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如故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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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故四

“窦同学将来倾向报考哪所大学的什么专业？”尹嘉陵在问。

吕宋宋暗自好笑,自从嘉陵发现梁孟冬最近琴房的使用习惯、使用时间一反常态，这家伙就像一位操碎了心的催婚老母亲。

嘉陵的理论是，法不责众,只有孟冬也谈恋爱，他谈恋爱这事才能合法化。

吕宋宋不以为然,背地还嘲笑过梁孟冬：“他又不是没女朋友，他有他的琴啊。”

尹嘉陵说：“这次很反常，绝对动凡心了。别说方寸,这小子现在连每天的作息都有点乱，但他十分装，不仔细观察还是难发现的。”

“琴房这事，你昨天不都问过管理员阿姨了,阿姨亲口说的,琴房是梁孟冬上学期就同她预定好的。”

“阿姨喜欢孟冬,也可能受了他什么好处，帮着他在编瞎话。孟冬他爸是警察,他有一定的反侦查意识。”

有这种必要？

宋宋觉得他一派胡言,她是什么都没看出来。

此刻，这位嘉陵口中方寸大乱的正主始终不紧不慢在调他的弦。

余十音一进门就接到了家里来电，可能因为车祸的事,她的父母不放心,这是来询问的。

如临大敌的是尹嘉陵。十音跑去了门外接电话，这位她带来的豆豆同学，嘉陵已经询问完了对方的祖宗十八代、结束了关于j大交响乐团、f大爱乐乐团哪家强的探讨,在打听人家的大学志愿了。

嘉陵目前掌握的情况如下：

豆豆、窦尔文同学，他不单是余十音同学十多年的邻居、和十音自幼儿园起就一路同窗，还是余十音妈妈的小提琴学生。

窦尔文的妈妈姓毛，余十音小时候随窦爸叫，总喊他毛豆豆，从小到大喊惯了。

窦同学的父母在他初三那年迁往s市工作，他跟随父母转学s市。他目前就读于s中高一年级理科班，且正准备他们s中交响乐团的小提琴首席选拔考试。

为了今天这个“考试”，余十音约了窦尔文数次协助试排。

今早天一亮，她再次前去豆豆家，作“考”前的最后排练，练完司机载着她要往学校赶，没想到师傅驾着车刚拐出小区，就和前方一辆逆行车怼上了鼻子，还牵连到了一辆骑车带人的电动车。

当场虽无人员受伤，但交警赶赴了现场，事故处理需要时间。

不巧那个路段那一段时间交通繁忙，十音当街扬招了足足二十分钟，过往没有一辆空的出租车。她没了辙，折回去向豆豆借自行车，豆豆见她急成这样，索性载她来了琴房。

窦尔文在答尹嘉陵的问题：“我可能会报考j大自然科学方向的专业。”

尹嘉陵问：“基础学科？那为什么考虑j大这种工科院校，不应该重点考虑文、理更强的f大么？”

窦尔文是个很认真的人：“我研究过，f大的相关专业是更强一些，但j大也开设了特色试验班，而且j大离加加……我是说离家比较近。”

“你不觉得这个想法太局限了么窦同学？风物长宜放眼量，你现在才高一，目标难道不是去摘那颗学科皇冠上最亮的钻石么？你取舍的不该是什么j大f大，而应该是普林斯顿和mit啊兄弟。我顺便再给个参考，普林斯顿的管弦乐团有一百多年的历史。”

窦尔文推了推眼镜，眼睛都亮了，点点头：“有道理。”

十音打完电话推门进来，正好听窦尔文说了这么一句。

“普林斯顿新生通常都住校内，到时候你可以……”尹嘉陵的话题越散越远，窦尔文听得饶有兴致。

十音觉得没头没脑，询问地看向宋宋。

宋宋自己都是瞠目结舌，怎么解释？十音一个电话的工夫，这个嘉陵假想中的梁孟冬情敌，已经快被他一个音乐生发到美国去了。

梁孟冬刚好从他的g弦上抬起眼皮，目光不偏不倚对上那张笑脸。

“我和孟冬去年冬天去新泽西演出过，那里的气候有点类似于北京……”

