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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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个账本,只有一部分是真的，还有一部分是叶小云自己造的，在钢笔水里兑了一点水,写完之后再吹干，放在太阳底下使劲儿晒一晒,基本就看不出是新写的了。

不过其他人并不知道这点，加上叶小云之前拿出的证据一份比一份有力,大家在思维定式之下,也都没有对这份证据产生任何质疑。

叶庆平这一晚上，心情起起伏伏了多次，此时表面上看起来倒是十分平静，看着李秀兰道：“妈,不管存折上还剩多少钱，如今单主席在这儿，你就拿出来给我们看看吧。”

李秀兰吭哧瘪肚地,话也说不出来,存折也拿不出来。

趁这个工夫，单利明已经根据叶小云提供的账本，将这些年叶庆平上交的钱都算清楚了。

“老太太，我已经算完了,账本是从77年开始记的，到现在一共是五年半,没记账的几年咱们暂且不算，只说有账目的这几年,叶庆平同志交给您的钱一共是2850块钱。

就算每个月的赡养费都按你说的20块钱计算，五年半也不过是1320块钱，至少应该帮他存下1530块钱才对。再加上77年之前的和这么多年的利息,少说也得给存下2000多块钱了吧老太太？以前的也没有账目，咱们也不细究了，就按照2000块整来算吧。”

单利明说起最后这个数字也忍不住有些羡慕，八十年代初，2000块钱可不是一笔小数目，都够一般人家盖房娶媳妇的了。

他的目光另有深意地看向叶庆平。

叶庆平今年才四十岁，闺女眼瞅就快成年了，在单位是主伐木手，赚的也不少，手里还攥着两套房子，若是再把存款从李秀兰手里要回去……

单利明在心里扒拉着自己亲戚中有没有门当户对的适龄单身女，看能不能想办法介绍给叶庆平，万一成了，过门之后日子肯定会过得不错。

就在单利明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李秀兰已经脸色发白一副快要抽过去的模样。

两千块！杀了她按斤卖也卖不出这么多钱来！

面对单利明，李秀兰不敢一哭二闹三上吊，毕竟两个儿子都在人家手底下工作，她也知道领导得罪不得。

但要是把存折拿出来，2000块和260块的差距，她完全不敢想象那场面会有多惨烈。

单利明有些不耐烦地看向李秀兰，道：“老太太，既然要分家，存折你早晚是要拿出来的，如今单位派我来帮你们分家，就是为了大家能坐在一起，顾念亲情，好商好量地把事情解决了。

“2000块钱可不是小数目，若是私底下无法协调的，到时候闹到法院去，人家让你拿出来你还不是得乖乖地拿出来。”

“法院？”李秀兰被单利明的话吓到了。

法院对李秀兰这种没文化的农村妇女来说，还是很有威慑力的。

若是搁在以前，她还可以肯定叶庆平不会这样做。

但是现在……她是真的心里没底，光是看叶小云那边一张又一张拿出来的东西，虽然她不认识上面的字，但是每张纸上都盖着大红公章。

她才不信就凭叶小云一个半大孩子就能弄到这么多东西，肯定是叶庆平早就有所准备了。

谁知道他会不会真的脑子一抽就把自己告上法庭。

在心里左右权衡过利弊之后，李秀兰终于从柜子里翻出自己之前藏在最底下的存折，磨磨蹭蹭半天才交到单利明手里。

单利明翻开存折一看，还以为自己眼睛花了，揉揉眼睛又凑近仔细看，然后抬头看向李秀兰，难以置信地问：“260块钱？老太太，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全家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李秀兰身上，除了叶小云早就心里有数之外，家里所有人都不敢相信。

受到震动最大的自然是叶庆平，虽然早就知道李秀兰把自己交给他的钱贴补了大哥一家，但是2000块跟260块钱的差距实在太大了。

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双手不由自主地捏成拳头，抬头看向李秀兰，嘴唇颤抖地问：“妈，这么些年，你说帮我存钱，最后就存下两百多块钱？大哥是你儿子，难道我就是乱坟岗里捡回来的不成？”

