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鸦雀无声之中,只有房间内的人与村民无声的对峙着。夜叉像是一尊门神一样守在门口,表情没甚变化,肌肉却暗暗绷紧了。一把钢叉握在手中随时准备挥出去开出一条血路。

爱花只觉得度日如年,冷汗从额角顺着脸颊一直滑落到下巴,随着吞咽松动的喉咙没入衣领之中。按住刀柄,捏住符咒,她身体有些僵硬,却无比坚定的一点一点挪到了藻女与兰的身前,如同老母鸡一样把她们庇护在自己的身后。

“夜叉。”她叫了一声:“先把门关上吧…这样只是看着也不是办法。”

“呵,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同样有些冷汗涔涔的夜叉咬着牙。

妖怪的寿命要远远长于人类,夜叉见过的诡异也远比爱花要更多,只是即便如此,此时他的反应与爱花也不过不相上下。此时正处于一个奇怪的临界点,如同千钧系于一发,双方都处于诡异的宁静之中,任何一动都有可能打破这脆弱的平静。

即便现况如此,夜叉也并不想做这个主动打破平静的人。

即便大脑一直处在飞速运转的状态之中,他也依然无法想到任何应对之策,肌肉已经僵成了石头。身体和大脑一起停止活动的现在,夜叉这个久经风浪的大妖怪甚至不由自主异想天开的觉得,既然如此,也许保持着短暂的平衡也……

啪嗒。

“阿拉。”藻女轻轻惊呼一声,她纤长的手指还维持刚才茶杯脱手滑落时的模样,丝毫不为茶具破碎而苦恼,轻轻扭身以免茶水溅在自己的衣角上。

瓷质茶杯掉落在地上,剩余的茶水与瓷片一起飞溅起来,落下又弹起,还带着尚未停止的轻颤。

这声音如同雷鸣炸响,在那些扭曲的村民还未有异动之前,直面他们的夜叉首先有了动作。声音让原本就已经处于高度紧绷状态的神经彻底崩了,他整个人直接炸了起来。

身后爱花也从过度紧张状态之中解放,她尖叫一声“封门!”,夜叉手臂发力,肌肉鼓起,如同要把门撕成两半一般将它拉了回来。在大门合上的之前,三道符咒已经握在了手中,随着哐的一声巨响,符咒飞出死死地贴在门上。几乎同时门外也同样一声巨响,如同攻城战使用巨木撞击城门,又像暴雨降下时豆大的雨点在击打窗户,鼓点一般密集的拍打声中夹杂着令人不适的质问:

“为什么你们不用参加祭典?”

“是外乡人,是外乡人吗?”

“他们没有参加祭典!他们没有参加祭典!”

拍打声中,脆弱的门页仿佛随时都会不堪重负的崩溃,即便有结界支撑,被拍打的不断簌簌落灰的木门依然无法起到一点令人安心的作用,冷汗涔涔的爱花一手僵硬的握着刀准备应对随时会出现的突发状况,另一只手握住兰的手腕。手持钢叉的夜叉也同样如临大敌,他离门最近,仿佛已经预见了大门倒塌之后不知是人是鬼的村民大踏步闯进来的情况了。

牙齿都咬要碎了,爱花是过了十几秒才对于包裹了自己右手的凉意略有所觉。眼睛追随着这股感觉来到持剑的手,她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原来是藻女握住了自己。

轻轻柔柔的,如同她的怀抱一样,看起来弱不禁风,实则相当有力。

爱花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一副怎样的面容,她只觉得可能自己太紧张了,对于外界的感知像是隔了一层水泡一样,不太真切。

“别害怕。”藻女拍了拍她的手,如同安抚受惊的幼崽一般轻轻抚摸。爱花听见她轻轻地说:“他们很快就要走了,不会有事的。”

如同印证藻女的话,巫女出门时让夜叉动弹不得的神乐再一次出现了。铃与鼓的演奏之中,癫狂的村民如同被镇住的妖孽,抬起拍门的手定格在半空之中,最终如同缺少机油的机器人一般僵硬的落下,然后按照之前的轨迹继续向前走去。神乐之中不知是欢笑还是哀嚎的质问始终不绝于耳,即便已经走出很远,脖子和身体的角度已经到达了人所能承受的最大极限,那些村民也依然将头不断向木屋的方向回过来。

“是外乡人!是外乡人啊!”

“他们为什么不用参加祭典?”