尹嘉陵的声音就像是背景音，他还在扯。

估计是跑得急，余十音的脑门上现在还沁着汗，看起来亮闪闪的。

上午的阳光还算暖，但深秋的风终归是吹得紧，梁孟冬眼看这家伙笑得花都要开了……结果她打了一个喷嚏。

梁孟冬唇角微撇，转过了身。

他在关窗，肩线隐隐发烫。

他最近每天遇见十音，几乎已经习惯了这种肆无忌惮的目光。

余十音刚才出门接电话前，一直忙不迭地在道歉，说迟到不能怪车祸，都是她没算准时间云云，又说格外对不起宋宋和嘉陵。

为什么格外对不起的只有他俩？嗤。

早上琴房不开门？为什么舍近求远跑去找外校的业余搭档排练，是不是有病？

每天至少偶遇两次，她很缺陪练这回事，为什么只字不提？

窦尔文在和十音说话：“加加，尹同学在建议我准备冲刺普林斯顿，我觉得这建议很不错，茱莉亚音乐学院在纽约，离新泽西也很近。”

十音答着：“对哦，如果那样的话，真是太棒了。”

呜呜的风声止了，旧窗框隐约发出咯吱声。

梁孟冬转回身，默默在调e弦了。

尹嘉陵问：“孟冬，你要不和余同学先合一段试试？”

梁孟冬没抬眼：“好，稍等。”他居然没拒绝。

“等什么等，”嘉陵洞察一切地笑，“e弦都偏高了，还在往高里调，孟冬你怎么回事，走神了？”

梁孟冬停住手，嘉陵在低笑，余十音说：“这两天空气太干燥了，弦栓是容易打滑的，要不我来？”

梁孟冬好像没理会：“开始吧。”

十音去背包里翻找谱子，瞥见梁孟冬已经走到钢琴前，尹嘉陵很讶异：“你坐人家的位子做什么？”

“不是说排练？”梁孟冬将琴和琴弓一齐递出去，眼神是看着十音的。

“啊？”十音唇微启，错愕着接来。

“哦哦，余同学，”嘉陵解释道，“是这样的，刚才窦同学给我们介绍，说他提琴的启蒙老师其实是余同学你，说你从前是你们初中乐队的首席提琴，还说，你平常钢琴任务重，本来都不怎么拉琴了，但为了这次合奏能浑然一体，就决心把搭档的声部亲自吃透。窦兄说春天奏鸣曲的提琴声部，你在家其实练得很刻苦，所以，孟冬的意思，我猜测……呃……他是想和你反串排练。”

琴房内没人反驳，十音看向窦尔文，恨恨咬着唇笑：“豆，我就接了我爸一个电话，被你卖得那么彻底？”

窦尔文挠着头，模样很无奈。

刚才窦尔文说起这段，尹嘉陵和吕宋宋都有些被打动，在想余十音究竟自己是个乐痴呢，还是她对梁孟冬的爱意太深沉？无论是哪个原因，都挺感人的……

梁孟冬当时头都没抬，宋宋还当他没听见，原来他在这里等着十音。

宋宋忽然想起来，梁孟冬的琴是他的女朋友啊，平常连嘉陵都不给碰的，诶？难道嘉陵真料对了……

十音看看手里的琴，还是有些欲哭无泪的。

“梁同学，我必须说明一下，我琴是真拉得一般般。我很小的时候认真学过一阵，后来一直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拉。我小时候加乐团的动机，也只是为了交很多很多的小朋友，当初发现钢琴完全不好交际，一把小提琴很方便打天下……我练得最狠的时候，每天也就拉半小时，这半年除了这两周，几乎没怎么碰过它。你确定要这样排练，我就拉，我不怕在你面前出洋相的。”

她低头扭了一下弦栓，再拨一下e弦，这组动作循环了两次，分毫不差，已经调妥了。

十音架琴执弓，熟练地在作最后的微调。

她刚才说的句句都是大实话，她倒不在乎什么面子，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只要喜欢的人高兴，班门弄斧也就班门弄斧了。

再说她也看过梁孟冬弹琴的视频，有来有往，很公平。

“我不认为这是洋相，你的方法很好，互换练习对方的声部，对合奏效果有帮助。”

