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第六十三章

请关闭浏览器的阅读/畅读/小说模式并且关闭广告屏蔽过滤功能，避免出现内容无法显示或者段落错乱。

在传统思维中，如同所有信息时代兴起的媒体一样，网游和网络往往是引诱孩子不好好学习的元凶之一，电子竞技更是不务正业的代名词。

其实不要说电竞运动员，连体育生和艺术生，人们提及时都会带上某种“了然”的世俗眼光。要想说服家长让他们成绩优异的孩子，不去走更稳妥的升学路，转而进入方兴未艾的电竞职业圈，不啻于将他们的三观打碎重造。

喻文州的父母就是如此。

平日里，蓝雨战队队员们私下交流，偶尔也会提及过去他们是如何走上职业选手这条路的。他们的家庭成员中，并不乏受过高等教育、自诩开明的人，但真正事到临头，能完全心无顾忌接受这份职业的几乎没有。矛盾来源无非这么几点：打网游等于荒废人生；职业圈人来人往、更迭迅速；退役后生活无着。

这三点问题，揭露出了目前职业选手在大众舆论中的尴尬地位——一方面，他们是粉丝心目中的大神、偶像；另一方面，他们却也成为了许多人不自觉拿来自我陶醉的反面教材：看，人家打游戏的都能风风光光，我做些什么正经差事不比某某强？

但事实上，会这样自我感觉优越的人，多半是出于无知。电竞与网游并非一回事，若他仔细想想，网游人人能玩，能走上职业圈的却只有这几人，就该为他幼稚的想法羞愧得躲进地缝里去。论智商，论毅力，论责任心，站在职业圈顶端的一批人都远远超过人们想象。

因为电竞不是休闲，而是运动。是事业，而非娱乐。

有过全明星周末的铺垫，当叶雪和方世镜你一言我一语娓娓道来时，两位家长并未如之前那样想当然，总算在事实面前耐下性子。尤其是职业圈中几位高学历人才的例子，别说两位家长，就连黄少天和喻文州他们都是头一次听说，津津有味如同听某种传奇故事。

方世镜穿插着个人感慨的讲演很具鼓动性，但并非每个听众都沉浸于他画下的大饼。喻父瞥了一眼一边听一边频频点头的妻儿，用挑剔的目光打量起蓝雨的两位当家选手，礼貌地打断道：“就算如二位所说，进入职业圈也不会阻止文州继续学业，但运动员吃的还是青春饭。看二位的精气神，吃这碗饭不容易吧？”

对方话锋顿转，闻言方世镜与叶雪不由得互相对视一眼。后者这几日确实要憔悴许多，但在妆容遮掩下，若非细心大抵也就忽略过去了。叶雪从短暂的心虚中恢复镇定，勉强笑了笑：“喻先生说笑了，要出人头地，哪有不辛苦的？”

“我倒不是怕文州吃苦，男孩子嘛，多敲打敲打是应该的。”叶雪的回答看来并没有说中喻父的心思，这位年近天命之年的中年人抖了抖眉毛，眼角因岁月风霜雕刻而成的细密皱纹因这个动作轻轻舒展开来，但他严肃的表情却没有因此而减少半分，“只是你们付出了这么多，收获是否成正比呢？据我所知，蓝雨俱乐部这两年成绩并不理想，在荣耀职业圈蒸蒸日上的大环境下，对比起来，我儿子能不能得到更好的发展前景呢？”

这话说到最后几可称得上诛心，明确表示出对对方的不信任，将原本在双方努力下尚算融洽的气氛一下子推到剑拔弩张的境地。连喻文州都忍不住不赞同地出声，认为父亲这话说的过了，但旋即，他感受到肩膀上传来的压力。

他转过头来，见到叶雪和黄少天均和他一样沉下脸来，而按住他的方世镜则沉默了一会儿，片刻后才似下定了什么决心，开口：“眼前的困境只是暂时的。文州对蓝雨很重要，蓝雨对他也是如此。如果您能相信我们，那么，他将得到量身定做的职业角色，以及一整个与他合舟共济、配合默契的队伍。”

队长的神情如此诚挚，两位预备队员都打心眼里涌上一股暖流，也使得叶雪从瞬间的羞恼难堪中回过神来。她抬起头来，看到方世镜因认真而绷起的嘴角，方才后知后觉领会喻父言下之意。

经过儿子这么多天软磨硬泡，这位父亲大约已经接受了职业选手这个职业，否则也不会心平气和地听方世镜二人唠嗑。但并不意味着他能如他的儿子那样心无芥蒂地接受蓝雨。后者几乎亲眼见证了蓝雨战队由盛而衰的过程，因而自然带有感情偏向；但在前者眼里，作为职业战队，蓝雨与别的队伍并无二致，那么，眼前战队所面临的困境便成为挑剔的理由。

