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大国师（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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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字号房间里,面对镜花的打量，沈俏感觉如坐针毡。

“你是哪里的考生？”镜花那张脸褪了妆容，仍是柳叶似的眉,妩媚的眼,只是唇色淡了不少，终于显出几丝半老徐娘该有的疲态。

这算是老板娘第一次这么问话吧？从来这里的第一天起,她就感觉老板娘似乎对考生身世背景并无兴趣，否则欧阳菲菲也不会有那么糟糕的待遇了。

毕竟还没解除劳动关系，沈俏也不打算扯谎瞒她：“回掌柜的,晚辈乃是天河人氏。”

三大家族里,天河势力最为薄弱,然而镜花一听，却猛地站起身走近沈俏,忙问道：“天河白氏？”

这语气听着有些激动,沈俏顿了顿,点头：“......是。”

镜花凝眉道：“难怪......”难怪她今日见沈俏幻一脸麻子的手法十分眼熟。

沈俏不知道她在难怪什么,只觉得历年的考生中有不少出自天河,镜花作为幻之镜里的老板娘表情不该这么少见多怪才对，甫一抬头,却见镜花那两道探寻的目光又落在自己脸上,只听她又问：“你是洛九的学生？”

沈俏从她的眼底捕捉道一丝一闪即逝的惊喜，缓缓点头：“......是，你怎么认识老洛......先生？”

难道是什么兄弟姊妹？又或者是......沈俏细细打量她的眉眼，心里有个不太妥当的猜测。

她曾经在老洛书房里溜达时不甚弄碎了架子上的花瓶,她清楚地记得就在花瓶碎开的同时，那画轴沿着她的鞋帮缓缓向前铺开，一名身着绯色衣裙的女子出现在她的视线里,那女子螓首蛾眉，左手绢扇右手竿，闲闲坐在美人靠上，正悠哉悠哉地钓鱼。

画中人虽然被绢扇遮住了下半张脸，但因为那眉眼生得着实妩媚，让人一眼见了免不了神魂颠倒思之若狂，所以六七年过去了，沈俏再想起时都不由得些许恍惚，如今再将镜花这张脸对号入座，虽微显老态，但神韵确有七八分了。

情人？

沈俏刚在心里这么猜测，镜花那双妩媚的眼却变得茫然而沧桑，摇头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什么？”沈俏身子向前倾了倾，总觉得镜花背后有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在等着自己去挖掘，“你认识洛九对吗？不认识的话又如何会脱口而出呢？”

那时候她不是没有追问过老洛画中人的身份，老洛只说那是个已逝多年的故人，其他的无论她怎么套话，老洛都一概不表。

绢扇啪嗒掉在地上，镜花单手撑着额角，嘴里喃喃：“洛九......洛九......我也许认得他......可好像也不认得他......”

沈俏躬身捡起绢扇，微微一怔，是了，白牡丹图案......和画中女子手上的绢扇一模一样！

这时镜花忽然冷静下来，幽幽灯火被她吹灭，沈俏的肩膀也被对方按住。

“有人来了，先别说话。”沈俏的嘴唇被镜花的食指轻轻一碰，听她压低声音在沈俏耳边道，“我一会儿去引开那人，镇北有座月老庙，你先去那里等我，我......我想知道关于洛九的事，放心，我会拿等价的东西与你做交换。”

沈俏也将她的手按住：“门外的人是谁？是不是今天那位身份尊贵的客人？”

“丫头，你又知道了？”

沈俏想起柜台上那几颗裂开的算珠，点了点头：“猜的。”

镜花冷笑道：“不错。我与他有些私人恩怨，不过没想到他这么着急上门送死，那我也只好成全他了。你快些走吧，不要拖我后腿。”

别人的恩怨，沈俏也不好插手，只得摸黑寻了扇窗户跳出房门。窗外树影瑟瑟，沈俏双脚却没有真正沾地，不是她心里有着看客的好奇心不想走，而是因为就在跳窗的刹那，她清楚地听见门外那人嘴里吐出几个熟悉的字眼儿来——天才幻师。

泽湘君和那位叫莫风的随从不是来找老板娘，而是来找她的。

看来这幻之镜里的迷局都不简单，想来那泽湘君修为不低，轻易就看穿了她那连老板娘都骗过的小把戏。

房门被莫风一脚踹开，泽湘君掌心托起一簇烈焰，眸光冷冷地瞧着镜花：“人呢？”

镜花摇着绢扇，把鬓发拨到耳后，笑道：“哟，泽湘君这大半夜不睡觉往我这闺房跑是几个意思？莫非是狐狸尾巴藏不住了？我猜对了吗？千面狐君。”

千面狐，传说中狐首人身的异邦人，也作“狐人”。极北之地，有狐千面，因渴望融入人族而习换脸之术，道行高者能日换一脸，故又称之为“千面狐君”。

沈俏差点没一个手抖掉下去，这种活在老洛画册里的异族怪物她还以为早就湮灭在诸国的烽烟中了，没想到居然有幸在幻之镜里见到，这墙角果然听得十分有价值啊......

