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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设空调的架子年久失修,掉下来时被电线拽着,发出哐啷啷的响动。

这声音提醒得及时,虽然电线到底是没能拽住空调,但好歹为古德白拖延了点时间,他往后退了两步,可手上还是被刮出一长道血口子,激起火辣辣的剧痛,总之这衣服算是废了。

这东西沉得要命,看架子布置,绝不可能是人亲手丢下来的,除非是异能。

古德白用手抚着自己胳膊,想到方才那算命开口,心里不由一沉,亲缘淡薄是真,无不无后无所谓,撞太岁跟今晚掉铁饼都对上了。不过这种算命也太虚了些,比起相信这算命是张乌鸦嘴,他倒认为是背地里有人在搞鬼,这次只是个警告。

既然踩了尾巴,那就要踩重一些。

古德白伸手去摸手机,给武赤藻打了个电话,让他过来接自己,受伤的胳膊仍然一阵阵发疼,得找个地方包扎一下,刚刚算命那里似乎有个药店。

“咦?”巷子里忽然出现一道人影,那人在繁星下走过来,模样却看不太清楚,手上提着塑料袋,先是瞅了瞅空调,再是看了看古德白,“原来是你这个倒霉蛋啊。”

古德白不解地看过去,发现这人长得十分高挑,夜深时看起来跟条鬼影似的,脸上带着医用口罩,一双眼睛满是笑意,虽看不见正脸,但却是个让人忍不住放松跟信任的人。

“你流着么多血,怎么一声都不吭,跟我来吧。”男人一只手空着,声音闷在口罩后头,仍是听得非常清晰,他看了看古德白的伤势,目光清澈,“哎呀,有点深,得缝一下,你别怕,我是个医生,正儿八经的那种,除非收费稍微贵了一点点之外,毕竟这地方多得是不好说的事,可以理解吧。”

他声音清爽,态度也讨人喜欢,古德白不知道这是在搞什么鬼,却觉得这人可信,正因这种荒谬的信任,他心里犹豫了片刻。

“就算你嫌贵,伤也得先处理一下不是?”男人见他不回话,并不以为然,“行了,总不能傻站在这里吧,你这样自己跑去医院,路上还不得把行人给吓坏。”

最终古德白还是决定跟他走,看到底背后在搞什么鬼,就点点头道:“那麻烦你了。”

男人哈哈笑起来,在路上自我介绍了下,他叫做南野,是东羊街比较有名的医生,开了个私人小诊所。刚刚古德白看见跟老板结账的人就是他,医生跟药总是分不开,每次买药扯皮都能扯半天,因此拖得更慢,这才遇到了受伤的古德白。

除此之外,南野还告诉古德白,那个算命的汪鉴是街头巷尾出了名的乌鸦嘴,好事没几件说得准,坏事一谈一个准,刚开始的时候差点被人揪着打个半死。后来别出心裁办了个套餐服务,算一命免费送次吉凶,居然还真唬住不少人给他掏钱。

街头巷尾不少人都拿过汪鉴的好处,因此经常坑游客去他那看相。

要是南野没有撒谎,今天这事儿倒是一桩巧合。

古德白想起之前那个二胡老头,本还以为这人是好心提醒,原来是故意坑人骗钱,这种浅薄又平庸的恶意常见过头,他万没想到自己居然会中招,不由得摇头笑了笑。

南野见他竟然笑得出来,不由感慨道:“说实话,你是我见过头一个被汪鉴坑了之后,没有破口大骂,也没有跪地痛哭的。”

古德白似笑非笑道:“福祸相依,我虽然受了伤,但也遇到了南医生你,谈不上太坏,是不是?”

南野顿时焦虑地抚了抚自己的小胸膛:“你这该不会是在撩我吧……”

古德白:“……你多心了。”

南野虽然住在这个地方,出现的时机又巧合莫名,但冥冥之中古德白的确不认为他是个坏人,也许是对方身上那股祥和稳定的气质实在叫人感觉如沐春风,不由自主地信任。这种气质对于一位医生来讲,能很有效地稳定住情绪恐慌的病患,让人对他产生信赖感。

这条巷子尽头转进去就是住房区,南野开办的是个小诊所,却没有在一楼买房,而是待在二楼,外头的宣传牌子支棱着闪闪烁烁,上面的小灯泡似乎是坏了,只留下残存的几个字。

古德白受伤不重,只是血滴滴答答往下流,看起来视觉效果颇为恐怖,他将外套脱下把伤势掩住,一路跟着南野进了诊所。

医生不在,诊所里自然没有什么病人,古德白四处打量了下,发现与寻常的小诊所并没有什么区别,而且家具看得出来有些年头,全赖主人认真打理,他心下稍安,很快就发现了一个不同之处。

南野进来后把药物放下没多久就去准备处理外伤的工具了,古德白自己打量了下,还是忍不住开口。

“南医生,你……为什么要在诊所里挂这么多大蒜?”

