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第六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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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西湖以西的灵隐寺，背靠北高峰，面朝飞来峰，是□□十大禅宗胜地之一。但前来游览的一行人中并无虔诚的佛教徒；如同绝大多数□□游客，多半只是抱着临时抱佛脚的心态，拍照之余顺手上柱香。

权当为即将到来的季后赛求个好名次。

一众年轻人耐不住性子听禅师讲经，三三两两不知散去哪些角落。寺中面积颇大，又兼地理位置绝佳，两峰斜峙，林木耸秀，单单穿行其间便已令人心旷神怡。

故地重游，本该是极惆怅的事情。但古刹几经重修，与叶雪记忆中那座香火旺盛的寺庙无论细节形制均已大相径庭，反而令些许时光荏苒的唏嘘淡了下去。喃喃诵经声中，她绕开几座游人如织的正殿。自文物展厅以后，人烟要稀少得多。她仰头看了看天色，忽然停住了脚步。

叶雪转过身来，果不其然，等到了匆匆赶来的王杰希。

后者与她打了个照面，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尽管他分明是想要正大光明制造偶遇的机会，但计划被识破后反而像是跟踪失败似的，王杰希心下讪讪，不过见叶雪面上并无羞恼，他又强作镇定，干脆几步赶了上去。

“灵隐寺有一千七百多年的历史了，我想你应该会喜欢。”他努力寻找词汇，听到自己比往日稍稍提高的声音，“再往前，有好些佛经故事的壁画……”

叶雪冲他点点头，示意二人并肩而行。这仿佛一个讯号，鼓舞着这位少年得志的年轻人靠得更近。但当身边姑娘发间的幽香传入鼻端，醺然的滋味又令他不知从何说起，事先打好的满腹草稿仿佛都随风而去，他只得像一个导游似的，一路尽职尽责地讲解经过的景点。

——幸亏他平日对玄学禅理皆有涉猎，不至于像个毛头小子似的哑口无言。王杰希这样想着，全然不知他现在的表现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从舍身饲鹰，走到人生八苦。

回廊的尽头，王杰希的思路还停留在神怪故事里，满脑子的金刚罗汉与现实中的美貌佳人相互交错，他想，这实在是大不敬的事情。难怪佛家都说红粉骷髅，可一旦他的余光触及身边那人明亮的眸子，平素的从容淡然就都成了粉饰太平，嘲笑着，他并没有别人口中那么成熟练达。

心有灵犀似的，在他的讲解告一段落、任纷乱思绪放空头脑的同时，身边的姑娘恰如其分地开口，与他想到了一处去。

“想约我的话，佛门清净之地，可不是个好选择。”

叶雪的声音清清冷冷，与不远处禅房里富有规律的木鱼声重叠起来。如同一捧凉水，将王杰希从窒闷的窘境中解救出来。他回过头来，看到叶雪眼底的清浅笑意，不知怎的便轻松起来。

“是我想岔了，只记得你喜欢安静的地方。”王杰希呼出一口浊气，“只是，你……”

他有些难以启齿，仿佛偷偷做坏事被发现的孩子。叶雪不由莞尔，替他补完了剩下的话：“你做的这么明显，难道我会看不出来？不过眼下不是好地方，”见王杰希开口欲说，她急忙轻轻“嘘”了一声，指了指天空，“时候不早了，我刚刚听见队长在叫我——你不妨瞧瞧你们微草的人。”

心情大起大落，王杰希本已险些要脱口而出表白的话被硬生生咽了回去，不由怀疑叶雪是否故意捉弄他。但后者一脸纯然坦荡，令他完全生不起气来，转而自我怀疑是不是自己自作多情会错了意。

因此，他也错过了叶雪偏过头时耳后露出的一丝薄红。

方世镜临时叫走叶雪，原是因为前殿的开光法事。一群难得出门的游戏宅犹如看西洋镜，反而忽略了王杰希和叶雪之间微妙的氛围。

但其中并不包括知情者方士谦。他看出王杰希眉宇间莫名失落，第一反应是自家队长被十动然拒。但后者解释过后，模棱两可的结局却令他陷入与之同样的疑惑。

“难道是像rpg游戏那样，好感度够了但是没有触发特定flag，比如拿个联赛冠军？”某位游戏大师不负责任地猜想，结果被当事人嗤之以鼻。于是方士谦干脆无谓地耸耸肩，道：“那依你看，她喜欢你么？”

“以前我以为她至少不是毫无感觉，但现在……”

“现在怎样？”方士谦追问。

“现在我反而不确定了。”王杰希叹了口气。

“不确定？反而？”方士谦愕然，“那你又是凭什么觉得你喜欢她？”

“大概类似于，”王杰希沉吟，“命中注定的感觉吧。”

这答案玄乎得让微草的奶爸好悬没给气得背过气去。

“一个大老爷们纠结个什么劲儿！喜欢就去表白啊，真是搞不懂你们两个。”