三个赛季过去，蓝雨战队所有队员一路走来几乎没什么大变动，感情分远远超过理智抉择，就连第二赛季叶雪选择在蓝雨出道，也大多是凭了所谓的知遇之恩。因此来之前，无论方世镜还是叶雪都没想过对方会对队伍本身提出质疑。偏偏这个问题他们无法回避，只得实事求是，试图用个人企望和前景分析来论证战队的未来。

成效有多少呢？单看临走时喻父那道意味深长的目光，叶雪总觉得心里打鼓。

路上方世镜看她眉头紧锁，宽慰她别太担心，至少喻文州已经解了门禁，能回去训练了。叶雪勉强笑了笑。她并非单单忧心预备队员的事情，而是因为喻父的一席话，不经意道出了她所背负的压力。

自魏琛引咎辞职后，本赛季战队的战绩甚至还不如上一赛季，重又回到了在季后赛门槛上挣扎的局面。半个赛程下去，即便蓝雨粉丝群内部，也不乏对新上任正副队长的微词。叶雪不知方世镜是怎样想的，她心知自己既不擅长战术安排，亦非衔接节奏的人才，故而只能尽力做好本职工作。但长久下去，她可以对外人的评论置若罔闻，却会在白纸黑字的战绩面前低下头来，惶惑是否是自己的固执反而拖累了队伍。

是她提出让战队暂且放弃过去纠结于战术的风格，转而由她一力承担正面作战加强后的重任。下一赛季重新启用精细的战术设计，那是下一赛季的事情，这一赛季应当扬长避短才是。她如此说服了队员和经理，但结果却并不尽如人意。

她又想起刚刚结束的一场比赛，蓝雨在主场对阵三零一度，竟也将团队赛干脆地输了出去。赛季过半，各战队的水平已基本在排名上排出了座次。嘉世、霸图、百花、微草远远跑在前头，皇风、虚空不紧不慢跟在后头，季后赛无虞。接下来便轮到蓝雨与临海、烟雨等战队一道，为了季后赛门票打得你死我活，一点点起色便令各家粉丝眉飞色舞。一场亏输，既给队员们带来了上级领导的例常批评，也使得战队排名又一次下降到了季后赛门槛以外。

听叶雪吞吞吐吐说完了自己的疑虑，方世镜思考了一会儿，用一句话将她堵了回来：“上一场比赛输了，下一场赢回来就是。这样畏首畏尾，可不像你。”

叶雪下意识想要反驳，临了却张口结舌。她和方世镜跟在后面慢慢地走，前头黄少天不知想些什么，一个人走得飞快。叶雪抬头看了看天色，冬天的g市阳光正好，她忽然间就放宽了心思，长舒一口气。

“我们会赢的吧？”叶雪问。

“当然。否则，喻先生怕是不会放心把文州交给我们。”方世镜几乎想也没想。走了几步，他忽然又停了下来，压低声音，“而且，我也很想在退役前拿到一个冠军。”

他说起退役的语气就像说起今天吃什么晚餐。叶雪若有所觉，惊异地抬头看他。被盯了一会儿，方世镜道：“下赛季我就不打职业赛了。看什么，我也不比魏队年轻多少啊，打不动了，可不就得退下来。”

叶雪不知说什么好，只干巴巴地“哦”了一声。见她窘迫的样子，方世镜反而释然。他收起玩笑的表情，认真道：“所以你要学会承担起压力啊。下一赛季队伍里这么多新人，一转眼，小叶你也是前辈了。”

“好。”叶雪点点头。

“下一场对手是谁？”

“临海战队。”

“海无量有些麻烦。要努力啊！”

叶雪应了一声。这时远远地传来黄少天的声音，意识到离得远了，二人这才快步跟了上去。

常规赛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全明星周末给职业圈放了一段小假，但表演赛至多令好事的媒体与粉丝津津乐道，讨论谁的人气更高、谁更有明星范，当事的职业选手大多一笑置之，尔后重新投入紧张的赛事。

但这个周末所发生的一切，对某些人而言，却并非全然微不足道。

最后一天晚上给叶雪带来的记忆并不美妙，但既然是她权衡后做出的选择，她也只能负责到底。半是由于心虚，半是由于仓促，她处理感情问题的方式事后回想起来简直糟糕透顶，结果明显逃避的态度激怒了王杰希，使她见识到了这位彬彬有礼的后辈此前从未在她面前展露过的激烈的一面。

幸而，两人随后就各自跟随战队登上航班，一南一北分道扬镳，短时间内避免了再次碰面的尴尬。然而横亘在二人之间的裂痕无可避免，叶雪数着日子，如同等待最后宣判的囚徒。以她对王杰希的了解，必不会任她含糊过去，要么再次逼迫她给出真实合理的拒绝理由，要么单方面判断出她言不由衷，私下里寻朋友打探她的情况，再思考是否要放弃这段感情。

但是日子越久，她心里的不安便越重。出乎意料，最先与她摊牌的不是王杰希本人，而是他的副队方士谦。是时，蓝雨刚刚结束了赛后分析，她带着满脑子统计数据回到寝室，刚登陆扣扣就见到来自这位同期小伙伴的留言。

