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夜雨声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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训练室里有一个人。叶雪在挺远的地方就听到咔哒咔哒敲击键盘和鼠标的声音，不由得放轻了脚步。

——看来她果然是记错了，不是所有还留在青训营的孩子都跟着她去蹭饭了。眼前这个坚持训练的少年正十分专注地盯着屏幕，不仅忘了训练时间，甚至连叶雪悄悄走到他身后都没发觉。

她记得，这孩子叫喻文州。他不是暑假的时候来的，反而是在九月各学校都开学了之后才参与进来，因此比第一期的训练生们拉下了不少进度。不过现在还留在训练营的训练生们，除了黄少天这个全天候待在俱乐部的例外，都是白天去上课、晚上才回来训练一两个小时，因此叶雪估计这点差距很快就不明显了。

毕竟进步不易，退步却要容易得多，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半斤八两的水准谁也没差。君不见黄少天在青训营已经独孤求败很久了。

叶雪看着这个少年的屏幕，久久不发一言。如今技术部组建未久，连战队训练室训练的手段都简陋得很，更不用说训练营了，大家都是在网游里借助现有的环境练习各种基本操作。喻文州操作的角色是个神枪手，正在一线峡谷副本练习跳跃。这个副本里有一列彼此距离不等但都在一步之内的石柱，因此被魏琛他们推荐用于练习跳跃时的落点和力度控制。

不同于火急火燎恨不得三步并作两步跳过全程的黄少天，叶雪注意到，在眼前这个少年手下，屏幕上的角色操作的速度并不快，却十分精准。他的手也很稳，十分钟过去节奏竟然丝毫未变。

叶雪不是没有见过青训营的训练，相反，魏琛他们十分乐意让她旁观顺便“指教”这些小孩子。平时训练的时候，喻文州这样的操作水平并不亮眼，因为他的数据并不出彩，比起其他人动辄飚上两三百的apm，完全就是凸显别人高超技术的陪衬。但是今天在观察了许久之后，叶雪不得不承认，或许真的是她看走眼了，又或许不止是她，更多以为这个少年不过尔尔的人，都犯了一叶障目的错误。

“你的操作挺有意思的。”她终于缓缓开口。声音穿过耳机清晰地传入少年耳中时，他不由得手一抖，像是受了惊吓，跃在半空的神枪手脚一歪掉下了石柱。喻文州连忙赶紧补救，一阵手忙脚乱之后，好歹没有就此摔死。他这才腾出手来，摘下耳机站起身，有些意外地看着若有所思的叶雪：“叶姐？”

“你的手很稳。这一点，许多人都比不上。”

叶雪看着他的眼神很平静，又暗含鼓励。喻文州愣了一愣，想起什么，慢慢地说：“谢谢。可是……可是我的操作太慢了。”

因为速度跟不上，所以在pk的时候，有时尽管心里清楚该如何应对，手上的操作却无法及时完成，最后还是只能被压着打。叶雪明白这个少年眼神黯淡下去的原因，摇摇头：“绝对手速不代表有效操作，失误率太高的话，再高的apm也还是没有用处。对决场上任何一个失误，都可能生死立判。”

她娓娓道来，喻文州看样子也是在思考，半晌没有答话。良久之后，后者叹了一口气，已经很好地掩饰住了之前失落的表情，微笑道：“别的不说，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这我还是知道的。您不用再安慰我了，道理我都明白，我还要继续努力。”

“……你明白什么了？”叶雪看着他神色变幻，心知这孩子误会她了，不由得哭笑不得，“赛场又不是比武擂台，你别胡思乱想——好吧，不说这个了。”明白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她索性暂时不与钻了牛角尖的少年纠结下去，反正来日方长。她伸出食指，点了点电脑屏幕：“看看时间，不早啦——你还不回家？我记得你不是寄宿在俱乐部的吧？”

“哎呀！”喻文州下意识看看屏幕时间又看看窗外，顿时大惊失色，“居然这么晚了！”他忙不迭开始收拾东西，趁这个机会，叶雪说出了她的疑问：“今天大家都出去聚餐了，你怎么没去？”

有黄少天在，她要请客的事情早就在青训营里传开了，没道理单单喻文州不知道。这孩子腼腆地笑了笑，道：“今天的训练还没完成，怎么好意思休息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他不过平平常常一句话，却不知叶雪因此百味杂陈。别看她平时对黄少天抛弃学业的举动嫌弃得什么似的，时不时就要拿出来长吁短叹一番，实际上就她看来，青训营里那么多训练生，真要有出息也就只有黄少天这样真正将荣耀放在心上的能有所成就了。其他人，就算再有天赋，想要靠每天晚上玩一两个小时网游，甚或只有周末来点个卯，这样随意的态度就想在职业赛场上有所收获，纯属异想天开。

叶雪亲自经历过十年磨剑的苦楚，深知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的道理。其实许多道理都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许多学习不好、只喜欢打游戏的孩子，在游戏上呼风唤雨了几天就沾沾自喜，以为有了这个机会就能靠职业联赛功成名就、给平时看不起自己的人狠狠打脸。但他们只看到别人在场上的风光，不知道一将功成万骨枯，态度不端正、吃不得苦的人，换个环境还是头破血流。暑假结束的时候，青训营就劝退过不少只把荣耀当游戏的孩子——实际上他们大多数用不着劝退，机械化的训练枯燥无比，坚持不了几天，他们就自动退出了。

魏琛他们也感慨过，电子竞技并不比上学轻松，甚至作为一项竞技运动，职业选手们吃的苦头甚至更多，而他们能站在赛场上的时间，也不过区区几年罢了。平均二十五岁，就到了职业生涯的晚期。

