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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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好吗？那件事……我已经听说了。”

“都听说什么了？是认为尼卡·爱德拉非常过分，还是觉得我多么愚蠢？”我放下手里厚重的相册，淡淡地笑着，尽管从镜子里我看得到自己的笑容多么不自然，但我没有其他的选择，必须要忍住心里的痛苦和委屈，哪怕是连我自己都无法相信自己说出来的每一句话，以及脸上虚伪到彻底的表情。

“那些谣言是别人说出来的，无论好的坏的都是次要的，你即便不知道，也没有关系。”安瑟·拉芙洛一口气把想说的都说完了。随后她收起哽咽的情绪，没有预兆地突然附身抱住逞强的我，在我耳边低声继续说道，“你明白，我一直以来最在乎的是什么。你也该知道，我时刻担心发生的是什么。”

“嗯。”

这样的回答有些敷衍，甚至显得牵强。或许是因为那一刻我在安瑟·拉芙洛的怀里感受到了不一样的心跳，又或者是我在安瑟·拉芙洛的眼里看到了不一样的光亮。那是过去，从未有过的。

“所以，你急着找我的理由是……？”

“我想知道，关于尼卡·爱德拉以及他的行为，你的看法是什么，如果是你面对这样的局势，你接下来会怎么做？我现在，真的很迷茫。”

“等待，如果是我的话，我会静静地等待，直到我能看得到站在他后面的那个人。当我拥有抓住他的能力时，我会让他为给予我的所有伤害付出相应的代价。”我不确定那绝对不是幻觉，但我能够清楚地感受到，这短短几句话已经释放了安瑟·拉芙洛的全部情绪，一直以来压在她心上的那块石头好像刹那间就不再对她构成任何威胁。等我回过神时，安瑟·拉芙洛已经悄无声息地转到了我的身后，一边用纤细的手指为我梳理头发，一边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事实上，事情的发展和我预想的差不多，尼卡·爱德拉最终还是因为爱德拉家族的家主之位背叛了你，就像当初的拉卡·爱德拉一样，那么轻而易举就站在了神族神杖安尼塔·洛西的身边，甚至忘记了跪在地上的不仅仅是爱德拉家族的现任家主，同样还是他的父亲，更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那时候，他恍惚间以为自己站在了正义的那一边，没想到最后却被他所谓的正义推进了深渊，万劫不复。”

“嗯，你说的对，他们的确是一样的，对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充满欲望和野心，付出什么似乎都无所谓。”意外的是，我竟然没有急躁地否认那些话，而是静静地坐着，认真地听着。

“其实从尼卡·爱德拉被囚禁之后，你心里就有了一份差不多能够实施的计划，只是你希望能有一个人站出来，肯定你的想法是正确的，让你更加自信。”

这一刻，我的思绪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或许是因为我已经在无数次的逃避与否定下终于接受了现实，又有可能是因为此时此刻坐在我面前的是一眼就能看穿我全部心思的安瑟·拉芙洛，她始终是我最信任和依赖的人，同时也是除我的父亲博古斯·爱德拉以外深深爱着我的人。

“只是我没想到尼卡·爱德拉居然会用禁忌的人类之血伤害你，他明明知道这么做的话有很大几率会影响到神族圣女莉莉丝·洛西的预言。实在是太冒险了！”

“从他轻蔑的眼神里我能感受得到，只要那场灾难可以降临在爱德拉家族，无论代价是什么，他都不会有一丝畏惧。”我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却也还是喘不上气，仿佛始终有什么力量在挤压□□我的心脏。

“对不起，如果我这段时间一直在爱德拉家族，一直在你的身边，尼卡·爱德拉就不会这么轻易地成功，是我的失误造成的。”安瑟·拉芙洛懊悔地说道。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达到的，假如只是靠我们的力量，根本没办法阻止尼卡·爱德拉。”

