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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三小姐身边的丫环黄芩,昨夜服毒自尽了。”半夏放下热水盆,转身推开窗扉。

厢房内变得敞亮,晨风带着几分爽气徐徐吹入室内,沈俏在水盆里净了净手,擦干净水渍后,在铜镜面前缓缓坐定。镜中的女子摇头一哂:“父亲为了三妹名节,真是费了不少心思。”

自从从清风观回来,将军府的三小姐在清风观与男子私通的丑事不胫而走,现在京中可谓是传得人尽皆知,沈乘不但没能将舆论压下,反而越传越离谱。从前提起将军府,人们只知道那位端庄大方不落俗流的嫡小姐,而现在沈墨兰这个名字可谓是如雷贯耳,任谁提起无一不是带着暧昧的笑意。

在这个世界里,名节很多时候比性命还要重要。

为了保全沈墨兰以及将军府的名声,沈乘只能毒杀黄芩,将一切罪责悉数推到一个毫不起眼的丫环身上。尽管如此,因沈墨兰原有不少劣迹,沈乘做得再多也是杯水车薪,沈墨兰仍然声名狼藉。

连翘一面收拾床被,一面说道:“都说害人害己,因果报应,容奴婢多说一句,像那种人,哪怕是遭到报应也一定死不悔改,小姐,你以后可要万分小心着些。”

“你们的小姐虽娇生惯养,不过有你和半夏在,一个聪慧机灵,一个武功高强,哪有那么容易被别人欺负了去?”沈俏捡起珠花交给半夏,半夏绾好头发,替她戴上。

“啧!”连翘扭头,满脸惊奇,“怪哉怪哉,以往都是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夸赞小姐,怎么今儿却反着来了?”

沈俏拿起珠花比在发间比了比,又放了回去,“正因我少有夸你们,所以啊,但凡我一开口,那便是实打实的真话,情真又意切。”

连翘将水盆端了出去,走到门口时扭头一笑:“小姐人漂亮,说什么都对,你说我聪慧些,那便是不聪慧也不敢了。”

“就你牙尖嘴利,你等着,把我这东西顺道带给歌丫头去。”头发梳好后,沈俏从画缸里抽出一轴画交给连翘。

“好嘞。”连翘把画轴往腋下一夹,端着盆儿一溜烟就没了人影。

沈俏又摸出一张皱巴巴的信纸,拿手掌碾平后,左手握笔写了两个支楞八叉的字。半夏见她举止异常,没忍住走近她往信纸一瞧。

就俩字:来玩。

其中一个还是错别字。

“够丑不丑?”沈俏放下笔,问道。

“……”半夏想了个恰当的点评词,“个性。”

“那不一个意思么?不管了,能哄住别人就是了。”沈俏笑了起来,将信纸叠好放进信封里,交给半夏,“送到西城巷最大的那间蜜饯铺子,找到一个叫周涵的年轻杂役,交给他。嗯……再顺便买两包蜜饯回来吧。”

丫环辛夷进来禀报的时候,孙姨娘正搂着沈歌抹老泪。

“娘嗳,你松开点儿,我快被你勒死了……”

沈歌脸颊被嘴里的糕点鼓成两个球,她昨儿在清风观的温泉池子里睡了一觉,回府的路上莫名觉得整个将军府气氛过分凝重,随便逮个下人来问,无一不是三缄其口,表情又讳莫如深。

今日一大早,母亲孙姨娘又慌慌张张跑来她的院子,抱着她看了又看,直掉眼泪。沈歌问她怎么了,她又将头一摇,说是做噩梦了。

沈歌嘴里包着糕点,将母亲推开了些,口齿不清地道:“娘啊,你别哭哭啼啼的了,大早上让外人看见多不好——辛夷,让连翘进来吧。”

孙姨娘这才掏出帕子擤鼻涕,连翘将画轴递给辛夷,“小姐让奴婢来带幅画给四小姐。”

“画?我又不懂这些,给我作甚?”沈歌嘴里这么说,但还是忙不迭将画展开。

她欣赏不来画上的花啊鸟啊什么的,只看到落款印着周涵二字,旁边附着隽秀的几行簪花小楷,便心中一喜。可一想到画是大姐让半夏送过来的,恐女儿家的小心思被人察觉,忽地耳垂又烧了起来。

孙姨娘不知其中关节,思绪还没有从昨日的恐惧中完全抽离。

挂在沈墨兰门上那块牌子写的是蔽月,她明明记得这是沈歌的门牌,原先她只觉得惊诧,回京途中细细一琢磨,骇得那张保养得当的脸瞬间褪去血色。

“娘,一会儿我要和大姐坐船游湖去。”沈歌高高兴兴地卷起画轴,窸窣的卷画声将孙姨娘的思绪扯了回来,她心里稍稍宽慰,又把辛夷召进房,吩咐道:“去我院里带句话给王婆,让她赶紧去我房中把那件金丝撒花窄肩袄给我取来。”

