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第 4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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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嘉玉听了回答,却没再吭声。
眼见天色越来越暗,到了平日里她该入睡的时间,她下反应抬手打呵欠,左卿安这才不舍地道:“我明日再来看你,你早些休息。”
话落,等了等,没等到她的回答,左卿安失落的转身离开。
不过不管他如何失落,翌日依旧来沈家小院,而沈家小院和隔壁的院子也开了一道门,太医奶娘接生婆丫鬟随时待命。
沈夫人沈其安本来见左卿安没按所说接嘉玉进宫,忍不住怀疑他是别有打算。世界上好看漂亮的姑娘太多,而带嘉玉入宫,说不得会引起一番朝野动荡,他就后悔了。
但见他每日准时来沈家小院,且不管嘉玉如何冷待,他一国之君都锲而不舍地凑了上去,他们就明白了,这没进宫的缘由不在陛下身上,而是因为嘉玉。
沈夫人不想勉强嘉玉,对于这种情况,心底不安但也就随她去了。
但是沈其安却坐不住,找嘉玉谈了好几次话。
沈其安道:“嘉玉,陛下是不是和你吵架了?”
吵架?嘉玉想了想,觉得算不上,遂摇了摇头。
沈其安闻言,不知道是应该松一口气还是不松,跟着斟酌问道:“那你最近怎么对陛下如此冷淡,若是陛下真的做了什么错事,他如今都低头弯腰对你认了好几个月的错了,不管是什么错,你也该原谅他了。”
嘉玉听后,没说话。
见嘉玉不说自己心里的想法,沈其安再道:“嘉玉,他现在已经是一国之主,能如此待你,已是极不错的了,你和陛下之间,到底有什么问题?或者大哥能不能帮忙?”
她听了这话,摇了摇头:“我们没什么,大哥你别担心。”
沈其安能相信才怪,他问:“若是真的没什么问题,你怎么不愿意进宫?”
嘉玉望着他,道:“我想和娘,大哥住在一起,不好吗?或者是说大哥不想和我住在一起?”
沈其安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嘉玉是他的亲妹妹,若是可以,他自然也不想让沈嘉玉离开,只是女孩子终究要嫁人的,当即叹道:“嘉玉,若是你将陛下的感情耗尽,到时候你怎么办?”
“到时候我就继续和娘还有大哥待在一起。”嘉玉毫不在意地说。
沈其安揉了揉眉心,一时竟不知如何说了,继续劝道:“你得想好了。”
“我想的很好。”
如实几次,沈其安都没能从嘉玉的口中得到有用的消息,他只能做罢,偶尔旁敲侧击的打听。
一转眼,气温越来越冷,落叶枯黄,天色渐短。
这时节,嘉玉的肚子已经很大,而据太医所言,距离生产也不到一月了。
左卿安除上朝召见大臣外,其他能处理的奏折都搬到和沈家小院打通的院子里。皇宫距离此处不远,但也要小半个时辰,他怕有什么事情他却不在。
左卿安刚开始并没有很担心,但是嘉玉怀孕以后,他去了解了大量生产相关的知识,这才知道,原来因为生产而遇到危险的孕妇极其多。
虽说怀孕时,嘉玉谨遵医嘱,少食多餐多走动,胎儿大小合宜,按太医产婆的说法,是不难生的。
可哪怕看着胎儿和大人都十分正常,但真到生产时,就容易出现各种各样的情况。
因为这样,哪怕产婆太医说的好听,左卿安却是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心的。
几乎是日日难眠。
而嘉玉刚开始不怕,但越近临盆,她越发恐惧,最后几乎比左卿安更恐惧了。因为越是快生她嫂子难产的场景不由自主地出现在她眼前,虽然她一直用嫂子和孩子如今都健健康康的事实安慰自己。
但那种恐惧如何也磨灭不了。
尤其是随着肚子越来越大,她的心思越来越重,她知道这样不对,对孩子和她都不好,但是她做不到不去想不去思考。
沈夫人发现了她的异常,先找嘉玉聊了聊,在知道她恐慌什么之后,叹了口气,暗道当初周氏生产就不应该让她去看。
一时打起精神开始安慰嘉玉,只是沈夫人越安慰,心底不自觉也怕起来,这女人生孩子本来就是鬼门关前闯,万一嘉玉真的出了事情怎么办!
