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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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亭里,钟小姐正与几位世家女闲聊,看到颜珞笙露面,当即起身相迎。
颜珞笙与她见礼后,面带歉意道:“钟家阿姊相邀,实乃阿妹荣幸,只是不巧,阿妹已与聂家阿姊有约在先,故请见谅,他日阿姊得闲,阿妹必当亲自上门拜会。”
这位钟小姐虽然知书达理,但骨子里却清高,最不能容忍旁人在自己地盘上抢风头,此番邀请她参加诗社,多半是另有缘由。
她主动推托,非但不会得罪对方,反而能落个识趣。
不出所料,钟小姐莞尔:“阿姊何必客气,既然如此,阿妹也不强留,只是有些话想私下与阿姊说道,不知阿姊可愿行个方便?”
颜珞笙应下,请聂清羽稍事等候,与她一同离开。
亭外是一片灿若朝霞的桃花林,行至其中,钟小姐遣了几个婢女在四周望风,压低声音道:“半月前,阿姊曾请我帮忙留意令尊行踪,这些天,颜公与我祖父、父亲并无私下往来,但昨日在南市,我无意看到……”
顿了顿:“阿妹也不敢肯定那是颜公,阿姊姑且听之,再自行定夺。”
京城三市,以南最为繁华,其中有家名叫望云楼的食店,钟小姐偶尔心血来潮,会与自家兄弟同去,坐在雅间里品茶谈天、俯瞰闹市盛景。
昨日她照例前往该地,岂料顶层竟已被人包下。
她作为望云楼的常客,身份早就不是秘密,如今被婉拒在外,定是别人有更大来头。
除了皇亲国戚,只剩与自家祖父官职相当的右仆射/颜晟。
她想到颜小姐的托付,便携了兄弟在对面茶肆落座,从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望云楼下停着一辆马车。
乘车出行的大多非富即贵,不可能与寻常百姓混坐在一起,因此毫无悬念,这车属于那位承包了整座雅间的神秘人士。
钟小姐等了许久,直到夕阳西沉,才有一人蹒跚走出望云楼,借着暮色掩映,由仆从扶着登上那辆马车。
她虽从未见过颜晟,但料想他与自己父亲年纪相仿,不该是这般身形佝偻、老态龙钟的模样,失望之余,便要起身离去。
这时,马车从茶肆前驶过,她无意瞥见车夫的衣袖滑落一截,露出了手臂上造型奇特的印记。
有些家族会为仆人烙上独一无二的符号,以表明其所属,她不曾听说颜家是否还留有这种古旧的习俗,只得暂且记下,以便回头查证。
临走前,遣人去望云楼打探情况,却再度被掌柜劝返。
她适才明白,那位老者是客,承包雅间的另有其人,或许他正坐在楼上,将她在此纠缠的画面尽收眼底。
掌柜只当她不满雅间被占,再三赔礼道歉、请她谅解,钟家的兄弟也纷纷劝慰。
事已至此,她无法再作逗留,只得离开。
回到府上,她画出那个印记,悄悄拿去询问父亲,但父亲闻所未闻,她只得求助祖父。
钟老仆射看过后,神色突然变得严肃,问她是从何处见得。
她心中忐忑,谎称今日在南市茶肆闲坐,见一行人手臂上花纹独特,新奇之余便记了下来。
祖父这才松了口气,再三叮嘱不可对外人提起后,告诉她这是青奚沈氏的徽记,那个所谓的“行人”,十有八/九来自青奚王宫。
钟小姐有些意外,如果楼上是颜晟,他为何会与青奚有所往来?他特意选在此地、避开家人,难不成,竟是要将女儿嫁给宣王?
作为一个闺阁小姐,她只能想到这种解释,心情不禁有些复杂。
她自小出入宫廷,对诸位皇子并不陌生,在她看来,若能从中择一夫婿,宣王实属最佳人选。
他相貌出众、学识广博,待人虽冷,却也彬彬有礼,她不知多少次想象过嫁与他为妃,两人举案齐眉,一同吟诗作画、对弈弹琴的场景。
可惜钟家极重门第,就算要嫁,也只会将她嫁给庆王。
祖父认为沈皇后血统低微、不上台面,今上娶她只是权宜之计,将来时机合适,必定会改立谢贵妃为后,立庆王做太子。
她不喜庆王,却不敢忤逆祖父的意愿,只得将情思深藏心底,从未对任何人提起。
想到颜小姐可能成为宣王妃,她当即神色恹恹地辞别祖父,回到闺房。
原本打算瞒下此事,可她辗转反侧,又觉得颜小姐着实无辜。
颜小姐多年低调行事,前些日子却破例出席宫宴,请求众人帮忙探听消息,甚至还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归根结底,也是个婚姻大事不由己的可怜人罢了。
她最终决定如实相告,但存了一丝私心,没有对颜珞笙讲述回府后发生的事,只轻轻拉过她的手,用指尖在她掌心画出那个印记。
她自认为仁至义尽,其余便要看颜小姐的本事。
颜珞笙觉察出她的笔触,心中一凛。
但她掩饰得极好,没露出任何端倪。
“看来此人并非出自阿姊府上。”钟小姐见她表情茫然,问道,“那么阿姊可知这个印记的来头?”