面对叶庆平的质问，李秀兰无言以对。

因为打心里说，她确实一直不太待见这个二儿子。

当初老叶家的日子过得其实还不错，至少在老家村里，算是数得上的殷食人家了。

但是生老大的时候什么都顺顺当当，生老二的时候却差点儿难产，这就让她从心里对老二有点儿芥蒂。

后来叶父意外过世，村里也有些谣言，说叶家老二八字不好，克父，这就让她从心里越发偏向老大，不待见二儿子。

所以当时叶庆平说要自己出去闯生活的时候，她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只要大儿子和大孙子在自己身边就好，老二出去自生自灭就是了。

但是李秀兰万万没想到，老二竟然真的创出些名堂来，还把全家都接过来了。

原本还在老家的时候，一家人每个月拿着叶庆平寄回去的十块钱生活费，在村里都老受人羡慕了。

可是到了松江镇才发现，人家国企的员工过的都是啥日子，比起来，自家以前真是过得猪狗不如。

凭啥老二就能过这么好的日子，老大一家却过得抠抠嗖嗖的。

尤其看着叶小云被董文月收拾得干干净净，开小灶吃着细粮，一天一个鸡蛋，甚至时不时的还有牛奶喝。

再看看自己当宝贝似的拉扯大的孙子孙女，跟叶小云比起来，简直像是从垃圾堆里刨出来的。

从那时候起，李秀兰心里原本就没端平的那一碗水，越发地偏向老大一家。

这么多年这样过下来，叶庆平从来都没提出过意见，也从来没找她要过存下的钱，这样的信任和纵容，让李秀兰的胆子越来越大，挪用的钱也越来越多，最近这几年，她甚至都已经在心里把这些钱当成了自己的，用起来丝毫没有心理负担。

单利明在做工会主席也有几年时间了，也帮不少职工处理过家务事儿，但这种一共就两个亲儿子，还偏心成这样的老太太，他还真是头一回见到。

“老太太，你是不是还有其他存折没拿出来？”单利明又问。

存折已经拿出来了，李秀兰也就干脆破罐子破摔道：“我就有这么多钱了，其他都贴补给老大一家了，你们今天就算逼死我，我也拿不出别的来，若是不信你们就去储蓄所查，看我还有没有其他的存折！”

见李秀兰摆出这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单利明也懒得再问她，扭头看向叶庆平问：“你对分家有什么要求？”

按理来说，这话都是应该问家里长辈的。

但如今看来，如今家里的财产都是属于叶庆平的，也只好问他的意见了。

可是叶庆平此时被李秀兰气得手都在抖，嘴唇嗫嚅了几下都无法说出话来。

叶小云忙端起茶杯让他喝了几口水，伸手握住他不住发抖的手，冲单利明道：“单主任，要不我先说一下，若是有什么不周全的，再让我爸补充。”

“行，你来说说看。”单利明看叶小云弄出这么多证据来，对她会提出什么分家要求十分好奇，立刻就点头答应了。

“不行，让老二说，她一个小辈搀和啥！”

“就是，我们小军是长子长孙都没吱声呢，她一个丫头片子有什么资格搀和分家的事儿。”

李秀兰和郭美芬闻言全都跳起来表示反对。

单利明气得一拍桌子道：“你们到底想不想解决问题？只要叶庆平同志允许女儿替他提出要求，你们就只有老老实实听着的份儿！”

叶小云扭头征求叶庆平的意见。

叶庆平缓缓地点了头。

“这不就是了！”单利明把工作记录本翻开新的一页，又朝钢笔尖上拼命呵气，准备把叶小云的分家要求记录下来。

“第一，房子的问题，虽然这套房子是我妈的名字，但是奶奶还在世，我们作为晚辈，赡养老人是必须的，所以奶奶可以一直在我家房子里住到百年……”

叶小云为了照顾单利明做记录，所以语速放得很慢，这话说得也很是厚道。

单利明一边写一边点头赞赏道：“叶小云同学这话说得很对，看来你也跟你爸一样，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啊！”

