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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风雨,顾庭将林余娇放到茉莉宽榻上时,肩头已经湿了大半,鞋袜更是全湿了。

林余娇扯了扯压出了褶皱的衣裳,抬起杏眼看他。

已在屋子里,但顾庭走路的时候,还有噗叽的水声,似乎是靴子里漫了不少水进去。

林余娇指着他湿透的鞋袜问道:“靴子里面进水了?”

按理说,这样好的云底足靴,做工厚实,即便是瓢泼大雨,也不会打湿里头的袜子的。

顾庭随口应了一声,并不十分在意,只道:“嗯,脚底破了个洞。”

就是刚刚踩那支银凤镂花簪子时弄破的。

林余娇:......

“好了,孤等夜深了再过来。”顾庭支起身子,吩咐香葶和香苈去打些热水,伺候林余娇沐浴驱寒。

他则去了书房,今日耽误了不少时辰,还有许多该看的书没有看完。

十七岁之前,顾庭一直在外漂泊,虽有养父母,但穷得每日为生计奔波,与从小就在皇宫里养尊处优只需读书认字习武的其他皇子截然不同。

所以顾庭自认祖归宗后,每日都要勤学苦读,来追赶他们学习的进度。

短短五年功夫,就已是皇子中的翘楚,旁人只以为是他天资绝艳,却不知这其中有多少个彻夜不眠的深夜。

......

正值深夜,顾庭回到林余娇那儿时,发现屋内还是一片灯火通明。

他皱起眉,不由加快脚步。

记得前些日子他深夜掩卷过来,她都已熄灯睡了的,摸黑钻入那温暖的衾被中,拥她软玉在怀,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只是今日却还醒着,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

室内静极,熏着泠泠的香,四角的灯烛点得极亮,偶尔还有烧得正旺的炭盆里,噼啪迸出一团火星来。

顾庭踏步其中,罕见地感觉到了几分家的温暖,不由放慢了脚步。

绕过那点翠黄花梨屏风,看到林余娇还坐在紫檀方桌旁,就着一盏燃着的烛火,乌鬓如云埋首,不知在做什么。

顾庭眉宇冷硬,走过去沉声问道:“怎的还不睡?”

林余娇揉了揉发酸的眼角,站起来盈盈福了福身子,轻声道:“殿下,你来得正好,且看看这个合不合脚?”

顾庭垂下眼,这才发现她递过来的,是鞋底样子。

险些脸上的表情没有绷住,藏在袖口里的指尖平静下来,顾庭才接过那鞋底样子,只是脸仍旧是冷着的。

林余娇心头忐忑,就着明亮烛火端详着他棱角分明却俨然严峻的脸,“殿下不喜欢......?”

也是,顾庭如今贵为太子,穿的足靴都是尚衣局最好的做工,又怎穿得惯她做的鞋子。

林余娇呼吸轻凝,明白她这番讨好他的心思用得不对,暗自懊恼的咬了咬唇,伸出纤白的指尖,想要将鞋底样子拿回来。

谁料顾庭手一抽,反而坐下来,脱下靴子将那鞋底样子对着比起来。

比了一番,他才重新将鞋底样子放回桌上,神色仍不轻不淡的,让人琢磨不透他的情绪,“大小正合适。”

却不说他喜不喜欢。

林余娇暗暗松了一口气,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将那鞋底样子还有桌上的一些细碎的大小布头都收了起来。

顾庭深邃的眼眸落在她身上,淡声道:“孤不急着穿,以后白日做这个便是,夜里难免伤眼睛。”

他这是......在关心她?

林余娇正收拾着的指尖一抖,也不知是何滋味。

总之,她与他的关系,能缓和亲近一些,总是好的。

林余娇抿了抿唇,温和柔声道:“左右殿下还没来,妾便想着正好能等殿下......一起歇息。”

只这一句话,顾庭便觉得心口那股郁结堵塞的闷痛全然消失。

外面还是银装素裹,可他却觉得屋子里多了许多暖意。

尽管他知道,林余娇做这些,都是为了他能快些救林余逸出来。

尽管他知道,待林余娇这样捧高踩低趋炎附势的女人,不该有真心。

可他心底那漫上来的欢喜与满足,是什么理智冷静都拦不住的。

这一夜,林余娇发现,顾庭似乎格外温柔些。

也没捏着她的脖子,逼她嘤咛哭泣着求他,说那些让她难堪的话。

只是仍喜欢轻噬着她脖颈后的那颗朱砂痣,哑声唤她娇娇。

似乎,这鞋子还是做对了的。

......