可是即便如此，仍有许多真心热爱这项事业的人前赴后继。

叶雪心情复杂地目送喻文州离开。这个矜持又礼貌的少年，并不知道自己的话有什么意义，他或许只是陈述一个自认为显而易见的事实，但知易行难，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坚持”二字，令绝大多数人都在通往成功的道路上折戟沉沙。叶雪一边锁上训练室的门一边想，也许这个训练营里，不只有一个黄少天是值得期待的。她觉得似乎理解了魏琛的话，从这些少年人身上，的确能看到许多不经意间才能发现的闪光点。

于是叶雪从此就将这个叫做喻文州的少年暗暗记在了心头。

竞技场里，一男一女两位剑客正在激烈交锋。

一望无际的金色麦田足有齐腰那么高，随着清风微微起伏。这是相当适合伏击的场景，至少悄悄潜伏至此的夜雨声烦是这样以为的。

剑客微微矮下|身，风吹麦浪的哗哗声掩盖住了角色特意放轻的脚步声。黄少天小心翼翼地移动鼠标，从夜雨声烦的视角里，可以穿过麦穗的缝隙观察到对面女剑客的身形。画面中的角色并没有动作，但无数次pk的经验告诉他，那个看似浑身上下都是破绽的对手，在他出手的一瞬，就会变成一柄出鞘的利剑。

就像她的id一样。

对付这样的对手，一直等下去并没有意义。虽然不确定眼下是不是最好的机会，黄少天还是决定出手。

夜雨声烦脚步一错，一跃而起，手中光剑携着暴起的剑风从一个刁钻的角度从对手的背后直刺过去。失了先机的女剑客却不慌不忙，甚至连头都没偏，右手微抬，手中的重剑便从背后正正格挡住了光剑的剑刃。多次的比试令黄少天对对手的实力有着充分了解，这一击未能建功也在他意料之中，但见他右手鼠标一划一碾，左手迅速横过数个键位，屏幕中的剑客脚下一滑一转，随即掠出数个身位，与此同时光剑一横，绕过重剑封锁的方向又狠狠刺去。

“看剑看剑看剑！”

但下一刻夜雨声烦视角一乱，光剑还没来得及刺中目标就被迫终止了技能。

“靠靠靠靠靠我的三段斩！”

原来之前女剑客的那一个格挡并非剑客的格挡技能，而是狂剑士倒斩的起手式。这个技能配上重剑的判定，是所有调控技能中伤害极猛、浮空效果极强的一个，活生生将还在三段斩中的夜雨声烦挑上了天。对方趁胜追击的几个连击令夜雨声烦的视角晃个不停，黄少天一边极力调整视角寻找女剑客的踪影，一边寻找突破对方封锁的时机。

一时间只听见重剑入肉的“噗噗”声，从夜雨声烦浮空后受到限制的视角，却连女剑客的衣角都看不见。旁观的观众们从上帝视角将匣中雪飘逸曼妙的走位看得一清二楚，忍不住高声叫好：

“叶姐快揍他！”

“一波带走一波带走！”

“哈哈哈又被浮空了黄少你行不行啊？”

远在公会部工作室的叶雪当然听不见青训营里的动静，她眼里只有被连击得看似毫无还手之力的夜雨声烦。但她也同样知道，网络那一头的那个少年也绝非庸手，匣中雪一套技能交完，不可避免地有了一个停顿。

那一边的黄少天同时目光一亮。

机会！就是这个瞬间！夜雨声烦忽然擎起光剑，如猛禽扑食般扑了下来，剑风带起的冲击波吹动了女剑客的衣袖。甫一落地，剑客便是一个受身反击，趁对面无计可施的短暂时隙打出一个僵直。

这一反击如兔起鹘落，瞬间逆转了形势。训练营和公会部观战的众人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没有人注意到，训练营某个角落坐着的另一个少年眉头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轻轻呼出一口气。

在那个僵直之前，没有技能可以使用的匣中雪后退了一步。麦浪起伏混淆了角色彼此的距离，但是夜雨声烦在对面僵直之后补上的连击注定要落空了。

“怎么搞的？”

训练营里嘘声一片。黄少天也是一愣，随即懊恼不已。机会转瞬即逝，恢复自由的女剑客不会给他更多的时间。只见匣中雪纤细的手腕扬起，足有一人高的重剑裹挟着寒风呼啸而至，仿佛要将对手拦腰斩断。但这不过是游戏效果，实际上，重剑精确地点上了夜雨声烦的右腕，令他即将出手的技能不由得一歪，从目标耳畔掠了过去，只带下了几缕头发。在破坏了连击之后，那柄重剑去势不止，疾风一般连点四下，通通点在了同一个关节。

观战的所有人都不由得想到，如果这是在现实中，夜雨声烦的光剑早就落地了。

不过荣耀游戏再怎么拟真，除非主动丢弃或者角色死亡，已经装备的武器都不可能在打斗中掉落。但这四剑连击带来的影响仍然极为显著，除了再次下降的血条，夜雨声烦虽然没有被僵直，却因攻击角度所致，无法发出技能，只能憋屈地被动挨打。更重要的是，节奏再次回到了匣中雪的手中，而这样的局面大家都已经见过许多次了。

屏幕中擎着重剑的角色仿佛一个真正的剑客，与对手演示着拆招、格挡、反击的套路。更为难能可贵的是，这些动作并不依赖于系统判定，全靠叶雪准确的预判和操作得以实现，而夜雨声烦则仿佛是主动将自己送上了对方的剑刃，血条缓慢而稳定地下降，最后憋屈地扑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