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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初春时节,远山如墨绿草如茵,山路上晃晃悠悠下来一头黑色的毛驴,驴背上驮着一个扎着双髻的绿衫少女,少女十五六岁的样子,小圆脸稚气可爱。
莫小碗抬头望向天边,那儿阴云密布似乎要下雨,她心里暗叫不好,拿草鞭在黑子背上敲了一下:“快些走,再不走咱们都要变成落汤鸡啦!”她催促着。
黑子用蹄子不满地刨了一下地,依旧傲慢又悠闲地埋头啃草。
莫小碗有点心急,她翻身下来,拉着绳子使劲地将黑子往前拽,谁想那蠢驴四个蹄子怼着地面,就是不买她的账。一人一驴正在对峙,黄豆般的雨滴“嘀嗒”落下来,钻进莫小碗的脖颈里,滋溜的凉。
她打了一个哆嗦,转头看见路边一个破庙,对那驴叫道:“我不管你了,你要是想淋雨,就呆这儿过年吧!”黑子这驴并不蠢,只是倔,惯是不听话。
她转身一头冲进了破庙里,饶是这样,衣裳还是打湿了许多,湿答答地贴在身上好不难受。
这时听到外头驴叫,她探头一看,又好气又好笑,黑子跟着跑进了破庙,转身又探着脑袋去啃檐下的青草。
雨帘如幕,大约一时半会停不下来,她只好在庙里老实待一会,转头看到一个木头墩子,便靠着破败的神龛坐了下来。她双手抱着膝盖,轻轻叹了一口气,清澈乌黑的大眼睛里浮起几许担忧。
她今天骑驴去县城是为了探望关押在县城牢房里的爹。去年年底她爹因为木工好,被村里推荐进了县城给县老爷家做亭子修篱笆,工钱比村里头丰厚,弟弟上学堂的束脩都给交上了。对于莫家来说本是一件好事,可是半月前的一天晚上,村长突然跑来告诉她,说他爹被县老爷关进了大牢!
这消息对于莫家来说犹如晴天霹雳,她娘听了哭的眼睛肿的跟核桃似的。她陪着娘一起跟着村长去了县城一趟,大概搞清楚她爹到底为什么被关进去。
原来县太爷有个漂亮的小妾秦姨娘,秦姨娘指控他爹大半夜的偷偷进了她的房间偷走了县老爷的一件丝绸寝衣。莫小碗本是绝不相信她爹会做那种事情的,可村长说众人去搜的时候他爹正穿着县老爷的丝绸寝衣大剌剌地坐在自个住的杂物房里呢。人证物证确凿,由不得狡辩,他爹就被扔进了县衙的班房,若是偷了旁人的关个十天半月也就出来了,可偏偏偷的是县太爷家的东西,惹恼了县太爷最心爱的小妾,什么时候能出来那可就难说了。
莫家没钱也没关系,莫老实老实了一辈子,只会埋头干活,没攀上过什么权势人物。
莫小碗去探过几次监,每次给他爹带些好饭好菜,他爹身子硬朗,虽然面有菜色倒是看起来平静。
她问过他爹,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爹说一觉醒来床底下就多了件丝绸寝衣,他瞧着好看就穿起来了,谁知道冲进来一堆人把他给逮了。
她爹的话她自然是信的,可人家县老爷只信小妾的话,她也没辙。
莫家没了主心骨,一家人还是要吃饭。弟弟莫小瓢年前已经交了束脩,上学堂的钱不用愁。娘要照顾弟弟奶奶和家里头的鸡鸭狗子,没功夫做别的,养家的事情便落到她的头上。她替人帮厨,家里种菜养鸡,家里日子节省些倒也能过。
莫小碗想到倒霉的爹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出狱,禁不住又叹了一口气。她转头看到那张斑驳而又慈祥的佛像,起身跪在佛像跟前祈求:“求佛祖保佑我认识一个有权势的人,请他帮忙说句话,让县老爷把我爹放出来吧!求您啦!”
她弯腰叩下去,隐约听到一声“嗯……”
她吓了一跳,直从地上弹起来,圆圆的眼睛瞪着佛像,激动地说:“您……您答应了?”
“呃……”
又一声,莫小碗才隐约分辨出并不是什么佛像的声音,倒像是人声,她循着声音转到佛像后头,居然有个人躺在那儿!
