还,大人要为我做主啊!”
刘二喜扯着嗓子嚎得惊天动地,赵三祥立在一旁不为所动,挺着个肚子嚣张道:“大人,您可看清楚了,这欠条之上是我儿的名字,跟我赵三祥可没有半点关系。”
刘二喜一听就急眼了,“赵三祥!你莫不成真想赖账不成!子债父偿,天经地义,你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呵,天是什么?地是什么?这规矩难道还能大得过《大宪律》的明文规定?这律法上只说了借钱人还钱,可没说借钱人的爹也得跟着还钱。”
“你!”
“而且我儿早就成了家,自己的事情自己担。我儿如今又没了,律法也规定了,说人死则债销,韩大人,刘当家,你们可以自己去翻着看嘛。”
站在门外的秦山芙听着赵三祥嚷嚷的话,登时气不打一处来。
她遇到了所有律师最痛恨的一种情况:被当事人白嫖了法律意见。
那日她对赵三祥说这些,是因为赵三祥摆明了不信任她,她要是不说出些实质性的东西,赵三祥怕是理都不理她的。
其实一般来说,如果当事人品质端方,在获取了专业的法律意见后,出于信任以及回报,是会把案子交给她的。而这赵三祥果然应了韩昼的话,不是好人,所以她贡献出去的法律意见不仅没能收获回报,反而被赵三祥这厮利用了个彻底。
此时公堂之上的赵三祥拿着她那天的说辞高谈阔论,相比之下那要债刘二喜半晌说不出话,反倒显得理屈词穷。
正上座的韩知县一手举着欠条,一手翻着律法,眉头皱得跟小山一样,一看就是被赵三祥给绕进去了。
刘二喜眼见不妙,只能跪地磕头,哀哀求着官老爷给自己做主。那赵三祥也不甘示弱,也开始抹起眼泪,哭诉自己中年丧子多么不易。韩知县一个头两个大,眼下做不了决断,当即拍了下惊堂木要退堂,宣布择日再审。
一场闹剧就这样没头没尾地散场了。
韩昼自始至终站在秦山芙身边,秦山芙看公堂,他则看她,见她脸色越来越沉,手中的小扇子便摇得愈发欢快。
他正想开口调侃点什么,秦山芙却径自走上前拦住一个人的去路,韩昼定睛一瞧,被拦的正是那忙着擦汗的赵三祥。
“赵掌柜。”秦山芙皮笑肉不笑,“赵掌柜今日在堂审的说辞着实精彩,也不知您这般奇思巧辩,是受何人启发?可还记得当日你我的约定?”
秦山芙语气沉冷,透着丝丝讥讽,赵三祥心里一突,下意识心虚地缩了下肩膀。
那日他回家后跟自家媳妇将秦山芙的话仔仔细细合计了一番,也翻了律法,竟真如她所言。他们两个那晚左想右想,觉得秦山芙的那套说辞简直滴水不漏,甚至还盘算着,如果那韩大人敢判刘二喜赢,他就拿着《大宪律》往上找知府大人告状。
而至于秦山芙所说的将案子交给她办,还要花一吊钱……反正他都已经知道怎么应对了,还花这钱作甚?而且大男人家家的,让一个小女子出头,他还嫌臊得慌。
没错,这秦家小娘子虽然给了有用的法子,但说穿了不就是个无知妇人,而且无父无母的,他还怕甚?于是赵三祥当即舒展了肩膀,耍起无赖相:“哼,你那日说的都是寻常道理,谁还想不到了?就是那《大宪律》的规定,白纸黑字就在那放着,我回家也翻得到,还用花钱找你?”
秦山芙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赵三祥本就底气不足,没想到这小女子板起脸来竟颇能唬人,于是慌里慌张摸出两块铜板,扔到她脚边。
“给你给你,看你孤女一个也不容易。小女子家家的还是多做些手艺活糊口,别识几个字就痴心妄想卖弄学识,你要是能靠这挣钱,那些考了功名的秀才不都一头撞死啦?行了赶紧回家吧。”
说完赵三祥就脚底抹油,急匆匆地跑了。
众人看完公堂里的热闹,不想公堂外也有戏看。三三两两的人围着秦山芙好奇地打量,偶或飘来一些闲言碎语。
“这姓赵的可真行,就是打发个叫花子,也是往叫花子碗里扔钱,哪能这么羞辱人。”
“不过听这小娘子的意思,好像是给赵三出了主意就想收钱?嘿,这也敢想。赵三话糙理不糙,律法的规定就在那摆着,谁还不会看了。”
“就是说,这秦小娘子仗着自己识几个字,还真把自己当碟子菜了。”
……
韩昼原本幸灾乐祸,但听着旁人的闲话,又觉得很是聒噪。他看向秦山芙,只见身材纤弱的女子正低头看着脚边的两个铜板,有种孤苦伶仃之感,他忽然心里不是滋味起来。
毕竟孤女一个,在这世上无依无靠的,眼下又被人这样对待,说实话也挺可怜的。
他犹豫了一会,还是准备安慰她两句。他走上前去,以为她此刻该是委屈地强忍眼泪,不想她抬起头来看他一眼,目光灼烈,锋芒毕露,令人不敢直视。
临到嘴边的话被他硬生生咽了下去,秦山芙不再看他,径自提步离开。
韩昼诧异:“秦姑娘,你这是去哪?”
秦山芙脚步一顿,扭头对他,也对仍在附近徘徊看戏的众人道:“自然是去讨债了。既然赵掌柜这么喜欢赖账,那就这次跟他好好算算,然后连本带息地讨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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