小诊所大多都差不离是外头看诊,里头打针,躺椅或是病床都在内室,而隔开内外的一般是门或者帘子,南野的小诊所格外别出心裁,挂了好几串大蒜做门帘,风一吹就互相碰撞起来,看起来格外富有童趣。

南野在里头原本没听清楚,他一边应着一边出来,见着古德白看向那道独特的大蒜帘顿时了然道:“噢,这呀,其实大蒜有驱霉祛湿,镇宅辟邪的功效。”

“哦?”古德白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南野撩开蒜帘让他进去,内室果然是打点滴的所在,几张竹躺椅摆着,都铺着厚厚的毯子,医生推他坐下,掀开毯子盖在古德白身上,将手单独留出来,开始有条不紊地摆放自己拿来的工具跟药物:“其实是我有次与朋友开玩笑,说我这人买菜都能多添颗蒜,他实在气不过,给我邮寄了十箱大蒜,这哪吃得完,干脆处理下当个帘子,正巧我缺块布,也算是特色了。”

古德白哑然失笑,目光落在边上一盆绿植上,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那也是大蒜?”

“是啊,那叫蒜坚强。你忍着点疼——”南野将古德白伤口附近的衣物剪开,开始清理伤口,“是少数处理过后居然还活下来的,还能发芽的,就干脆放它一条生路,这出家人还说‘扫地不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更何况我是个医生,当然要珍惜生命。”

伤口当然疼痛无比,不过南野处理得很快,堪称轻柔,又时不时插科打诨一下,并不叫人觉得痛苦难忍。

南野本想给古德白打个麻药再缝针,可惜古德白怕等会有什么事等着,就拒绝了。

缝针当然要更痛得多,古德白没了说笑的心思,听医生聊了几句,也只回个笑脸,脸部肌肉几乎克制不住抽搐,快结束时口袋里的手机顿时震动起来。他伸手去摸,只觉得掌心里湿漉漉的,简直滑不溜丢,险些没把手机丢出去,最后还是南野帮忙接通,还给武赤藻指了路。

东羊街地势相当复杂,寻常人进来不走几次回头路,压根记不住哪是哪里,与迷宫也差不了多少。

难为武赤藻只靠南野一个人形语音地图指南,就能摸到他家小诊所。

“老板。”武赤藻进来时风风火火的,竟然还不是一个人来的,后面跟着个古德白有过一面之缘的陆虞。

奇怪,陆虞怎么会在这里?

想到陆虞的身手跟他有所关联的刘晴,古德白觉得心一下子坠到了肚子里头去,沉甸甸的不太舒服。

陆虞眯了眯眼,显然没料到会看到古德白受伤的画面:“发生了什么事?”

古德白并不打算反问陆虞,而是将目标转向了武赤藻:“你们俩怎么遇到的?”

而陆虞也不在意没得到答案,只是冷冷地站着听他们俩说话,默不作声,整个人站在这里就如同夜间风雪,硬生生将小诊所的温度都降了下来。南野似乎永远都含着笑意,春风般绵软,又将温度重新升回去,他将东西收拾了一番,站起身与陆虞对视的时候,似乎怔了怔,很快就解释起来:“空调年久失修,他运气不太好遇到了,不是什么大事,不用担心。”

陆虞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太大反应,南野就擦着他身边走过去了。

古德白看着他们俩,觉得说客气点□□风冬雪,说比较下流点,简直是冰火两重天。

“我跟陆哥是在路上碰到的,他来这儿买吃的。”

这借口真是烂得一塌糊涂,古德白见武赤藻乖乖趴在自己手边,忍不住看了眼理直气壮到全然不见半分心虚的陆虞,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这理由恐怕只有武赤藻会信了。

古德白安抚了下武赤藻,又很快问道:“你与医生认识吗?”

