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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师夜一敬启】
开了个头之后,少女姿势变换苦思冥想,踱了半天,又扯头发又跺脚。还是最后好不容易重新拿起笔来,却因为迟迟不肯下笔,笔头吸饱了墨水在空中悬了半天,最后一滴浓墨在她的一声“啊!!”的惊呼之中落下。
皱着眉头看着那滴浓墨化开,她的脸都皱在了一起,虽然心中还有点松了口气的感觉,但整个脸却是越皱越紧——就和之前那张被她揉成一团的花笺一样。
虽然当时出门为它专门熏上的香味早已经消散,连颜色也稍微有些退去,可是这张纸依然凭借着它极高的品质彰显了它的与众不同。
而且这可是从平安京带出来的最后一张花笺了。
爱花懊恼地想。
虽然知道自己的师父并不是如同平安京的那些其他高门贵女一般过于看重形式的人,可是她也不想用一张被墨汁污染了的信笺给师父写信。爱花发誓这绝对不是因为她正在逃避写信这件事情,仅仅只是因为……仅仅只是因为这张信笺被墨水污染了!对!没错!
呜,出来修行已经有整整一年了,可是她写给自己恩师的信到头来只有寥寥几封,还不如给自己的小伙伴写得多,每次写信之前都还要经历天人交战,真是一个不孝的弟子……虽然她也不确定夜一看到自己的信件是否会开心,毕竟是因为那种原因才自请出来修行的,聪慧如夜一,说不定早就察觉到了,她还愿意为自己保留两份颜面,不仅没有宣之于口驱逐出门,还如同往常一般教导爱护,已经非常仁慈了,她觉得自己不能这么恬不知耻。
爱花惆怅的又要揉自己的脑袋了,一阵衣料摩挲声,有一只手从她的身后温温柔柔地伸出来,将那张被污染的花笺轻轻拿起。
“爱花又在烦恼了吗?”头顶上传来一声叹息,紧接着,爱花只觉得脑袋上一重,那人像是在撸狗子对她的头顶缓慢抚摸:“其实如果是写给亲近的人的信,完全可以不用这样正式和苦思冥想的。路上发生的奇闻趣事也好,看见的奇妙景色也好,甚至什么也没有只是一些废话都可以啊,想念着你的人看到都会觉得非常有趣的。而且啊,之前夜一小姐不是也来信说爱花的信写的太官方了吗?所以不妨随意一点吧。”
享受着来自头顶的抚摸,爱花半眯着眼睛,干脆放松下来把脑袋放在了面前的小桌上,握住放在自己头顶的手,小声抗议:“唔,这我也知道的。”
怎么可能没有什么好说的呢?修行是在是非常辛苦的,而且爱花从来没有独自一人出过什么远门,看到外面的一花一木都是非常新奇的。况且作为一名阴阳师,在路上发生的许多或者有趣或者惊险故事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嘛,她在路上拜会过山原之王荒川之主,还去大江山看望了茨木先生,经过爱宕山还受到了大天狗的照顾,而且除了去看望这些老前辈(去掉老),她已经成功地带着兰从鬼族首领手里逃出生天,光这件事情放在原来他都能吹半年不带停歇的。
并不是无话可说,每次爱花提起笔来都有无数想要说的话想要对自己的老师说。
可是……
即便是夜一专门来信说“你的信太过官方了,都不说想我,老师很伤心”,她现在也还过不去心里那道坎,总觉得怪对不起人家的,那些亲密的话总是在嘴边转了一圈又咽了回去。每次洋洋洒洒的写满一整篇之后,只能叹着气把花笺收起来,重新写一篇更加公事公办的信。
这之中的曲折缘由爱花实在没脸讲给别人听,于是只能一边痛苦的拖着长音低声嚎,一边蹭着兰的手撒娇:“唔唔,我的艰难兰姬你不懂的啊,不懂得啊!”
同行的这段时间,兰早就已经习惯了爱花每次到了这种时候都会萌混过关,拼命撒娇,于是面对着这颗拼命的想要钻进她怀里的毛茸茸脑袋,她轻轻叹了口气:“是是,爱花酱辛苦了。”
拼命撒了一通娇,认为自己已经成功转移话题萌混过关的爱花在兰的抚摸之下觉得已经开始犯困了,睡眼惺忪的时候,她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想着自己今天的心还没有写完强打起精神。提起笔,她伸着懒腰问:“对了,今天兰有没有想起些什么呢?”
