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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散去,各有心思。

何姨娘羞恼地走在回自己屋子的小径上,方才与她作别时,那几个妾的神色鄙夷嘲弄还当她看不见。可笑自己此次竟怒到无话可说,姓路的孤女,让她在季府里掩面扫地。

妻不见妾,哼,这府里最得意最风光的自己,还有姜夫人,郭姨娘不都是妾么?自来这府里,季相爱宠偏疼,就连姜夫人也忌惮她几分,其余的人更是对她百般巴结,就连乐元也不敢不给她几分薄面,可偏偏这样一个无根无基的女子,竟然也该笑我为妾。

还有,那句人如其名,人如其名吗?这是何姨娘心中最痛的伤,她就那样在人面前点破了,让她受尽嘲笑,她又想起刚进府时,姜夫人脸上那丝嘲笑蔑视,顿时感到怒不可遏。

何姨娘,闺名:轻楼。

郭姨娘笑她:“果然不是什么好出身,连个名字都那般下做。”

姜夫人看她:“人如其名罢了,是好名字。”

众妾笑她:“养娇楼出来的,倒还忘不了,连个名字都显着出身呢!”

乐元对她。。。乐元嘛,从不多话,从不正眼瞧她。

轻楼、轻楼,她踉跄一下,靠在柱子上,几乎用尽全力般。这是命吗?她问自己。跟着的两个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上去劝,都知道今儿那三少夫人可是将她气着了,谁去碰这个钉子。

一会儿,何轻楼又有了力气,她全力撑起身子,继续走。她想起赖姨娘那张连粉都快遮不住的老脸,还有姜及汲,姜夫人的甥女的哭丧脸,心里又痛快起来。到底她也没只得罪她一个,看她折辱她们倒也痛快。呵呵,路顺和,你得罪了她们了,可能好得过去?我就让你去吧!

回到院子,有人来报,季相夜里要何轻楼过去服侍,她笑了,吩咐拿来新制的首饰,细细地看着,如今把神费在相爷身上才是正经,姜夫人你毕竟老了,而我一定要生个孩子。。。

赖姨娘回到屋子里,将屋子里茶碗摔了个粉碎,连丫鬟都不敢靠近,她扫掉雕花圆桌上的一切,趴在上面呜呜的嚎哭起来。为什么,自己老了吗?怎么也是府里的姨娘,服侍季相多年,为何落得如此。她脑中盘旋着那些人冷笑的面孔,都笑我老了吗?

相爷,我怎么落得如此,怎么会?都是你,都是你冷落我的。何轻楼那个妖精,姜徐子那只狐狸,是你让她们压在我头上的。相爷,我恨你,恨啊,我为你做的还不够吗?我为你做了那么多啊,你这样对我。。。她拿起面镜子猛地摔下。。。

门口,两个小丫头缩着脑袋偷偷地向房里张望,却不敢进去。。。

乐元一只手摘下枝美人蕉,一只手背在身后,金荷并几位妾室见她并无片语,面面相觑,最后推出金荷,金荷陪笑道:“夫人也累了吧,天也不早,让姐妹们散了吧!”乐元想了想,点头:“都回去吧。”金荷等人才躬身下去。乐元捏着那枝花向泥里一抛,带着丫鬟们离去。

刚回到她的住所,有人问:“怎么才回来?”乐元嗯了一声,停下不再走近。屋檐下立着个两人,季祥榉与他的贴身小厮在那里。问话的是季祥榉,他正握着把鱼食在喂缸里的金鱼,来了有时候了,金鱼都圆滚的肚子。他看了乐元一眼,继而将鱼食全抛回盒子里,拍拍手进到屋里。

乐元跟着进去,心想你倒想到来这儿,不知道又要给我招多少烦,回身又吩咐了膳食,丫鬟应了离去。屋内乐元看着一脸不以为然的丈夫,心里一阵闷,又想起亭子里见着的,心里痛快起来,有趣,似乎有戏看呢。

季祥榉看着乐元一脸隐忍的雀跃,稀奇她竟然也有这个样子:“夫人有何趣事,这般高兴?”乐元走过去坐在他对面,看着他:“三弟,找了个好媳妇。”“哦?”他端起茶,避开她的眼睛没有在意。还有什么是你在意的呢,乐元心想。