陆虞皱了皱眉,他迟疑片刻道:“没有印象。”

“他看起来好像认识你。”古德白似笑非笑,“看见你的时候都愣住了。”

武赤藻忍不住插嘴道:“可能是陆哥长得好看吧。”

这居然是个让人无法反驳的理由,陆虞的确长得非常好看,甚至可以说电视上的大明星恐怕都没几个能跟他比,只是他们觉得应当并不是那么寻常而普通的理由。南野当时看着陆虞的模样很奇怪,包括说话的语调也大不相同,好像一早就认识他。

最终陆虞只是淡淡道:“我会注意的,这地方卧虎藏龙,你们也要小心。”

不知道是出现了什么风吹草动,陆虞忽然往外看去,他将手里的钵钵糕递过,轻轻提醒道:“给你们吃吧。你的伤也许是意外,也许不是,不管怎么说,今天晚上恐怕不会□□生,你们俩最好在诊所待一个晚上。”

哪怕电人的事让刘晴跟古德白略生出些嫌隙,可本质上古德白仍然是隐形人的赞助小金库之一,他这人最多算冷血,还没到该死的地步,否则陆虞也不会跟着武赤藻走这一趟。

毕竟在这种龙蛇混杂的地方还约在诊所见面实在不算什么常规操作。

武赤藻闻着香甜的味道,用竹签提了个塞进嘴里,含糊不清道:“陆哥,你们出来买次的,还要干活啊。”

“要赤藻帮忙吗?”古德白可没有武赤藻这么状态外,他本来有几分担忧陆虞是发现了蜥蜴人的事,可看对方的模样跟动静,似乎是这东羊街本来就没这么简单。

陆虞酷酷地说道:“有需要我会说的。”

他说完这句话,就直接出去了,古德白还记得在围攻电人的时候对方展露出来的身手,当时武赤藻都是被踢出来的,而陆虞却是硬生生撕开电流漩涡走出来的,尽管不知道对方的实力到底在什么水平,不过想来在世界上也排得上名次。

不过古德白并没有见过多少异能者,唯一参考的标准是武赤藻。

武赤藻一直很乖地听着他们讲话,没有提出什么异议,直到陆虞走后,他才走过来把躺椅底下的搁脚板拖出来,坐在边沿上看古德白的手。这样一来,他们俩难免挨得极近,武赤藻要是再凑过来点,就能直接埋在古德白的腹部上,那儿也沾了点血。

分明刚进来的时候,脸上简直要写上一本字典,可是这会儿武赤藻什么都没有说。

“你怎么了?”

古德白柔声问道,其实有时候他自己也不太清楚对武赤藻是什么感觉,实验室的事是桩天上掉下来的□□烦,没办法挪用长森的资源跟人脉来处理这件事,已经让他有些筋疲力尽了。难怪人会喜欢天真可爱的小动物,这会儿看着武赤藻纯净的脸庞,古德白的确感觉到心情不错,如果他的生命里多数是这样无害又可爱的人就好了。

虽说从一开始就没有对原主人抱过期望,但蜥蜴人所揭露出来的前尘往事听起来还是足够触目惊心,如果不是古德白背锅的话,他大概这会儿毫不犹豫会赞成这种人被拖出去枪毙上三天三夜。

武赤藻摇了摇头,有点闷闷不乐地回应道:“没什么。”

他是属于古德白的,可是古德白并不是属于他的,而且武赤藻在看到古德白的伤口时,下意识以为是蜥蜴人甚至是背后理所当然的复仇,于是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自己大概是没有自己所认为得那么信任老板的。

这夜本来要没什么意外,这么无风无波也就过去了,偏偏就在古德白快要睡着的时候,蒜帘外传出极为熟悉的声音。

“南野,有没有什么吃的。”

这声音十分虚弱,好似大病初愈般,居然是杜玉台的声音。

仔细回想起来,离上次见他,单克思死亡,居然已经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了,之后古德白有试图去找过杜玉台,不过对方退掉了房子,人也不在疗养院之中,仿佛一下子失去了踪影。古德白后来也就放弃寻找杜玉台了,一来是对方的经历实在过于苦逼,毕竟他的黑锅好歹还建立在拿了原主人一条命跟全身家当的份上,可杜玉台堪称是无妄之灾。

二来则是因为当初杜玉台敢毫不犹豫地给他下药,古德白相信本性某种程度上略有些疯狂的医生在过度愤怒的情况下同样能毫不犹豫地给他一刀。

诊所总共就这么大,杜玉台很快就晃悠到了蒜帘之后,他有点嫌弃地拨开那一串串厚实的大蒜,声音才刚抬个头就戛然而止:“有病人……”

古德白似笑非笑地凝视着他,倒是武赤藻诚恳地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杜医生。”

杜玉台:“……”

阴魂不散。

杜玉台并没有理会武赤藻,反倒叹息了一声:“我就知道南野这贪财好色的毛病迟早会害死他,万万没有想到来索命的居然会是你,这次真是比窦娥还冤枉了。”

这次杜玉台的态度跟上次见面简直有天壤之别,古德白觉察出不对劲来,便镇定道:“杜医生,好久不见,风采依旧啊。”

