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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云琛喜怒不形于色的脸孔依旧,他的目光轻描淡写的在向他投来目光的大臣们脸上扫过,所到之处竟是人人垂首,再无一人敢直视他。
当今的朝堂有一个共识——穆相的脾气很好,从不会打断与他政见不和的人,不碍着他办事说什么都行,他能忍,只不过要有随时被他一句话弄死的觉悟。
说是一句话,就是一句话,从傲立朝堂到人头落地,多数臣子的性命只在他的一念之间。
这种善于隐忍下手狠准的人,没人不怕。
但是他在清欢面前却没有忍。
“日后若有机会穆云琛定会登门造访,向家主解释清楚。”
谁都知道隆圣殿前的迎接礼上不是谈论家事情爱的地方,可是穆云琛就是在这里不合时宜的解释了。
“不必了。”清欢头也不回的向殿内而去,下颌微扬,傲视众人。
接下来的殿内接见就是场面话了,清欢与闻玉一问一答,话中有机锋亦有转机。
君臣之间的对言穆云琛不想参与,他一言不发的维持着进退得宜的神态,神思却早已飞到了天边。
当晚宫中举行盛宴,南宁殿灯火辉煌,箫管笙歌,一派歌舞升平之象。很难想象两年前同样是在这歌舞殿内却发生着惨烈的宫变,暴君李如勋留下的心腹官员与后宫佳丽,就是逃到了这里被赶尽杀绝。
今日修罗场,明日歌舞殿,这就是权力翻云覆雨的表现。
清欢与朝臣周旋了一日,开宴后又被人轮番恭维敬酒,好不容易到了席宴后期才有机会偷得片刻清闲,好好与姨母丹阳大长公主叙话。(皇帝的姐妹是长公主,姑姑是大长公主,所以现在叫丹阳大长公主)
如今的丹阳大长公主身为天子姑母,在几番政变中都能收敛羽翼屹立不倒,可见确实是手腕不俗的,但是与几年前相比,清欢还是感觉到了这位疼她爱她的小姨妈的力不从心。
丹阳大长公主看似容貌依旧,却真真在那双骄傲的丹凤眼中留下了沧桑的痕迹。
“姨妈,那人您找到了吗?”清欢坐在大长公主身边轻声问。
大长公主倏然一笑,望着手中瓷白的酒盅,将其中佳酿一饮而尽。
“当年是全无所获,后来咱们李家的天下出了这么多事,我那心思也就淡了。”
清欢诧异之色一闪而过,她从未想过执着于孟篆的大长公主会放弃。
“那您是打算放下了?”
清欢不知为什么,分明是大长公主的事,可她却感到深深的失落,仿佛心中关于爱情的信仰又坍塌了一角。
大长公主却摇头,笑容里漾出苦涩的落寞,她柔软的手把玩着小小的酒盅:“放下?不可能的。已经放不下了,这辈子都不可能放下了。”
清欢微叹,朝一旁的内侍道:“去给殿下倒盏茶。”
大长公主摆手道:“喝什么茶,算了。哎,你好端端的提这个做什么,无端让我想起那人。”
“姨妈……”
“没什么,你不用劝我,反正现在啊,找他也有人比我更上心。”大长公主朝皇位之下的首席微抬下颌。
清欢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竟然看到了与其他朝臣执杯叙话的穆云琛。
对于清欢的目光,穆云琛若有所感,抬头,那双水杏眼便与她对望。
清欢竟然无端有些慌乱的撇开了视线,她想大概是今晚喝了许多酒的缘故。
“你知道,那人是他小舅舅,是死是活总要有个说法。这些年穆云琛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孟家现在想让他母亲重入宗族他也不为所动,到现在都对孟家不冷不热,倒是他母亲临终前托付他找到那人的事,他实在没有耽误下来。”
“嗯。”清欢胡乱的应了一声,她感到自方才开始穆云琛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就一直都在。
清欢喝了不少酒,眼下已经不能像白日里一样游刃有余的应对穆云琛了,所以她想要避开。
“姨妈,我去更衣。”
清欢向大长公主请辞起身,也许因为坐得久了刚起来就觉得小腿发麻,险些跌回座位。
“宇文家主当心。”醇厚的声音如经年沉香的酒,自清欢身边传来。
元林川极有力的托了一把清欢的前肘,待她站稳身形后便立刻松开,单手负后身姿挺拔的站在了一旁。
“定边将军。”清欢看着元林川很快桃花眸就染上了惯有的客套笑意,向元林川点头示意。
“要叫镇北大将军了。”大长公主坐在位置上笑盈盈的纠正道。
清欢红唇勾起标准的弧度:“我倒是忘了,圣上登基元将军居功甚伟,确实也当得这武将之首一等‘大将军’的头衔。”
“宇文家主客气。”元林川微一颔首,并无一句多余的话。
大长公主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最后她指着元林川笑道:“大将军是厉害,但是好在本殿也算是大将军的长辈,央大将军一件事,送我那坐麻了腿的外甥女儿出去可好。”
元林川立刻后退一步,面色肃然的躬身行礼道:“大长公主折煞元林川。”
大长公主对清欢笑出声道:“你瞧瞧咱们大将军从小到大都是这么规整端肃的一个人,当初要你嫁他你不肯听话,不然也不必如今还要自己个儿强撑着偌大的家业,后悔了吧?”
