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7章（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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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小云从屋里出来，躲在叶庆平身后问：“小军哥，怎么了？”

她这话是明知故问，心里其实已经乐开了花。

跟叶庆良、叶庆平这种在劳动一线的工人不一样，叶小军是在储木场办公室做出纳的，虽然不是干部编制，但是身处大厂的办公室，消息灵通的程度仅次于局办公楼。

他既然听到了消息，证明这件事的确已经传出去了，明后天应该就会有更多人知道了。

“你还问我怎么了？你自己干的好事儿自己不知道么！”叶小军暴跳如雷，若不是打不过叶庆平，他都想给叶小云两巴掌了。

“我啥也没干啊！”叶小云一脸茫然。

“你今天是不是去找招工办的陈主任了，不但跟人家告黑状，还在人家办公室里哭天抹泪的？”

叶小云一听赶紧解释道：“小军哥，我是去找陈主任了，但我是为了把招工名额让给小英，可不是你说的这样……”

李秀兰一听招工名额，耳朵立刻就竖起来了，扭头看向叶小云问：“招工名额？咋回事儿？你快说说。”

“我今天上午去找陈主任说，我想回学校读书，多出来的这个名额，希望能让小英顶上……”

“哎呀，这是好事儿啊！我就知道，你跟小英打小儿一起长大，关系好得就跟亲姐俩似的，你咋能忍心看着小英没有工作呢！”李秀兰乐得一拍大腿，心想若是能让宝贝孙女当上工人，这一百块钱给的也算值了，难得地夸赞起叶小云来。

“放屁！”叶小军气得几乎要跳脚，“谁让你去找陈主任的？小英今年考不上明年再考就是了，用得着你装好人？”

“小军，你这是咋说话呢！”叶庆平气得又想去揪叶小军的脖领子。

叶小云则委屈地又往叶庆平身后缩了缩身子。

李秀兰也觉得孙子这话说得不对，可她就这么一个孙子，从小溺爱惯了，干脆跳过不提，反倒对叶小云略有不满道：“你要去找陈主任咋不早说呢！这种事儿得闹，光知道哭有啥用？你小姑娘家家的抹不开面子闹，该叫上我跟你大娘一起去才对！真是白白浪费了好机会。”

“奶，你快别跟着裹乱了，招工名额是能随便让来让去的么？”叶小军闻言一阵后怕，甚至觉得还好去的只是叶小云。

他奶跟他妈的战斗力如何，外人许是不知道，他可是一清二楚的，这要是联手出去闹上一场，那可真是家丑外扬，自己怕是都没脸上班了。

“咋不能让啊！”李秀兰不服气，“后头你殷叔当年招工就没考上，要不是他姐把名额让给他，他能当上工人么？”

“那都是什么年代的老黄历了，现在早就不那样了。”叶小军跟李秀兰说不清楚，一脸地不耐烦。

叶小云委屈巴巴地解释：“我又不知道这些，我就是听奶和大娘说，以前也有把名额让给家里人的，反正一个换一个，也不妨碍别人。

“我寻思去试试看，万一能成，小英就是正式工人了，奶和大娘也都放心了，这不是皆大欢喜的事儿么！陈主任不答应，又不是我的错，你干嘛来骂我……”

叶小云明知道他生气的原因，却故意把话题往自己没办成事儿上引。

果然，叶庆平立刻就帮她说话道：“小云是一片好意，陈主任不同意她有什么办法，你跑来跟她闹什么？”

“好意个屁！她去找陈主任到底是什么居心，她自己心里最清楚！我都听人说了，她一大早就去局办公楼找陈主任，说奶奶和我妈逼着她把招工名额让给小英，还说自己挨了打，不把名额让出去，日子就没法过了。

“最可恶的是，她还在人家办公室里哭哭啼啼，把别的办公室的人都招过去一起安慰她，就好像我们全家人都欺负她一样！”

叶小军越说越生气，今天一下午，已经有好多同事绕着弯儿地来打听这件事儿了。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的点儿，他又在厂门口碰见副厂长，他上去问好，结果人家不咸不淡地来了句：“年轻人，不要只顾着工作和个人生活，搞好家庭关系也是很重要的。”

同事的话他勉强可以不在意，可副厂长的话却结结实实惊得他后背出了一层冷汗。

他如今这个出纳的工作，可是家里花钱求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给他办成的。眼下还是以工代干，要等着以后有指标了才能转成干部身份。

尽管如此，跟那些进厂就要先卖苦力的同龄人相比，已经算得上是一步登天了。

也正因为工作上的优势，才让他谈了一个家世模样都不赖的对象。

如今干部身份还没混上，对象也没娶过门，啥啥都没落听呢，副厂长的一句话，就可以直接把他打回原形，重新回到第一线出大力。

他可不想因为叶小英能不能招工这种破事儿影响自己的前途。

“小军哥，你别瞎说！我不知道你从哪儿听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话，但事实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你要是不信，我可以跟你一起去找陈主任对质，看我是不是这么说的！”

“呸，谁要跟你去对质！还嫌不够丢人现眼么？你是光脚不怕穿鞋的，我以后还得上班见人呢！”

李秀兰虽然搞不懂叶小军的想法，但见他这么生气，心早就就偏到了孙子那边，小心翼翼地问：“小军，这事儿不会影响你的工作吧？”

叶小军气哼哼地说：“就算不会影响工作，也会影响领导和同事对我的看法。”

“那可不行！”李秀兰顿时紧张起来，老叶家往上数几辈都是泥腿子，好不容易出了个捧铁饭碗坐办公室的孩子，绝不能因为孙女的招工影响了孙子的前途，“那现在该咋办？有啥事儿你就说你不知道，都往小云身上推就是了！”