杜玉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病人服,又看了看古德白的胳膊,干巴巴道:“你看起来也是一如往昔啊。”

正巧南野带了晚饭回来,这诊所常年人来人往,加上古德白衣着打扮都是有钱人的模样,绝不可能为点医药费就跑路,他也颇为放心——当然,主要是杜玉台还在诊所里头看着。

“老杜,出来吃饭。”南野将钥匙丢在玻璃桌上,禁不住抱怨两句,“难怪人家说请神容易送神难,你这分手了也不能赖上我啊。”

古德白眉头一挑。

杜玉台老神在在地看着古德白,对外头冷笑了一声:“你请我至多是请个灶神,奉几碗饭菜也就过去了。这次你在外头请的可是个阎王,还当是财神。”

外头忽然没了声,半天后南野才开口道:“你他妈的杜玉台,随便捡个人都是你仇家,比你对象都离谱,老子难道不要做生意的吗?”

他骂人也还是笑吟吟的,有点不紧不慢的意思。

古德白问道:“分手了?”

杜玉台没好气地垂着头,想来是不知道该怒视南野还是该怒视古德白,半天恹恹道:“是啊,分手了,我找到他了,可惜他跟我见面,只对我说了句‘唐平,你人是假的,咱俩的情也真不了。’——再然后嘛,你看我这身伤就知道了,差点没死在那。”

“是他?”

“当然不是。”

南野这时候走进来,隔着一排大蒜,并没完全进来,他似乎听出什么来了,在外头说道:“老杜查到那群人老窝去了,差点没被杀了,要不是小云,大概这会儿真去跟阎罗王对坐吃花生米了。”

“就你话多。”杜玉台有些怨气,很快跟古德白解释,“只查了一点。”

这些事与武赤藻大多没有什么关系,他与杜玉台见面的次数也不大多,因此只是捧着脸仰头呆呆看着古德白。古德白胳膊受伤后流了不少血,脸色比往常白上几分,看上去气势大不如前,有种极为难得的柔意。

“这一点里还有我的事吧。”

杜玉台瞥了眼他,琢磨不出这句话的意思,闷闷道:“等我吃个晚饭。”人还没有完全出去,又很快问道,“你是故意来找我的吗?说实话。”

“我说是凑巧,你信吗?”古德白笑眯眯地回他。

杜玉台不知道信没信,反正古德白觉得要不是自己的确是碰巧遇到,大概是不会信的。

聪明人就是这样,一件事要琢磨出十几条脉络来;蠢人更憨,不管聪明人是不是在做傻事,总要为他想出千万条理由来解释其中的玄机。

古德白自己是芸芸众生里的一环,就冷眼瞧着杜玉台受困,又要武赤藻去倒热水给自己喝,靠在躺椅上睡了几十分钟。

他这一觉却直接睡到了凌晨一点,胳膊稍微能动弹了,而武赤藻本来靠在扶手上,这会儿滑下来,直接靠在了古德白的腿上,睡得正熟。

屋里的灯似乎都关掉了,黑漆漆的一片,只有窗口的月光隐隐约约能看见点影。

胳膊才好转些,腿又麻了,武赤藻睡觉时死沉,古德白一只手哪能推他开,又不好把人直接打醒了,稍微动动腿,针扎般痛,冷汗唰地滴落下来,就抽了口气。这样折腾了几分钟,发麻的肌肉总算一道醒过来了,古德白才稍微缓过来,暗暗在心里骂了句:没被陈年旧事弄死,倒差点被武赤藻折腾死。

古德白忙活了阵,陷在一堆毯子里正享受刚苏醒时的懒倦,忽然听见外头南野与杜玉台两人讲话,只是黑漆漆的,看不清脸。

原来是南野在劝:“老杜,我倒觉得,你跟那个疯女人合作,还不如跟他合作,好歹他这人还算能讲道理。”

又是女人?蜥蜴人背后那个也是女人,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

古德白又不由纳闷:难道是断电了,怎么不开灯说话。

杜玉台没有做声再听南野道:“不管他今天来这里是不是巧合,你跟我都能力有限,你想找小云,小云却不愿意见你,要不然就算了。”

“南野,你说他是来找我,还是巧合?”

“重要吗?”

杜玉台阴郁道:“电人死了之后,好多媒体借题发挥,煽风点火,这底下没有一个干净的,包括莎乐美那边也是一样。他们想要建塔,我不知道古德白可不可信。”

建塔?

南野忍不住道:“你又不是为了拯救世界才找他。”

杜玉台显然意动,可还是没有说什么,而是往远处看了看,忽然询问:“外头还没消停吗?”

南野叹了口气:“别把战场挪到这里来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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