大约是被方士谦的话刺激了，王杰希急迫的心情一直持续到了晚上的全明星赛。

这一天已经是全明星周末的最后一天。联盟为荣耀玩家们准备的最后一道大餐才正式端上餐桌，当晚，网络评选出的24位全明星选手分为两队，摒除门户之见、战队之别，打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娱乐赛。

这本该是职业圈最高职业水平的展示，但由于其非正式的特性，又蒙上了一层表演性质的色彩。

这点微妙的差别，职业选手们心里有数，故而大多抱着娱乐休闲的态度。观众们却一时并不在乎这一点，单单众多神级角色同时出现在竞技场内，就够大家喊得声嘶力竭的了，整个萧山体育馆山呼海啸声一浪高过一浪，虽然声音杂乱，仍能听得出哪几家的粉丝在互相较劲：

“斗神不败！”

“拳皇！拳皇！”

“扫地焚香！”

“王不留行！杰希大神！”

现场演绎了什么叫掀翻屋顶。

也难怪观众如此热情高涨，平时谁能在同一片赛场上，看到一叶之秋与大漠孤烟正面对抗的同时，掠阵的是百花缭乱和风城烟雨，防风和石不转各自忙于救治队友，而索克萨尔则与逢山鬼泣拼起了控制。

几场明星角色之间的擂台赛已然令人目不暇接，待到团队赛，来自不同战队的角色之间临时的合作对抗又是一大看点。

主办方显然意识到，对抗性的竞技比赛，观众更乐于让富有话题性的战队处于对抗两边，例如嘉世与霸图、嘉世与百花、嘉世与皇风。

↑十分难以抉择。

匣中雪作为第六人上场的时候，正赶上双方混战成一团。彼时两边血线均不饱满，接二连三有人死亡下场，她接替本方术士入场的时候，负责指挥的韩文清直接在公共频道上打字：“别磨蹭了，都压上吧。”

叶雪在屏幕后看得一乐：这句话听起来蛮符合霸图队长的风格，但那是建立在己方有炮台元素法师的基础上，多人混战可谓占足了便宜，对面的几位，尤其是叶秋，能答应才怪。

一叶之秋也确实是这么回应的。

但对面的垃圾话刚刷出来，与之属于同一阵营的王不留行就主动飞了过来，用行动诠释何为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叶秋目瞪口呆，狂打字让他回来。无奈灭绝星辰一骑绝尘，完全没有转向的意思：“我一个人去搅乱对面的阵势。”

本方替换入场的气冲云水打了个圆场：“娱乐场嘛。再说魔道学者的范围攻击也不差。”

比起战法是不差，但是相对元素法师就稍逊一筹了。叶秋腹诽。但一叶之秋却没有继续苛责下去，而是下令其他人跟上，想是队友的话起到了作用。

于是当晚所有人都见证了一个奔放过头的魔术师。

处于混战中心的大漠孤烟、石不转等首当其冲，新入场的生力军匣中雪也未能逃脱，迎面收到了一个熔岩烧瓶当欢迎礼。炽热的岩浆四散奔流，转眼大片土地皆成焦土，大漠孤烟一方失了立足之地，但谁也没因此就惊慌失措，大漠孤烟立刻下达指令：“集火！”

除却牧师石不转，他们这边剩下的拳法师、剑客、元素法师和神枪手都属强攻职业，一旦掉转枪口，立时令王不留行处处掣肘，灭绝星辰在枪林弹雨和剑光拳影之间艰难穿梭，再无之前的游刃有余。

但他仍在攻击！

令人惊异的是，王不留行的攻击频率甚至还在提高，单看其不下于承伤量的dps数据，完全想象不到其正在敌方的集火中踽踽独行。

这位微草的新任队长果然又进步了。半个赛季的正式比赛未能磨去他的棱角，反而成就了魔术师的美名；并且，王杰希依然处于上升期，没人知道未来的王不留行能走到什么地步。

像斗神、拳皇和大师那样封神吗？

还是更近一些，带领微草完成上一赛季的百花没能完成的野望，成为终结嘉世连冠的下一任卫冕？

电子屏幕中，被五光十色的技能淹没的洪流中忽而剑光暴涨。一道纤瘦的身影好似惊鸿游龙，待那剑光稍歇，方才露出真容。

不，不是一个，而是两个。观众们从王不留行华丽的个人炫技表演中清醒过来，这才意识到，魔道学者行云流水一般铺天盖地的攻势，就那样突然间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两道几乎一模一样的剑光，优美而迅捷，同时洞穿了魔道学者的咽喉。

