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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沉了下去,终于隐在林子后看不到了,月上柳梢头,可人没约在黄昏后。
陈齐等得焦躁,跳脚郁闷道:“把我们当猴耍,江湖帮派就是没有规矩,还尚月美人?骗少爷在这里饿着肚子空等,下次就算是月里的嫦娥下来,陈齐也不等了。”
“郊外空气新鲜,静呆一会,全身挺舒泰的。”光线已暗,薛成蹊看不到了字了,把书卷起来,“走吧,回桃花坞。”
“白白的望眼欲穿。”陈齐基本空等了一天,牢骚太盛,肠子要断了:“还是太白阁玄霜姐姐亲派的,太白阁不是还欠我们人情?派来一个美娇娘,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结果一点也不守时,这是把我们当做尾生了,幸亏没发洪水,要不等死个人!希望她医术过得去,要不陈齐绝对不会怜香惜玉。”
陈齐突然脚步一顿,不发牢骚了,歪头突发奇想道:“少爷,不会是那个什么尚月美人半路上被沿途土匪打劫,抢上山当山寨夫人了吧?”
薛成蹊也好奇,他自幼弱些,说严重就严重,说不严重也不严重,但家里万千重视,又想让他博取功名,他弱也不想让外界知道,担心他在京城入仕无人照顾,便特地向太白阁求助。
太白阁的玄霜姐姐和薛家属于世交,当即送信,送来了“能与皓月争辉、惊才绝艳”的尚月。
陈齐也想到此封信了,旋即又笑了:“玄霜姐姐估计也是看你大了,送来一个能照顾你的在少爷屋里,以后就等着你收房,这么说起来,人家犹抱琵琶半遮面也许只是含羞了。”
看陈齐的脸犹如六月的天,没多大功夫变化了好几次,薛成蹊索性目光向前,埋头走路。
进了宅子,穿过两侧栽满桃树李树的石子路,薛成蹊先回第三进院子自己房里换便装。
可刚到门口,便发现了异样——自己房门上经常绑着的一丝头发不见了,有人来过。
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屋内没有什么声音,薛成蹊手按住剑柄,悄无声息的推开了房门。
会客厅无人,他往书房绕去,果然,一名男子身形极高,一身墨黑衣服,正背着手,后背对着他看书架上陈列着蒙古宝刀。
剑气逼人,冰凉的剑锋已经轻轻搭在了男子的脖颈上:“不请自来,想找头上用刀的?”
男子好像也不意外,微微想要侧身回头看他,声音清越,犹如空谷兰花绽放:“薛成蹊?”
“我劝你别动,你是谁?”
男子无视剑芒,轻轻转身,动作敏捷,气质出尘,眼睛亮的仿佛有日冕之光,目光如同带着万年的秋水一样,就那么盈盈落在了薛成蹊身上,之后不动了。
薛成蹊和男子冷静对视,在男子眼中好像瞬间读到了一本大故事书似的,收起剑皱眉道:“你认识我?”
“似曾相识,”可能意识到目光冒犯,男子一笑,把目光收了回来,轻轻点头颔首,给他行了一个礼:“薛成蹊,我是旷上月。”
好好一个男人名字还叫个什么旷上月?
等等,上月?尚月?薛成蹊看着眼前比自己还高了两寸的男人,万年的冰山脸上终于流露出那么些难以置信的表情来:“救尽天下十三洲。”
“一生俯首太白阁。”
尚月美人还不是个姑娘?“谁让你来的?”
旷上月:“玄霜。”
薛成蹊打量眼前的墨衣书生,几不可见的皱了一下眉头:“为什么没有在郊外等我?”
旷上月扶着桌子,慢慢坐在了太师椅,眼睛盯着书桌上的琉璃杯子:“路上出了点状况,觉得此庄安全些。”
薛成蹊觉得有黑色衣服相称衬托,他脸色显得太白了,有些不对劲:“什么状况?”
旷上月没说话,一手捂住腰,之后伸长指往房子上指了指。
薛成蹊定睛一看,见他腰上衣服湿漉漉的,还带些血腥气,原来是身上有伤。
还没想明白到底怎么回事,琉璃杯反光,寒光一闪,三枚回旋飞镖的破空声已经到了面门。
薛成蹊迅速向一侧甩头,飞镖携着劲风从眼前掠了过去。
室内空气陡然荡起,窗户忽的被打开,破空的砍刀嗡鸣声已经从窗外来了。
来不及考虑其他,薛成蹊震剑出鞘,来者四人,南窗户进来的两个人一身麻衣,北窗户进来两个人周身皂色,全蒙着面,看不出谁是谁。
旷上月已经把书架上的蒙古刀探手拿在手中:“就剩下你们几个人,还穷追不舍?”
