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第四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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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老大的电话一直关机，我打给方副队也都是占线……只能问你了。战队那边有听到消息吗？我在训练营什么风声也没收到啊！太突然了，真是太突然了，魏老大怎么想的？今天不是愚人节啊？”

听着手机里黄少天激动得语无伦次的表达，叶雪连耳机都没带回去，在队聊敲上一句“抱歉有事下线”，干脆利落地退出了荣耀网游。

刚听到第一句话的时候，叶雪的头脑一片空白，几乎无法理解“退役”这个字眼。但过了这片刻工夫，她已经自行冷静下来，开始分析前因后果。不说别的，她首先打开网络电视，搜索g市本地体育频道。

新闻发布会的直播还在进行中。发布会是在g市举办的，这个临时召开的发布会，台下坐满了嗅到了大新闻气息的媒体记者。叶雪扫了一眼发言人，没见到话题中心的魏琛，反倒是俱乐部的老板顾恒湘、几位董事高管都在，显得场合格外正式。

“请问魏琛队长退役，会对蓝雨下赛季的安排造成影响吗？俱乐部是否已经找好了索克萨尔的继任者呢？”

“影响肯定是会有的，不过请大家放心，这会是一场平稳的过渡，有一个夏休期的调整，相信战队会尽量将不利降到最低。至于索克萨尔嘛，这个就请大家下赛季拭目以待了……”

新闻部发言人蒋功成信誓旦旦，谈笑风生。他身边坐着的一干俱乐部大佬都西装革履老神在在，也似在佐证他话里的可信度，仿佛这样就能冲淡这场新闻发布会召开时机之突然，好像蓝雨战队队长退役完全是正常过渡后的结果。

但这话说出去，连蓝雨人自己都骗不过去。谁能相信，身为战队的队员，自己队长退役的消息，居然是从官方那里收到的！

手里的光标一一扫过视频中俱乐部诸人的面孔，叶雪目光微凝。她开口打断了电话那一头黄少天的自说自话，甚至都没发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厉害：“魏队退役的发布会，他自己怎么不在？对了，之前不是有人说在宿舍楼看到他了吗？怎么这会儿就……”

她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一切都串联了起来——两天前，魏琛突然从酒店退房离开，中途不知是直接回了g市还是又在哪里待了一阵子，总之在今天与俱乐部高层交涉完毕。于是俱乐部方面出面在今晚召开发布会，对外宣布他退役的消息，而魏琛自己则回了宿舍收拾行李走人。

可笑半个小时之前，战队的队友们还在庆幸找到了队长的行踪。可是谁规定了，在俱乐部现身，就不会是离开的信号？

噩梦重现。

“我也不知道啊，我们都是听小钱说的，当时正训练呢，只有他一个人忘了带账号卡跑回宿舍取来着……那货说他就是随便一看打个招呼，连魏老大穿什么衣服带没带行李都没注意，真是太马虎了我们都批评他呢……

“叶姐你还没回答我呢，战队那边有消息吗？这事儿到底是不是真的啊？……

“叶姐？叶姐你在听吗？”

这一次走后，魏琛才是真正的杳无音信。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第二天听到方世镜最后略尽人事般的通知后，一众蓝雨队员没有像之前那样着急上火，仅剩的情绪，只有对魏琛突然退役的不满、不解，以及对战队前景的迷茫。

昨天晚上，蓝雨队长退役的消息犹如一颗投入湖面的巨石，把职业联盟和蓝雨俱乐部的所有公众平台都炸得鸡飞狗跳，连当晚微草顺利晋级的新闻都被抢去了风头。一干蓝雨队员们的私信和扣扣之类个人通讯工具也险些被好奇心爆棚的同行们戳爆，可惜被提问的对象自己都还茫然无知呢，这一晚蓝雨内部的扣扣群刷得不比职业大群慢到哪里去，但忙活了半夜，除了从俱乐部那里确认了退役新闻不是迟来的愚人节玩笑之外，群龙无首的诸位队员并没有得出更有建设性的结论。