颜珞笙沉默片刻,摇了摇头:“阿妹不才,未曾耳闻。”
钟小姐叹息:“既然这样,阿妹便言尽于此。未能帮阿姊确认楼上是否为颜公,也不知与其往来者为何人,实属遗憾。”
颜珞笙却千恩万谢:“阿姊恩德,阿妹谨记于心,将来阿姊若有用得到阿妹的地方,请尽管开口,阿妹必当竭尽所能,以报答阿姊今日相助。”
这话并非客套,对方带来的信息至关重要,她的感激之情皆是发自肺腑。
钟小姐点点头,刚要折身回去,却见亭边不知何时多了几位锦衣华服的贵公子,其中一人翩然而立,正是她心心念念的宣王。
愣怔之际,对方似有所感,竟回望过来。
他的眉目生得极好,汲取了今上与沈皇后的全部长处,此时此刻,许是她的错觉,那双素来平静无波的眼睛极为罕见地染上了些许暖意。
钟小姐一时失神,隔着几重云蒸霞蔚、尽态极妍的花树,恍若坠入梦中。
姜义恒却是在看颜珞笙。
今日她穿了一袭杏色衣裙,搭配广袖外衫,愈发显得形貌昳丽、身姿窈窕。
阳光洒在她乌檀般的发上,金色步摇折射出炫目光影,却丝毫没有喧宾夺主,反而为她平添几分明艳。
她置身桃林、宛如花仙,仿佛身畔的桃花也比别处更加绚烂。
愈发显得肤若凝脂、容颜绝色,令人移不开视线。
她本在垂眸沉思,忽然,有些疑惑地看向身旁。
他适才注意到还有一人,似乎是钟家小姐。
颜珞笙仿佛终于觉察到什么,向他这边望来,但只一瞬,便触电般飞快地挪开。
他心下好笑,不着痕迹地敛起目光。
听到颜珞笙轻咳,钟小姐如梦初醒。
她双颊发烫,正想说些什么缓解尴尬,却突然鬼使神差地冒出一个念头,莫非……宣王看的不是自己,而是她?
不可能。她想,宣王至多见过颜小姐一面,怎会对她展露微笑,何况他现身此处,定是收到了请帖,特意前来为自己助兴。
心中稍安,她状似无意地问道:“阿姊今日有何安排?”
颜珞笙两世为人,最擅察言观色,岂会不知她的心思,当即识趣道:“我与聂家阿姊相约登山,便不在此叨扰了。”
言下之意,保证有多远走多远,绝不碍事。
钟小姐很是满意,便好心提醒道:“阿姊为人谦和、广结善缘,自是好事,但那聂小姐与我等终究不是一路人,她出身低微,阿姊你……须得仔细考量。”
颜珞笙莞尔:“聂家阿姊为人甚好,既然投缘,阿妹自觉并无不妥。”
钟小姐愣住。
颜家祖上显赫,如今更是风头无两,论资排辈,只怕还要压她钟家一筹。
岂料颜氏嫡女竟自降身价,甘愿与名不见经传的聂家后人厮混在一起。
当年那聂小姐的母亲被男女之情蒙蔽,铁了心要低嫁,谢大将军以断绝父女关系逼迫,也未能阻止她夜奔出府、投向情郎怀抱。此事被京中贵女传为笑柄,甚至多年后还拿来教育自家女儿,千万不可效仿谢小姐,令父母家族蒙羞。
钟小姐也是从母亲处听得这桩陈年旧闻,正欲开口,却听颜珞笙道:“她身上有一半世家血脉,单就这点而言,与我并无差别。”
钟小姐:“……”
她知道颜晟之妻乃扬州纪氏独女,纪家坐镇江南、富甲一方,当年先帝成就大业,离不开纪氏的财力支持,是以颜夫人虽出身商户,却无人敢轻视。
但她还从未听过此等谬论。
世人自报家门,皆以父系为准,母亲作为外姓,又如何能作数?
虽然颜珞笙说的是“血统”而非“门第”,父母血脉各占一半,也并非没有道理,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却无从反驳。
颜珞笙自知此言惊世骇俗,超出了寻常世家小姐的毕生认知,于是微微一笑,点到即止。
回到亭中,见聂清羽神色如常,似乎并未遭到其他贵女的刁难,她放下心来,与几位“不速之客”见礼后,便要携好友离去。
姜义恒看她行色匆匆,料想她八成是在躲自己。
也是,仅有一面之缘便谈婚论嫁,她久处深闺,难免不能接受。
可他已等了整整七年,如今须臾都觉漫长。
前世他曾无数次假设,若在颜家倾覆之前与她相遇,两人的命运该是什么走向,而当这一天真正来临,才知深谋远虑、从长计议皆是空谈。
现下所有光阴,都是此前终生难以触及的幻梦,他无法做到徐徐图之,只怕稍有迟疑,就会像前世那样,再度与她擦肩而过。
出神之际,忽然有人喊道:“颜小姐请留步!”
他循声望去,如未记错,当是王尚书家三公子。
亭中众人皆向那王公子看去,但他浑然不觉,犹在双目放光、面色通红道:“在下曾听闻颜小姐‘京城第一才女’之名,心中仰慕,却始终难得一见,今日有缘,不知可否请小姐赋诗一首,在下愿以画相和,还望小姐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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