比起尚未谋面的外孙,明显是嘉玉更加重要。
嘉玉听着,见沈夫人的表情越来越不对,顾不得自己了,当下按住她的娘的手道:“娘,我会没事的,你别担心。”
门口的左卿安皱了皱眉,本意是想让沈夫人安慰嘉玉的,如今却调换了对象。
沈夫人闻言,重重地嗯了声,回按住嘉玉的手:“自然会没事的。”
母女两人彼此心中忐忑面上互相安慰后,沈夫人先离开,嘉玉扶着肚子送沈夫人出房门,余光瞥见站在门口的左卿安,她也没什么表情,十分冷静地扶着肚子进屋。
再之后就是嫂子周氏前来开解,比起说着说着就担心不已的沈夫人,她显然要冷静地多:“太医说了,你肚子大小合适,胎儿不大,到时候是好生的。再者说,还有天下最厉害的产婆和大夫在,一定能让你们母子平安的。”
这个道理嘉玉很清楚,但是清楚和做到之间是另外一回事。
不过却也不想全家人跟着她担心,当下就笑着道:“我知道的,嫂子,我不怕的。”
周氏又说了一会儿,这才离开。
周氏离开后,卧室里进来一个人,嘉玉捏着茶盏,不抬头也知道是谁。
左卿安拎着一个小箱子入内,他望着嘉玉,方才沈夫人和周氏进门她都是笑意盈盈的一张脸,但是换了他笑脸却成了漠不关心。
虽然这种待遇已经小半年,按照道理他该习惯了,但是每每一想到此处,他的胸口依旧会不自觉一紧。
他将红木箱子放在案桌上,柔声道:“嘉玉,我……”他说着,觉得语言没有什么说服力,就用语言描述行为,定定道:“我给你准备了最好的大夫,产婆,药材的。”所以,你一定会没事的。
说到这句,左卿安的呼吸明显快了两秒,他不容易被人或者事影响,但是他现在他和沈夫人却是一样的,关心则乱。
按捺下这股情绪,左卿安听到她的声音从旁边传来:“难产就难产呗,大不了就是一死。”
什么!左卿安手背上的青筋猛地一跳:“沈嘉玉,你说什么!”
“我说我都做好准备了,大不了就是一死。”她果然重复了一遍,但声音没任何的情绪波动,一直是冷静沉着的。
一瞬间他的呼吸像是猛然停下,他回想起了前世。
她也就是忽的一下没有了。
他早上出门的时候她答应给他做点心,但是到了下午,只剩下一个冷冰冰硬邦邦的她。
闭着眼睛,不管他如何喊叫,她却再也不会睁开眼睛。
就那样一直沉睡着。
一种巨大的恐慌感从心里蔓延到四肢百骸,瞬间掌控了他的心脏和灵魂。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像是要去抓住什么一样,猛地伸手去握她的手腕,触手温热,他再闭了闭眼,睁开眼,她穿着鹅黄色的对襟好生生地坐在他的面前。
她还在的。
还在。
那种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恐惧缓慢地消退,他握着她手腕的指节不自觉颤抖。
她可以忍受她的冷漠,她对他的寡淡,但无法忍受……她离开他。
绝对不。
哪怕她不和他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远处,只要一瞧见她,他就有了归处。
她若是再一次离开她,他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有勇气和前世一样,靠着思念和记忆孤独地活下去。
她看着他的模样,有瞬间的于心不忍,但很快就被她强压了下去,不过到底没有继续说什么刺激他的话了。
半晌之后,左卿安松开她的手,笑着换了个话题:“嘉玉你看,这是绣娘为我们的孩子准备的襁褓和小衣服,你看看你喜欢吗?”