昨夜雨雪初歇,翌日便放晴了,日头暖融融的,倒是数十日里难得见的好天气。

林余娇唤香葶香苈抬了张黄地粉彩梅鹊纹圆桌到屋外廊下,就着好日光,继续给顾庭做鞋。

香葶陪着她选了好些软厚合适的碎布头,打好浆糊,便顺着昨儿顾庭说大小正合适的那副鞋底样子,一层一层的粘起来。

这是个费力气的活儿,林余娇十指纤纤柔软,很快便泛了红。

香葶一见便心疼了,忙捂着林余娇的手道:“姑娘别做这些了,让奴婢来吧。”

林余娇眸光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站着对面的香苈,抿唇轻声道:“不可,既是我为殿下做的,便做不得假,一针一线,一点一滴,都该我亲手来做才行。”

香葶有些不大情愿,松开林余娇的手,闷闷不乐道:“姑娘这是何苦,那......”

那人对你可一点儿都不好。

香葶将最后半句话闷在心里,想到今早伺候姑娘沐浴时,身上那斑驳青紫的痕迹,虽比从前轻了少了,可也仍然惹人心疼怜惜。

林余娇瞧着香葶执拗的样子,轻笑着摇了摇头。

她自然知道香葶想说什么。

她也知道,顾庭与她,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他贪图她年轻鲜活的身子。

她有求他救林余逸一条性命。

可顾庭昨日带她去见了林余逸,又给她买了那么多的首饰。

虽不知他为何一时兴起,但她不愿欠他什么。

他救林余逸的性命,她以身相许,这是一桩交易。

可他给她买这么多贵重的首饰,并不算在这桩交易里面。

所以她给他做双鞋子,虽算不得什么,也不值钱,但却是有来有往,才无亏欠。

......

深夜,顾庭又是同样的时辰过来了。

见着林余娇不听劝,又似昨夜那般,在挑灯用苎麻线纳着鞋底,不由眉头一皱,抢过她手上的鞋底冷声道:“孤同你说的话,可是全当耳旁风了?”

林余娇轻轻摇头,咬唇道:“妾不敢。”

见她语气这样软,顾庭神色也缓和了些,黑瞳的视线轧过她通红的指尖,不由有些心疼。

可他不愿承认他心疼林余娇。

毕竟过去那些年,林余娇冷眼高傲从他身边走过的每一幕画面,他都铭记于心。

还有她垂眸轻嗤,瞧不起他的每一声“泥腿子”,也都刻在他的心口上,从来不敢忘记。

顾庭将做了一半的鞋子扔到垫着红锦的竹篓里,沉声道:“孤说过,孤的鞋靴多的是,不急你这一双。”

“是......”林余娇精致清丽的脸颊垂下,任由顾庭拉着她往沉香木雕花大床上去。

到了深夜,见着顾庭,总是让人难以高兴起来的。

毕竟又是要一夜荒唐,第二日醒来,骨头都是散的。

只是顾庭这两日总算收敛了些许,似乎是没那么咬牙切齿恨她了。

但仍不知餍足,总不愿轻易放过她,云雨难歇。

......

翌日,香葶自然又是好一阵的心疼,

林余娇倚在香樟浴桶的边沿,哑着嗓子懒懒出声道:“香葶,性命珍贵,能将逸儿救出来,我便已经知足。”

香葶吸着红红的鼻尖,一副快哭了的表情,“殿下在府中明明也有旁的女人,为何总成日来折磨姑娘。都说‘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他这样薄情寡义的人,以后若有了新的女人,定也会将姑娘忘得干干净净。”

林余娇哑然失笑,细眉软眼,浮着漫不经心的笑意,“你真当我要长期在太子府待着,求取他的宠爱不成?”

林余娇知道,这不过是一桩交易,她在太子府无名无分,自然随时都可以离开。

顾庭的关心宠爱,她如今在外人面前是有的,实则其中的苦与泪,只有她自个儿知道。

若顾庭哪一日有了新的女人,将她弃如敝履,忘得干净。

那她是真心实意的盼望着那日能早早到来。

香葶委屈的撇了撇嘴,只觉得姑娘不过是在逞强而已。

如今姑娘都已经成了太子殿下的人,再不能嫁给旁人了,以后若是不仰仗着太子殿下宠爱,这日子便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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