黑发的少女闻言有些失落,她轻轻摇了摇头叹气,“之前还能梦到一些模糊的片段,现在一点也没有了。”
这也没有办法。
安慰的话与在这种时候都是苍白无力的,爱花握住了兰的手,与之前的无数次一样轻轻摇了摇,无比自信地说:“别担心,等我们回到平安京,我带你去找我的老师。夜一可厉害啦,她什么事情都能做成的,更何况还有晴明...安倍大人呢!到时候就一定没有问题了。”
失忆这种事情原本也不能强求了,好在森村兰也已经基本适应了现在的状态,稍微失落了片刻就已经恢复过来。她本来就是个温柔又乐观的少女,于是也顺着爱花的话说下去:“好,那到时候你可要帮我说说好话。”
“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平心而论,爱花觉得森村兰实在是太倒霉了。穿着无法辨认地域的奇装异服在完全陌生的地方醒来,除了名字什么也不记得,还一直被看起来绝非善类的人追杀,还没有一技之长能保护自己,她都想不到要是当时自己没有在深山里迷路,没有遇到兰,或者在遇到那一伙奇怪的强盗时没有带着兰一起逃跑,她现在会怎么样。
想了想如果是自己遇到这种情况,爱花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往兰身边靠了靠。她靠在兰的肩膀上,像个大挂件一样抱住她,“不管怎么样,我能遇到兰都真是太好了。”
“这句话应该我来说才对。”这位犬类少女总是会突然发出感慨,相处到现在,兰也已经完全习惯了。她捏了捏爱花的耳朵,在她睡着之前附在耳边提醒:“你的信还没写呢。”
“啊啊啊啊明天再写明天再写我不管我已经睡着了!”
·
一个人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但无论爱花对于睡眠是多么的渴望,今夜注定无眠。
尤其是门外如同雪姨之歌一般不断传来的“阴阳师大人!救命啊有妖怪来了快救命啊!我知道您在里面快开门!”
想叫救命的人是我才对吧!
爱花颇得夜一真传,深夜扰人清梦在她这里一向也是第一大罪。于是怀揣着一肚子起床气,顶着杂乱的头发胡乱穿上衣服冲出门去又折回来,为森村兰布下层层结界以免她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被人劫走,确保万无一失的爱花气势汹汹地去殴打那个妖怪。
爱花:我小叮当今天就教教你怎么正确的做个好妖!
火光映红天空,空气里浮动的灵力让头脑还没清醒的爱花愣了一愣,这实在不像是妖气,反倒像是……某个被师父明令禁止不许和他玩的家伙。等她一路推金山倒玉柱杀到村口,从手持各种农具的村民让出的一条路里如分海的摩西威风凛凛走到那个火焰巨人的面前,原本已经握在手里的符咒,这下彻底揣到兜里去了。
麻仓叶王站在火灵的肩膀上,看着从看见他之后就眼神谴责的爱花,笑问:“怎么了?看到我不高兴吗?”
爱花,棒读:“叶王,你来干什么。夜一说了你不是好人不让我和你玩,你快走吧!我马上就回家了,不想刚回去就挨骂。”
“别多心,我只是受人所托来看看你过得如何,现在看来还不错。”
拉倒吧夜一才不会让你来看我呢。爱花翻了个白眼,她知道这句话对于能听到他人心声的叶王来说肯定听的一清二楚,不过她毫不在意——本来就是说给他听的,没听到那不是白瞎了吗。
她抱起双手不耐烦地催促:“快点,到底有什么事,说完我就回去睡觉了!”
看着爱花这副模样,麻仓叶王愈发拿腔拿调起来,他收起火灵,从空中缓缓落下,行至爱花面前,郑重其事道:“听说这次修行,你的结契很不顺利,到现在还没有成功的达成过一个契约?”
被戳中死穴的爱花全身一僵,她摸了摸中箭的膝盖,色厉内荏:“是、是又怎么样!我命中注定的伙伴肯定还在未来等着我呢!”
“恩,那就好。”叶王点了点头。他原本双手都笼在袖子里抱起,此刻到时将袖子抖落到手腕,“我正是为此事而来。”
“恩?”爱花眼睛突然亮了。一瞬间她忘记了师父不许和叶王一起玩的教诲,像是看见骨头一样主动地凑了上去,一边搓着手一边谄媚地笑着问:“怎么?叶王大人你是有什么关于这方面的秘籍要跟我传授吗?”
叶王但笑不语。等到把这条小狗钓的团团转时,他才两手一摊,“并没有。”这个恬不知耻的人脸上依然是一副云淡风轻的笑容,整个人还是一副霁月清风的模样,他说:“这么长时间都没有签订一个契约,这实在太让我感到敬佩了,我特地来为你鼓鼓掌。”
悠长清凉的夏风里,只有虫鸣伴随着麻仓叶王的鼓掌声,响彻在村头的空地上。
爱花目瞪狗呆,看着这个人真的认认真真拍了一会儿手就打算召唤火灵离开了,她一扑上去扯住对方的袖子。
爱花:“就这?”
叶王,理所当然,“对呀,我已经做完自己想做的事了,现在也该离开了。”
爱花不可置信。她顶着一脑袋的问号看着麻仓叶王重新来到火灵的肩膀上,直到他快要走的时候她才想起自己还有一句话没有说:
“麻仓叶王!你神经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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