左卿安,不要再去想以前那些事情,如今她正坐在你的面前,腹中怀着你的孩子,她不会不见的,而且马上你们的骨血就要出生了。
不要再去想从前的噩梦,不要去!
但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闪现那一幕,她躺在地上闭着眼睛。
冰冷而僵硬。
嘉玉抬头看了眼那些襁褓和小衣服,皇宫中技术最精湛的绣娘缝制的东西,自然是顶漂亮和精致,只是每件衣服都小小的,只比她的手掌大一点点,嘉玉的手不自觉往上伸了出去。
但望着一旁的左卿安,她很快将她的手抽了回来,冷淡地哦了一声。
察觉了她的小动作,左卿安心中的惊恐再度风平浪静,她的确还在,还好好地在。
当下笑着问:“你不想看看吗?”
“不想。”她别过头。
左卿安见了,也不强求,将箱子放在她经常坐的美人榻前,轻声道:“那等你想看了再看。”
又问道:“嘉玉,我给我们的孩子准备了几个名字,你看看你喜欢哪一个?”他说着从荷包中取出一张折叠的白纸,在嘉玉面前缓缓打开。
孩子的名字他琢磨了好几个月了,直到现在,他才有初步决定。
男孩的名字他备了四个,分别是:晔,稷,靖,瑞。
女孩的名字也备了四个,则是:曦,姣,欣,珍。
嘉玉抬头扫了眼,淡淡道:“随便。”
左卿安的呼吸一窒,之后又笑着将纸条推到她的面前,说道:“一时让你决定的确很难,你慢慢想好不好。”又说:“除了大名之外,我还打算给孩子取个小名,俗话说贱名好养活,男孩的话,你觉得二狗子如何?如果是个女儿,我们可以叫她翠妞。”
“你有什么想法吗?”
嘉玉的呼吸快了一秒,然后飞快的冷静下来,道:“随便。”
“那我们小名就定下了,若是男孩儿就叫二狗子,若是女孩就叫她翠妞。”
她眉心跳了跳,但是依旧说:“随你。”
左卿安继续喋喋不休地和嘉玉说了半个时辰的话,哪怕嘉玉只时不时的敷衍他几个字,或者根本不开口,他的心也渐渐定了下来。
她还在。
好好的。
直到暮色四垂这才离开,等他走后,嘉玉从圈椅上起身,扶着肚子走到美人榻边,望着那满满一箱的小衣服,伸出右手,只是手还没有碰上那些精致可爱的小衣服,她忽地收回手。
她在美人榻上安静坐下,等青竹来后淡淡地吩咐她:“把这个箱子拿走。”
青竹闻言嗯了声。
********
和沈家打通的隔壁小院。
太医院正和太医院中的妇科圣手顾太医,冷汗已经浸湿后背,两人垂着手低着头,实在不能承诺大小两人百分百平安。
需知妇人生产本来就十分凶险,虽然说夫人这胎看着不像有大危险,可到头万一要是有个什么意外状况,那也说不准。
而且这位夫人虽然如今没名没分,但他们长了眼睛的,谁看不出来那是新帝的心尖肉。顾太医活了接近五十年,见过的夫妻不说千千万,那也绝对不少,可就拿普通人对妻子的重视来比,也没有几位比的过眼前这位对那人的重视。
这种重视不仅体现在他的行为举止间,更体现在他望着那人的眼神中。
非她不可,唯她不可。
思及此,顾太医琢磨地开口了:“臣定竭尽所能让夫人大小均安。”
话刚落下,顾太医发现这位年轻帝王望着他的目光顿时冷漠了些。
他冷汗汨汨而下。
“竭尽所能?嗯?朕想听的就是这个回答吗?”
