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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老夫人趾高气昂地瞥着晏映,连头上别着的簪花都在摇曳,似乎终于有扬眉吐气的机会了,眼睛恨不得长到头顶上去。她数落周徊,却句句不离晏晚,也不知挤压了多久的怨气,现在忍不住了,终于撕下那张虚伪的笑脸。
周徊面色一变,想要出声制止,一直坐在床上默不作声的晏晚忽然开了口。
她自嘲地笑了一声,眼神空洞无光,落在沉香木架的莲花瓶上:“我自从嫁到周家,侍奉母亲,体贴夫君,主持中馈,用自己的嫁妆贴补兄长和嫂嫂们,什么时候目中无人过?”
她抬起头看着母子二人,一字一句问道:“我又什么时候用身份压过你们?”
晏晚红着眼睛,衬着那张巴掌大的脸惨白,额前散落碎发,面容憔悴虚弱。
她以前从来都是眉梢飞扬的,行事利落果决,待人温婉大方,晏映何曾见过她这样,整个人气若游丝,如同萎靡枯败的花,黯淡无光,变成这副模样,阿姐之前究竟受了多少委屈?
晏映又心疼又气恼,她攥紧手心,右跨一步,将阿姐挡在身后,见那周老夫人横着眉头想要反驳,她顺了口气,看着周徊,声音彻底冷了下来:“我竟不知,原来周家这么嫌弃我阿姐。”
她轻笑一声,笑容里有嘲弄,周徊眼神犹豫,张了张口要说话,她又偏头去看周老夫人,道:“是,现在晏氏遭逢大变,没了昨日风光,我们五房另立门庭,全家都是白身,比不得前途‘一片大好’的尚书郎!周家东山再起了,而我们日薄西山,风水轮流转。可我却记得清清楚楚,姐夫上门提亲时说得口若悬河的模样,那时候周家上下无不极力促成这门亲事!结果到头来,姐夫要娶的不是我阿姐,而是‘晏’这个姓,和这个姓氏背后的势力对吗?”
周徊一震,当面被戳到痛点,脸上瞬间没了血色,羞愧难当,他也是读圣贤书的,何曾被人这么戳着脊梁骨指责过,但分有点良心的,这会儿就应该找个地缝钻进去!
晏映骂得不错,可周老夫人却不想自己儿子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尤其是这个别人还只是一个晚辈小女子,她端着架子,冲地上呸了一声:“说那么多,不还是想贴上来吗,一个破落户,整得这么冠冕堂皇,真要心高气傲,有本事别在这赖着——”
她那一声“破落户”,让姐妹两个瞳孔一缩,仿佛受了奇耻大辱一般,连绿乔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愤愤地瞪大了眼睛,若不是碍于身份,她都想直接冲过来给这老太婆一巴掌。
晏晚终于彻底没了希冀,她抬着头,神情冷漠地看着他们母子:“若我还在这里赖着,倒真如你们所说,是个破落户了。”
晏映早就动了真气,见阿姐这么说,急忙接上话:“姐夫不如写下和离书,然后去找相得益彰的高门贵女,周家,我们实在是高攀不起!”她一个形单力薄的小娘子,挺胸抬头立在晏晚身前,银牙一咬,却有着不可估量的震慑力,一步也不肯退。
谁都知道她绝非说着玩的。
“二妹,我——”周徊脸色变了变,似乎没想到事情会变得这么一发不可收拾,他想要解释,晏映却狠狠挥了挥袖子,似是将他们当作灰尘一样抖落,偏过身子的时候,垂在袖中的手却在隐隐打着颤儿。
周老夫人撕破脸皮之后,再也没有一点旧情可言,脸上的皱纹都挤到一起,扭曲可怖:“和离书?要写也该写休书!你还以为是当初呢?有没有听说那么一句话,叫落地的凤凰不如鸡,不想着讨好我们母子两个,竟然还蹬鼻子上脸了,我呸!”
周老夫人是一点儿面子都不给留了,简直像个撒泼打滚的市井无赖,粗俗无礼,不堪入耳。
周徊看着晏晚越来越冷静的脸,心头一空,终于忍不住转过身,狠狠地瞪了周老夫人一眼:“母亲!你别说了!”
他动了怒,周老夫人被儿子凶狠的眼神吓得一怔,下意识住了嘴,周徊急忙回过身去,冲晏映弯了弯身,低声下气道:“二妹,你不要冲动,母亲不会说话,她绝不是这个意思,晚儿嫁进来之后一直尽心尽力,我怎么会嫌弃她呢?”
他伸出三根手指,认真道:“我周徊对天发誓,今生今世,正妻都只有晏晚一人,若有违此誓,我周徊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徊儿!你这是做什么?”周老夫人脸色大变,急忙去拽周徊的袖子,连呸三声,“这种毒誓怎么能乱发,灵验了怎么办?”
周徊不为所动,仍然铁青着脸,他看了一眼晏晚,眼神微动,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对周老夫人冷道:“我说过的话,绝不会变,母亲,你若是为了儿子好,就不要再为难晚儿了!”
周老夫人把周徊当命根子一样宠,听到儿子发这样的毒誓,心疼得紧,明明是为他着想,却反倒挨了儿子的埋怨,儿子从来性情温良,不对她说一句重话,她堵了一口气,把这笔账都算到晏晚头上。
嘴角向下一扯,她抚着心口,开始蹭起眼泪来:“好啊你,现在连母亲都敢违逆了,你父亲去的早,我把你养到这么大,含辛茹苦,任劳任怨,可你呢,为了一个外人,这么对你母亲!”