“但是……”叶小云话锋一转，继续道，“我们有赡养奶奶的义务，却没有要赡养大爷一家的义务，看在都是亲戚的份儿上，以前也没分家，所以之前的就既往不咎了。可是如今既然要分家，就没有大哥一家继续住着弟妹的房子不走的道理。”

叶庆良、郭美芬和叶小军听了这话都急了。

叶庆良猛地站起来，指着叶小云的鼻子骂道：“臭不要脸的小娼|妇，你爸还没说啥，你那张破嘴叭叭叭地说的什么屁话，难不成你还想把我们家撵出去不成？”

“大哥你把嘴放干净点儿，谁家做大爷的会用这种话骂亲侄女？”叶庆平此时已经完全处于维护女儿的状态，若不是中间有张桌子隔着，他估计都能直接动手了。

“大爷，你自己有工作，可以申请宅基地自己盖房，到时候住在自己家里多仗义，也不会有人撵你们出去。”叶小云才不会把叶庆良这种程度的骂骂咧咧当回事，“当然，出于亲情的考虑，你们想继续住在这里也可以，只要每个月按照市价交租金就是了。”

“你想钱想疯了啊！”叶小军终于听不下去了，起身冲叶小云嚷嚷。

“是啊，毕竟奶奶把我爸存在她那边的2000多块钱都贴不给你们家了，我家现在的确很缺钱啊！”

叶小军被这话噎得胸口闷疼，想反驳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如果大家对这条没有其他意见了的话，我就继续往下说了。”叶小云竖起两根手指道，“第二，关于存款的问题，我们做晚辈的，当然不能硬逼着老人还钱。既然奶奶说把我爸存的钱都贴补给大爷一家用了，那么分家之后，就由大爷一家照顾奶奶。至于奶奶拿不出的那2000块钱，就当我们提前向奶奶支付的赡养费，目前依旧按照每个月20块钱算，以后若是再涨工资，我们也可以再根据行情增加，等这笔钱用完之后，我们再继续向奶奶支付赡养费。”

李秀兰她本以为只要自己真的拿不出钱，这件事也就只能不了了之，叶庆平到底是亲儿子，怎么也不能把自己往死里逼。

没想到叶小云居然这么狠，这一招简直是杀人不见血。

单利明却听得连连点头，竟然有种自己跟叶小云学了一招，以后可以应用到其他人的分家方案中去。

而且通过这番话，单利明也不由对叶小云刮目相看。

2000块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许多人家别说是有这么多存款了，见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比起那些分家的时候为了几百块就打得头破血流的人家，叶小云不仅让老人继续住在自家的房子里，还没有逼老人还钱的意思，甚至还提出了这样有建设性的提议……

所以说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人家明明就是个孝顺老人的好青年，也不知道那些爱嚼舌根的人都是怎么传的闲话，竟把人家一个年轻小姑娘说得那样不堪。

叶小云说罢又扭头看向李秀兰，一脸真诚地说：“奶，这套房子虽然是在我妈名下，但你只管踏实住着，住多久都行。你跟大爷大娘一起过了这么多年，相信他们可以继续照顾好你。你也不用担心，就算是分家了，我和我爸也会经常来看你的。”

郭美芬这才反应过来，分家的事儿难不成就要这样定下来了，她立刻蹿起来道：“不行，我不同意，凭啥叶小云说几句就按照她说的分了，我家啥也没分到还得给她交房租？怎么那么美得你啊，做你的白日梦去吧！”

“不按她说的分难道按你说的分啊？”单利明没好气地说，“你是有地有房还是有钱啊？老家卖了房子和地你不是也分到钱了么？白住了人家那么多年的房子都不跟你计较了，只让你从分家之后开始交房租，还想咋地？不想交房租就搬出去自己找地儿住，又没人拦着你们！”

“不是，那老太太……”郭美芬被单利明一顿话给训懵了，完全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就落到个啥也没有的境地了，居然还要负责养老太太。