“好了,好了。”姜徐子轻轻拍着她膝盖上趴着哭得稀里哗啦的姜及汲,不停的哄着,“怪姑母太心急了,及汲不要心急,那路顺和不会长久,三少爷终究是我的及汲的。”

姜徐子脸上万年不变的笑容,望着窗外越来越黑的天。哼,不过是让及汲试试你何种德性而已,不得宠的女人也敢这样张狂,我饶不了你。“及汲啊,”她摸着女孩子散乱发髻“可要记得告诉你三哥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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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下来,归家的于镜峥唤过管家来,“少爷如何?”管家犹豫一会还是回话:“少爷是吃得少睡得多,虽有时神智不清,好在未再闹事。”于镜峥转过脸去,看着墙壁,良久吩咐道:“好生看顾。”

夜很长,但再也不黑了,虎威将军府里恢复了常态,月光洒下的银色纱雾笼罩着合府,连熟睡的鸟儿身上也披上了一层银光。虫鸣,风声,甚至偶尔房中传出的噩梦呓语,在月光里,一切都是美丽。

然而,于镜峥很生气,无法不生气,他手中拿着那一个刻着佛经檀木四方小盒,里面是空的,他双眼怒睁着,不相信,不能相信,谁?是谁?谁也不知道他有这东西,谁也不知道他放在这里,这库房里珍宝无数,他祖上积累的财富胡乱堆砌在各个角落,谁又能知道他将这样一个一寸见方的盒子藏在满是黄金珍器的地方?不会,不会,没有人会知道,可,是谁竟然拿走这个?谁在暗地里窥视着他,是谁?

他手中攥着盒子离开库房,抬眼看四周,他看见月色中他珍爱的各色花儿开得很艳,仿佛他那些美丽的妾们,愤怒突然就主宰了他,心情更是出奇的差,他觉得那种愤怒就要冲出身体,直上天际,将所有的一切都燃尽。

走进刘氏的卧房,他打开装库房钥匙的盒子,想起拿钥匙的时候有一瞬仿佛看见一朵黄色的小花儿诡异的卧在黑色的盒子里,他歪斜着盒子对着照进窗子的月光看了又看,并没有什么,放进钥匙,关好放进刘氏床里雕花格中。回身缩手却闻到了一种很熟悉也很陌生的香气,他仔细找了找,原是刘氏枕头上留着的余香,那是她最喜用的头油。于镜峥茫然地坐在床边上,她从来都用一种头油,而他却忘记这个香味很久了。

按着眉心揉着,于镜峥想起夜里的那个梦,明亮得刺眼的梦,那人喊着叫着,突然就看向他,对他说:你什么也没有,你以为抓着了吗?连一根头发你也抓不住,我的东西你永远不可以拥有,哈哈哈哈,那人笑得张狂,他却痛苦不堪。

一个很小的声音告诉他,看看你的库房,看看它还在吗?

看看你的库房,看看它还在吗?

看看你的库房,看看它还在吗?

不断重复,在他头脑快爆裂的时候,他醒了,立刻从房里冲出,找来钥匙马不停蹄去了库房。

恶梦,一定是个恶梦,他痛苦地想,也许连他现在也是做梦中,等天亮,一切就会恢复,那东西又会飞回来,安好地躺在盒子里,在那堆金银满砌的角落里躲着,然后他就会时时觉得安心,夜夜梦见那人,没有一夜不梦见,都是因为它安好地躺在那里。他这样想,于是他等不及了,立刻倒在萦绕着刘氏发香的床上睡去。

三更天的梆子远从府墙外边传进来,在刘氏房里外间隔室里守夜的大丫鬟福吉做梦了,她梦见刚进府里给刘氏磕头,一个头磕下去,起来的时候却看见刘氏的陪嫁金袖高高挂在房梁上,一只脚没了绣花鞋,一只脚上正滴下鲜血淋淋。