尹嘉陵耳朵都要惊掉了，尹老师昨天还在说这家伙不会说话。这是不会说话？

梁孟冬的手指已经在琴键上准备好，目光落在琴谱上，这话虽说得面无表情，却又似乎很诚恳。

十音凝视一会儿梁孟冬认真的侧颜，她也执弓作好了预备姿势。

梁孟冬的眼神递过来，春天奏鸣曲的第一个音是一齐落下去的，钢琴的a和提琴的a2。

十音嘴角上扬的弧度忍不住，她看见他的唇角也动了动。

尹嘉陵发现，他、宋宋还有窦同学留这里好像有点多余？

并不是说演奏不精彩。

梁孟冬那么不苟言笑的人，指尖流出的乐句里全无拘谨，余同学也很游刃有余，技法虽然与专业生不好比，但她琴弦上倾泻出的那种盎然春意很动人。

但说好的练一段呢？十来分钟的曲子，再合下去要结束了。

说他俩没注意到吧，这么长的谱子，梁孟冬负责弹奏，自然是他在负责翻谱，他怎么可能不知道？然而这两人除了翻谱和对视，没人主动停止……

严格说来，这根本是一场业余排练。

但刨开专业性，这俩哪像是第一次，尹嘉陵甚至怀疑，两人是不是暗度陈仓天天在一起排练？

他和宋宋的默契度也就这样了吧？毫无天理！

影子追逐光、寒意奔赴暖流……

梁孟冬翻开最后一页琴谱，他微微抬头看向侧上方，身边的提琴手笑得春暖花开，眼睛里的笑意要淌出来。

有那么好笑？

揉弦揉得那么生涩，一听是很缺练。

梁孟冬收回视线，最后那页低音他练得不是很熟。哼，需要业余陪练？他这样弹够不够业余？

那天到了后来，余十音与梁孟冬换回了各自的演奏角色，窦尔文同学也早被尹嘉陵送出校门去了，这么成功的第一次试排，显然是不需要任何人的旁听。

当夜吕宋宋很好奇，来电问十音后来练得怎样。

“好极了，”十音说，“虽然合作非常非常开心，但问题也很多，从明天开始，放学后我得留在琴房加练了。”

“加练？他让你留堂加练？”宋宋不忿，这不是欺负人么！

“对，他说要留下来检查。”

宋宋了然：“哦，这么说他也一起？”

“对。”十音很兴奋，“宋宋，今天真是谢谢你们给我打气啊，我本来担心自己这种飘飘然的暗恋心态，会激动得没法和他合奏的，结果还可以。”

吕宋宋挺想打断她，你这也不算暗恋了，听见十音在说：“他真的很仔细，每一句都挑出我十个以上的错来。”

吕宋宋还是有些抱不平：“你弹得怎么可能有那么多毛病，也不用他说什么你就听什么。”

“搭档的建议当然要听，我也给他提了很多，全都写在他的琴谱上了。”

吕宋宋：“……你当着他面写的？”

“嗯，他让我写的。”

熟人都知道梁孟冬是个洁癖，除了表情记号从不涂画谱子，谁弄脏他的谱子，他脸要黑的。

“呃……”吕宋宋想了想，十音其实很享受这种状态，算了，她没想到那位大神的心思居然很好懂，但要是就被她这么说破了，他的脸同样也是要黑的。

余十音第二天没能等到梁孟冬一起排练，他给她发了条短信，说他的琴出了点问题，他临时要去复兴中路修一趟琴。

十音有些内疚，那琴一听就是上品，她弱弱发了一句：“是不是昨天被我拉坏了？”

琴师在一旁正烘琴，梁孟冬看着手机，没能忍住笑，发去一个“是”。

其实十音当然是想多了。

当时梁孟冬和嘉陵两个一起在上专业课，这首比赛曲他拉了几周了，同样是贝多芬的作品，尹老师一直不太满意，总说差点意思。

今天下午孟冬拉完，尹老师若有所思，半天狐疑着问了声：“孟冬，你是不是恋爱了？”

尹嘉陵捧腹大笑，当时梁孟冬正喝水，琴的下场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