麻衣杀手:“少废话,随我们回去!”
皂衣武士:“盗贼,交出来!”
旷上月看似文弱,其实身手狠辣,他右手反握刀柄,冲薛成蹊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对不起了。”
之后侧身一躲,避开刀锋,插招换式,顷刻间就过了十多个回合,薛成蹊抱着肩膀站在书架旁边,冷眼旁观,只见刀光剑影,根本看不到手起刀落。
整个全在电光火石之间,他再看的时候,四个杀手已经全躺下了。
十几枚飞刀已经全插在了杀手的哽嗓咽喉,见血封喉,躺在地上的人只垂死挣扎了两下,便脸色乌青瞪着眼睛没气了。
薛成蹊坐在雕着岁寒三友的太师椅上,面沉似水:“死在了我房中?”
“已经尽量不见血,”旷上月非常抱歉,弯腰鞠躬赔罪:“净宅做法的钱,我一会就还你。”
“我好像不缺那十两银子。”薛成蹊看了地下的死人几眼:“你是送来救人的医生?我觉得杀人的阎王更贴切些。”
“我看好了路径,将追踪的人分散,只剩下最后这四人,他们死在这里,无人知晓,以后我便能潜心给您看病了,不再惹麻烦。”旷上月将蒙古宝刀擦去血迹,露出森然刀刃,又送回到了书架上,之后开始低头检查尸体。
薛成蹊觉得此人来路不明,用手指敲着桌子:“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报官?”
旷上月回头,冲他笑:“死在你的房中,只要我说你也有份,你跳进黄河也说不清楚,新科探花,从政之路才刚开始,不应该自毁前程的。”
看薛成蹊面色一沉,他伸手做了一个诊脉的动作:“我是医师,可以治病;我没招惹他们,是他们要来杀我的。”
薛成蹊不想在言语上和他纠缠:“他们为什么追杀你?”
旷上月将尸体上证明身份的物品全拿下来了,他觉得京城外水库深度不错:“麻衣没想下死手的是我家族派出来的。”
薛成蹊掀开紫砂壶的盖子,给自己泡了一壶碧螺春:“黑色衣服的呢?”
旷上月把四个死人归成一堆,全堆在了屋子中央,叹息道:“路上遇到的,确实想杀我,不过他们四个人一死,也就没有人知道我在这里了。”
旷上月站起身来,捂着腰走到他近前来,他不经人同意拿了人家重要东西,人家不追着他要才奇怪:“细节我以后慢慢向你解释,薛公子,能把你的马车借我用用吗?”
薛成蹊开始喝茶,半晌才冷冷说道:“我是刑部主事,为什么要留下你?单靠太白阁的面子不太够吧?”
——天子脚下,对杀人犯视而不见?
“薛公子是有风骨的商人,分析利弊就行了,留下我对你有大用处。”
旷上月有些站不住了,用眼神询问了一下薛成蹊,之后靠着椅背滑坐下了。
他说话缓慢,修长白净的手一伸,再眼神示意,请出了薛成蹊的皓腕:“薛公子此次向太白阁请大夫,一个是为了不欲为天下人知晓你的病症,再一个,也是因为对医生的医术要求极高,毕竟,薛家这么多年,也只是诊出你有心疾,但是具体到什么程度了,没有医生说得清楚。”
薛成蹊低头看,怎么看这只干净润泽的手,也不像是刚杀过人。
旷上月将指腹搭在了脉息上,静默片刻,继续说道:“太白阁曾经诊断出来过,你的心疾却随时能要你的命,可最让薛家郁闷的,是病因不明。”
薛成蹊眼中光芒一闪而过,确实如此,平时他读书习武不受影响,可是小时候却曾经突然晕倒大汗淋漓过几次,一次两次家里还觉得是偶然,后来寻了高人,才知晓是心脏的原因,但是具体为何,其他医师的答复是:除非把人剖开,否则不可能知道。
最后众口一词的预言,此症状只会加重,最后危及生死。
也就是他最后可能突然死亡,却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而他入仕翰林院半年多以来,已经几次心口闷痛。
旷上月感受着手下皓腕的温度,触手觉得有些酥麻,又细细感触一会:“时间尚短,我这也只是初步心中的感觉,你应该是靠近心脏的大脉上长了一个不好的东西,随着你的长大成人,这个东西也在长大,它可能有时候对大脉有影响,所以你才觉得心脏有时突然不舒服。”
薛成蹊的手攥成了拳头,说准了他真实的感觉:“你知道怎么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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