顾太医双膝一软,啪的一声跪下了。
左卿安目光从他身上划过,再落在太医院正的身上,太医院正想着,就斟酌道:“夫人和胎儿的状态非常不错,若无意外,定然不会有失的。”
“意外,会有什么意外?”左卿安盯着他,一字一词,定定问道。
被这样的目光一看,太医院正起了满身鸡皮疙瘩,汗毛根根倒立。
“如是他们平安,朕给你们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若是出现什么意外……”说到这儿,这位年轻的帝王身上出现一股利剑出鞘的森冷,“你们自己看着办。”
太医院正是两朝老人了,先皇的脾气喜怒难辨,古怪不定,经常大发雷霆,惹的众人战战兢兢,但太医院正垂眸看向新帝的云靴,却真的是看似沉稳温和的新帝比先皇更加恐怖。
一定得告老还乡,等夫人生完了他就得走。
“还有,若真是有什么意外。”他再度开口吩咐,太医院正和顾太医一凛,却听他道:“大人最重要,不惜一切保住大人。”
“臣遵命。”
*******
肚子越来越大,睡觉时候就越来越难受,嘉玉在青竹的帮助下,洗漱完换好寝衣,躺在床上。
根据太医估计的日子,距离生产还有半个月左右,沈夫人也不敢让嘉玉一个人睡,每天夜里,青竹就躺在距床三米远的榻上,若是有什么事,叫青竹一两声就行了。
不过有些事情叫青竹也是没什么用的,比如睡着后腿抽筋,疼的让她醒了过来。
好不容易睡着的嘉玉睁开眼睛,咬着唇曲了曲腿。
“是不是小腿疼了,我帮你揉一揉。”坐在床头的左卿安见状,连忙伸出手去。
嘉玉挥了挥手,叫青竹。
左卿安浑身一僵,但很快反应过来了,他扶着她的后背坐了起来,小心翼翼地道:“我前几个月专门学过如何按摩的。”
声音里带着一点讨好的意味,他说着,又去挽袖子。
嘉玉理都不理他,扭过头叫了两声青竹。
青竹睡得并不是很熟,听见声音猛地睁开眼睛:“小姐,怎么了?”
“我腿疼。”她咬着唇道。
青竹闻言连忙从榻上翻身起来,不过刚下床,她瞬间愣了,望着坐在床尾上正给他家下姐按摩小腿的陛下,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
陛下是几时来的?
“青竹,你帮我揉揉腿吧。”嘉玉对着她道。
青竹顾不得想左卿安是几时来的了,而且在她睡的不是很熟的情况下,竟然都没弄醒她。
当下急走两步,到了床前。
但望着牢牢霸占坐的地方和嘉玉的陛下,青竹也说不出你让开。
嘉玉开口了:“陛下,请您让一让。”
左卿安的屁股纹丝不动,不回答她这句话,力道合适地揉捏着她的小腿,问道:“现在好点了吗?”
声音温柔的能滴水。
嘉玉冷漠地:“让开。”
他继续不让,自顾自地按摩着。
见状嘉玉轻轻地笑了一声:“也是,陛下这样的人一意孤行,哪里会尊重我的意见呢。”
左卿安的表情一下子就变了,他抬起头,嘉玉直直的回望过去,目光相接的那瞬间,左卿安叹了口气,道:“我听你的。”
他说着起身,将位置让给青竹。
青竹舔了舔唇,不敢看陛下的脸色,垂着头坐下,伸手给嘉玉按摩。
这种事她也是做过好几次了,驾轻就熟,可这次手刚放上去揉了几下,旁边立着的男人沉声道:“五下之后,手指应该按着穴位,向上直线向前推动,你怎么还左右两侧推动。”
青竹不敢反驳,连忙变换手势。
之后左卿安继续拧眉道:“力气太小,稍微大点。”
青竹继续照做,但不管她如何做,左卿安依旧能找到不对的地方,青竹咬着唇,动作频频出错。
左卿安的脸越来越黑:“你就是……”
话没说完,被嘉玉直直打断:“我知道我的侍女入不得陛下的眼,她有什么问题,都是我这个主子的问题。”
左卿安登时哑口无言了。
他低下头,望着嘉玉,半晌之后,才道:“别用自己折磨我好吗?”
她闻言,好笑道:“可是除了我自己,我还有什么能折磨陛下的地方?”