“我们,我们——”

之后的话语被一层突然出现的面具完全淹没了。

即便嘴角向上提着,眼睛弯成最传统的笑眯眯眼,不和谐的五官中也无时无刻不透露出的不甘。此时,这些所有的痛苦都被覆盖在了一张假面之下。凭空出现的白色面具上画着一张欢笑的脸,喜悦从眼角到眉梢处处洋溢,之前的悲苦声被欢笑所取代,在庄严神圣的神乐之中,村民僵硬的蹦跳着、追逐着、欢笑着,渐渐向远处走去。

看起来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

夜叉如同突然融化一样,钢叉当啷一声随手扔在自己身边,自己靠在门上顺着门板滑落下来。他擦了一把额头上淋淋的汗水,看了一眼同样劫后惊魂未定,脑门一片闪亮的爱花,一声嘲笑在经过大脑之前就从喉咙里飞了出来——飞了一半出来。

毕竟刚刚同生共死过,即便是夜叉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就嘲笑自己的伙伴,尤其是自己的情况也不遑多让。于是这一声嘲笑大约是他活了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嘲笑了,他自己也有些不太自在,用一声咳嗽掩饰一下尴尬之后,原本想说点什么提醒爱花擦擦汗的他突然卡住了。

此时,夜叉终于想起自己的话术除了在嘲讽引战方面有过人天赋已经到了可以开堂授课的境界,在其他方面根本就是幼儿园水平。让他说出一句应景的鼓励或者庆幸的话来简直难于上青天,他大脑飞速运转,措辞半天,最终在脑内搜索出的相关词条不过只有“0”。

于是爱花等了半天,欲言又止的夜叉最终只能一脸不忿的用自己最熟练的语调开口:

“把你的冷汗擦一擦,闪的我眼睛都要瞎了。”

爱花,炸毛:“你才是啦!像一块快要融化掉的油脂一样滑下来没有资格在这里说我!!!”

她用力的哼了一声,赶快抬起手擦了擦自己的额头,气不过的又狠狠剜了夜叉两眼才收回目光。

“兰,现在大概没事了,你还好吗?”这样说着,爱花松开手时才发现原来刚才自己过于紧张,手上突然发力早就在兰的手腕上留下一道青紫的痕迹。

她“吱”的一声差点跳起来,急的团团转,又是道歉,又是吹吹,可是比起爱花过度焦虑重视的模样,兰倒是一副过于淡定,甚至有些好笑地看着她。

“别这样啦爱花,一点都不痛的。”这样说着,按住仿佛耳朵都塌下来的爱花的狗头,把她稍微推远了点,兰敲了敲她的脑袋,“现在比起关注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情,更应该关心其他的吧?”

“.…..兰也很重要的。”嘟嘟囔囔的爱花酱可靠起来还是非常靠谱的,她清了清嗓子,“那么,不如我们先来把现在的情况汇总一下如何?”

从突然出现的巫女,进入村子之后时间流逝变得不规则,到巫女随着落日一起消失,空无一人的村庄变得车水马龙,诡异的神乐,如同牵线人一般的村民被覆盖上了能面一般的白色笑脸面具,无处不透露着诡异。

当务之急是找到离开这里的办法,爱花已经确定这必然是一个固有结界,能维持这样大规模的结界,需要极强的力量,而且就夜叉之前的话来看,这个村庄已经存在了不短的时间。这样一来,想必操纵着结界的要不然就是大妖怪,要不然就是获得了额外的能量体,可是无论哪一个都非常难对付。

不然,还是先离开这里,去阴阳寮找更厉害的阴阳师说明情况,让更加稳妥地人来解决这个问题吧?

爱花这样想着,张口欲言,只是提议还未提出,原本静静坐着的藻女突然提起裙角站了起来。

“藻女?”

“爱花,这个时候,如果妾身还要假装无事发生,那就太不应该了。”这样说着,藻女牵起了爱花的手,仔细地打量着她。

这目光过于温柔了,相比起对于同伴的依恋,倒更像是年长者看待自己疼爱的晚辈。在爱花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的目光之中,她将之前被放置在桌上的披衣重新拿起。

“妾身之前欺骗了你,我并不是一个普通的人类,想必在之前的相处之中,以爱花的聪慧,应当已经发现有些不对了吧?”