“但至少……你不会受到那样的伤害，这就足够了。”

接下来的几分钟，我们不约而同的沉默不语。恍惚间，我不经意地回想起尼卡·爱德拉的每一个表情，说过的每一句话，还有计划成功之后他表现出来的所有兴奋和窃喜，这样的他让我感到无比陌生。然而，他的错误不仅仅是他的，同时也是我的，因为这是我的疏忽造成的，我理所应当承受它所带来的一切后果。但相比这一点我更加难以接受的是，陷害我的不是站在对立面的任何人，他就在我的身边，就在我的世界里生活着，从未出去过。

“我感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他们的目标不一定是爱德拉家族现任家主之位。所以这次也不完全是你的责任，你不用自责。”

“做错了事情，就该承担责任，你完全可以不留着他。”

“作为爱德拉家族的现任家主，我必须要把爱德拉家族的利益放在第一位，绝对不能冲动。我的意思，你明白吧？”

“明白。”

“那你先回去，重新回到护卫队里面，日常的一切行动听从拉卡·爱德拉的安排。假如这几天有机会的话，就帮我确认一下拉卡·爱德拉的态度，希望他能对尼卡·爱德拉之前的行为有一些特殊的‘看法’。”

“可是……”

“你按照我说的做就可以了，不用担心我。”

“一定要……照顾好你自己。”

“放心。”

今晚是作为爱德拉家族现任家主的我被尼卡·爱德拉陷害之后的第一个午夜，它的漫长和寂静就像是深不见底的黑洞，不留痕迹地啃食我的□□，慢慢吞噬我的灵魂。尤其是那种特殊的味道和气息，它在我的血液里如影子般秘密潜伏着，某一刻又会兴奋地跳跃起来，扰乱我的思绪，刺激着我的每一根神经。当寒冷的风吹进房间时，我蜷缩着身体，拽住腿上的毛毯向上拉了拉，尽可能让它能覆盖住每个角落。这种体会，过去从未有过，希望将来也不会再有。

闭上疲惫的双眼，这时候我不受控制地又一次回想起尼卡·爱德拉说过的每句话，和他脸上的每个表情，发生过的一切就像是一场还没有彻底清醒的梦。我的内心在抵抗，强烈地抗拒着，迫切地希望我看到的都是假的，都是没有现实存在过的。可是随着身体一点一点发生的微妙变化，我意识到我所掌握的时间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充裕。

它正在悄无声息地逼近，用行动无时无刻提醒着我，必须要尽快为自己做出正确的决定，否则我绝对会一败涂地，输得彻底。

“难道除了找到他马上签订契约以外，我真的没有其他的选择了吗？我的道路才刚开始就已经走到尽头了吗？”空荡荡的房间里没有打开一盏灯，我坐在复古式的单人沙发上自言自语，像是说给面前看不到的空气听，但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我知道你怕什么，不可能不害怕。但是怕又有什么用呢？怕就能躲得掉吗？那些你以为躲得掉的，最终不还是追着你的脚步，牢牢地跟着。”

每当我被压力逼到死路难以负荷的时候，我就会站在窗边凝视着屹立在远处的高墙，在朦胧月光的映射下，它深灰色的墙体以优美的弧度向左右两个方向无限延续，直到我的视线触及不到的地方。这道墙是父亲亲手建立的屏障，里面注入了极大的力量，即便是现在成为爱德拉家族现任家主的我也无法与之抗衡。

小时候，我幻想着越过这道墙，脱离爱德拉家族的控制，到外面的世界无忧无虑地生活。而现在，我却发了疯似的甘愿一生不离开，哪怕是隐匿在谁也不会发现的角落里，都没有关系。

