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嫡女（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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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过窄窄的帘子缝，沈墨兰见桥头正停着一乘华贵软轿，丰姿如玉的青年正立身桥头，手持一把泥金折扇慢慢摇着，颈间系着亮红的披风，宝带束出的细窄腰身随着他摇扇动作在披风下时隐时现，神色怡然，眉目含情，笑起来犹如山间朗月入怀。

“这么说，这车篷里坐着的并非是俏丫头了？”青年道。

石斛起身移步一旁，道：“是我们将军府庶出的三小姐，老爷找了多年方才找到小姐，如今正是差我们这些丫环婆子将她迎回府邸呢。”

沈墨兰一双杏眼将青年来回扫了个遍，低声问黄芩：“这位国舅爷怎这般年轻？”

黄芩闻声凑近车厢回禀：“小姐所有不知，这位爷乃是国舅爷府上的大少爷谢章怀，与咱们将军府大小姐曾一并念过学，倒是一对青梅竹马呢！”

沈墨兰淡淡地应了一声，放下帘子靠了回去。

她心里打着算盘，十根玉指搁在膝头，不觉间已将丝绢绞成一截粉色麻花。忽地又笑了起来，只觉得世间的好风景应该是青梅堕溷，竹马折途。

石斛解释完后，照例让迎接的车马下了桥，左右退至路旁。谢章怀道了声多谢，扇子一收，也打起轿帘子坐回软轿中。

谢府的软轿悠悠悬起，过了桥，与沈墨兰的马车相错时，谢章怀没忍住掀开轩窗的帷幔往沈墨兰的马车方向看去，手指刚拂开一角，恰恰对上一双清辉流转的杏眸，女郎同他动作一致，竟也在偷偷看他。

女郎嘴角微微牵起，笑意如春风过水，雁渡寒潭，相错的刹那已在他心中印下淡淡一道影子，犹如一羽轻拨，回味无穷。然而等他扭头再看时，将军府的车马已经上了桥，慢慢远去了。

*

这两日来来回回，沈俏的眼皮一刻也没合上过。回府后她先去大夫人那里请了安，将落梅庄的情况三言两语交代完后，然后才回到猗兰院的厢房里。管事儿的因石斛早有吩咐，所以及时在沈俏房间里备好了热水和皂荚。

躺进浴桶的时候，沈俏感觉周身的疲惫都瞬间蒸腾成了满室的水雾。氤氲朦胧里，她靠着桶缘，眼眸轻阖，浓黑的睫毛时而轻颤，连翘一面给她揉太阳穴一面陪她说话：“还好小姐没在大夫人那里多待，不然一会儿让四......哦不对，该是五小姐了，让她瞧见了你，指不定又要拉着你给她讲故事叠纸鹤呢！”

沈俏百无聊赖地从水面托起一片玫瑰花瓣，笑道：“我离开前不是把我的任务都交给薄荷这丫头了吗？”

“可别提薄荷了，五小姐今日恼她得紧。”连翘也跟着笑起来，“昨天晚上黑宝石闯进薄荷房里，一爪子撂倒了烛台，便把那几根寥寥可数的胡子给烤没了，等她把黑宝石送还到五小姐院子到时候，五小姐见黑宝石没了胡子，愣是哭着说那不是她养的猫儿，为此还闹上好一阵子呢。”

“瑛儿这脾气，是得改改，不然以后和她四姐姐一样养成骄横性子那就有得大家受的了。”沈俏说着忽地叹了口气，“连翘，豆蔻一事......你也不要太难过。”

毕竟两人同出一院，即使后来不睦，感情却也是真真有过的。连翘想起豆蔻的尸身被清理走时，怀里掉出的那枝眼熟的珠花，又忍不住红了眼眶。

沈俏还想说什么，门外却有丫环进屋，隔着屏风禀报：“大小姐，有个自称是小仵作的哥儿要见你。”

“好，我知道了，你且奉上茶水让他在折柳轩等上片刻，我随后便来。”沈俏把湿漉漉的头发拨到耳后，“对了，三小姐这会子到府上了吗？没闹出什么事儿吧？”

“三小姐已经去拜见大夫人了。倒没闹出什么大事，不过因为进的是角门，所以三小姐不满，便使了些小性子，还和石斛姐姐拌了两句嘴。”

“行了，我知道了，下去吧。”沈俏屏退丫环，起身裹上浴袍。

连翘从衣架子上取来里衣，三两下服侍沈俏换上，又将丫环们提前放在薰笼上烘得暖香的衣袍拿里过来，嘴里碎碎说着：“三小姐城府深不可测，她这一回府，小姐可当心提防着她。”

沈俏看着连翘把腰间荷包的穗子理了出来，连翘说的没错，可沈俏由着她那双脚踏进府邸，就绝不仅仅是提防了，到底在落梅庄领教了沈墨兰的本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她倒要看看到了这深闺宅院里，沈墨兰在她眼皮子底下还能掀些什么风浪。

那厢折柳轩下，小仵作吃着茶水已经等候多时了。连翘一见到小仵作那张黑黢黢的脸，忙不迭呀了一声：“方才我还在想什么小仵作，原来竟是你。”

小仵作脸皮黑如烟熏，却能笑出一口盐白盐白的牙，远远见着主仆二人款款而至，立刻起身掸掸袖子朝沈俏拱手作揖：“大小姐好，大小姐安康。”

此次能痛挫沈墨兰，这小仵作功不可没，他原先本是沈乘麾下的一名军医，后来经沈镇介绍，才转行去拜了个有名的师父学起了验尸。沈俏依着宿主的记忆，心里便与明镜无二，豆蔻只是个顶包的倒霉蛋，而前世沈墨兰经常将那支发簪缀在发间，说是借以悼念母亲。直到这一世枝节横生，簪子的玄机才被偶然揭开。

沈俏原先拿不准数，为了揭开沈墨兰那身看似干净无染的皮，连夜让随侍去通知沈镇，让他提前给小仵作打了个醒，来时说话做事机灵一些，不管簪子是不是真正的凶器，也要将这簪子和死者关系咬得死死的。

沈俏欠身，示意小仵作坐下说话。小仵作讪讪坐回圆凳，沈俏问道：“那件事查的如何？”

“小人今日前来就是为禀报这事来的。”小仵作说着看了看连翘，连翘满脸狐疑，却听小仵作一五一十说道：“大小姐料想得没错，小人和那落梅庄的帐房熟络后，才将他的话套出来，不久前那位三小姐拨了二百两银子给豆蔻，说是让她去给自己置办什么胭脂膏。不过负责采办的婆子那里并没有胭脂膏的购买记账。小人想起大小姐的话，这才找到了豆蔻家里，不过她家大门紧闭，毫无人气。”

沈俏道：“他家不是还有个弟弟么？”

小仵作喝了茶润润嗓子，接着道：“是啊，小人也觉得奇怪，于是向街坊一打听，这才知道豆蔻半个月前忽然请了两个婆子来家里照看她那位卧病在床的弟弟，后来豆蔻便再也没有回去过。我寻思着这房屋看上去也不像打理过啊，再问才知道，那负责照顾她弟弟的婆子已经好几天没有来这里了。”

“我心说坏了！于是翻墙进了屋子，你们猜怎么着？她弟弟就躺在地上，瘦得竟已经脱了人形，内凹的眼珠巴巴望着房梁，衣服也是一股子酸馊味儿，空荡荡的盖在他身上，苍蝇嗡嗡到处乱飞。这人没了照顾，竟活活给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