方世镜叹了一口气，环视聚在他屋子里的队友们，没有人提前通知，但出了这么大的事，所有人都自发来向他这个队里职务最高的副队讨个主意。性子比较急躁的石东坤、李宏和张小满，那满腔怒火几乎写在了脸上，稳重些的赵瑛和叶雪各自若有所思，但脸色也同样好不到哪儿去。剩下两人，罗会明忧心忡忡，程国栋神情阴郁。离得近的时不时交头接耳，压低的交谈声嗡嗡作响，在小小的双人间里演绎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氛围。而不在这个屋子里的，王经理作为领队还在连夜参加视频会议，可见事发突然，对俱乐部方面而言同样不在计划之内。于是魏琛究竟是怎样劝服了俱乐部高层、尤其是最大boss顾老板的，始终令不知情的队员们百思不得其解。

但眼下，所有的怀疑、不解和恼怒都只能退居二线。因队长毫无征兆的突然离开而降下的愁云惨雾笼罩着蓝雨战队，令所有人手足无措之余，暴露出各自最真实的反应。方世镜将众人各异的表现看在眼里，昨晚群里刷过去的各种言论又一次浮现在眼前，告诉他，他这个副队现在最需要做的是稳定军心。

“魏队退役，这件事情确实比较突然。不过，我希望大家可以理智对待，就像俱乐部那边说的一样，平稳过渡。”方世镜努力用尽量平和的语气，像平时传达队长的某些指令的时候一样，安抚队员的情绪。但显然不是所有人都能领会他的用心，如石东坤便当场跳了起来，冷笑道：“平稳过渡？俱乐部哄记者那套，就不用拿来糊弄我们了吧？”

“对！之前一点口风都没有，说退役就退役，里头没点内|幕谁信？”

“输了比赛也不至于让魏队引咎辞职啊！联盟里哪有过先例？”

……

有人出头，屋子里压抑的情绪瞬间被点燃。方世镜一句话仿佛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似的，成了大家集体炮轰的对象，他本想缓和气氛，没想到适得其反，顿时苦笑起来。

“骂够了么？不够的话不妨去竞技场发泄一下火气，我来陪你们，职业随便挑。”

他默默听队友们吵了一会儿，才提高声音，压下屋子里义愤填膺的讨论。闻言，其他人对视一眼，终于讷讷地停下了话头。大家也不是成心想要让平日里恪尽职守的副队难做，多半只是累积了一晚上的情绪需要发泄出来，这才骂起头上的俱乐部。所以说，顶着高手光环在玩家心目中高高在上的职业选手们，某些时候与普通小白领没什么两样，骂完了，该解决的问题还得解决。见众人再次将目光集中到自己身上，方世镜深呼吸一口气，道：“听王经理的意思，战队暂时不需要出人特意对外声明，新闻部会全权负责。这周末，联盟安排的招待会正常参加，希望大家那天也不要有太大压力，有人问起的话，保持平常心就好。”

话音刚落，屋子里众人神色各异。方世镜话里提到的“招待会”是战队还留在b市的原因之一，本是为这周决出四强后落榜的四个战队举办的，用于颁发奖励、展望未来之类的工作，当然也会有记者参与采访，但可想而知含金量绝对不高。大家本以为在b市这么个风起云涌的地方，战队好歹也要开个新闻发布会，与g市大本营遥相呼应一下，没想到俱乐部根本不想让他们参与宣传，似是打定主意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就完了？队长退役这么大的事情，我们连表态都不表态？”角落里程国栋阴着一张脸冷冷开口。他的话说出了在场绝大多数人的心声，但方世镜的语气比他更冷、更坚决：“对！此事到此为止，我不希望大家再纠结于‘前任队长’为何退役的原因。”

“前任？方副队好大的口气！”有人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很快被身边的人摁下去。方世镜不为所动，依旧正襟危坐，来回观察队友们每个人的一举一动。被他盯着的人这才意识到，过去一直对每个人笑脸相迎、充当队伍里和事老角色的副队长，也不是不能表现出威严的一面，只是往日他需要与魏琛互补，这才给人以过分和善的印象。但如今没有人需要他唱|红脸，他便只能亲自出演昔日魏琛的角色。

被他扫过的人无不恨恨地闭上了嘴。方世镜恍若未觉，继续问：“现在谁还有疑问么？”

一片压抑的沉默。只有队里唯一的女队员反常地开口，似是没有察觉其他人异常的情绪：“那么，什么时候复盘？”