一室寂静。
青竹呼吸都不敢大声了,她垂着头,尽可能地缩小她的存在。
左卿安目光落在嘉玉身上,嘉玉却叹了口气,道:“是我失言了,陛下早些回去吧。”
明明想好再也不要对他动情绪,哪怕是生气或者愤怒的情绪。
可她到底是个人,不是个神。
尤其是这种寂静的深夜之中,一时竟然难以控制她自己的情绪。
“嘉玉,你说的对,这个世界上,能折磨我的,的确是只有你。”左卿安苦笑了声,又道:“你休息吧,我走了。”
关门声响起的几秒后,嘉玉叫青竹停下:“不抽筋了,你去休息吧。”
青竹扶着嘉玉躺下,给她扯上被子盖好,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陛下,是什么时候来的?”
这个问题……
“随便他什么时候来的,反正他来的又不是一次两次。”嘉玉说道。
青竹惊了惊,她以为就这么一次而已,可小姐这话的意思,却是陛下经常来的,要知道,她都已经搬过来近三个月了,难不成她睡觉是像猪一般的。
嘉玉拍了拍她的手:“和你没关系,陛下武艺高深,走路悄无声息,你自然发现不了,若不是我”若不是我好几次半梦半醒时睁开眼看见他,却也是不知的。
青竹应了声,往矮榻旁边走过去,走了几步,却复又走回床头,支吾其词。
“怎么了,青竹?”
青竹犹豫道:“小姐,您和陛下……”
“我和陛下不挺好的吗,又没吵架,又没争执。”嘉玉笑着回。
青竹唉了一声:“小姐,唉,算了,你睡吧。”
一时两人各自躺在床上,嘉玉闭上眼睛,是的,她和左卿安这样就的确挺好的。
没有希望,就再也不会绝望。
那种感觉,她这辈子再也不想再经历一遍了,再也不!
*******
嘉玉是在是十一月上旬的一个清晨破了羊水的,当时她以为自己失禁了,直到产婆向她描述过多次的疼痛传来。
她抖着嗓子叫人:“我好像要生了。”
生产的房间太医产婆早早就备好了的,当下慌乱但有条不紊地扶着嘉玉进产房,产婆先摸了摸胎位,道:“还要一会儿,夫人先别忙着躺,先走走。”
一时顾太医吩咐厨房做些好食用的食物来,让嘉玉先吃。
嘉玉疼的额上直冒冷汗,沈夫人和产婆一左一右架着她走路,沈夫人道:“嘉玉,现在先别叫疼,省着力气。”
产婆道:“正是这样,夫人来,再走几步。”
就这样差不多坚持了半个时辰的时间,终于可以生了,嘉玉发誓,她这辈子绝对没经历过这种疼痛,这种让她思考都无法思考的疼痛。
“啊啊,啊!”
“来,夫人,吸气,用力!”
产房外,沈其安和周氏两个人焦急地踱步,沈其安先坐下然后再起来,伸长脖子往里面望。
一时又道:“都叫了这么久了,怎么还没生下来。”
周氏默默地计算了下时间,这一盏茶的时间都不曾到,但望着沈其安焦急不行的表情,周氏自然不能说还早,她安慰道:“很快就好了。”
一阵猛烈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周氏扭头,却原来是陛下到了,还没来得及福身,这时一声惨叫从产房传了出来,周氏发现沉稳淡定的陛下脚步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上。
“生了多久了?”左卿安垂在袖口里的手在抖。
沈其安想了想:“一两个时辰。”
“这么久了,为何还没生出来!”他白着脸问。
周氏忙道:“陛下,才一盏茶的时间,时间还不久。”
沈其安一怔:“怎么可能才一盏差的时间。”
恰好这时,产房里再度传出一声惨叫,左卿安手按在石桌上,勉强立稳身体,缓了缓呼吸,他道:“我去看看。”
他说着就往里面走去,到了门口却被仆妇拦住了:
“这万万不可,产房污秽,男子不能进去的。”
“让开。”他大手挥开仆妇,径自软着双腿走了进去。
因嘉玉这一胎按照正常情况,是好生下来的,顾太医和太医院正守在房间里,一时却是用不到他们两人的,就站在一旁,等产婆接生。
这时后背忽然传来了一道阴恻恻的声音:“没发现夫人疼成这样了吗!还不赶快去帮忙。”
顾太医和太医院正一抖,太医院正瞧见左卿安那张脸,却不知如何解释说,这女子生产,哪里有不疼的,让他去帮忙,他帮忙啊啊啊啊叫吗?