福吉记得那是刘氏最后一个陪嫁丫鬟,她耳边响起了无数的声音,嗡嗡声中她听见有人在说着什么勾引将军、夫人、怀孕。。。死了。。。的字眼。然后她又看见插在刘氏腹部的刀,金光耀眼,漫天飞着的纸钱,她也执着哭丧棒。。。夫人死了,死了。你开心吧!有个声音说,你开心吧!那个声音重复着。

不敢穿鲜艳的色儿,不敢梳个巧头儿,不敢戴个香花儿,不敢搽半星粉儿,不敢抬眼看将军,后来将军离府别居,才松一口气,少爷那里又得小心避开了。现在,她虽不敢浓妆却也是尽心装饰着花儿一般的脸蛋,虽有些不习惯没人使唤她,但一切都是新鲜的。

偶尔她会偷偷地开启刘氏留下的几大匣子首饰,一一捡出对着镜子试个半天,多好的东西呢,刘氏生前却不用,每拿起一样她都要惊叹半天,比划半天也不舍得放下。刘氏的房里只有她一人了,所有的东西都在她的支配下,有时她觉得刘氏还活着,有时又觉得她自己就是刘氏,她是那样羡慕刘氏,每每在夜里兴奋的取出刘氏的衣裳穿上学着刘氏的样端坐在床上,通宵达旦乐此不疲。

起来啊,起来啊,刘氏的一切都会是你的,那个声音诱惑着,你要做夫人,你会做夫人,与她一样,与她一样,与她一样。。。有人来了,有人来了,他,来了。

福吉醒来,一身寒冷,原来她又穿着刘氏的衣裳睡过去了,她赶急起来将衣服收好,慌张着忙了一会她又笑话自己,不过是个梦,这些日子何曾有人真理会她。

一根藤蔓从窗子外伸进,扑通,于镜峥的鞋子倒下,福吉吓得心猛一跳全身冰凉,她在黑暗中一动不动蜷起身体仔细听了听,竟然听见轻微的呼吸声,是夫人回来了吗?良久她下了决心一定要去看看,是夫人吗,她抖抖的手点上了莲花灯台,是鬼该怕光吧?

于镜峥看着床下跪着的丫鬟,地上倒下的灯台蜡烛也灭掉,他摸了摸额头,想到自己是在刘氏房里,又想起果然没有梦见那人,一阵恼怒直盯着下面已经惴惴的福吉,还以为是那人。

“叫什么?”于镜峥仿佛想起这是刘氏的丫鬟,却不知叫什么。

“回将军,奴婢叫福吉。”

“。。。起来吧,茶!”

福吉急忙爬起,捡起灯台退去,一会就捧进茶来,踩上床前阶,直到脚踏前拨开纱帘,这才看清了,将军竟有八分与巯正少爷相似,眉目间少了清秀却多了气势,福吉脸一红慌忙低头将茶献上。于镜峥鼻子里飘进一丝香味,很熟悉的香味,他接过茶才闻到原来福吉周身气味与刘氏一般无二,他心中冷笑一下,抬眼却见福吉偷偷拿眼看他,也是娇媚模样,伸手将茶递回放在托盘上,突然手一转抓住她的手腕,福吉惊得全身一颤,眨眼已在他怀里,茶碗摔在地上。

他只用了一点力气就把她牢牢圈在手里,她一阵抖想抗拒却无力动弹,睁大眼睛看着那样近的脸,有一双酷似少爷的眼睛。不,不能害怕,她对自己说,夫人不在了,谁也不怕,也许夫人的一切真就全是我的,连她的夫君。。。一阵瘫软,她手一松托盘慢慢滑落地上。

真象,真象潋羽,刘氏的闺名就叫潋羽。

福吉咬牙,可她却想要喊出来,夫人夫人,你怎不早死?夫人看见了吗,老爷要我。。。

一根藤蔓从窗边伸进来,开出一朵碗大的黑红色花儿,花心里喷薄出团团黑雾,连碰着的蛾子、飞虫都痴迷到疯狂,床上的人没有看见,谁也看不见。

烯悬坐在树梢上远望,藤蔓刚爬过来缠她就被她扯住叶子拉近,她闻了闻那黑红色的花儿就突然放手,藤蔓哗啦一声弹开去。她舒展了身体跳下树:“去,到刘氏的墓地开你的花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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