“我的孩子，你既然愿意接受命运的安排，接受成为爱德拉家族现任家主的现实，神族圣女莉莉丝·洛西的预言就是你未来道路上的最大阻碍。所以就算是为了你自己，为了爱德拉家族，也为了人类，你一定要保护好这道墙，哪怕是拼上性命也必须让它……日日夜夜伫立在它该在的地方……”父亲挣扎般挺直身子，拍了拍我单薄的肩膀，吃力地喘着粗气，两条浓厚的眉毛纠在一起。“有你在这里，我很放心。我知道，无论到什么时候你都可以做得很好，即便是我不在了，你也一定能代替我守护好它。雅娜·爱德拉，从今以后你就是爱德拉家族的现任家主。”

“父亲……”我强忍着泪水紧紧抱住眼神迷离的博古斯·爱德拉，将嘴巴贴到他的耳边，却除了哽咽以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这一刻我的脑海一片空白。

“不要难过，应该开心。我终于不再有任何遗憾，这是一件多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道别的时间太少，流逝得太快，仓促间我甚至来不及考虑我的拥抱会不会让他感到不舒服，会不会让他已经平静下来的内心卷起波澜，增添更多不舍与酸楚，我唯一在乎的是:我究竟用什么样的力量才能够留住他。

“神族，我们是不能违背的。所以我没有其他的选择，必须要接受神罚。”说完这句话，父亲握住我的双手死死抵在他的喉咙上，伴随着蓝色的光晕将可以证明爱德拉家族现任家主身份的佩剑艾斯亚注入了我的身体。“不要怀疑你自己的能力，不要被外界的一言一行所左右，父亲坚信你一定能够好好守护爱德拉家族，那是我们的家，是我们心底最柔软的沃土。再见，我的女儿——雅娜·爱德拉。”

就在回忆消逝的瞬间，我头痛欲裂，随后恍恍惚惚的感觉仿佛是踏进了梦境与现实的间隙中，不受控制地徘徊着。但与此同时我却保持清楚的意识，我知道我的父亲离开了，我也知道我的依靠没有了。

父亲……

当夜幕降临，我总是会在不经意间想起脸上挂着笑容的父亲，想起他站在远处的台阶上，不再欣赏夜晚闪烁的繁星，而是毫无预兆地转过身，用明亮的双眼充满宠溺地注视着不知所措的我，他让我来到他的身边，然后用温暖的手掌小心翼翼地抚摸我的头发，小声地说了一些我听不懂的话，最后轻轻亲吻我的脸颊，张开双臂给我最有安全感的拥抱。他的笑，他的吻，他的温度，一切那样真实，就像是重新回到了小时候。

“今天我们不讲故事了，来说一说其他的，好吗？”

“今天为什么没有故事了？”我坐在父亲的腿上，难过地问道。

“因为父亲打算和你说一些比故事更有意思的事情，相信你一定会喜欢的。”

于是我从父亲的腿上跳下来，坐到他对面的枣红色木质椅子上，一边满脸期待一边静静地等待着。

“我要说的是关于人类的故事，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我听了之后前后晃了晃脑袋，懵懂地问道，“人类？人类是什么？他们和我们一样吗？”

“他们生活在外面的世界，是截然不同的生命，和我们很像，但又不太像。等你长大了，可以保护自己了，我会批准你到爱德拉家族的墙外生活，你总会有机会接触到人类的，到那个时候你就会明白，他们究竟是什么。不过有一点非常关键，你要牢牢记住，虽然他们的身体里流着和动物相似的血液，可本质上还是不一样的。对我们来说，人类之血是绝对的禁忌，你千万不要去冒险。陷入困境也没关系，只要不触碰原则的底线，所有的问题都是能够被化解的。”

父亲的话飘飘荡荡地回响在耳边，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锁，将我的灵魂束缚，禁锢在回忆的深处。我缓缓睁开有些疼痛的双眼，回想起一直以来被爱德拉家族称为禁忌的人类之血，回想起因为人类之血而失去两百年寿命的尼卡·爱德拉。看来不管我们怎么逃避现实，该发生的事情终究还是会发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