爱花默默不语。

她对藻女却是早有怀疑,作为爱花,喜欢漂亮姐姐没有错,但是一个阴阳师,让不懂阴阳术、毫无自保能力的少女与危险同处一室是最大的失职。自从决定要保护兰直到回到平安京,爱花本身也早就提高了警戒,对藻女这个中途加入的伙伴,自然要多两份关注。只是共处之中,她从未表露任何敌意,全心权益的依赖着自己,想到有些妖怪因为长年累月的寂寞渴望人的陪伴,爱花确认藻女并不像是别有所图之后也渐渐放下心来。除了默认她柔弱女子的身份,也默认了她也作为同伴的一员一起行动。

此时听到藻女这样说,爱花也值得如是说:“.…..其实到现在也都只是有所怀疑,我没有证据证明你是妖怪——我没有察觉到你的妖气,所以只觉得你可能是个…不太平凡的…”

说不下去了,除了妖怪没有别的选项了。

她皱起眉头撇了撇嘴。

“没关系,妾身本来就是妖怪,其实还要谢谢爱花的好意,到现在都没有拆穿妾身——或者说,爱花是不是已经忘记我可能是妖怪了?好像已经下意识的把我和兰姬一起当成了同伴,谢谢爱花呀。”这样说着,她将披衣重新抖开,轻轻披在爱花的头顶上:“现在,我有一点小事要出去解决一下,因为是个人的私事,爱花就不要跟来了,好吗?保护好自己是最重要的,所以即便这件披衣会影响视线和行动,也希望你千万不要把它脱下来。”

说完,她像是安抚孩子一样拍了拍爱花的头顶便要出门去,爱花急忙拉住她的袖子,“藻女你要去哪里?这里这样诡异,还是和我们在一起吧!大家在一起也更安全一点。”

一句“我会保护你的”差点就脱口而出,幸亏及时刹住了。

只是恐怕藻女已经看出来了。

原本就弯弯的眼睛此时更是笑意盈盈,变得亮闪闪的。爱花有些懊恼的样子更是让她忍不住轻笑出声。

“现在我对爱花已经这么重要了么?”笑意浸染了声音,原本温柔的声音此时竟然有些雀跃,藻女说着,将原本缀在她袖子上的小手轻轻拽开,握在手中,“我很高兴。真的,非常高兴——或者说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

“但是正因如此,我才必须去。因为这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她缓缓地凑近,直到自己的额头轻轻抵住爱花的,披衣遮挡了一半的视线,爱花一时间完全不知应当如何反应。

藻女如同梦呓一般喃喃:“而且,这件事情,我现在还没有想好要怎样告诉爱花,所以,看在妖怪的尊严的份上,拜托了,先等一等,让我去吧。”

话说到这里,即便爱花再为难,也无法在出口劝阻了。

她眉头几乎拧在了一起,脚尖在地上拧了好几圈,才犹豫着问:“那…藻女的实力和夜叉相比如何?”

“自然是我更强。”

这么自信吗?爱花忍不住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夜叉,就看见那个妖怪梗着脖子把脑袋扭到另一个方向去了。

诶亚看来是真的呀!这个回答倒是让爱花忍不住从披衣里探出脑袋来——被轻轻推了回去。

她继续问:“那藻女能在这里自保吗?”

“应当是可以的。”

哦,如此果断的回答,看来藻女的实力确实不俗。

放心了一大半,知道她在这里有自信保护自己,爱花觉得自己心里的那一点失落已经不值一提了。

“那就好。”她点点头,“恩…一般妖怪要赌上尊严去做的事情都是很重要也很危险的……藻女你一定要小心啊,如果需要的话一定要想办法通知我,我一定会来帮助你的。而且如果我们无法在这里面碰面的话,至少要在村子外面再见一面,你不可以偷偷走掉,知道吗?”

这种时候如果用带有强制效力的咒就有些奇怪了,但这个结界里这样诡异,藻女又要去做明显就很危险的事情,爱花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藻女,我们一起旅行了这么长时间,不管你是不是因为漫长时间之中的寂寞想要为自己找些乐子,我都是真的把你当作同伴,对你真的担心。”她伸出小指:“所以请你和我约定吧——我们从这里出去之后,大家一定要平安无事的再见一面,好吗?”

这只不过是一个最简单、最没有效力、最大众的约定方式,但爱花却觉得藻女整个人好像狠狠的怔忪一下,甚至眼中有些水光闪烁。

“好的。好的。”

她连声回答。

爱花猜测也许曾经也有人这样同她约定过,只是现在家人都不在身边,所以触景生情?

也许是她猜对了,藻女明显情绪有些激动。她如同侍奉珍宝一般勾住爱花的小指,垂下眼睛不去看她,只是声音低沉道:“这次我一定会遵守约定,一定会来见你的。”

说着,她倾身隔着披衣拥抱住爱花,如同抱住一件易碎品。

“约好了,爱花。”他说:“我一定会来见你的,我这次一定会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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