就靠叶庆良那点儿工资，要养一家五口人，这不是开玩笑么！

叶庆良赶紧伸手扯了郭美芬一下，让她不要继续跟自己单位领导顶着说，然后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咱妈不是那种不留后手的人，再说了，咱们虽然时不时地从她手里抠点钱用，也不可能用掉两三千块钱那么多，妈手里肯定还藏着其他私房钱呢！”

郭美芬闻言一想，也觉得叶庆良说的有道理。

婆媳斗法这么多年，郭美芬几乎没从李秀兰手里占到过什么便宜，人家都说狡兔三窟，李秀兰至少得有十窟。

若说老太太没给自己留后手，她也觉得不可能。

她回忆着李秀兰之前的话，只说让单利明随便去储蓄所里查，但是却没说可以随便翻找，看样子老太太肯定是在家里啥地方藏着钱没存起来。

至于叶小云说的房租，她根本就没当回事，大不了就先欠着，等拖到单利明退休，单位其他领导根本不会管自家这些狗屁倒灶的破事儿，到时候三拖两拖也就赖掉了。

郭美芬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儿，原本铁青的脸色都好转了不少，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分吧！”

“老大家的你疯了啊！”李秀兰之所以一直没说话，就是等着让郭美芬先跟叶小云撕上一场，自己再出马。

谁知道郭美芬脑子不知道怎么转的，居然张嘴就答应下来了。

单利明趁热打铁，从工作笔记上撕下几张纸，按照叶小云说的条件，写好了一式三份的分家协议，又从包里掏出印泥，让李秀兰过来按手印。

“老太太，既然两个儿子都认可了，把你的生活都给你安排好了，也没要你还钱，你就别闹腾了，赶紧按手印吧！要是再闹腾下去，叶庆平同志是有权利去法院告你，让你返还欠款的。”

单利明这话其实是在吓唬李秀兰，别说叶庆平根本不可能把亲妈告上法庭，这个所谓的欠款其实也是站不住脚的，钱都是叶庆平主动交给李秀兰的，也没有借条，单凭叶小云的账本，根本无法认定这其中的关系，自然也不可能强制要求李秀兰还钱。

但是李秀兰大字不识一个，更不懂法，一听到法院、还钱之类的字眼儿顿时就麻爪了，最后在单利明半是劝说半是威胁之下，哆哆嗦嗦地在三份分家协议上都按了手印。

紧接着，叶庆良和叶庆平也都上前签字，按了手印。

单利明将一式三份的分家协议交给三个人，又特意对叶庆平道：“好了，如今家也分了，闺女也这么能干，以后你也没啥后顾之忧，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来了，你可是咱们单位最好的主伐木手之一。

“如今全国各处都在搞建设，咱们今后的任务只会越来越多，你不但要自己要顶住，还要好好带学徒，给咱们单位培养更多合格的伐木手，才能更好更快地支援国家建设，你说对不对？”

单利明在领导岗位做久了，一张嘴就忍不住往外冒这种套话，不过是来帮忙分个家，最后还要硬生生地拔高一下思想。

叶庆平今晚其实也是有些云里雾里，自己啥也没干，家就分完了，此时听着领导的话也是茫然地点头。

叶小云却是打心里感激单利明，正是因为有他坐镇，所以李秀兰和叶庆良不敢太过造次，这才如此顺利地签订了分家协议。

“今天真是多谢单主席了，难怪我爸平时回家总说，单位的单领导不但能力出众，而且没有架子，一直致力于帮职工解决切实困难，今天一见，真是比我爸说的还要好上许多。”叶小云好话不要钱地往外倒，“明天我就去定做锦旗，上面就写‘党的好干部，为民办实事’，做好给您送到办公室里去！”

单利明没几年就要退休了，已经被调到工会主席这样的养老职位上，仕途上已经没有可能更进一步了，但是对于自己在林业局里的名声还是十分重视的，被叶小云几句话捧得身心舒畅，笑得嘴都合不上。

他一边往外走还一边拍着叶庆平的肩膀道：“你这闺女好好培养，以后前途无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