辛夷去了,连翘正要告退,却被孙姨娘拉着给茶吃。

连翘纳罕地喝了半杯茶水,王婆已经将那袄子拿了来。那袄子不算厚,叠得四四方方,孙姨娘宝贝似地把它塞给连翘,“这是前些日子随大夫人进宫时太后赏赐的,你给俏丫头带去,做姨娘的没啥好东西给她,叫她别嫌弃才好。”

“哦哦,那奴婢先替小姐谢谢您。”连翘一头雾水地接好袄子,从前也没见孙姨娘这么热情啊。

沈歌小嘴一撅,碎碎道:“娘亲怎就忽然把心偏到大姐那儿去了?前不久不还说要把这袄子给我留着吗?”

“你老娘难道还能亏待你了不成?”孙姨娘在她脸蛋上轻轻一掐,转身尴尬地笑了笑,催促道:“去吧,让俏丫头试试合身不,不合适再拿给我替她改改尺寸。”

沈俏看到袄子时,会心一笑,并未多言。

听得岸边的女郎们声声呼唤,船家手里的竹篙往幽碧而湖光时跃的水面一划,乌篷船晃晃悠悠地调了个头。

初夏的天色多是响晴的,湿润气候烘出几分让人微汗的暖意,如果游湖的人不是太多,偶尔还能听见细而躁动的蝉音。

船家撑着船靠近,帽檐下是两条因为笑意而显得极为热情的鼻唇沟。沈歌嘴里嚼着蜜饯,忽然将问船家:“你这船这么小,怕是坐不下吧?”

船家笑道:“像小娘子这样的身板,坐五六人是管够的,倒不知有几位小娘子要乘船?”

“四位,不过还有一位正在赶来的路上,可劳烦船家等上一等了。”沈俏笑道。

话音一落,身后便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众人回头,只见周涵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

他身着月白衣衫,不但没有打补丁,而且连衣上的折痕都清晰可辨,显然是为这次赴约而备了新衣。

“让几位小姐久等了,实、实在抱歉。”周涵脸颊红红的,也不知道是累的,还是因为羞的。

沈瑛抱着黑宝石,一向木讷的脸竟也绷不住露出小巧的贝齿。

“你算什么娘子啊?!”沈歌朝着周涵嘟囔着,胳膊在沈俏腰畔撞了撞,“你怎么不早说他要来!”

周涵腼腆地笑了笑,加之他容颜清秀,垂眸时倒真有几分小娘子的感觉。沈歌在他肩头一拍,伸手往他怀里一指:“带了什么好东西吗?”

周涵显得有些紧张,闻言忙将牛皮纸袋送到沈歌面前:“四小姐,这是在下的一点心意,丹青宴上你赠我墨具,我如今没什么东西回赠你,只有拿些蜜饯零食……希望四小姐不要嫌弃。”

“这些东西吃多了可是会发胖的。”沈俏嘴里这么说,两只微胖小手却无比诚实地把牛皮纸袋抓了过来。

周涵眉眼一弯:“四小姐胖了也好看。”

沈俏望着沈歌扬眉笑了笑,沈歌打了个哈哈,一把抱起正在逗猫的沈瑛跳上船,“坐船喽坐船喽——”

厢房的门窗紧紧掩着,只有寥寥可数的光线漏进屋子里。门吱嘎一声被人打开,又很快掩上。

“三小姐,吃点东西吧?”小丫环将饭菜放在桌上,叹了口气,三小姐已经两天两夜没有进食了。

沈墨兰面朝里侧卧着,眼窝凹陷,空洞的眼睛怔怔望着窗上的花影,声音沙哑:“爹爹他来了吗?”

小丫环正纠结如何委婉地回答这个问题,就见沈墨兰慢慢翻过身,脸色惨白,等小丫环倾身靠近时,她捏着丝帕往嘴上一捂,闷声咳嗽,帕子再拿下来,只见白手帕衬红血渍,格外醒目。

“三小姐你——”小丫环又怕又急,“你撑住,奴婢……奴婢这就去禀报老爷!”

等丫环匆匆出门后,沈墨兰慢条斯理地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随后从枕下扯出一段白绫。

蛰眼的日光从门外涌入房间,脚步声纷踏而至。

“墨兰妹妹!”

“兰儿!”

震惊的声音同时响起,沈乘当即用袖中暗箭凌空割断了正勾着沈墨兰脖颈的白绫。谢章怀一个健步上前,稳稳地接住沈墨兰。

“墨兰妹妹!你醒醒!”谢章怀焦急地拍打她的脸蛋,又不停拿拇指掐她人中。

沈乘忙命丫环去请大夫,自己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只能一面悔恨,一面在原地踱步。

良久,沈墨兰才悠悠转醒,一双眸子里慢慢渗出眼泪,嘴唇翕动,有气无力地对沈乘说道:“爹,墨兰知错了……墨兰对不起你,还有……娘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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