“复盘？”方世镜愣了半晌。他是真忘了还有这回事，两天前的比赛回想起来有如隔世。不等他组织好答案，叶雪神色淡淡地补充：“既然到此为止，那么之前停顿的一切事务都重新恢复起来吧。”

不知为何，叶雪明明是顺着他的话说的，但真有人能冷静如斯，还是让方世镜觉得莫名心虚。或许是前者的神色太过坦然，他没有当场追问，仅仅点头表示同意：“小叶说的没错。就从复盘开始吧！趁早，大家回去准备一下，一个小时之后还在我这里集合。”

其他队员们固然各怀心事，还是依言陆续推门离开。只有叶雪去而复返，方世镜早有预料，开门时没什么意外的表情：“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有什么疑问，直说吧！”

这位副队长拉开了椅子请她就坐，表明了接受促膝长谈的架势。而叶雪闻言也就没有再兜圈子：“方副队之所以不让深究魏队退役的原因，是担心影响战队的未来吗？我猜猜，是与战队的某个人有关，或者，与预备队员有关？”

方世镜定定地与之对视，看到后者阗黑的眸子里映出自己的脸，无奈地笑了一声：“小叶啊，有没有人告诉过你，有时候，做人不要太聪明。”

“我只是不想过得太糊涂。这些内情，就算别人不清楚，我相信，副队也是清楚的。”叶雪眼神清亮，好似一泓秋水，表露出这双眼睛的主人刨根问底的决心。被询问的对象败下阵来，也许很少有人面对着那样一双眼睛还能无动于衷——像是冰层下静静燃烧的寒火，又像夕阳陨落后依然残存的一抹晚霞。方世镜叹了一口气，他觉得今天一天叹的气比过去一年还要多：“有一点你说错了，老魏之前的确没向我通过气，他退役的决定，我不比你们知道得早。不过我也认同你的猜测，老魏他，大概是在给索克萨尔的继任者铺路。”

这正是他作为最了解魏琛的朋友，事后分析得到的结论。听到猜测被证实，叶雪脸上浮现出似哭似笑的虚幻表情，看得方世镜也跟着一个恍惚。他心里一紧，跟着补充道：“应该还有其他原因，比如不想让支持者对他继续失望下去，抑或是督促其他人降低对他的依赖……总之，就我所知，俱乐部并没有亟不可待要换掉他的意思，退役，应当是老魏自己的决定。”

言下之意，不要因此心有芥蒂。

然而叶雪却因而讥诮地笑了起来。她眨了眨眼睛，眸子里隐约跳过几点莹光：“难怪当初战术训练的时候，他会那么说……哈，我早该猜到的，什么战略结构，安排我们倒是安排得井井有条，结果根本没有提到他自己的位置！”

她脸色惨白，胸口急速起伏着，仿佛正在经历巨大的思想斗争。这样罕见的失态出现在叶雪身上，令唯一在场的方世镜也不禁动容。但他刚刚倾身，尚未来得及开口劝慰，对方就已经重新平静下来，快得仿佛之前脸上激烈的情绪都只是幻觉似的，唯有目光里时不时闪现的波澜，昭示着她的内心依旧波涛汹涌。

“当初是我建议喻文州选择术士职业的。他是个很有潜力的孩子，但原本用的是其他职业。如果不是这样，现在的局面会不会有所不同？”屋子里回荡着叶雪清冷的声线，她喃喃自语，分析着并不存在的未来，很快又自行否认，“不，不可能。他那么聪明的人，自己也可以找到最适合的道路，至多没那么快罢了。”

“对，所以不是你的错，不是喻文州的错，也不是老魏的错。这件事，没有人该为此负责。”方世镜终于找到了可以插嘴的话题，试图拉回对方濒临崩溃的情绪。后者轻轻瞟了他一眼，依旧用那种过分冷静的语气，赌气似的补充：“但事情还是发生了。”

方世镜一时哑口无言。叶雪同样沉默了一会儿，才站起身：“我先回去了。”

“你……你这会儿一个人没问题吧？”方世镜关心地问。

“没问题。我看起来像有问题的人吗？”叶雪居然冲他笑了笑，只是神情怎么看怎么假。方世镜很想说她看着完全不像没问题的人，但话到嘴边，转了转还是咽了下去：“就剩半个小时了。”

“我知道。”叶雪“嗯”了一声，“复盘的时候不会迟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