大长公主说完又对神色凛然毫无玩笑之意的元林川道:“大将军也不必多礼,本殿上年纪了,与你们说笑,你只说答不答应我送清欢出去便是。”
元林川难得露出一个浅笑,以显示自己对大长公主调侃之语并不介意,他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对清欢道:“宇文家主请。”
清欢没有推辞。
她现在已经不是当初凭一己喜好就能恣意妄为的她了,她如今带着目的前来,为了与朝廷斡旋获得裁军交换的最大的利益,她需要元林川这个同为四大门阀实际控制人的盟友,她还需要所有利益一致的盟友,哪怕那些人曾经与她为敌。
随后,元林川与清欢并行出了大殿,从侧门来至宫灯摇曳的抄手游廊。
“多谢大将军了,前面我自己去就好。”清欢说着回头望了望汉白玉阶下浓浓的夜色,继而眸光上移,望向了繁星闪烁的天幕。
“今晚夜色很好,有些像我小时候与父亲一起观望的星空。呵,果然,京城就连夜色也与西南不同。”清欢随意一笑,语气中带出难掩的寂寥。
她回过身来朝元林川笑得亲切,她问:“我走了六年,大将军可曾也想起过我这个人?”
元林川微一点头。
清欢又笑,问道:“大将军可是儿女绕膝了?我家的姑娘有五岁了。”
元林川语气平淡道:“并未婚娶,何来儿女。家主育有继承人之事,我已听说。”
清欢入京之前他不仅知道她有女儿,还知道那女孩是她与一个或许今生都不会再回来的西洋人所生。
元林川很少因为私事打听别人,但他却很直白的问清欢:“家主可曾想过与令爱回京定居?”
清欢没有亮出底牌,她只是随意笑着说:“这怎么好说呢,山高皇帝远乐得逍遥自在,不回京也有不回京的好处。”
她的手指摩挲着汉白玉栏杆的石柱:“人这一辈子不就是看个运吗,该回的时候自然就回了,就像走的时候也没想到就那么走了。有的时候还真是感到人生无常啊——”
清欢斜靠在汉白玉栏杆上,一身艳丽的红裙让她在宫灯下显得愈发美艳。
她那双桃花眸望进元林川的眼底:“要是当年我父母没有出事,我不做这个家主,说不定,当年早就嫁给林川哥了。”
元林川回望着她,坚毅英俊的面容平静无波,半晌他才低声道:“那家主,可愿与我再续婚约?”
元林川问的正派坦荡,坦荡到这仿佛是一句每日下达的军令,而非询问终身大事。
清欢了解元林川的为人,他几乎不为任何人动情,洁身自好定力极强,她与他说那么多原意不过是唤起元林川儿时对她保护的承诺,她要利用他,利用他的家族势力与她站在一起,达到目的。
可是她没想到元林川会这样问。
清欢真的以为自己听错了,片刻后她才扑哧一声笑出来,双眸明媚潋滟的看着元林川道:“大将军是不是在军中太无聊,见我回来故意与我这故人玩笑吧?大将军难道忘了我与你元氏门阀当初就有婚约,更忘记我是用了多大的代价才换得与元氏解除婚约。”
“记得。”
元林川鹰眸清明,他侧身道:“宇文家主当初自愿受腹部一刀,设计元某退掉的是与英国公府元氏门阀的婚约。”
“大将军既然知道,还这般问?”
元林川脸上既无赧然亦无愧色,他仿佛生来就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一言一行皆当得起这世间的审视,他所有的话都不需要藏着掖着,他想说的,终究会说。
——元林川用了六年的时间想明白了一件事,他当初放手让她得逞不是因为不喜欢她,他只是尊重她的选择。
然而今时再不与往日同。
当初无数人对她的婚约虎视眈眈,这其中以他父亲英国公执掌的元氏门阀为最,与他在一起对她毫无益处。
而今却除了他执掌的元氏门阀,新朝堂没有人对宇文家的军权不做觊觎。与他在一起,她即便失去大多数兵权亦没人敢动她半分、敢动宇文家半分;而他已经手握重兵更不会奢望更多军权招来朝廷猜忌。
原本,他打算过些时日说与丹阳大长公主,再将此意转达清欢。可是她不是也说了吗,有时候就是人生无常,既然让他遇到这个机会,他何必止步不前。
所以元林川答得坚定:“宇文家主当初退掉的是与元氏门阀的婚约。而元某今日所问是想知道家主愿不愿与元林川订立婚约,做元林川的妻子。”
这事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男声:“大将军如此赤|裸的横刀夺爱,以为本相是死的?”
这句声音清越却语气沉郁的话让清欢不由得心神一荡。
她侧眸,只见玄金长衣发着玉冠的穆云琛神情清冷的向他们缓步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调整了以下顺序,先修罗场再见宝贝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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