如果镜头切换到王不留行视角，就会看到这一剑出手方式极为巧妙，一前一后堵死了魔道学者的退路，且正值后者打完一波攻击、技能树枯竭的时刻，急迫之下，完全无从分辨真假。

“剑影步！是剑客的六十级大招，剑影步！”率先反应过来的主持人意识到了职责所在，忙不迭地翻起资料，“这个新技能的作用是产生没有生命值的残影以迷惑对手，但是与其他技能不同的是，该技能的效果完全依赖于玩家的操作，因为残影完全是没有属性、无法产生伤害也无法被伤害的虚体，在不同的玩家手中，这个技能也许只能生成一个呆板的傀儡，亦或是像我们现在所看到的匣中雪一样，产生足以以假乱真的剑影，观众朋友们你们能判断出……哪一个……是真的吗……”

主持人话还没说完，匣中雪已然终止了技能。

极快的战斗节奏中新技能不过昙花一现，但有关它的讨论却没有停止。这还是荣耀新等级开启以来，六十级剑影步头一次在职业圈公开场合下被应用于实战。此前，论坛上早有剑客高玩发表过相关攻略，提出有关新技能在pvp中的种种设想。而职业圈无疑是公认高玩中最高端的舞台，职业选手如何使用技能，组合、时机、微操，种种细节都会对网游中的pvp流派产生影响。

目前匣中雪在职业圈剑客角色中堪称首屈一指，凭借操作者的出色战绩和个人外形压过了一干剑客前辈的风头。尽管内行人对其常有过分炫技、且风格过于刚直的诟病，但至少目前其地位尚无人撼动，常有小报将之与同期的落花狼藉、百花缭乱等相提并论，称第二赛季虽无人封神，却涌现出了数个“第一”——

第一狂剑，第一弹药，第一流氓，第一剑客，第一治疗……

因而，匣中雪用出两个剑影，短短数秒的变故依旧让剑客玩家们恨不得把录像颠来倒去地研究，想要确认这技能究竟是不是自己游戏面板上认识的那个。更意外的是，自那以后，还留在场上的职业角色纷纷玩起了新大招，场面热闹非凡，非但现场观众目不暇接，事后更令数据党和技术党们“痛并快乐着”。

怒龙穿心！

烈焰风暴！

酸雨烧瓶！

伏虎腾翔！

……

全明星赛在万众瞩目中开场，以新技能对未来pvp影响的展望为结尾，最后乱七八糟一通混战反而没人在意，得以从容收场。看着退场观众们脸上意犹未尽的表情，联盟主办方就知道活动大获成功，无论面子里子都赚得盆满钵满，想来将会为金主席退休前的履历添上光辉一笔。

但对于参与活动的职业选手来说，这仅仅意味着短暂休假的结束。

“现在么？我一会儿就出去。”

后台休息室，叶雪百忙之中放下手机。方世镜瞥了她一眼，注意到她嘴角还未消退的笑意，心下了然。幸而休息室仍是一片兵荒马乱，趁着没人注意，他压低声音：“怎么，又是微草那位？”

叶雪点头。

得到肯定的回答，方世镜不免有些感慨。但一转念，他又道：“你究竟怎么想的？唉，我没有要干涉队员私人感情的意思，不过，有些事情最好还是知会俱乐部一声……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吧？”

叶雪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一直以来，都是王杰希主动邀她，而她却显得过分矜持，与那些享受追逐的女孩子别无二致。

这不是她的性格。归根究底，是她心中始终惶然，总觉得，似乎跨出了那一步，就会迎来某种难以预料的后果。因而宁可一而再、再而三地忽略心底隐约的雀跃。

终于到了必须正视的时候了吗？

h市寒冷的夜晚，再过几个小时就要踏上飞机，一南一北分道扬镳。叶雪走在街头，身边传来王杰希轻轻的呼吸声，在寒夜里化作一蓬蓬雾气。

她恍惚间想起b市的那个雪夜。身边的男子论年纪要比她小上近一岁，遇事却意外的沉稳可靠。但偶尔表现出的孩子气的地方，亦同样可爱。例如现在，分明是他打定主意要说些什么，却好几次欲言又止。

那么，由自己说出口也无妨。她轻轻牵起唇角。

“王杰希，你是不是喜欢我？”

与之同时响起的，是马路对面刺耳的急刹声。叶雪清冷的声线显得极为苍白，她目力绝佳，因而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仅仅隔了一条马路的地方发生的惨烈车祸。

那条逝去的生命与他二人均素不相识，甚至没能等到救护车赶来就遗憾地闭上了眼睛。作为公众人物，二人选择的这条道路十分偏僻，叶雪与王杰希作为在场唯二的目击证人，一直等到警察赶到取证，并陪同做了笔录，这才离开了警局。

经这么一通折腾，距离登机时间已经不久。王杰希想起自己原本的意图，不由哀叹流年不顺，打定主意要回去去去晦气。叶雪却有些神思不属，被唤了几声才回过神来，看到王杰希期待且郑重的眼神，忽的心头一跳。

她想起自己一直惶恐的是什么了。

“在回答我之前，你想不想知道，去年除夕，我为什么会说我是离家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