还是身为妇科圣手的顾太医对这种事情见怪不怪,而且望着天子和寻常关心妇人的郎君别无二致,逻辑理智都没了,顿时也不觉得陛下有多恐怖,他道:“微臣这就去看看。”
按照经验总结,哪怕他起不了什么用处,家属们听见这种话却总会安心的。
果然陛下的脸色好看了点。
“夫人,看到了头了,你再用点力气,用力。”
“啊!”
随着声音响了起来,左卿安几乎是立刻冲了进去:“嘉玉……”
“陛下,你怎么来了,快出去。”沈夫人惊道。
左卿安却并注意到她说了什么,径直在床头蹲下,目光和心神全都落在床上那个人身上,看着她满头大汗,看着她痛不欲生。
这个世界为什么是女人生孩子。
“我,啊!”
他急道:“嘉玉,马上就好了。”又催促产婆和太医:“你们还不快点。”
“好疼,我不生了。”她摇着头,整个人都是从汗水里捞出来的。
左卿安的心猛地被攥紧,望着她道:“马上就好了,就好了。”
“夫人,再用一点力,再用力。”产婆说道。
“嘉玉,用力。”他抖着嗓子道。
“我,啊!”
“不好了,夫人没力气了,快,含参片。”产婆急道。
什么,巨大的惊虚席卷全身,等口腔中穿出淡淡的血腥味,他才从模糊的世界中恢复了一点心神。
“嘉玉,你再坚持一下好不好?就一下。”他道,“你想想你娘,你大哥,孩子。”还有……我。
“我……”她涣散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他靠在了她耳边:“若你不在了。我再也不会护着沈家人,沈嘉玉,你知道的,我只对你一人心软。你用点力好不好。”
“二表哥,我”她喃喃道,忽然巨疼再次传来,她含着参片,猛地咬牙。
“出来了,夫人吸口气,孩子马上就出来了。”
“嘉玉,听到了吗?在努力一下。”
“啊,啊!”
在嘉玉觉得自己再也没有力气的时候生的时候,耳边终于传来产婆的声音。
“出来了。”产婆笑着道:“是位小公子呢。”
伴随着婴儿啼哭声响起,嘉玉双目涣散地看了眼床边脸色惨白的左卿安,之后闭上了眼睛。
“顾太医,怎么回事!”他还没来得及欢喜,瞧见这一幕,登时目眦尽裂。
******
嘉玉醒来的时候,下意识去摸小腹,待发现那处居然平了,她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她今天早上已经生产了。
这时耳边传来温柔的声音:“嘉玉,你醒了,饿了吗?”
她扭过头,左卿安坐在她床头边上,双眼干涩泛红,但他整个人却是亮的。
不多时青竹端了一碗粳米粥过来,他下意识接过碗喂她,她避开了:“我自己来。”
生产过程中虽然疼的她简直难以想象,但过去之后,她回想那段经历,却又忽然觉得没那么可怕。
她虚弱乏力,但是力气却是有的。
左卿安脸上的笑容凝了凝,但很快反应过来,他将碗递给嘉玉,提醒道:“小心烫。”
一时房间里只剩下她喝粥的声音。
虽然一睡就过去了七八个时辰,不过嘉玉并不是很饿,随便吃了几口,不太想吃了。
左卿安的眉头皱了皱,小声吩咐仆妇,让厨房随时都备着些软糯的食物。
又笑着对嘉玉道:“你要不要看看二狗?他长的很像你。”
听到二狗子三个字的时候,青竹脸上的表情差点疯了,这,这好歹也是皇子啊,竟然叫这种名字。
抬头见陛下和小姐都是一脸淡定的样子,青竹感慨。
“不用了。”嘉玉道。
左卿安正准备挥手叫奶娘将孩子抱过来,嘉玉怀孕的时候纵使对他冷淡,但孩子却是很上心的,凡是为了孩子好的,哪怕她自己不喜欢,都忍了下去。
不过看到她脸上的倦容,又想到这是深更半夜,左卿安就想通了。
“今日时辰很晚了,明日我们再看。”说着他打着商量道:“二狗用哪个字为大名你可曾想好了?”