“喂!”她伸出食指戳了一下,似乎戳到了他的大腿,那衣服下面的肌肉倒是硬邦邦的。
那人没声响了,莫小碗心里发慌,担心他是不是死了,大着胆子去探了鼻息,还有气,她长长松了一口气。
阴暗的角落里看不清样子,她壮着胆子把人翻了过来,第一眼,就被他胸前的“捕”字吸住了眼球。
捕快?黑底红边的长衫,帽子上斜插的青花翎,腰上挂着的腰牌,以及落在一旁的朴刀,无疑,这人是个捕快!
莫小碗的脑海中迅速浮现出在县城里看到的捕快大人们威风的身影,那傲然的身姿和上扬的下巴,就是县太爷也要给他们几分面子。
她双眼发亮,佛祖灵啦!
她心里一阵激动紧张,仔细检查了这位捕快大人的伤势,额头上有少许血渍,是碰伤,看起来并不严重。可是当她检查到腿的时候……
那被鲜血浸润的膝盖看的她冷汗直流,这……这是断了吗……
“喂,你醒醒?”她推了推捕快,可惜他只哼哼了两声,并没有醒过来。她想着,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庙后头有座大山,要是他一直这么躺着,半夜给野狼啃了如何是好。
外头的雨已经停了,黑子在到处找她,喷着焦虑的鼻息寻到了她跟前。黑子惊诧地望着地上的男人,一时呆住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莫小碗咬了咬牙,一不做二不休,搬回去再说!她虽是个女孩子,但日常砍柴挑水农活做的多,力气不小。
她去扛捕快,黑子似乎看出她的意图,转身就要逃遁,亏得她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缰绳,费了老大力气,终于将男人丢上了驴背。她握着缰绳的手一直轻轻颤抖着,等治好了这个捕快,爹就可以出狱啦!
人太沉,驴太慢,莫小碗到村口的时候天已经蒙蒙黑,地里干活的村民早已收工回家。她捡了一条竹林小道往家里走,毕竟姑娘家捡了一个大男人,并不是光彩的事情。
见左近无人,她偷摸拉着驴进了院子,手脚麻利地将男人丢进了柴房。柴房的角落里搁着一张没用的木板床,她扫了灰尘收拾出来,进屋悄悄拿了一床旧棉絮给铺上,加了床破床单,便将男人弄了上去,最后给他盖上了一件破薄被。做完这一切,她已经出了一身汗,出来时便碰上了奶奶。
“你爹咋样啦?”莫奶奶拄着拐杖问,一双锐利的小眼睛盯着她上下打量,仿佛在审视着她的异样。她虽然六十了,眼睛却还是很好。
莫小碗还没想好怎么告诉家人这件事,她心虚地假装拍了拍袖子,说:“他还好啊……跟上次一样。”
“好才有鬼!在牢里头的人还能好?!”莫奶奶尖刻地说,反正不管莫小碗说什么她都是不信的。
莫小碗瘪了瘪嘴:“我说的真的嘛。”他爹是个吃惯苦的,如今在牢里,倒也跟外头没大差别。
“唉,吃不好睡不好,还能好吗?”莫奶奶悲伤地叹气,“我苦命的儿,命衰哟!”说完拄着拐杖进了自己屋。
莫小碗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转身进了堂屋。堂屋里头灯前站着她娘,她娘姓花,村里人叫她“花大娘”。她见闺女进屋,问了几句牢里头的情况,听说丈夫还算平静心也略安一点。她搁下手里的针线,又把桌上的菜给闺女热了热让她吃,便继续缝书包。
桌上两个青菜半碗糙米饭,都是自家地里种的。自打爹进牢房,少不得将仅有的积蓄都拿出来打点,现如今日子逐渐着紧。
她吃着饭,看着油灯下埋头缝衣服的娘,想着该怎么开口跟她说捕快的事情,哪想她还没开口,她娘的眼泪就“噗嗤噗嗤”掉下来。
莫小碗慌忙问:“娘,你怎么了?”
花氏绝望地抹了抹眼泪:“我一想到你爹,就难受。你爹就这么关着,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因为她爹这件事,一家人几乎都被逼到了绝望的境地。这种没有希望看不到头的日子,真真是难熬。
“娘,我……我想到法子了。”莫小碗决定跟她娘说实话,搁下筷子,凑到她娘耳畔说了一回,花氏吃了一惊:“这……这样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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