她一个年过五十的妇人,当着众人的面哭了起来,还哭得那么肝肠寸断,语气里满是失望,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周徊心上,他夹在中间,慌了手脚,彻底不知该如何是好。
“外人……”晏晚忽然低声嘀咕一句,“原来我嫁进周家这么些年,终归只是个外人。”
晏映双唇一抿,一句话也没说,她忽然转过身去,把衣服披到晏晚身上,掀开被子,将她扶起来。这么一碰到她身子,晏映才发觉阿姐竟然瘦了这么多,顿时鼻子就酸了,可她忍着泪意,只旁若无人地吩咐几个丫鬟:“绿乔,你找着阿姐的贴身衣物带上,碧落,你去给绿乔帮忙,别的东西先放这,等会儿我会派人来收拾,嫁妆一箱不能少,知道了吗?清月,你劲大,把阿姐背出去。”
她这里紧锣密鼓地张罗着,周徊和老夫人都瞠目结舌,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周徊,他上前一步,把人拦住:“二妹,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看不懂吗?你眼睛瞎了还是耳朵聋了?我现在要带我阿姐走,这么高贵的地方,我真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我恶心。”
她转过身,对晏晚道:“阿姐,你上去,清月不会把你摔了的。”
清月半蹲着身子:“大小姐,你放心上来吧。”
晏晚却有些犹豫,她看着晏映,几欲开口,可面对她坚定的眼神,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她在周家还是这种境遇,不知道妹妹在侯府又会是怎样,自己一个人怎么都好,她唯独不想拖累妹妹,如果就这样跟她走了,去哪?去侯府?那又算怎么回事!
周老夫人却以为晏晚是舍不得离开,本来还有几分惊讶,现在就只剩下轻蔑和鄙视了,她冷笑一声,看着姐妹二人:“劝你们还是别演戏了,一个□□脸一个唱白脸,当老身是三岁小儿啊?”
晏映回头狠狠地剜了她一眼:“您还是积点口德吧,一只脚踏进棺材的人,更要积德行善,稍有不慎,犯了天怒,命就折在这了。”
她说起话来气人的功力是不可小觑的,毕竟连谢九桢那样的都不免被她气着,别说周老夫人了,上了年岁的人最听不得别人咒她活不长,这话是真真地戳心窝子,她指着晏映,连说三声“你你你”,竟还是反驳不出来别的。
周徊脸色也很难看,可是眼见着自己夫人都要跟着妻妹走了,他又怎能无动于衷?他对晏晚是真心的,他知道晏晚也一样,这么多年来,晏晚对他一直尽心尽力,做到了一个女子竭尽所能可以做到的一切,他们之间没有什么误会曲折,就这么分开,他不甘心。
晏晚爱他,必然也不会离开他。
“晚儿,有什么话,我们坐下来好好商量,你别走……”他拉住晏晚的手腕。
晏映急忙上前来将他的手扒开,像是害怕他弄脏了自己的宝物一样,把晏晚紧紧护在身后,她横着脖子,与周徊对峙:“晏家把女儿交给你,不求你事事以她为先,起码要爱她疼她敬她护她,可你们是怎么做的?”
“二小姐,东西都收拾好了!”绿乔忽然走过来,故意把这几个字说得掷地有声,周徊终于无法继续冷静下去,他皱紧眉头,沉声道:“二妹在洛都举目无亲,你能把晚儿带到哪去呢?”
这话有几丝威胁的意味,晏映冷眼看着他,回道:“不劳你费心了。”
周老夫人却噗嗤一笑:“能带到哪去?自然是没有去处,虚张声势罢了!晏氏犯了大错,绝非太后能容,每一个顶着晏氏名头的人现在都是烫手山芋,你以为你这个太傅夫人能做到几时?”
她这话说得晏映一怔,控在袖中的手紧紧攥了攥,眸光越发冷了下去。她确实不相信谢九桢,也不相信侯府会是她坚实的依靠,连深爱阿姐的周徊都变成现在这副样子,只几日的相处当然不会让晏映把自己全然托付给那个人。
她从踏进这个屋子里以来就一直在思索,思索怎么让阿姐不再忍受委屈,思索怎么样才能两全其美,她也在纠结,也会害怕,也有顾虑。
但这都不是忍气吞声的理由。
周老夫人还不就是仗着这一点拿捏她?
可惜她还是把一切都想的太过简单了。
晏映按着阿姐的手,将她扶到清月身上,然后直起身看着周老夫人,忽然扬起嘴角:“尚书郎距离尚书仆射那个位置还远着呢。”
“你在高兴什么?”
她笑意绵浅,却有一股不可忽视的威慑力,让人心惊胆寒,忍不住害怕。
周老夫人着实被她吓到了,心里却不停地安慰自己她只是虚张声势,像是为了让自己相信一般,她上前一步,冷哼一声,说道:“你自己都要自身难保了,还想着给别人出头,恐怕把人带回去就要露宿街头了吧,我就不信,谢太傅那样的人,会看上你这种破落户!”
“那你觉得,本侯会看上什么样的人?”
正当她说着,背后却忽然传来一声低沉的嗓音,不掺一丝情绪,周老夫人为之一震,后面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
晏映看着门前站着的人,背着光,一道虚虚暗影,瞧不出面容来,只声音是熟悉的。
她不知为什么,忽然觉得鼻腔一酸。
作者有话要说: 我开始通勤,这两天真的又累又困,不是全职写文了,一天更不了六千了,尽量更新,大家见谅(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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