见自己身份被对方一语挑破，千面狐君毫不意外，反而冷笑道：“没想道这张脸也被你给识破了，不过我今日不找你，等我了结此事再算你我旧账。快告诉我，齐祯的接班人被你藏哪儿去了？”

“什么接班人？”镜花眼眸一转，“怎么？你又想打这些考生的主意？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就不怕体内的禁制将你烧得体无完肤么？”

仿佛揭开了什么不光彩的往事，千面狐君勃然大怒，“还给我提禁制！贱不贱呐你！生前你为了洛何当与我作对也就罢了！死后还联合那些狗屁幻师把我困在这面破镜子里，这一百多年来，为了那些考生你屡次坏我好事，你是不是觉得你的自我牺牲精神特别伟大？啊？你也不想想洛何当他有认真瞧过你一眼吗？”

面对他的怒骂，镜花摇扇的手一顿，只迷茫地看着他：“洛何当……又是谁？”

她只知道作为镜子的反面，她本能地要护住每一届前来考核的考生们，这些考生可以被她以无数种手段弄出局，但绝对不能被千面狐君抓走，否则这些考生永远也无法回到现世。

这是她与生俱来的使命和职责，换句话说，她纯粹只是摆在考生眼前的一道谜题，一块绊脚石而已。

她对千面狐君的恨意同样很纯粹，如果不是因为千面狐君，他的孩子也不会变成那个样子。

可是这次他提起了一个令她感到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洛何当是谁？为什么她的本能职责成了对这个人的维护？

千面狐君脸色铁青，指了指她，又忿忿地放下手，掐着腰道：“算了，你的禁制牢不可摧，跟你说这些也没用！总之今晚你别想坏我好事，否则我绝不放过你们母子！”

镜花放下绢扇，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洛何当是谁？明明是你害了我的孩儿，为什么反说是我害死你？”

千面狐君抓狂地挠了挠头发，莫风道：“哪次天罡考核她不是那个样子？就算她记起那些事，也根本不会帮大人逃出幻之镜，大人没必要搭理她。当务之急还是找到白天倒茶的那个麻子才对！”

镜花体内的禁制便是对关于洛何当一切事物的淡化，千面狐君为了逃出幻之镜，每一次考核都会绞尽脑汁去抓考生来增加自己修为，他深知镜花的禁制，不是没有想过编各种狗血故事来刺激她，让她助自己一臂之力，然而伴随着镜花记忆的恢复，得到的效果却适得其反，镜花不但不帮他，反而因为生前的恩怨对他恨之入骨，一路追杀。

所以，莫风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他千面狐君可不喜欢做无用功：“也罢，只要得到那位天才幻师的修为，破镜之日指日可待！”

窗外，沈俏内心仿佛刚经历了一番海啸，原来镜花把考生们困在客栈里竟是为了他们好，而这两人的恩怨显然也与那位叫洛何当的人有关。

洛何当，洛九，老洛......这真不是一个人嘛？

窗内，见千面狐君无意与她纠缠，衣袖一震，似要夺窗而去，镜花闪身到窗前将二人拦住：“等等！你今天若是不把话给我说明白，别说去捉考生，连这间房你也未必出的去！”

激烈的打斗声在深夜的客栈里响起，与此同时，在另一间卧房里，欧阳菲菲拎着兔子还没来得及靠近床榻，蜷在被窝里的小黑蟒忽然人立而起，朝他们露出森森尖牙！

见小黑蟒突然狂化，执鞭人只得扔了兔子，一鞭子朝蟒蛇击了过去。

“上啊，还愣着做什么？”见执剑人一动不动，就快招架不住的欧阳菲菲朝她急道。

白双双看着地上的死兔子，思索片刻，忍不住在面巾下咬牙切齿：“白新星......”

“哼，你自己玩儿吧。”白双双收回剑，竟然头也不回就跳窗走了。

“你......”

沈俏听着两间房的动静，估摸着欧阳菲菲和白双双两人势必为了抢夺小黑蟒而斗得你死我活，正要松手跃下时，冷不防隔壁的窗户嘭一声打开，一道黑影急急从窗里跳了出来。

四目相对，电光火石间，那黑衣人便二话不说拔了剑刺向沈俏胸口。

要不是为了听故事在窗外艰难地悬了半天，沈俏本不费吹灰之力就能避开这一剑，然而她飞快挪动手臂时，才发觉手臂早已经麻木得不像是长在自己身上的了。

长剑刺破月光，剑尖近在咫尺，沈俏心头打颤，难不成她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出局了？她可是白新星啊，说好的天之骄女呢！

面巾后浮起一丝笑意，白双双心中颇为得意。

往日种种屈居于人下的不甘，在今天终于可以得偿所愿，白新星，你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