“我干啥了就要往我身上推？”叶小云轻轻抓住叶庆平的衣服，“明明就是奶奶跟大娘叫我把名额让出来的，我去找领导让名额咋还让出错来了？”

叶庆平刚要说话，就听有人轻叩院门问：“这里是叶小云同志家吧？我们是妇联的，来了解一些情况。”

“华主任，您咋来了？”叶小云抬头一看，竟然是今天在陈主任办公室遇到的妇联主任。

虽然在上午的交谈中，叶小云就隐约察觉到对方的用意，所以还特意配合来着。

但她着实没想到，如今的人做事竟是这般雷厉风行，这么快就找到家里来了。

“叶小云同志，咱们又见面了。”华主任笑着跟叶小云打了个招呼，然后又面向其他人自我介绍道，“我叫华敏，是咱们局的妇联主任，这位是妇联的干事王宜芳同志。”

“上午的事真是多谢您，给您添麻烦了，快请进屋坐吧！”叶小云忙把人往屋里让。

李秀兰心里一颤，直觉事情不太妙，不想搀和进这件事儿里，便拉着叶小军道：“咱们也该回家了，你妈肯定做好饭等着了！”

“大娘，您就是叶小云的奶奶吧？”华敏却抬手拦住了她，“本来还要过去看您的，既然赶巧碰上了，咱们就一块儿聊聊。”

“我一个农村妇女，大字不识一个的，会聊啥啊！”

但是不管李秀兰如何不情愿，最后还是被华敏跟王宜芳给拉进了屋里。

大家各自坐下之后，华敏才道明来意：“我今天上午见到叶小云同志，听说了家里的情况，下午我又走访了一些群众，做了些调查，晚上特意到家里来，一来是想为你们调解一下矛盾冲突，二来也是为了给家里人讲解一些我们现在的政策法规……”

李秀兰是从特殊年代过来的人，虽然没啥文化，但那会儿天天开大会，这些套话她听得多了，自然明白其中隐含的意思。

干部单独家访来讲解政策法规的可不是啥好事儿，说明领导认为你家已经有违反政策法规的危险苗头了。

李秀兰下意识地认为，肯定是叶小云去告了黑状，她紧紧抓着叶小军冰凉的手，暗下决心，不能让这件事影响孙子的前途。

但她今天毕竟是来和解的，在事情还没盖棺定论之前，当着叶庆平的面，也不好把叶小云往死里坑。

李秀兰此时脑子转得飞快，把这辈子在掐架中领悟到的技巧和智慧一股脑使出来，很快就拿捏好了分寸。

“领导同志，我不知道小云都跟你们说啥了，但是我得先跟解释一下。我家里一直都是很和睦的，并没有什么矛盾冲突，不信您可以去邻里走访调查。

“小云这孩子，她妈死的早，她爸是伐木工，起早贪黑地上山干活，根本顾不到家里，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把她拉扯大的。可惜我这人没文化，也不会教孩子，所以她的脾气性子是有点不太好。

“昨天小云的确跟我闹了点脾气，不过可不是为了招工名额，是因为她找我要钱，说想考大学。

“我们叶家几辈子没出过一个文化人儿，小云又是个女孩子，我总觉得家里供她读到高中，能捧着铁饭碗进厂子里做工人，就已经是顶好的前途了，再耽搁下去，年纪大了不好说婆家，所以当时就没同意。

“但谁家孩子谁心疼，再不好也是我自个儿带大的，我一晚上都没睡好，想着学习也不是坏事儿，既然孩子要求长进，咱们该支持还是得支持，所以今天特意取了钱拿过来给她。

“谁知道这丫头也是气性大，居然也没跟家里商量就先跑去找领导了。她正在气头上，估计也说了些赌气的话，要是有什么到不到的，您可千万别跟小孩子计较。”

叶小云面带微笑地听着，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心里却并没有那么平静，她之前真还是小瞧这个便宜奶奶了。

李秀兰这一番话，不但把家庭矛盾转化成了意见不合的小争执，而且不动声色地把错都推到叶小云伸上，最后还不忘表达了自己对叶小云的一片关怀之情，

甚至连指责叶小云做事不当，都用“是我教得不好”这种自我批评的形式来说明。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把事情说得这样在情在理又颠倒是非，有文化的人都未必做得到。

水平之高，简直六到飞起。

“大娘，我不是领导，您叫我华同志就行，或者干脆叫我小华。”华敏谦虚了一句，态度和善，却并没有顺着李秀兰铺好的路往下走，反问，“我刚才在外面，分明听到了叶小军同志的指责，这总归不是假的吧？”

李秀兰急忙插嘴道：“领导同……不是，华同志，这件事儿跟我家小军没有关系，我家住房条件困难，他平时都住单位宿舍，根本不知道家里的事儿，今天也是听到外面的一些传闻才回来问问的，不是指责，就是误会，对，是误会。”

华敏却正色道：“我觉得，应该是你们对叶小云同志有所误会才对。

“叶小云同志上午去找陈主任的时候，我也在场，我可以证明，她并没有说过家里任何坏话。

“她去找陈主任也只是为了说明自己想回学校复习，所以要把招工指标让出来，然后表达了希望把这个名额让给堂妹叶小英的愿望。

“当然，这是不符合政策规定的，所以陈主任坚持原则，拒绝了她的要求。但是这件事足以证明，叶小云不但是个积极追求进步的好同志，也是一个关爱妹妹的好姐姐。

“至于您说的，家里并没有矛盾这一点……”华敏抬手拨开叶小云的衣领，“要是没有矛盾冲突，叶小云同志脖子上的掐痕是怎么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