“你跟我们队长怎么回事？你们……你们到底成没成啊？”

叶雪怔了一怔，想起过去被她忽略的几个细节。她与方士谦也算私交不错，可之前他从未提过这一节，她当局者迷，竟不知方士谦原来也知道她与王杰希的事情，一种混杂着羞恼与愧疚的复杂情绪油然而生：

“我记得你不是一直和王杰希不大对付的么？怎么，现在反倒给他做起了说客？”

刚发送出去叶雪就有些后悔。事已至此，她心知不该迁怒，见方士谦似乎没有在意地回复了一句“那都是什么时候的老皇历”，只得暂且按下心绪，亡羊补牢似的回复他：“没什么，只是我们两个不合适罢了。”

对面的回复很快：“真是，我都准备好举起火把了……搞不懂你们哪儿来那么多莫名其妙的理由，简直气人。”

方士谦语气里透露出熟悉之人才有的熟稔。本赛季刚开始那段时间，在第二赛季的小群里没少听他吐槽新队长如何如何奇葩，但到了现在，叶雪仔细回想，竟不知何时那些吐槽里已变了味道，更多是回护之意。叶雪一面想着，感叹王杰希身为领袖的个人魅力，一面又因方士谦的话勾起思绪，忍不住问他王杰希近况如何。

“还不是那样？他心情一糟我们整个战队都得陪着他加训。”方士谦回答。

听起来情绪尚正常。叶雪稍稍松了口气。但方士谦下一句话又令她心情微妙起来：“从个人角度，我是很希望队长赶紧从失恋阴影里走出来的，省得他老折腾我们。别怪我没提醒你啊，我们俱乐部可有不少热衷给队长牵红线的大爷大妈，你要真没那意思，我也好帮着劝劝。”

屏幕那一头，方士谦打下这么一句话后，忍不住回头心虚地看了看寝室门。很好，的确关着。听到消息提示声，他回过头来，见到窗口里来自匣中雪的会话，只有短短四个字：

“这样很好。”

联盟第一治疗有些拿不准该不该听从自家队长的吩咐，把以上对话转告给他。

总感觉会进一步加重未来一段日子的训练量呢。

平日里除了训练就是比赛，职业选手这个工作繁忙至斯，叶雪原本还有意克制，以免私人情绪影响工作，但事实上一旦忙起来那点儿女情长就只能退居二线，不禁感慨方世镜的先见之明。她偶尔甚至会想，就算当真谈了恋爱，以眼下这情形，多半也没什么时间你侬我侬。

做分析报告时，她谈起微草亦面不改色。几位队友原就有所猜测，经方世镜警告过后没敢对队伍里唯一的女孩子说东道西。可惜情商这东西不是主观想有就能有，有时用力过度，如罗会明提到魔道学者就下意识看叶雪，石东坤练习弹药专家打法时甚至谈起百花与微草的比赛都会微妙地停顿。几次之后，大家发觉他们有意顾忌的对象自身并不在意，反而大大方方地告诉大家没有关系，几个没经验的大老爷们好歹放下心来，有志一同地遗忘自己别别扭扭的黑历史。

叶雪觉得，这大约是在此事中，自己唯一能为战队做的了。

盖因下半个赛季接近尾声，蓝雨沦落到要与一堆中游队伍争夺季后赛门票，情形不容乐观，实在容不下再多分心。整个战队忙于训练、总结、比赛的循环，她身为副队岂敢不全力以赴。幸而战术上喻文州经过一年刻苦钻研，稍见成效，也会试着为正选们减轻负担。

常规赛最后一场，积分榜上蓝雨排名第九，若迎来一场大胜，理论上仍有进入季后赛的可能性。而他们的对手冰封战队，不知幸或不幸，正是本赛季处于出局边缘的几支队伍之一。对方的实力固然有差距，但未免出局，必得拼上一拼，未必不会给蓝雨带来麻烦。

越是到了最后时刻，那些稳坐钓鱼台的豪门战队早早确认出线，关注度反而有所下降。媒体所关注的，一是挑战赛顺利复活、下赛季即可重新回到职业圈的玄奇战队，二是季后赛最后几个名额，三就是今年轮到哪两支队伍不幸出局。蓝雨这场比赛身兼两个看点，赛前同样被好事者列入关注名单。

而答案在两小时后揭晓。蓝雨10:0大胜，顺利跻身季后赛第八位。黯然下场的冰封战队队员则与之形成了鲜明对比，这场比赛在将他们的对手送入季后赛的同时，也意味着出局的他们至少下赛季与职业圈无缘。

这样对比强烈的画面，是媒体们最热衷的话题，因而赛后记者采访时显得颇有些咄咄逼人。蓝雨方面发言的两位正副队长见多识广，倒没被这阵势吓住；不过，更多的原因却还是由于，进入季后赛，只不过是个开始罢了。

半个月后，季后赛第一轮，他们将对上常规赛积分第一的嘉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