“随便你。”她道。
左卿安正处在极度欢喜的状态中,嘉玉平安,他也当父亲了,还前世今生的第一次。
更重要的是孩子的母亲是沈嘉玉。
——是他和嘉玉的孩子。
一想到这儿,饶是心思深沉如新帝,唇角眼稍都是笑意,就不曾察觉她语气的深意。
一种冷漠而无情的深意。
“陛下,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您可以出去吗?”她忽然道。
左卿安一怔,讨好道:“我不出声,就坐在旁边守着你可好。”
她不回答,睁着一双清亮的眼望着他。
他舔了舔唇,给她捏了捏被角,柔声道:“那你先休息,明日我抱他来看你。”
说着,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卧室,等他走后,她目光悠悠望着素色的纱幔,攥紧被褥。
****
沈家隔壁的院子是个两进的小院,嘉玉的产房布置在西稍间,怕孩子吵到她,婴儿房安置在西厢。
左卿安离开西稍间后,径自去了西厢,他精挑细选了六个奶娘,两两一组,轮班照顾二狗。
但纵使有奶娘照顾,他是孩子的父亲,并不是一些伺候的人可以取代的。
他推开房门时,一个奶娘坐在小床前,另一个坐在圈椅上,瞧见他来,都躬身准备问安。
他挥手制止,一个奶娘道:“小公子已经睡着了。”
左卿安嗯了一声,他了解过很多相关的知识,刚刚生下来的小孩子大部分时间总是睡着的,很少时候醒着。
可尽管是睡着的,他垂眸望着小小一团的他,也觉得十分美丽,只比他娘差一点。
在西厢房呆了半个时辰,左卿安出去时近丑时,他精神抖擞地回了趟皇宫,熬夜批阅两个时辰奏折,更衣之后到早朝的时辰,他又去太极殿。
上完早朝召见了两位将领商讨北境朔边之事,又过去一个时辰。
等这些结束,急匆匆赶往沈家小院,顺便在马车上小憩和用几块糕点。
到沈家小院时,刚是巳时,当下先问顾太医和太医院正大人和小孩的情况,再过问青竹嘉玉的作息和早膳。
这切结束,他去西厢房,正好二狗刚醒。
左卿安昨日已学习过如何抱小孩,轻手轻脚地将他抱在怀里,看着不过他两个手掌长的孩子,让奶娘包裹严实,这才抱着他往西厢房走。
一面走一面低头温声道:“我们去看看娘。”
二狗睁着眼睛盯着他。
左卿安轻轻地笑了下,只觉得怀里的这团有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感觉,再一想到他抱着他是去见谁的,他唇角忍不住带上笑意。
一时进了屋子,嘉玉靠着引枕坐着,沈夫人坐在旁边见他来了,起身行礼,他忙免了,又对嘉玉笑着道:“我把孩子抱过来了。”
沈夫人跟着说:“嘉玉,你还没看过孩子吧,他和你生下来时长的一模一样。”
说着间,左卿安已经在嘉玉床头坐下将襁褓朝她眼前凑:“嘉……”
“我不想看见他,抱走。”他话未说完,她猛地埋进了被子里,拒绝道。
左卿安的手一僵,他望着那个将头紧紧埋在被子的娘亲,然后又低头看了眼襁褓中的胸小二狗,恰好这时,小二狗冲着他咧开了唇角。
一瞬间,狂喜褪去。
只余下萧瑟。
作者有话要说: 嗷嗷嗷,快完了。还有两万字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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